小皇子渐渐长大,冷宫中的女人却越来越衰老,也许好心的淑妃也曾带孩子来看过她,但是儿子已经认不出母亲了,相对无言,唯有泪两行,也许女人早被三尺白绫赐死,内务府却毫无记载。

这也许是离间秦王和皇帝的一个办法,元封暗想。

次日一早,柳迎儿如约而至,元封迫不及待的向她提及这个问题,柳迎儿却嗤之以鼻:“自古以来皇家发生这种事太稀松平常了,不算什么。”

“为人一世,竟然不知道自己的生母是何人,这也太悲惨了吧,我想秦王一定想知道关于自己身世的秘密,一定想知道这位蓉妃的下落。”元封道。

柳迎儿撇嘴:“那是寻常百姓家,皇家的人不是人,最是无情帝王家这句话你没听过么…等等,刚才你说什么妃?”

第38章 等候

元封一愣:“是蓉妃,怎么?”

“今上登基之前,生活俭朴的很,只有一妻二妾而已,黄袍加身之后遣散前汉宫室女子,依然只有一后二妃,皇后娘娘,肖妃和淑妃,直到天佑十年才开始征召新的嫔妃,哪有什么蓉妃啊,你是不是搞错了。”

“不会错的,白纸黑字记得清清楚楚。”元封拿出内务府的卷宗给柳迎儿看,柳迎儿接过先仔细看了看封皮,便道:“是内务府的卷宗不错,不过不是尚宫司的,而是浣衣局的。”随即翻开阅读一番,啪的合上,秀气的小眉头紧蹙着,一言不发,蹬蹬蹬上楼,翻箱倒柜起来。

翻了十几个箱子,柳迎儿的眉头才展开,站起身来拍拍手上的灰尘,双手叉腰笑道:“元封,你捡到宝了。”

元封纳闷道:“何以见得?”

“这是一份孤本,天下仅此一份,我刚才翻遍了,尚宫司的卷宗是从天佑十年才开始有记录的,之前并无任何记录,想来这也合理,因为皇上是从十年才开始扩充后宫的,但你手中这份卷宗从行文规格上看,又不像是假的。”

“你想说什么?”

“这份卷宗是真的,得以保存是因为它的封皮装错了,其他卷宗我想大概是销毁掉了。”

“为什么销毁?”

“我怎么知道,皇宫自古就是龌龊的地方,或许是有人想隐藏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吧。”

元封点点头,望着手中的卷宗若有所思起来。

工作还在继续,司经局的小吏们把藏书楼打扫的干干净净,各种书籍典册分门别类储存起来,贴上标签方便查找,还掏了好几个老鼠窝,弄了几只猫养在楼里防范,水缸,沙桶,汲水筒等灭火设施也进行了更新。

詹事大人黄子华特地前来司经局视察,见到焕然一新的司经局,当场大加赞誉,元封受到夸赞,小吏们脸上也有光,等詹事大人走后,元封自掏腰包叫了两桌大四喜的席面进来请手下们吃喝,小吏们在司经局当差这么久,还是头次和上司一起吃酒,自然欢欣鼓舞,喝得红光满面。

喝到酒酣耳热,元封便问起司经局的来历,小吏们自然争先恐后向洗马大人卖弄,酒喝多了话就稠,话题一直被元封引导着,说来说去就提到了宫里记录帝王起居的史官身上。

大周朝初建之时,一应制度都不完善,帝王起居由礼部派员负责,后来才专门成立了内部府管理的史官系统,由太监出任,不过这已经是天佑三年的事情了。

“咱们司经局有些天佑初年的卷宗编号混杂,若是想找这些老史官请教,应该去哪里找呢?”元封看似不经意的问道。

众人就都摇头叹息,说毕竟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当年的旧人死的死,退的退,很难找的了,元封知道从他们这里问不出下文了,便适时转换了话题。

元封身边坐的是书童打扮的柳迎儿,她也不多嘴饶舌,一双大眼睛滴溜溜乱转,不喝酒光吃菜,够不着站起来,小吏们不敢欺她年少,洗马大人年轻有为,他的书童也是前途无量的,过几年弄个不入流的录事啥的高等吏员干干不是难事,所以大家伙轮番敬酒,柳迎儿也不推脱,嘻嘻一笑,来者不拒,几杯烈酒下去就醉了。元封看的目瞪口呆,又不好出言阻止,只好找个由头将她斥退。

