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的小心思,皇帝又怎么会不知道,这场宫变毕竟来的太过突然,于虎的叛变也出乎意料,御林军全垮了,目前皇帝手上只有一批锦衣卫可以使用,真要火并起来,未必能干过两个儿子。

身为一国之君,当然不会做出如此愚蠢的行径,将自己的安危置于险地,皇帝阴沉的脸色继续着,但是却对两个儿子说道:“承坤,承平,你们做得好,是朕的好儿子。”

两位王爷长出了一口气,紧绷着的神经松了下来,他们知道,皇帝阴沉的面容是因为里面那位大哥而起。

坤宁宫的大门敞开着,兵器丢了一地,门口还倒伏着一具太监的尸体,皇帝站在大殿门口,一阵风吹过,殿内的帐幔随风飘舞,里面传出一阵凄厉的哭嚎,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殿内,但是除了飘舞的帐幔,啥也看不见。

还是曹少钦最懂皇帝的心,他一挥手,早有两队锦衣卫扑了进去,将局势控制住,将危险降到最低,皇帝这才迈步走了进去。

皇后娘娘披头散发坐在地上,太子面色苍白站在旁边,额头上包着纱布,那还是在玄武门上被炮弹炸伤的,娘俩就这样孤零零的等待着皇帝,所有的太监和宫女都不知去向了。

皇帝慢慢走到娘俩跟前,居高临下看着皇后,良久,他才开言道:“梓潼,何至于此。”

皇后咬牙切齿道:“这一切都是你逼得,你能当上这个皇帝,还不是靠我们刘家的助力,可是你却步步紧逼,赶尽杀绝,甚至连自己的亲生儿子也不放过,你看看承乾,他都被你逼成什么样子了,你立他做太子,却又不让他做的安稳,你想锤炼其余几个儿子,何必拿承乾做磨刀石。”

皇帝摇摇头,叹息道:“朕何尝不期望承乾能有所作为,何尝不期望岳父大人的旧部都能荣华富贵,安享晚年,可是你们不争气啊。”

皇后冷笑:“怎么叫争气?沉稳谦和你觉得没魄力,抓兵权笼络臣子你又觉得不放心,你这是把人往死路上逼,你从一开始就没想让承乾继承皇位,因为你怕,你怕外戚干政,你怕张家的江山被人夺了去,哼哼,你也不想想,这江山姓张么,本来就是你篡来的!”

“够了!”皇帝的怒吼就连大殿外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所有人噤若寒蝉,鸦雀无声,这就是帝王之怒的威力。

最不愿意提及的往事被皇后提起,皇帝暴怒,须发戟张,但是看到皇后那冷笑的容颜,他却忽然平息了愤怒,低下头轻声对皇后说:“你想让朕杀了你,没那么简单,朕要把你做成人彘,让天下人都知道背叛朕的下场。”

人彘是一种酷刑,即把人的四肢剁掉,眼睛挖出,舌头割掉,耳朵弄聋,扔在厕所里,这本是汉朝吕后用来对付戚夫人的刑罚,皇后也是读过书的人,自然知道。

皇后凄然一笑:“张士诚,三十年的夫妻了,就算没有情,总还有些恩吧,你果然够狠,怪不得刘彻败在你手里。”

皇帝冷眼看了这个陪伴自己三十年的女子,却是一点点的怜悯都没有,他已经很久没到坤宁宫来过了,夫妻间连同床异梦都算不上。

“拉下去。”皇上淡淡的说,两个锦衣卫立刻走了上来。

“不许碰我娘!”一直站在旁边发抖的太子忽然爆发了,从靴筒里拔出一支尺把长的东瀛利刃来,激动的挥舞着,平日里怯懦无比的太子,这一刻竟然勇武异常。

锦衣卫们怕他暴起伤人,纷纷挥刀上前护住皇帝,皇帝却喝退了众人,镇定的看着自己的儿子。

“爹,您还记得以前么,我八岁的时候您带我去骑马打猎,娘跟在后面,咱们一家人其乐融融…后来你当了皇帝,就再也没带我出去玩过。你知不知道,做了这么多年的太子,我没有一天是舒心的,如果能够选择的话,我宁愿您只是一个将军而不是皇帝。”

