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少钦眼睛一亮,说话这个人他记得,是早先派在秦王身边的孟知秋,这小伙子是正经进士出身,又有一身好武艺,人也机灵,按说这种大好前途的青年不会愿意去就当鹰犬的,可他还是被自己想方设法拉入了锦衣卫的阵营,当然表面身份还是正儿八经的御史。

秦王夺嫡的希望破灭了,孟知秋作为棋子的作用消失了,但是这个人还是有很大用场的,曹少钦兴建内厂之时,就专门把他调来了。

这小子话里有话啊,老奸巨猾的曹少钦又怎么能听不出来,锦衣卫是老曹一手创办的,闭着眼睛都能想到里面的漏洞和可乘之机,文海这小子嫩得很,想阴他还不容易。

帮忙就行,不过是倒忙。

曹少钦满意的点点头:“文大人刚接手,确实有很多地方需要咱们帮助,知秋啊,这事儿就交给你办了。”

孟知秋忽地站起,拱手道:“谨遵督公吩咐。”

南门外,乱坟岗上聚起一支部队,这些人都是从密道中逃出来的,此时密道已经被完全封闭,追兵无法尾随,他们算是安全了,但是没有一个人愿意离开,他们要杀回去,解救元封。

叶唐很镇静的分析了一下目前的局势,果断下令一部分人带着蓉妃先走,然后将队伍分成数股,分别前往京城各个城门。

京城的城墙虽然尚未全部完工,但是已经有了基本的雏形,高高的土台子上,灯火通明,士兵们严阵以待,但主要是防备城内的敌人,叶唐等人正好趁着这个空子,摸到了城墙下。

一具用小树叉子做成的大型弹弓稳稳的戳在地上,两股牛筋绞成的绳子绑在树杈上,两个汉子合力将牛筋拉长,第三个人迅速将点燃导火索的铁罐放到了碗套利。

“蹂”的一声,铁罐被牛筋强大的弹力射到了城墙上面,一个士兵发现了从天而降的东西,惊讶的喊起来:“快来看,这是什么玩意?”

四五个士兵刚围过来,轰的一声,塞满火药的铁罐炸开了,碎屑乱飞,一时间鬼哭狼嚎,叶唐等人又发射了几枚炸弹,终于被官兵们发现。

“城外有反贼!”

“快出城去追啊!”

可是没有皇帝的手谕,城门是不能打开的,用弓箭火枪又伤不到那些暗处的敌人,守城官军无奈,只好飞报上峰,逐级上报,直达龙庭。

与此同时,皇宫内院,几个值班的太监站在御道旁打着瞌睡,灯笼里的蜡烛换了三次了,乾清宫的灯却依然亮着。

为首一个太监打了个哈欠:“赶紧处置了这帮反贼,咱们也好睡觉…那是什么!”

另外两个两个太监随着他的惊呼看去,赫然是一道黑影从宫殿上掠下,手中宝剑寒光一闪。

“妈呀,有刺客!不好了,有刺客!”太监们把灯笼一丢,凄厉的声音在皇宫中回荡。

第62章 乱马

刚开始的兴奋喜悦,此时已经变成了愤怒郁闷,文海很是窝火,几万人马围捕数百名反贼,居然反被人家压着打!

别看官兵人多势众,但是分属不同的系统,京兆尹的巡捕营,禁军步兵,锦衣卫番子,谁也统带不了谁,虽说皇上下旨让自己总领全局,但旨意含糊,只是让自己协调指挥而已,人家阳奉阴违,他也没有制约的手段。

能在京城混的官员都不是傻子,文海做的也有点过火,为了保存实力,笼络下属,他驱使禁军作为前驱,锦衣卫为后队,可是两头不讨好,禁军将领们很不乐意替文海当马前卒,死他们的兵,成就文海的功劳,谁能高兴。

锦衣卫们也老大的不乐意,本来曹公公高升之后,提督位子应该在他们几个大档头之中产生,现在突然空降一个文海下来,谁能服他,所以这场仗打的效率极其低下,所有人都在等着看文海的笑话。