酒足饭饱,各自归去,元封回到签押房一看,柳迎儿正坐在自己的太师椅上看书呢,大眼睛亮闪闪的,哪还有半分醉意。

“你不是喝醉了么?”元封奇道。

“哪有啊,我才不爱喝白酒呢,都是拿水和他们应付的。”柳迎儿得意的一笑。

“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府吧。”

“好啊,嗯,我想借几本书看看。”柳迎儿一指地上,一口藤条箱子里面满当当都是书卷,原来小丫头一直不走是惦记着这个,没有洗马大人的首肯,司经局的卷宗档案是不能外借的。

“尽管拿去看。”元封豪爽的一摆手,司经局现在就是自己的天下,弄几箱子书出去看看算什么。

柳迎儿高高兴兴走了,元封一直将她送到相府附近才离去,柳迎儿已经换了衣装,拉面馆的小伙计帮她提着书箱,偷偷摸摸往侧门走去。

天已经擦黑了,这么晚才回家可不符合淑女形象,好在父亲日理万机,每日很晚才回府,有时候甚至住在衙门里,所以柳迎儿才这么胆大包天。

走到门旁刚要叩门,忽然背后传来声音:“柳小姐,小生在此等候多时了。”

柳迎儿吓得一激灵,回头一看,一个青衫书生正站在路旁,柳絮满肩,想必已经等了不短的时间了,天色晚了,他的面目有些模糊,柳迎儿认不出是谁,歪着头看着他,眨了眨眼睛。

“小生杨峰,乃是右相大人的门生,前日曾来府上拜访的。”那人见柳迎儿一脸懵懂,赶忙自我介绍。

“哦,想起来了,你是新科状元,来找家父的吧,走大门吧。”柳迎儿这才想起此人。

“小生已经外放知县,明日就要启程,此番前来是为了…”杨峰有些语塞,过于暧昧的话难以启齿。

侧门已经打开,柳迎儿冲杨峰一笑,指了指前门:“别在这傻等,走前门。”说罢闪身进门,侧门关闭,落锁。

杨峰惆怅的踱了几步,叹了口气。终于还是离去了。

柳迎儿偷偷摸摸溜进自己的书房,丫鬟兰香已经等候多时了,见她进来慌忙道:“小姐,老爷找你好几次了。”

“啊,我爹回来了?今天怎么这么早。”

“是啊,听说新科状元外放了知县,特地来府上辞行的,老爷想让小姐出来见客,哪知道小姐您今天玩到这么晚…”

柳迎儿的脸立时耷拉下来:“完了完了,这回麻烦了。”

兰香耸了耸鼻子:“小姐,你在外面喝酒了?让老爷知道非打断你的腿不可。”

“兰香,你说状元今天到府上来了?”柳迎儿忽然想到一个重要的问题,赶紧打岔问道。

“是啊,中午就来了,老爷还留他在府里用了饭呢,大少爷也作陪的。直到下午才走。”

柳迎儿默然,那位新科状元在府外苦等了几个时辰,原来不是在等父亲,而是在等自己啊,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第39章 兄弟

招安还不满一个月的匪寇,被安国郡王亲自调入京营禁军的原太湖水匪头目沐英再次揭竿造反,重入太湖,旧部纷纷响应,再次聚啸八百里太湖。

这件事等于在朝廷脸上打了清脆的一记耳光,尤其是那位协理政事的安国郡王,威望更是落到了谷底,此事之后,老三夺嫡的希望更加渺茫了。

清晨,水西门外,鼓乐喧天,彩旗招展,数十名文武官员站在道旁翘首以待,数百名御林军甲士手持金瓜斧钺排列着整齐的队伍,这是在迎接从长安回来的秦王殿下。

昨夜秦王就到了江北,今早乘船过江,今天是个晴好的天气,万里无云,大江东去,随着三声号炮,一艘金碧辉煌的龙船从江北浦口出发,江上渔船客舟都停航了,渔人旅客纷纷站在甲板上看着龙船过江,皇家威仪平时可不是那么容易见到的。