皇帝沉默着,一言不发,或许他坚硬的外壳下面,有一点点叫做温情的东西开始发芽,但是这棵幼苗注定无法长大。

因为一切都晚了。

太子忽然转身,跪下对皇后道:“娘,儿子没本事,连累您受苦了,但儿子绝不会让他们折磨您的。”

皇后脸上漾起微笑,爱怜的摸着太子的头发:“铁蛋是为娘的好儿子。”说着用力的点点头。

太子的眼泪哗地流了出来,他本来不叫承乾,是父亲当了皇帝才改的名字,此时听母亲喊出自己的小名来,往日的点点滴滴浮上心头,百感交集,他一把抱住母亲,短刀当胸刺了进去…

事发突然,众人来不及反应,只能眼睁睁看着太子将皇后刺死,短刀刺进心脏,人当场就不行了,但是皇后的脸上却依然挂着微笑。

太子猛然站起,胸前沾染了一大片血迹,眼神也狰狞犀利起来,他紧盯住皇帝的脸,一字一顿的说:“愿生生世世,不生在帝王家。”

说罢,短刀横在颈子上用力一抹,鲜血喷薄而出,太子的身躯砰然倒地,正躺在皇后的尸体旁。

皇帝久久注视着地上两具尸体,那曾经是他最亲近的人,发妻和长子,如今却生生的死在自己面前,儿子临死前哪些话,似乎触动了他,又好像没有兴起任何涟漪。

“把尸体敛了吧。”皇帝丢下一句话,大踏步的出了坤宁宫。

大殿外,大批人正惴惴不安的等着,皇帝面色如常,沉声道:“承坤、承平兄弟救驾有功,麾下将士各有封赏,你们先退下吧。”

众人得了这句话,才敢放心离开。皇帝的目光在秦王背后那些人中搜索着,但却依然一无所获。

奉天殿,蒙面女子正四仰八叉的躺在宽大的龙椅上,享受着九五至尊的待遇,忽然一身鲜血的沐英从外面奔来进来:“乾清门打不进去,外面又来了大批官兵,咱们被包了饺子了。”

蒙面女子一个骨碌爬起来:“遭了,中计了,快闪!”

得亏沐英发现的及时,情况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糟糕,京城内的情况实在是太乱了,最先造反的虎贲营士兵到处放火抢掠,后来冲出来作乱的太子系官兵看见他们闹得欢快,也跟着闹腾起来,反倒忘了正事。

等皇帝的人马冲进京城的时候,满街都是乱兵,到处是火灾,大家都是朝廷禁军,又都是成建制活动,一时间难分彼此,乱的不可开交。

而沐英等人本来就是百姓打扮,他们来得快退得也快,把兵器一丢,往巷口里一钻,谁能分得清是反贼还是良民。

好汉们仓皇作鸟兽散,三三两两消失在大街小巷中,沐英和蒙面女子在一条小巷中躲了一阵子,听到外面没什么动静了,这才溜了出来,哪知道刚出现在街头,四下里便跳出一群官兵们,手持兵器喝道:“站住!”

第56章 菊花台

两人被突然冒出来的官兵吓了一跳,沐英下意识的把手伸向了腰间,可是兵器已经扔掉了,腰间空荡荡的。

蒙面女子反应极快,一把抓住沐英的手,用怯生生的声音说道:“爹爹,我怕。”

沐英明白过来,伸向腰间的手摸出一锭银子来,颤巍巍的举起:“军爷饶命啊。”

士兵们见是两个百姓,心中稍定,将兵器放下,但是依然包围着他们,一个伍长颐指气使的说道:“兵荒马乱的你们乱跑什么?哪里人,叫什么名字?”

“小的叫王老三,常州人士,带女儿来京城投靠亲友,哪知道亲友没找到,反遇到兵乱,把俺们的行李也抢去了,现在只剩下这点钱了,请老爷们行个方便吧。”

伍长上下打量一下沐英,把银子抓过来塞进怀里,拿佩刀指着蒙面女子道:“这是你女儿?”

“是是是。”沐英忙不迭的打躬,蒙面女子被众士兵盯得心里发毛,吓得直往“爹爹”身后躲,这份小鸟依人般的慌张更激起大兵们的兴趣,一帮人肆无忌惮的笑起来。

伍长脸色一变:“没事蒙着面纱作甚,非奸即盗不是好人!”