当然大面子上也得过得去,毕竟皇帝一道道旨意发出来,真要放跑了反贼,谁也吃罪不起。

所以大家出工不出力,虽然兵马众多,但是没人愿意上前拼命,锦衣卫斩杀了一批禁军逃兵之后,形势没有扭转,反而更加恶化了,禁军的将军们异常恼怒,暗地里吩咐下去,都别给锦衣卫卖命。

随着内厂人员的到来,形势更加混乱,曹公公的权势和人脉哪里是文海能比拟的,对于制度上的漏洞他太熟悉了,闭着眼都能给你捣乱,再加上孟叶落这个故意帮倒忙的加入,文海更加掌控不住局势。

乾清宫,一队侍卫猛冲进来,在皇帝身边排成密集的队形,用盾牌和人体组成几道坚厚的墙壁,皇帝也被迫从高高的御座上下来,一脸愠色躲在侍卫们身后。

刺客进宫的消息如同瘟疫一般传开,大批御林军迅速开进后宫搜捕,本该寂静无声的红宫响彻杂乱的脚步声,宫女太监们吓得瑟瑟发抖,以为又发生了宫变,皇帝更是震怒不已。

“刺客是不是于虎?”这是皇帝首先想到的,于虎当了那么多年的御林军统领,混进宫来并非难事,得到否定的答案之后,皇帝稍稍安心,但随即又暴怒起来。

刺客的轻功甚好,在后宫中放了两把火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但是已经成功的制造了混乱。

深宫大内,刺客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皇家威仪何在?皇帝的安全如何保证,对方肆无忌惮的行为深深地激怒了皇帝,既然不是于虎,那肯定就是目前正在被官兵围捕的那帮反贼派来的刺客,他们想通过行刺皇帝来解救同伙,抑或是干扰皇帝的指挥,总之是想把水搅浑。

皇帝突然之间有些明白了,这伙西北人的能量太大,不是承平在控制他们,而是他们在利用承平,或许背后还有西凉朝廷的黑手在操纵,哼,夜郎小国也敢触犯天颜,当真是不知好歹。

皇帝重重一拍龙椅的扶手,沉声道:“拿朕的披挂来。”

皇帝要御驾亲临,亲自指挥军队擒拿反贼了,大臣们、将军们、太监宫女侍卫们好一阵忙乱,曹少钦也跑来伺候,承天门、午门打开,皇帝在如林般的长枪大戟簇拥下开出皇宫。

混乱,除了混乱还是混乱,文海已经掌握不住局势,他感到那些同僚们的态度在一瞬间发生了改变,每个人对自己的命令都阳奉阴违,而自己却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老子自己上!”文海一跺脚,领着一帮亲信,越过乱哄哄的禁军们,来到反贼们盘踞的巷口,巷口头堆着乱七八糟的桌椅板凳还有尸体,形成一道脆弱的防线,即便这样脆弱的防线,也能挡得住大批禁军的轮番攻击,真不知道这帮丘八是真的草包,还是故意给自己捣乱。

文海手持一张弓站在高处,充满血丝的眼睛望着巷子内的情形,大群健硕汉子聚在里面,大多赤裸着上肉,暴露着坚实的肌肉和五花八门的纹身,头发粗硬,眼神犀利,一双双不怕死的眼睛瞪过来,顿时让文海明白了困兽犹斗这个词。

再看自己身后那些禁军们绵羊般的眼神,能打胜仗才怪呢,就算是皇帝亲自下旨又如何,他们已经失去了作为军人的荣誉感,唯一想的就是如何保命。

哼,等明天我再向皇上禀明,少不得要砍几个脑袋。

文海恶狠狠地想着,举起了宝雕弓,搭上了一支狼牙箭,这张弓还是于虎留下的,乃是天下数一数二的好弓,再加上文海的射技,足以百步穿杨。

文海锐利的眼神在巷子里扫着,凭着他的经验,很快确定了一个反贼头目,弓箭手瞄准的时候是精力最集中的时候,煞那间文海忘记了周围的噪杂,全神贯注瞄准着自己的猎物。

就在狼牙箭射出的一瞬间,一声锐利的啸叫响起,文海的瞳孔急剧收缩,因为他知道那是箭矢发射的声音,能将箭矢射出这种破空之声的人,天下只有三个,一个是师父,他老人家已经死了,还有一个是自己,剩下一人就是师兄于虎。