龙船走了个之字形,在水西门码头停下,船舷接在栈桥上,地上早就铺好了黄土,又是三声炮响,两队彪悍的军士先下船,分立两旁手按腰刀,然后才是秦王殿下。

在长安历练了一年,昔日英气勃发的秦王身上多了一分沉稳,一分干练,他身着赭黄色的蟒袍,头戴束发紫金冠,龙行虎步下了船,抬头一看,对面黄罗伞盖下面迎候自己的人正是太子殿下,眼中不由自主闪过一丝失望的颜色。

太子看到弟弟下船,当即迎了过去:“三弟。”

“大哥。”

众人便看到一幕和谐温馨的场景,太子和秦王深情对望,思念之情溢于言表,太子端详着弟弟的面容,感慨道:“三弟,你瘦了,这一年辛苦你了。”

秦王赶忙道:“这是弟弟的本份,哪有什么辛苦不辛苦的。”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其余官员这才过来一一和秦王见礼,看了半天没在人群中看到三皇子的身影,秦王不免有些奇怪,但是也不好开口询问,邸报的速度慢,他还不知道京中发生的事情,三皇子在家思过,又怎么能出来抛头露面。

兄弟携手登车,又互相谦让了一番,最终还是太子先登车,车队在御林军的护送下径直向皇宫驶去,秦王的随员自有人接待。

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一个拎着简单行李的年轻人才从龙船上下来,左右看了看,上了路边一辆不起眼的行脚驴车,对车夫道:“去甘肃会馆。”原来此人正是回京述职的陕西御史行台监察御史孟叶落。

甘肃会馆,这是元封新近置办的产业,总是住在周子卿的那所小房子里不是办法,陕甘总督的驻京办总要有点排场才行,现如今元封兼着詹事府的差事,背靠太子这棵大树,混的是风生水起,甘肃会馆亦是高朋满座,宾客络绎不绝。

孟叶落站在甘肃会馆的照壁前,望着这座占地颇广的院落颇为感慨,自己这位九哥还真是神龙不见首尾,不管在什么地方都能混出个人样来,京城土地寸土寸金,能在繁华地段置办下这样的产业,可不是光有钱就能办到的。

听说老兄弟来访,元封亲自迎出大门,两双手紧紧握在一起,随后又分开互相打量几眼,狠狠地擂上几拳,和刚才太子秦王兄弟重逢那种假惺惺的感觉想比,这才是真正的兄弟之情。

“九哥,我奉旨回京,暂时没有落脚的地方,先住在这里行不行?”孟叶落问道。

“什么话,当然得住在这里,晚上把叶开叫着,咱们兄弟好好喝两杯。”

元封亲自帮孟叶落拿着行李,两人进了会馆,会馆原先是某位高官的府邸,五进的院子,房间颇多,帮孟叶落安排了一间上房住下,安顿好已经是晌午时分,元封想留孟叶落吃饭,他却推辞道:“我是随殿下一同来的,行程御史台都知道,回了京城不去衙门报到,恐怕被人说三道四。”

这样一说,元封也不好说什么,便要送一匹马,两个仆役给他,孟叶落收了马匹,仆役却推辞不要,元封也不强求,亲自送他出了会馆。

孟叶落打马去了,叶唐在一旁露头道:“当家的,要不要派人跟着?”

“不用了,我们毕竟是兄弟,早晚都会摊牌的。”

直到掌灯时分,孟叶落才回到会馆,疲惫之中带了一点欣慰,元封早已备下宴席等候他,看他面带喜色便问道:“升官了?”