沐英吓得差点跪下:“军爷开恩啊,小女生的太过漂亮,怕坏人见了起歹念啊。”

一听这话,大兵们的兴趣更加强烈了,纷纷围拢上来要求这个小女子把面纱揭开看看。

蒙面女子吓得嘤嘤的哭起来,一只手却在沐英后腰恶狠狠地掐了一把,沐英愁眉苦脸,转头低语道:“谁让你喊我爹爹,我有那么老么?”

“哼,那你就害我,小心我告诉他们你就是被通缉的大反贼沐英。”

蒙面女子的手缩在袖子里,已经捏住了三支钢镖,只等沐英率先发难,她便随后跟进,干掉这十几个大兵不算什么问题。

可是恰在此时,又有一队骑兵从此经过,带队军官一眼就看到人群中身段窈窕的蒙面女子,一拨马头走了过来想看个究竟,上百名骑兵围拢过来,沐英的脸色稍稍有些变化,饶是他武功盖世,也没有把握从上百人中杀出一条血路来,更何况还要带着一个女子。

骑兵军官是个百总,品级比伍长高多了,他打量一下两人,二话不说便用马鞭子挑开了蒙面女子的面纱,一张洁白精致的小脸露了出来,不敢说是倾城倾国,也算是花容月貌了,众大兵齐齐咽了一口涎水,百总道:“这两人是反贼,给我拿了。”

女子大怒,手中钢镖刚要洒出,忽然远处一声喊:“住手!”

众人扭头看去,只见另外一支队伍开了过来,看盔甲服色并不是禁军打扮,彪悍的汉子们一脸的杀气,战袍盔甲上也带着血,百总抽刀在手,喝问道:“你们是哪部分的?”

“老子是秦王府的!”一骑径直奔来,瞅了一眼沐英和那女子,道:“这两个人我们要带走。”

蒙面女子抬眼一看,那人有些眼熟,仔细一想,竟然是前些天押运牛车的那个掌柜,女子心中稍定,一手在沐英身后掐了一把,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把总只当他们也是见色起意,心道秦王府的怎么了,毕竟只是外藩,便强硬道:“不行,这两个人是我们先拿的。”

那人劈头就是一鞭子抽过来,打的把总一脸的血,禁军们刚要动手,那边齐刷刷举起一片手弩和短铳。

“干什么!想造反么!”

看他们的架势不像是虚张声势,禁军们不敢造次,只好任由这个漂亮女子被人家带走,直到秦王府的人马走出老远,把总才狠狠吐了一口唾沫道:“什么玩意!”

其实沐英已经看到人群中的元封,但因为上回欺骗过元封一次,所以不好意思打招呼,元封倒也不在意,边走边道:“沐老哥别来无恙啊。”

沐英尴尬的笑笑:“还好,还好。”

“这位是?”元封说着,将目光投向那女子,此时女子已经又将面纱蒙上了,正歪着头看元封呢,四目相对,女子心中竟然一颤,这并不是她第一次看见元封,但是距离如此之近的接触还是头一回,不知咋的,她只觉得心头暖洋洋的,有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我姓夏,夏沁心。”蒙面女子竟然毫不掩饰的说出了真名,唬的沐英眼睛一瞪,这玩意能乱说么!但是众人却该干啥的干啥,没有一人露出惊讶的表情,姑苏夏家的名气虽然大,也只是在商贾领域,更何况女孩子的闺名,本来也没有几个人知道。

名满天下的姑苏夏家竟然和沐英搅在一起,阴谋造反叛乱,怪不得沐英几次三番都能化险为夷,以太湖水匪的资本可做不到这一点,原来是有夏家强大的财力作为后盾啊。

元封只是微微点头:“夏大姐,久仰了。”

夏沁心不由自主的撅起了嘴,夏大姐,我有这么老么?不过这话不好问,只能气鼓鼓的扭过头。

元封又对沐英道:“沐老哥,眼下京城十三门紧闭,禁军四下搜捕反贼,你们可有安全的落脚地点?如果愿意的话,可以到我们甘肃会馆,或者西凉馆驿藏身都可以的。”

沐英一拱手:“元兄弟的好意在下心领了,我们在京中也有几处窝子的,就不叨扰元兄弟了,今日救命之恩,他日定当报答,咱们就此别过吧。”

元封也不强留他,亦拱手道:“沐老哥,夏大姐,咱们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沐英说罢,拉着夏沁心大踏步的去了。