等他想到这些事情的时候,已经晚了,因为箭矢比声音来的更快,文海胸前血花飞溅,精致的鱼鳞甲叶片漫天飞舞,这是一支破甲箭,深深地贯入文海的右胸,他手中的宝雕弓瞬间飞出,狼牙箭不知道射到哪里去了。

旁边的锦衣卫们大声呼救,举起盾牌护住文海,端起火铳再看四周,哪里还能找的到发箭之人。

文海重伤,不得不退出战场,这样一来,现场更加混乱了。

后巷,禁军王千总正在来回踱着步子,今天实在倒霉,本来在姘头家正玩着叶子牌,忽然被传令兵叫回大营,说是锦衣卫有令,协助捕拿反贼。

听到这话就让人生气,锦衣卫算个什么鸟东西,居然命令起禁军爷爷来了,不过人家有皇帝的手谕,还不得不服软。

王千总强打精神领着部下前来助战,好在他的兵马不算精锐,只负责围堵即可,打了大半夜,就看见一伙伙血淋淋的禁军同袍从前面撤下来,看的他心里直打鼓,暗地祷告菩萨,千万别让反贼往自个的防线上跑。

正念经呢,忽然一骑奔到,骑士举着令箭高声道:“左翼后营王大海听令。”

王大海认识那是总兵帐下的传令兵,赶紧拱手道:“接令!”

“贺总兵有令,待会有健锐营的兄弟从前面撤下来,令你部接应,务必严防死守,堵住反贼。”

王大海大吃一惊,居然连健锐营都用上了,要知道那可是驻扎滁州的部队,看来最近京城驻军的变动还真是大。

正想着呢,前面火光冲天,又是几声爆炸,砖石乱飞,小的们吓得蹲在地上抱着头,王千总刚要往墙角里藏,忽然看见火光中影影绰绰走出些人来。

王千户眯着眼睛一看,只见火光中走出一队伤兵来,个个盔歪甲斜,浑身带血,为首一人穿的也是千户的服色,骂骂咧咧走过来:“他妈的,反贼太厉害了,这百八十斤差点就交代在这了。”

一嘴的滁州口音,应该就是健锐营的伙计了,王大海上前招呼:“弟兄们辛苦了?”

对方显然是疲惫至极,没精神和他搭讪,随便抱怨了几句,便领着伤兵们慢吞吞的撤走了。

王大海看的直摇头,健锐营可是精兵啊,看他们的块头就和自己手下这帮废物点心不一样,这样的精兵都能被人家打残,何况自己?

京城南部聚集了大批的士兵,而且由于前期的京营禁军大清洗,很多军官互相不认识,朝廷的指挥方式也很混乱,到底是锦衣卫统一协调,还是皇帝亲自调派,谁也说不清楚,反正有令就接便是,京城里这些当官的都是位高权重,哪个都惹不起。

城墙上的守军遭受到来自城外的打击,军官不敢擅自开城出击,逐级上报到皇宫,可是此时皇宫正在闹刺客,没人管这茬事,等了半天,终于接到锦衣卫提督的命令:“开城追击!”