“都察院经历司正六品经历,算是往上迈了一个台阶吧。”

“那可得好好喝一杯了。”元封由衷的替兄弟感到高兴。

大周朝的御史台结构比较奇怪,上层的都御使,佥都御使都是兼职,即是由各部大臣,各省督抚兼任,只有下面的十三省行台的监察御史是专业的,虽然只是七品官,但权力很大,这也产生了一个弊端,那就是很多御史终其一生就是个七品官,再无升迁可能。

御史台六品经历,不算什么大官,但却是一个质的飞跃,这说明朝廷准备重用孟叶落了,这只是一个过渡期,要不了多久,他就能脱离御史台系统,担任府县主官或者有实权的六部京官,这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会馆后院,清幽的花园亭子内,一桌西北风味的全羊宴正在开席,人不多,只有元封、孟叶落、叶开三个人,一头大肥羊穿在铁钎子上,下面燃着篝火,不时有羊油滴进火里,爆出一串明亮的火花,酒香肉香四溢,兄弟三人大快朵颐,彷佛又回到多年以前。

元封手里拿着小刀子,细致的从羊头上剜下肉来,递给两个兄弟吃,感慨道:“咱们十八里堡出来的兄弟,最有出息的就是十三郎你了,状元及第,监察御史,现在又高升了一级,再过几年当个宰相也不是不可能啊。”

孟叶落手中油乎乎的,捧着羊腿啃着,听到元封的话便谦虚道:“哪里,最出息的还是九郎你啊,不管到哪里都能混得风生水起,早年贩马贩盐就不提了,就说你去长安之时吧,能让殿下青眼有加,引为知己,那可不是我的功劳,现在九哥你又以陕甘总督私人代表的身份前来京城,没几个月就搭上了东宫的路子,当上了詹事府的洗马,同样是六品官,你这个洗马比我这个经历可要值钱多了。”

元封笑道:“十三你放心,我是身在曹营心在汉,我永远是秦王府的一员。”

孟叶落摇摇头:“你不是秦王府的人,你所做的一切,不是为了秦王,也不是为了太子,只是为了你自己。”

气氛已经有些僵了,但是叶开依然目不转睛的吃着羊肉,喝着酒,根本不插嘴劝解。

沉默,只有木柴燃烧哔哔剥剥的声音。

“九郎,你到底是什么身份?”孟叶落的声音有些发涩。

“十三郎,你又是什么身份?”元封针锋相对道。

火光熊熊,映照着两人的面庞,火红火红的,四目相对,仿佛回到了当初在十八里堡箭楼上结拜之时。

“我是陕西御史行台监察御史,同时亦是锦衣卫陕西分司的司正。”孟叶落目光炯炯,将自己的身份公开了。

锦衣卫分两种,一种是武装部队,皇帝的侍卫亲军,还有一种是秘密监察百官的特务,和御史不同的是,锦衣卫没有任何法律的约束,可以任意监视监听,必要的时候可以抓捕用刑,他们只对皇帝负责,任何官员都无权管他们,锦衣卫的司正可比监察御史要厉害多了,怪不得孟叶落有那么大的魄力敢抓捕温彦。

“我是西凉的王。”元封淡淡地说。

其实答案两个人心中早就有数了,只是没说出来而已,现在终于开诚布公,彼此心里都放下一块石头。

孟叶落忽然笑了:“我说的果然没错吧,你已经是一方诸侯了,而我还只是别人的鹰犬,谁高谁低一目了然,对了,我的身份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这个世界没有绝对的秘密,凉州城乃至敦煌城遍地都是你们锦衣卫的探子,虽然不是你的属下,但是他们却听说过你的名头,曹公公亲点的司正,锦衣卫系统内最年轻的官员,想瞒都瞒不住啊。”

听了元封的话,孟叶落苦笑一下:“锦衣卫也只是样子货而已,监视大周的官员还行,只要出了国境就变废物了,渗透西凉的那几队人马,基本是去几个死几个,没死的也露了相。玩这个,我们不如你们。”

“这就是你不告诉我真实身份的原因么?”孟叶落话锋一转,忽然质问起元封。

“我不想害你,你已经选择了和我们不同的道路,到底谁的路更远,我不知道,我只希望咱们十三个兄弟,每人都能有个好的归宿。同理,你明知道我的身份,却一直保守着这个秘密,想必也是这个原因吧。”

元封正视着孟叶落的眼睛,说出了孟叶落心底的秘密。

不假,孟叶落确实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元封到底是什么身份,只要下功夫调查,不是什么难事,事实上锦衣卫已经查到了端倪,怀疑这个人和西凉有着莫大的关系,但是秘密被孟叶落掩盖住了。

被说中了心底的秘密,孟叶落却忽然激动起来,站起来说道:“那你为什么还要来京城?你究竟要做什么?你知不知道只要露了相,随时可能会死!”