叛乱毫无悬念的被平息了,但是这场浩劫给京城人民带来无以复加的灾难,数千房屋被焚毁,愈万人死难,甚至连紫禁城都惨遭涂毒,当然损失最大的是普通百姓,官宦人家的宅子集中在一起,深宅大院,院墙高大,又有大批护院武师,抵御乱兵不成问题,普通百姓可就遭了殃,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能任人宰割。

第一波乱兵兴起的时候,老百姓已经被荼毒了一回,等皇帝的人马杀进城来平乱的时候,百姓们又受了二茬罪,直到夜晚过去,第二天的黎明来临之际,京城才逐渐恢复秩序,京兆尹的衙役开始上街巡逻,民壮们出来灭火,收敛尸体。

西凉馆驿,后院密室中,蓉妃正傻呆呆的坐着,面对自己的儿子没有任何反应,秦王坐了一会,忍不住滴下泪来,推门出来,问立在一旁的元封:“城门开了没有?”

元封一脸的焦虑:“十三门紧闭,只许进不许出,把守的很严,混不出去。”

皇帝的兵马控制住局势之后,全城戒严,不许任何人进出,次日早上才容许卖菜卖柴的人进城,但只进不出,为的就是清扫余孽,现在满大街都是锦衣卫,缇骑四出,人心惶惶,虽说秦王救驾有功,不属于被清扫的范围,但元封他们就难说了。

“迟早他们会发现蓉妃被我带走了,依父皇的脾气肯定暴怒不已,惩罚我也就罢了,连累了你们就实在过意不去了。”秦王忧心忡忡的说。

“不碍事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现在皇上也是焦头烂额,哪顾得上蓉妃娘娘的事情,再说我已经想好了退路,万一皇上要下手的话,我自有对应之策。”元封自信满满的说。

“那就好。”秦王长吁一口气,大哥的死给他带来极大地震撼,太子血淋淋的尸体和父皇毫无表情的脸都让他明白了作为皇子的代价,那就是被迫泯灭一切亲情,那一刻只有皇位,只有权力,什么父子夫妻兄弟,全是鬼扯。

皇城东部,官宦聚居之地,家家户户都在大门后面堆了石头沙包,家丁武师们拿着刀棍坐在墙下,虽然官府已经派人四处敲锣说叛乱已经平息,但他们依然不敢掉以轻心,不少乱兵混迹民间,万一被他们翻墙爬进来就麻烦了。

右相府,柳迎儿在二门附近焦急的徘徊着,京城闹出这么大乱子,她是早有预料的,但是没想到居然闹得这么厉害,外面的局势到底发展到什么地步了,柳迎儿全然不知。

忽然大门被敲响,是中书省派人来了,家丁们赶紧打开门,柳靖云慌忙迎了上去,来人是柳相爷派来报平安的,说叛将已经伏诛,大势已定,相爷安然无恙,请大家放心。

一家人悬着的心这才放下,但是柳迎儿却又开始为元封的安危担忧起来,皇上重新控制了局势,不管元封是站在太子一方,还是站在秦王一方,他总是要被清算的。

柳迎儿的担忧不是没来由的,此时的养心殿中,皇帝的眉毛已经拧成了一团,锦衣卫调查的各种案卷摆在面前,让他极为不畅,老二和老四这两个小子胆子太大了,一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架势,太子这边发难,他们在最短的时间内就集结了军队,毫不犹豫的攻入了玄武门,他俩手下那些虎狼之士,战斗力远超御林军,几乎和锦衣卫不相上下了。

坤宁宫门口,承坤那种凶狠的眼神,似乎随时准备出手反制自己,还有承平手下那些人,虎视眈眈桀骜不驯,分明就是西凉蛮夷,如果不是自己及时掌控了局面,这两个儿子不知道干出什么来呢。

唯一让人欣慰的是老三的举动,这位擅长耍小聪明的儿子这次却是大智若愚了一把,在沐英等人的蛊惑下依然保持了清醒的头脑,没有掺和进来。

第57章 桃之夭夭

锦衣卫缇骑四出,到处缉捕人犯,皇帝借着这个机会,进一步清洗朝野,以往那些不好轻易触动的功臣勋贵,这一次全干掉了。

御史台系统完全瘫痪,大理寺和刑部也挨不上边,所有的案子都是锦衣卫在办理,御史们深感不妥,貌似上书皇帝,说锦衣卫权力过大,恐怕不是好事,皇帝大怒,将这几个御史杖责数百,当场打死在午门。