于是城门大开,上面火把通明,照见下面一队人马开过来,按说追击应该派骑兵才是,可是这队兵全是步卒,而且盔甲服装很不严整,身上血迹斑斑。

守将多了个心眼,问他们是哪个营头的,对方回答说是滁州健锐营,这下守将更犯嘀咕了,半个时辰前健锐营的旗号还从下面经过,说是去水西门协防,这会怎么又承担起追击之责了,不对头啊。

下面站着的自然是西凉的好汉们,他们几百号人浑水摸鱼,扒下死人的衣服盔甲穿上趁机混出了包围圈。

当然这和孟叶落、叶开的努力有关,若不是孟叶落故意打乱部署,假传命令,叶开混进皇宫制造混乱,他们可没那么容易混出去。

百密一疏,还是被挡在了城门前,眼瞅着自由就在眼前,元封心急火燎,可是又不得不虚以委蛇,敷衍着上面人的问话。

忽然后面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元封猛回头,只见一队骑兵追了过来,满眼都是明黄色,明晃晃的火把下,兵将们众星捧月般簇拥着一人,金盔金甲,器宇轩昂,正是大周皇帝。

第63章 英雄门

在大周朝的官方记载里,皇帝是儒将出身,运筹帷幄,决胜千里,驱逐北元鞑虏的战役,一大半要出自他的手笔。

事实上皇帝心里清楚,这只是史官们的溢美之词,自己早年不过是个好勇斗狠的私盐贩子,后来也曾起兵抗元,但只是小打小闹而已,超过万人的战役指挥,自己就已经做不来了,倘若不是审时度势投入汉军的怀抱,自己早被其他抗元义军给灭了。

但是皇帝发自内心的想当一个名将,想超越那个他永远也无法超越的人,所以他才刻意指使史官们伪造了历史,将自己的经历塑造的光芒万丈。

但今夜这场烂仗证明自己的确不是指挥打仗的材料,十万人马瓮中捉鳖,竟然毫无建树,皇帝怒了,真的怒了,他不相信过了这么多年,自己还是一点也没进步。

所以他选择了御驾亲征,剿灭几百个反贼都要皇帝亲自出马,有点小题大做了,但是皇帝认为值得,他要亲自斩杀敢于藐视皇权的蟊贼。

出宫之后,御驾直奔南门而来,倒不是皇帝先知先觉,知道反贼会从此突围,而是因为南门有坚实的堡垒和高大的城墙,皇帝在这里既安全又便于指挥,没想到歪打正着,正遇见元封等人。

此时元封正端坐在马上和城楼上的军官交涉,众人皆是步行,唯有他一人骑马,显得鹤立鸡群,御驾来势汹汹,城墙上点着无数的牛油火把,将四下里照的通明一片,元封回头望去,正对上皇帝的目光。

这是元封第一次和皇帝面对面。

远处那个被众星捧月一般簇拥着的男人,就是杀死自己父亲的凶手么?

他身材高大,鼻直口阔,器宇轩昂,多年来形成的上位者的王霸之气隔着老远就能感受到,尽管元封骑在马上并不低于他,但是仍然觉得自己是在仰视。

那个人是大周朝的皇帝,天下的主宰者,九五之尊,天命所归,他的到来让所有人目瞪口呆,短暂的惊愕过后,便是呼啦啦一片跪拜之声。

唯有元封和他的手下们例外。

京城南门下,数百条血迹斑斑的汉子就这样傲然挺立着,皇帝御驾亲临,说明他们已经露了相,再装也没啥必要了,城门就在眼前,能不能冲出去就看谁更厉害了。

皇帝也看见了元封,那一刹那间他只觉得心头巨震,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那个血与火的夜晚,那个人也是用这种不屑而又凛然的目光望着自己,同样的眼神,同样的容貌,同样的一身血迹,难道他没死?!

皇帝的瞳孔猛然收缩了一下,瞬间又回复了常态,那个人的尸体被压在大报恩寺下面,由高僧作法镇压,无论如何不能翻生的,这个人定然就是二十年前逃走的余孽,他居然又回来了,而且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搞出那么多的事情,元封,一定是他!