说着说着,年轻的锦衣卫军官眼中带了泪。

第40章 没娘的孩子

身为锦衣卫军官,孟叶落自然知道这个组织的厉害,出境侦查不是他们的强项,可在国内监视盯梢暗杀啥的那可是行家里手。

虽然皇帝不过五旬出头,还算春秋鼎盛,但凡事总要未雨绸缪,皇帝大行之后登上龙椅的那个人选,关系到千千万万人的荣华富贵,现如今皇长子还是东宫太子,但这个位置坐的并不牢稳,随时都可能被三个弟弟挤下来,每个皇子背后都站着一帮人,即便三皇子那样的角色也有人拥戴,夺嫡之争非常残酷,神仙打架,凡人遭殃,皇帝或许不会惩罚自己的亲儿子,但对下面人还是够狠的。

在这种情况下,元封竟然亲自来到京城趟这潭浑水,不是找死是什么。

“如果他们知道你就是西凉王,你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你亲身犯险到底是为了什么?”孟叶落眼中闪烁着亮晶晶的东西,不依不饶的逼问着。

孟叶落这样激动是有原因的,他是锦衣卫陕西分司的司正,自从锦衣卫甘肃分司不明不白被人尽数杀死之后,整个西北的侦察工作就落到他的肩上,上峰指示他查出元封的底细,这让他相当矛盾,一方面是对自己有知遇之恩的上司,一方面是同生共死的兄弟,何去何从,心似煎熬,最终他还是选择了兄弟。

“十三郎,你知道我是孤儿,从小没有爹娘,被叔叔拉扯着长大,在十八里堡隐姓埋名的生活,我不知道自己的来历,自己的生日,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真实姓名。不错,我现在已经是一方霸主,可那样也改变不了我是个孤儿的事实,有一天,一个人告诉我,我身世的谜团在大周京城可以解开,所以我来了,我要亲自解开这个秘密,难道不可以么?”

孟叶落无言以对,元封的理由很强大,强大到无法反驳,西北那地方向来是流放苦役服刑之地和逃避追杀之人藏身之所,元封叔侄就是从中原逃过去的,而且很可能背负着血海深仇,满门被人杀死,这种深仇大恨自然要报,要不然还算是人么。

沉默片刻,孟叶落道:“那好,你把线索给我,我利用职权帮你查。”

元封淡淡地笑了:“这事儿比较棘手,会给你添麻烦的。”

“是兄弟就别说这话,若我只是御史台的官员倒也罢了,可我还是锦衣卫的人,这天底下哪有什么棘手的事情。”

“这样吧,需要的时候我会开口,现在启用你未免会打草惊蛇。此事休要再提了,说说你家秦王殿下吧,听说他今日抵京。”元封实在不想给孟叶落增添思想负担,毕竟要调查的是大周皇室,孟叶落是周朝的臣子,这样做等于造反。

看出元封确有难言之隐,孟叶落也不再追问,他只当那对头是胡相爷或者曹公公之类权倾朝野的人物,元封不想给自己招惹麻烦呢,便接口道:“我同王爷一起返京的,王爷在长安镇守一年,成绩卓著,惩治贪官铲除割据,力退西凉大军,此番回京定然要被皇上嘉奖的。”

“太子和安国郡王我都接触过,品行能力远不如秦王,朝野传闻皇上要废太子,重新立储,秦王可谓胜算颇大哦。”元封继续道。

“但愿如此吧。”孟叶落讪笑一下“其实我算不得秦王府的人,我不过是锦衣卫派遣去监视秦王的暗探而已,锦衣卫在每个皇子身边都安插了人员,神不知鬼不觉的,一方面是为了监视,一方面也是感情投资,谁知道哪位皇子才是真命天子,曹公公要做到万无一失才放心,不管谁当皇帝,总要保证锦衣卫的权威不是?”