不过御史们也提醒了皇帝,凡事不能太过倚重某一人,权力必须有制衡才行,于是他下令在紫禁城内成立内务府下辖的辑事厂,专司侦缉审判事宜,办事不需要经过三法司,拥有自己的诏狱和审判系统,这个机构仍由曹少钦掌管,由于地处大内,所以简称为内厂。

曹少钦掌管内厂,锦衣卫提督的位子就空出来了,皇帝将这个重要职位交给于虎的副将文海,以表彰他关键时刻所做出的英勇行为。

原先的御林军被清洗,于虎的嫡系人马全部斩首,抄家灭门,确实被胁迫的军士也剥夺军职发配甘肃,重新从禁军中选拔三千人充任御林军。

京营禁军这次也是元气大伤,虎贲营整建制撤销,大批京营禁军中高层军官被清洗,北大营的辕门口,每天都有新的人头挂上去,普通士兵也被打散建制重新编排,大批基层军官上位,军队系统大洗牌,原先那些从龙老人全都下去了,或是被拿问治罪,或是被迫请辞,总之军队是不留他们了。

京城血雨腥风,老百姓惶恐不安,官员们也是风声鹤唳,每天都有人在衙署里办着公忽然被内厂的人带走,然后再无音讯,托御史台、刑部的人打听也没用,人家内厂是完全独立的司法机构,别人根本插不进腿。

杀掉数千人,罢免了上百名官员,皇帝的心头才稍微平静了一些,但心头依然有几件事让他不能舒心畅快,第一件是于虎依然在逃,第二件是蓉妃的失踪,第三件是承坤和承平的态度。

于虎随王伴驾二十年,竟然是皇后家族在自己身边偰下的一枚钉子,这个打击让皇帝很不舒服,如果不能将其擒拿归案,以后皇帝的出行都成问题,要知道于虎的箭术天下无双,他若是行刺的话,皇帝就危险了。

第二件事,蓉妃虽然已经是一个废人,但毕竟是皇帝亲自下令软禁的人,就这样明目张胆的借着宫变的风头把人抢走,未免太不把皇帝放在眼里了,更重要的是,蓉妃身上还有一些皇帝不愿意让人知道的秘密。

宫变当日老二和老四的反应让皇帝有些许欣慰,也有些许愠怒,如果不是自己动手还算快的话,现在恐怕已经和玄武门之变的李渊一样,被迫退位成了太上皇了。

皇帝坐在龙椅上,心情复杂的把玩着玉玺,这是一方巨大的玺章,用整块和田玉雕成,上面盘着一条张牙舞爪的龙,这方玉玺代表着皇权,代表着皇帝不可侵犯的尊严,渐渐的,那条狰狞的龙幻变成两张面孔,正是承坤和承平,两个儿子人头龙身,在云雾中穿梭着扑过来,嘴里的尖牙闪烁着寒光。

皇帝猛醒,只觉得后背有些湿,他定定神,沉声道:“曹少钦。”

曹少钦如同鬼魅般冒了出来,捧着拂尘一如既往的谦恭谨慎:“奴婢在。”

皇帝心中稍定,儿子们野心勃勃,大臣们朝三暮四,太后和贵妃们各怀鬼胎,只有太监值得信任,他们是被阉割的男人,没有后代,没有尊严,只是皇家的奴才,完全依附于主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所以他们才最忠诚,甚至比亲生儿子更甚,这一点皇帝深有体会。

“老曹,查的怎么样了。”皇帝随口问道。

虽然皇帝并没有明确指出查的什么事情,但熟悉皇帝心理的曹少钦一下便猜到主子的心思,笑道:“内厂新开,小的们无不踊跃为皇上出力办差,事情查的差不离了,燕王殿下手底下有千把好手,都是从燕京带过来的亲信,秦王手下稍微复杂一些,有王府侍卫,也有甘肃会馆的西北豪杰,而且还有西凉使团的人掺杂其中,蓉妃确实被他们带走的,现在藏在何处不清楚,但肯定还没出城。”

皇帝眉头一皱:“甘肃会馆?是不是元封?”