皇帝知道,那个人的儿子回来报仇了,他并不害怕,当年既然能杀死父亲,如今又怎么会畏惧儿子,他将右手缓缓地伸向腰间,去拔那柄五尺长的天子剑,他要用天子剑亲手斩下妖孽之子的脑袋,当然,是在他被御林军擒住之后,身为九五之尊是不会以身犯险的。

拔剑的同时,皇帝微微眯起眼睛,望着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他长得很随他的父亲,如果不是眉宇间多了一丝英气之外,简直像是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这个年轻人很厉害,关于他的档案,皇帝看了不少,他是大刀客,又是大商人,又和政界高官牵扯不清,陕甘总督范良臣是他的挚友,右相柳松坡和他也有些渊源,甚至自己的儿子也和他过从甚密。

这一切,都是他的阴谋,他在一步步的编织罗网,想为他的父亲报仇,想推翻大周,复兴伪汉。

蚍蜉撼树谈何容易,既然已经曝光,他所做的一切就变得如同儿戏一般可笑,管你结交了什么高官,管你有多少家财,管你有多少兄弟,管你武艺有多高,在皇权面前只能像待宰的羔羊一般可怜。

国家机器开起来,一切蝇营狗苟之辈都将化为齑粉。

皇帝很喜欢国家机器这个名词,尽管这个词语是那个人创造的,这四个字贴切的体现出了朝廷官吏、军队的强大力量。

既然你来了,那就让二十年前的故事再重演一遍吧,皇帝蔑视的目光投射过去,遇到的却是桀骜不驯的一双眼睛。

死到临头,穷途末路,那个人竟然毫不畏惧,一双炯炯的眼睛肆无忌惮的望过来,忽然他的嘴角撇了撇,伸出一只手,用食指就这样遥指着皇帝!

大逆不道!

要知道在皇帝面前咳嗽吐痰都算大不敬,敢出言顶撞的更是死罪难逃,像这样和皇帝对视,而且指着皇帝鼻子的行为简直无法用语言形容了。

诛灭十族都是轻的。

更加大逆不道的还在后面,皇帝的面部表情一丝不落的被元封看在眼里,这一刻他确定了皇帝就是自己不共戴天的仇人,杀父仇人就在眼前,但是却不是报仇的好机会,因为他还肩负着数百兄弟的性命。

所以他只是做了一个动作,遥指皇帝的手指缩了回来,转而将大拇指翘起,忽然又转向下,作出一个侮辱性的手势。

四周静悄悄的,所有人都沉默不语,这匪夷所思的一幕让他们震惊,城下这帮人定然是反贼无疑了,但是谁也料想不到反贼居然如此猖獗,再加上皇帝突然亲临造成了震撼,城楼上的官兵们居然呆住了,没有一个人想着去关闭城门。

元封没有给他们反应的机会,大喝一声:“走!”同时拔出火枪对着皇帝方向放了一响。

西凉的好汉们早就绷紧了神经,只等这一声令下,前队暴起砍翻城门处的守兵,推开拒马直扑城外,大门是已经打开的,而且这种城门非常巨大,里面是实木,外面包铁皮,没有七八个人根本推不动,想关都来不及。

元封射向皇帝那一枪只是为了吸引他们的注意力,因为他手中拿的是一把霰弹喷子,这么长的距离内根本无法造成伤害,但是却成功的把御前侍卫们给唬住了,一时间无数人盾挡在马前,反而影响皇帝的发号施令。

幸亏还有个曹少钦在旁边伺候着,曹公公见势不妙,一边命人护住皇帝,一边喝令众军向前诛杀反贼。

官兵们这才回过味来,一股脑的扑上去,城墙上的守军也沿着马道冲下来勤王救驾,现在可不比从前,皇帝就在跟前,八辈子等不来的大好机会啊,所有的官兵都像打了鸡血一般亢奋,不要命般的猛冲。

西凉军同样也把命豁出来了,元封带领精锐殿后,和官兵们杀成一团,掩护着兄弟们撤离,这是一场殊死的搏斗,双方士兵根本就不格挡,只是用兵器王对方身上招呼,利器切割人体的声音此起彼伏,南门口迅速被血染红。

皇帝怒吼着推开挡在身前的侍卫们,天子剑在手,指着前方大喝道:“诛杀此贼者,封万户侯!”