锦衣卫是皇帝的暗探,怎么可能和皇子搅在一起,既然元封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也就没什么好隐瞒的了,都是自家兄弟,不必担心泄露秘密。

秦王回宫,先去乾清宫拜见了父皇,一年没见,父皇鬓边的白发又多了一些,依然如往昔那般精神矍铄,不苟言笑,儿子远道回来,当爹的竟然没有显露出一丝笑容,等秦王叩拜完了之后才道:“赐座。”

张承平心中一阵激动,父皇对四个儿子极其严格,没封王之前根本连在皇帝面前就坐的机会都没有,只能规规矩矩的站着听训,现在终于可以在父皇面前坐下了,这就是说,父皇开始把自己当大人看待了。

心情忐忑而激动的坐下之后,皇帝看似随意的问起陕甘地方的一些问题,看似简单,实则暗藏玄机,幸亏张承平平日里日理万机,这些答案都是了然于心的,自然对答如流。

陕甘地方的人口田亩,军队的员额甲仗马匹,府县的案件侦破率,民情民风,赋税徭役,都是皇帝考校的内容,见小儿子答的漂亮,皇帝严肃的脸上终于浮起笑意,赞许的点点头道:“好了,去慈宁宫给太后磕头去吧。”

秦王激动万分,恭恭敬敬退出来,先去了慈宁宫拜见皇太后,老太太见了久别的孙儿,洒了几滴眼泪,搂着心肝肉的喊了一阵子,这才放他去见皇后。

皇后是六宫之主,即便不是张承平的生母,也是要先行拜见的,来到坤宁宫,给皇后磕了头,娘娘亲亲热热拉着他说了好多,又赐了一些礼物,正好快到传膳时间,皇后便要留秦王在坤宁宫用膳。

“母后赏饭,儿臣本应相陪,只是长春宫那边还没去磕头…”秦王委婉的推辞着。

皇后咯咯笑着:“本宫光想着自己了,孩子还没去见亲娘呢,那本宫就不留你了,麻利的去吧。”

出了坤宁宫向西,是长春宫,也就是四皇子的生母淑妃娘娘居住的宫殿,来到宫门口,张承平竟然踌躇着不想进去,淑妃是他的生母,也是二皇子和安乐公主的生母,但是却只疼二皇子,自己和二哥打架的时候,母亲总是责怪自己,非打即骂,这种情况直到自己十六岁之后才有所改观,可以说张承平自小就没享受过母爱。

不管怎么说,淑妃总是自己的母亲,秦王硬着头皮走进了长春宫,里面却冷冷清清,女官告诉他,娘娘去紫禁城里的佛堂烧香去了。

张承平有些纳闷,难道母妃不知道今天自己要来,刚要询问,宫门口响起一声脆响:“四哥哥。”原来是安乐公主来了。

储秀宫就在长春宫旁边,安乐公主早就等不及了,听本宫里的宫女说秦王大驾到了,便飞也似的跑过来看。

兄妹相逢,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张承平和张婉儿的年龄差距很小,不知道为啥,淑妃娘娘也不怎么喜欢这个小女儿,对她的态度和对张承平是一样的,所以小兄妹自小就同命相怜,亲切的很。

“母妃难道不知道我今天到么?”张承平问妹妹。

“知道,不过二哥也快来了,母妃为给二哥求平安,在菩萨面前许过愿的,今天听说二哥即将平安归来,特地去还愿的。”张婉儿解释道。

“哦,原来如此,那我在这里等一下吧。”张承平道。

“不用等了,母妃烧香的时间可久了,晚饭时间才能回来呢。再说了,母妃是吃斋的,你不如去储秀宫坐坐,我让御膳房做羊肉泡馍给你吃,看看是不是你们长安的风味。”

张承平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若在以前他可不敢这样,如此没有礼数,少不得要被母妃痛责,搞不好还要告到父皇那里去,如今自己已经是镇守一方的亲王,是大人了,再也不用谨小慎微的避免触怒母亲了。