“皇上圣明,正是此人。”

“他不是詹事府的洗马么,怎么又和老四勾结在一起。”

“对啊皇上,此人首鼠两端,绝非善类。”

皇上拂袖而起:“这个人,留不得。”

曹少钦一躬身:“皇上圣明。”

“老曹,回头你拟个条陈上来,这事马虎不得。”

傍晚,甘肃会馆,门庭冷落车马稀,忽然一辆赶脚的驴车赶过来,从车上跳下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女孩,慌慌张张回头看了几眼,敲响了会馆的大门。

大门闪开一条缝,一张警惕万分的脸露出来:“找谁?”

“这位大哥,我找元封。”

守门人惊讶万分,上下打量一下小丫头,她年龄不大,气质却出奇的好,身上的衣服也华丽精致,看起来像是大户人家的小姐。

“你是?”

“我家小姐有件东西给元公子,他看了自会明白。”小丫头说着,拿出一个精致的木盒来。

守门人将头探出去看了看,这才道:“进来吧。”

小丫头进了大门,被安排在门房坐下,下人拿着木盒进了后堂,交给元封察看,元封正和一帮大将商讨脱身之策,见有人送了盒子进来,众人如临大敌,小心翼翼的在院子里打开,里面赫然放着一个栩栩如生的寿桃。

这种寿桃是用面捏的,和真的别无二致,但是不会腐烂霉变,大户人家过寿总会安排一些,寿桃的寓意实在浅显,那就是逃之夭夭,关键在于这寿桃是谁送来的。

元封急匆匆来到前院,小丫头见到元封盈盈下拜,举止颇有礼法,元封搭眼一看,这不是储秀宫中的宫女么,当下便道:“你家小姐有无交代,这寿桃什么时候用?”

“或是明晚,或是后天一早,均有可能。”小丫头答道。

“知道了,你回去吧。”元封道。

“我…回不去了,小姐已经放我出来了,她说请您将我带出城去。”小丫头说着,扑通跪在了地上。

正在此时,大门又被敲响了,这回进来的是秦王府的人,来者急匆匆的告诉元封,宫中有旨,宣秦王明早进宫。

元封踱了几步,道:“他们要动手了,你们立刻打点行装,叶唐随我来。”

叶唐紧随元封从侧门出去,绕了几个弯子竟然来到拙园外,最近一段日子太乱,拙园也没了生意,门庭冷落,大门紧闭。

叶唐径直上前叩门,半天才有人来开门,竟然不是往日那些俊俏的小厮,而是南风大姐亲自来了。

看到来客竟然是元封,南风大姐一脸的诧异:“元大人怎么有雅兴前来?不过最近园子歇业,姑娘乐师厨子都回家了。”说着就要关门。

元封将脚一伸,卡在门里,微笑道:“我找夏大小姐。”

“什么夏大小姐冬大小姐的,我不认识。”南风瞪大了眼睛,一脸的不解。

“好了,夏南风,没时间和你拌嘴了,快让我进去,找你外甥女夏沁心有事商议。”嘴上说着,元封的脚已经伸进来了,南风不好再往外推,只好将两人放进来,不甘心的问道:“你怎么知道?”

元封指指自己的脑袋:“其实很多事情动动脑子就能想出来,拙园岂是普通的园子,分明就是个收集情报的窝子,本来我以为后台老板是三皇子,但是现在看来另有其人,姑苏夏家是最大的嫌疑人。”

他一边说一边往里走,南风紧跟在后面追问:“何出此言?”

元封猛地停步,望着南风笑道:“没人和你说过,你外甥女长的挺像你么?”

南风无言以对,悲哀的摇摇头,忽然脸上漾起笑意,抬头道:“果然是个聪明人,值得我们夏家和你来往,请吧,沁心一直在等你呢。”

七拐八拐,来到后院,时值仲夏,草木旺盛,鲜花盛开,一身素白衣服的夏沁心站在花丛之中,犹如一支素雅馨香的百合花,远远看见元封过来,她只是微微颔首致意:“元公子你终于来了。”

元封奇道:“你怎知我会来?”