但是已经没人能听见他的悬赏了,城门口已经堆成了尸山血海,从没有一场战斗如此惨烈,连强悍的西凉军都死伤惨重,周军更不用说,几乎每一秒钟都有七八个人死去。

眼瞅着反贼们从城门逃脱,南门守军却无能为力,因为城门在人家的控制下,南门外又没有吊桥可以拉起,如果真让反贼们溜走,一个斩立决是跑不了的,守将心急火燎,忽然想起还有一招没用。

“快,放千斤闸!”守将声嘶力竭的喊道。

京城的城墙不比一般府县,结构相当复杂,城外还有瓮城,城门中间有一道铁闸门,用于关键时刻防止敌军抢门,铁闸门平时收在墙体内,用铁索吊着,关键时刻可以放下,纯铁的闸门足以阻拦一切进攻。

士兵们如梦初醒,飞奔过去打开绞盘放下闸门,巨大的铁闸门缓缓落下,而元封等人还在和官兵们缠斗。

关键时刻,元封听到异响回头一看,疾呼快走!又是一批人从闸门下撤走,闸门越来越低,弟兄们承受的压力越来越大,大内侍卫们的武艺精湛,死缠烂打不让他们脱身,力图将他们困在千斤闸内。

眼瞅闸门就要落下,卓立格图一个箭步窜过去,硬生生用肩膀扛起了闸门,他大吼一声:“大王,快走!”

元封回头一看,千斤巨闸被铁一般的肩膀抗住,卓立格图脖子上的肌肉鼓起,青筋乍现,脸也通红,由于憋着一股劲,他再不敢说话,只能以眼神示意元封快走。

留在最后的是元封的亲卫队,个个都是铁打的汉子,而军统司和使团的人已经撤离,消失在茫茫夜色中,唯有夏沁心焦急的站在铁闸门外,焦急的等着元封脱身。

“快走!”亲卫们焦躁的呼喊,他们拼死组成一道人墙,挡住大内侍卫们的疯狂进攻,元封明白,战斗总要有人牺牲,只要自己能活着,他们的牺牲就是值得的。

最后看了战友们一眼,元封义无反顾的冲向了闸门,此时千斤闸已经更低了,压弯了卓立格图的腰,坚实的汉子只能跪在地上,钢牙咬碎,膝盖骨都裂了,却依然硬挺着。

元封箭步向前,就地一滚钻过了闸门,他刚刚出去,千斤闸门便轰然落地,再回首已经看不到卓立格图的任何痕迹。

此时,千斤闸里面传来一阵阵爆炸的声音,元封知道,那是兄弟们引燃了身上最后的炸弹。

一时间,英雄泪满襟。

第64章 英雄不死,只是凋零

南门外并非一马平川,而是大片的民居店铺,经过二十余年的发展,昔日的大元朝集庆路早已变成了繁华的大周皇都,城内已经住不开了,只能向城外拓展,又不是战争时期,用不着清扫射界让敌人暴露在城头火力打击之下,所以城外建筑密集,再加上夏日树木繁茂,形成了极好的掩护。

城外漆黑一片,家家户户都听见那震天的杀声,莫不战战兢兢躲在家里,哪个还敢掌灯,唯有一片狗吠此起彼伏,黑暗中,元封只觉得一只温暖的手拉住自己,熟悉的声音响起:“快跑!”

元封猛然回头望去,城头上灯火通明,皇帝在侍卫们的簇拥下登上了城墙,正扶着垛口看过来,距离虽远,但元封目力过人,依然能看见皇帝那张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还有果决举起的手臂。

乱箭齐发,无数火箭射向民居,漫天的火光中,元封和夏沁心的身影暴露出来,于是更多的箭矢和铅弹聚集过来,打得他们身边砖石飞溅,草木遭殃。

夏沁心拉着元封飞奔,两人再不敢回头,羽箭嗖嗖的从耳边飞过,夏沁心只觉得一颗心都要跳出来了,忽然间她被元封从背后扑倒,男人沉重的躯体压在背上,粗重的喘息喷在脖颈上,夏沁心心中一紧,要不是夜色太黑,一定能看见她的脸瞬间变得通红。

“你做什么?”夏沁心嗔道,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有心情卿卿我我?