两人说说笑笑的去了,不想片刻之后淑妃竟然回来了,听女官说四皇子不等自己去了储秀宫,这位四十多岁的徐娘脸上浮起一丝不明显的怒意。

储秀宫里,安乐公主已经备下了一桌所谓的西北风味饭菜,其实是西北原料江南做法,但张承平依然吃的津津有味,他在长安才住了一年,在这皇宫中却住了十九年,这里的一切都让他有回家的温馨感觉,更何况是和最亲爱的妹妹在一起。

“燕云战事未定,二哥回来做什么?”张承平忽然问道。

“四哥哥你还不知道,二哥打了打胜仗,诱敌深入,歼灭北元南下打草谷的骑兵万余精锐,又轻骑突进,直捣北元王庭,打得他们落花流水,远遁漠北,一段时间内是无法南下了,所以父皇才把二哥召回来。”

安乐公主经常进出御书房,军国大事知道的不少,本以为四哥会因二哥的战绩欢欣鼓舞,哪知道四哥却愣了。

“战报总是先到京城,再发邸报到各地,四哥哥你不知道也是正常的。”张婉儿见四哥失神便劝慰起来。

张承平猛醒过来,强笑道:“我走神了,二哥哪天到?”

“算起来也就是这两天吧。”张婉儿道。

第41章 燕王

估摸着淑妃也该回来了,张承平这张婉儿一同前往长春宫见驾,淑妃果然已经进香回来,见到一双儿女来拜,娘娘并没有显得多么兴奋,只是不冷不热的对付着。

此番回京,秦王煞费苦心准备了一些礼物,给父皇的是一张罕见的白虎皮,给太后的是一串成色极好的和田羊脂玉磨造的佛珠,给母妃预备的则是一件蓝狐腋皮的坎肩,狐腋皮的坎肩已经是价值不菲,更何况是难得一见的蓝狐,可是淑妃只是瞟了一眼,就让女官收下了,淡淡地说:“我倦了,承平婉儿你们跪安吧。”

冷淡如此,张承平有些失落,但想想母亲对自己从来都是这样,也就释然了,恭恭敬敬磕了头退出来,外面已经黑了,夜凉如水,月朗星稀月光透过树影洒在皇宫内院光洁平整的砖砌地面上,斑驳陆离,几盏孤灯,几个单薄的内侍身影,更显寒冷孤寂。

张承平无声的叹了一口气,离家一年了,本以为此次回宫能感受到母爱的温暖,可是淑妃却再次让他失望,有时候他和婉儿甚至怀疑,淑妃是不是他俩的生母,但这样大逆不道的问题是无法启齿的,只能深深地埋在心底。

藩王不能住在宫内,内务府已经给秦王安排了住处,张承平回到下榻之处安歇,睡在床上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他人在西北,京城的情报可是一直没断过,大哥和三哥的种种不堪的事情他也有所耳闻,传说父皇一直有意重新立储,自己在西北除吕珍,退西凉,建功立业,使西北重回朝廷怀抱,功绩不菲,父皇重新选择继承人,自己的希望颇大。

父皇的态度让张承平心潮澎湃,踌躇满志,可是母妃的态度却让他清醒了许多,妹妹的话更让他从云端跌到谷底,二哥竟然北上直击北元王庭,功绩远比自己要大,而且这两天他也要回京了,四个儿子全都聚在京城,难道说新皇储就要出炉了么。

心思太多,张承平失眠了,直到三更才睡着,五更天的时候,他忽然被人推醒,睁眼一看是自己的贴身小太监,小太监急道:“王爷,宫里传信来让您赶紧过去,穿大衣服。”

张承平心中一动,刚要爆发的雷霆之怒瞬间化为乌有,昨天晚上整夜想得都是夺嫡之事,现在还没回过味来,大衣服就是祭天祭祖或者其他重大礼仪场合下才穿的正规礼服,忽然让自己穿这个进宫,莫非是今天就要立储?

张承平一骨碌翻下来,赤脚站在地上:“快,服侍孤更衣!”