“你都能知道我住在拙园,我为何不能猜出你会来,而且我还知道,你来找我是为了出城之事。”夏沁心矜持的一笑,一副局势尽在我掌握之中的得意表情。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简单,不用绕弯子,夏家在京城有情报据点,又主持维修南段城墙,若说他们没趁机在工程中做点手脚谁也不会相信,夏家一定掌握着出城的密道,现在要做的事不过是讨价还价罢了。

第58章 迎儿的婚事

姑苏夏家大小姐聪颖过人,乃是生意场上一把好手,江南商界谁知不知,谁人不晓,如今她手中掌控着出城的密道,乃是元封等人唯一的逃命途径,手里捏着这个命门,她还不得漫天要价。

元封早有心理准备,今天不管夏沁心开出什么价码来,他都会照单全接。

夏沁心在前面引路,元封等人在后面走着,夏大小姐身段婀娜,腰间环佩叮铛,走起路来风情万种,看的后面的南风大姐直皱眉头,这位外甥女咋的了,吃错药了不成?平时一身紧衣窄袖,面上蒙着黑纱,走路风风火火的,今天完全变了个人一般,不对,应该是丫头片子春心动了,想到这里,南风暗道不好,不过事到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走进花厅,分宾主落座,元封不经意的看了看室内的屏风,感觉到后面站了两个人,武功还不弱,不过人家两个弱女子和自己见面留点后手也属正常,他也不去点破。

都是江湖儿女,也不用那些虚套的寒暄,元封开言道:“兄弟这里有些人想出城,不知道夏大姐的密道方不方便。”

夏沁心脸上浮现出狡猾而得意的笑意来,犹如偷吃了金丝雀的猫,一看到这副招牌式的笑容,南风就知道外甥女要狮子大开口了,这回起码宰他们十万两银子,或者走私马匹的代理权啥的,元封的心也悬了起来,虽说已经有准备了,他倒是不在乎钱,但是也怕夏沁心趁机提出啥别的方面的要求。

屏风后面的两个人对视一眼,脸上也都浮出笑意,大小姐宰人前总是这样笑的,他们熟悉的很。

“唉,如今京城全面戒严,只许进不许出,想出城的人实在太多了,有人外面有生意耽误不得,还有人老婆快要生孩子,老爹快要咽气想见最后一面,我手上虽然有密道,但密道终归是密道,走不了太多人的,你说这总有个先来后到吧,这让我很为难啊…”夏沁心故作愁容满面状。

元封点点头:“我明白,可是我的事情也很急,怕是要出人命的,所以夏大姐请开价,是按人头还是按时间,元某绝不还价,只要今夜能安全出城。”

夏沁心高兴的翘起了二郎腿,随即发现这个姿势实在不雅,立刻将腿放下,干咳一声道:“果然爽快人,那我可就开价了。”

元封做了个请的手势。

夏大小姐站起来走到花厅中央,来回踱了几步,忽然逼近元封:“我的价码是…以后不许喊我夏大姐,大姐大姐的真难听,人家有名字的,喊沁心好了。”

说着,自己的脸就先红了,这也忒主动了点,瞎子都能看出来是啥意思,南风大姐当时差点从椅子上掉下来,故弄玄虚半天,这死丫头居然提出这么个条件,这哪是宰人啊,简直就是倒贴!

屏风后面一阵波动,其中一人双眼喷火,这就要冲出来,却被另一人拉住。

连元封也傻眼了。愣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哦,沁心小姐…,元某…我…成交!”

夏沁心笑得花枝招展:“好,就这么说定了,你有多少人出城?”

元封伸出一只手指。

“一百?”

“一千。”

“太多了,你当密道是大马路啊,而且这么多人聚集的话,肯定会被官兵发现的。”

元封摇摇头:“一定要全部撤出京城,朝廷要动手了,我不会丢下一个兄弟的。”

夏沁心沉吟片刻:“那只有尽快动作了,城南乌衣巷有个宅子,门口两棵大柳树,门头刻着进士邸,那里是密道的入口所在,你尽快安排人员分批去那里出城,事不宜迟,现在你就出去操持吧,我这里就不留你了。”

行事干脆利落,果然是成大事者,元封心中暗自佩服,起身行礼:“多谢沁心了,在下告辞。”

“恕不远送。”夏沁心根本不在意南风恼怒责怪的目光,示意小姨去送送客人。

南风收回能杀死人的目光,换上笑脸陪着元封出去了,夏沁心望着元封欣长的身影消失在花墙后面,脸上依然带着依依不舍的表情,忽然屏风被推倒在地,一个英俊的年轻人跳出来吼道:“大小姐,你怎可如此!”

夏沁心沉了脸:“沐临风,该怎么做,不用你指手画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