但元封很快就爬了起来,拉起夏沁心也不说话,继续一路狂奔。

火箭引燃了民居,熊熊烈火烧了起来,南门再度打开,急促的马蹄声响起,千斤闸已经被提起,追兵来了!

皇帝的瞎指挥再次起到了反作用,城外的杂乱建筑多是木结构,本想照明用的火箭起到了纵火的作用,一阵南风起,火借风势迅速的烧起来。

京城夏季炎热,人们多在院子里睡觉,见到火起纷纷出门躲避,本来还寂静只闻狗吠的街巷变得嘈杂不堪,大人喊小孩哭,救人的,救火的乱成一团,骑兵那还能跑起来。

夏沁心急中生智,拉着元封转了个弯向西跑去,她两条长腿跑起来飞快,元封竟然有些跟不上了,在后面不停地喘着粗气。两人在人群中穿梭着,现场太乱,倒也没人注意他俩。

“哎呀,你个废物,才跑这么几步就不行了,再加把劲,马上就到了。”夏沁心抱怨着,迅速回头看了一眼,元封脸色苍白,眼神黯淡,夏沁心只当他是累的,也没当回事,又跑了十几步,终于看见前面波光粼粼,这是秦淮河。

秦淮河是京城重要的水道,自东向西穿城而过,出西水关注入长江,走水路潜逃显然要比陆路迅捷许多,还能躲避官兵的追击。

夏沁心将身上铠甲解下扔掉,只留随身细软和一柄宝剑,站在河边对元封道:“跳!”

“什么?”元封低沉的问道。

“走水路,渡江!”夏沁心绑住袖口裤腿,在河边蹦蹦跳跳,跃跃欲试,她可是江南水乡长大的孩子,属于浪里白条级别的,元封可没那么厉害了,虽说也练过凫水,但只是在小河沟里,风平浪静的条件下淹不死而已。

横渡长江,开嘛玩笑,长江是河沟么?风大浪急,就连船家晚上都不起锚的,两个人连块木板子都没有,就想横渡长江?

见元封迟疑,夏沁心一皱眉:“不会水?”

元封没回答,脸色依然惨白。

那就是默认了,夏沁心左右四顾,没看见木头水缸之类能漂浮的东西,又打量一下元封身上,还是失望透顶,眼瞅着远处隐约有官兵追来,小女孩银牙一咬,豁出去了。

“你闭上眼。”夏沁心道。

元封不知道她整什么幺蛾子,但还是依言闭上了双眼。

夏沁心看看周围没人,竟然解开了腰间英雄带,将黑色的丝绸长裤脱了下来,虽然里面还穿着长及膝盖的贴身短裤,但是两条修长白嫩而匀称的小腿却露了出来,她的脸通红通红的,心里暗道这回可便宜你了,都被你看见了,想赖都赖不掉。

夏大小姐将裤子打上结,鼓着腮帮子往里面吹气,不大工夫裤子便充满了空气,这一手是江湖上好汉们惯用的招数,不算啥秘籍,救生圈做好之后,夏沁心的脸还红扑扑的,献宝一般举起充满气的裤子得意洋洋道:

“看,有了这个你就不怕水了。”

元封没有回答,眼帘低垂着若有所思的样子,夏沁心以为他的目光投射在自己白花花的小腿上,顿时嗔道:“看什么呢?”