蟒袍,梁冠,云履,玉带,三个小太监手忙脚乱帮殿下吧衣服穿戴好,内务府的马车已经到了府门口,秦王移驾上了马车,这辆金碧辉煌的马车便向宫城方向驶去。

张承平微微掀起车帘向外看去,不禁大吃一惊,五更天的时辰,天才蒙蒙亮。马路上已经有不少人在打扫了,扫地洒水,用竹篮子盛着石灰在路边盖上一个一个的白圆圈,看来今天确实有大事发生,张承平的心不免砰砰跳了起来,真要立我为太子了么,虽然朝思暮想着这一时刻,但是临到头来却还是紧张。

淡定,淡定,一定要淡定,秦王掐着大腿,不断告诫着自己。

从秦王邸到皇宫的距离很近,不一会儿就来到太庙广场,此时已经东方破晓,万丈阳光照耀在金碧辉煌的太庙琉璃瓦上,让人眼花缭乱。广场上全是拿着扫帚的太监,御林军也换了崭新的盔甲,火红的盔樱,亮闪闪的明光铠,涂着朱漆的兵器杆,光闪闪的金瓜斧钺,这一切都预示着今天的确有重要事情发生。

秦王在心里将本朝重要的日期排了一下,没有和今天搭界的日子啊,想来想去就只有立储的可能性最大,车驾停在午门前,秦王敏锐的发现,午门大开,地上铺着红地毯,要知道午门正门可不是随便开的,只有皇帝登基、大婚等重要仪式才开,从大门望进去,里面人声鼎沸,上千名穿着鲜艳宫装的太监、宫女、侍卫忙碌着,皇帝的伞盖仪仗也拿出来了,秦王只觉得嗓子发干,身子不由自主的抖起来,幸福来得太快,他有些不能承受了。

秦王殿下被司礼监的太监们引导着踏上红地毯,前呼后拥来到奉天殿前,皇上身着龙袍,头戴朝天冠,亲自主持立储大典,在奉天殿典礼之后,父子二人在群臣簇拥下来到太庙祭祖,鼓乐齐鸣,文武百官山呼万岁…

“殿下,殿下。”小黄门小心翼翼的提醒着精神恍惚的秦王,将他从臆想中拉了回来。

“皇上传您过去。”小黄门轻声道。

秦王点点头,从侧门走了进去,过了金水桥,来到奉天殿前,只见大殿两旁已经备下全套仪仗,小太监们脸上都敷了粉,宫女的胸衣也勒的很紧,都穿着崭新的袍服,见到自己皆是躬身行礼,这种感觉真好。

来到殿前,大总管曹少钦迎了过来,脸上漾着笑:“千岁驾到了,咱们人齐了,这就可以启程了。”

秦王一愣:“启程?去哪里?”

“出城,迎接燕王千岁。”

曹少钦笑意盈盈,一脸的恬淡,似乎根本没看到秦王脸上的惊讶。

这么大排场竟然是为了迎接老二!一时间老四的心情从云端跌到谷底,原来这一切这都是自己的幻想,想想也挺可笑的,自己这么精明的人竟然会犯这种错误,废储立储是大事,怎么能这么快做出决定。

秦王脸上的惊讶稍纵即逝,立刻恢复了镇定,按照曹少钦的安排站到一旁等候着,他这才发现三皇子已经到了,兄弟俩互相施了礼,简单寒暄两句,秦王表示昨天刚回京,没来得及过府拜望,安国郡王表示理解,又拉着手说什么四弟你瘦了之类的客气话,话语间,秦王端详三哥的面容,憔悴消瘦,比一年前差多了。

片刻后,皇帝御辇从后面过来了,太子的车驾也紧跟着,两位皇子给父皇和太子见礼之后也登上早已预备好的车驾,连同整个仪仗队,浩浩荡荡向外开去。

昨儿个自己回京,只有太子出城迎接,排场倒也不算寒酸,但是和二殿下回京相比,那可就不够看了,都是淑妃的儿子,都是外藩亲王,为什么厚此薄彼,秦王不禁腹诽起来,父皇一向公正,这样做一定有他的道理,莫非…这是立储的先兆?

皇帝车驾经过的地方已经戒严了,路上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倒不是为了防止刺客,而是图个排场,皇帝出宫那可是大事情,一行人来到水西门外,也就是昨天迎接秦王的地点,码头上已经铺好了红地毯,文武官员全来了,挤得满满当当,这让秦王心中又是酸溜溜的,人比人气死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