元封依然不语,夏沁心隐约觉得不对头,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本来坐在台阶上的元封忽然前仆倒地,夏沁心吓得一个机灵。

元封的后背都打烂了,衣服和血肉黏在一起,十几颗乌黑的弹丸暴露在皮肉之间,这只是从外面能看见的,打进肉里面的还不知道有多少。

夏沁心顿时明白了,刚出城的时候元封扑倒自己,是为了帮自己挡子弹啊。

一时间少女泪如倾盆:“你这个傻子,受伤了你怎么不早说。”说着扑在元封身上嚎啕大哭,四处噪杂不堪,哭声不绝于耳,倒也不引人注意。

“你不能死啊,你可不能死啊。”夏沁心一边抽噎,一边念叨,涕泪横流,伤心不已。

忽然那个躺着的人动了一下,惊得夏大小姐一哆嗦,诈尸了么?

元封艰难的撑起身子,喘了两口气问道:“谁死了?”

“你没死,太好了!”夏沁心猛扑上来抱住元封,疼的元封一咧嘴,刚才他体力透支过度,又流了很多血,短暂的休克了一下,事实上那点火铳造成的伤害对他这种猛人来说不算啥大事。

“这是?”元封拿起救生圈狐疑的问道,随即看见夏沁心光洁圆润的小腿,顿时明白了,中原风俗不比西域那圪垯,别说是暴露两条小腿了,就是整天大腿露出来,再奉送肚脐眼的服装都是不稀罕的,所以元封没有任何的惊讶。

夏沁心微微有些失望,又正色道:“你还行么?咱们现在要从水路脱身,经秦淮河抵达江边,如果能找到船只最好,不行的话只能横渡。”

元封咬咬牙:“我行!”

两人下水,夏沁心在前面游,元封套着救生圈在后面跟着,他天资聪颖,跟着夏沁心的步调摆动手脚,自然而然的就使出了狗刨的姿势,两人借着水流的方向,慢慢向西游去…

天微微亮了。

南门外一场浩劫,官兵们发射的火箭酿成了一场火灾,焚毁房屋无数,死伤累累,繁华的南门外大市场也变成了一片白地,幸亏天亮的时候下了一场雨,浇灭了火灾,要不然还不知道烧到什么时候。

满地泥泞,失去了房屋、亲人的百姓们在瓦砾废墟中翻检着还能用的物件,不少人痛哭失声,但他们的悲鸣是传不到皇帝耳朵里去的,因为陛下已经回宫了,说好早上接见两个儿子的,君无戏言不能失约。

追捕了一夜的官兵们却是大获丰收,骑士们趾高气扬的端坐在马上,战马的脖子上挂了好些个面目狰狞的首级,这是他们的战利品,至于到底是斩杀的反贼脑袋,还是那些可怜百姓的脑袋就不得而知了。

城门外堆积着无数死尸,有官兵的,也有反贼的,昨晚一场仗打得太乱,参战营头太多,再加上反贼也穿着号衣冒充官兵,所以极难区分,朝廷没有精神去做这个事情,索性都交给大报恩寺的和尚来处理。

和尚们自然不会亲自做这等龌龊的事情,大报恩寺的人有钱的很,他们拿出银子雇佣那些失火失去家宅的人来干活,一时间报名者无数,倒也算是做了件善事。

夏天尸首腐败的快,到了中午的时候就已经有些味道了,苍蝇嗡嗡的满天飞,民夫们脸上罩着布,将尸体以及各种残肢断体抬上木板车,慢慢拉到乱坟岗子上葬了去,和尚们在一边念经超度他们。

乱坟岗子就在南门外雨花台,这里已经草草挖了几个大坑,一车车的尸体拉过来,抛进去,随便盖上点土就算完事。

一辆木轮平板车艰难的驶了过来,拉车的是个妇人,后面还有个四五岁的小男孩跟着推车,车上只放着一具尸体,这是因为和尚们按件支付酬劳,娘俩实在柔弱,拼抢不过别人,只抢了这具囫囵尸体。

这具尸体很惨,身上到处是深可见骨的伤口,两条腿的膝盖以下被砸成了肉泥,已经捡不起来了,还是那男孩拿盆给舀起来的。

“娘,这个人的腿咋没有了。”小男孩扶着车子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