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姑带着三个孩子送元封和夏沁心,走在乡间野花烂漫的小路上,三个大人默默无语,三个小孩却撒欢跑着,闹着,似乎这个世界对他们来说是如此的简单,如此的美好,没有任何值得发愁的事情。

送出好远,在一座山旮旯边,一直沉默着的元封忽然停步道:“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哑姑你回去吧,我一定会回来看你的。”

哑姑点点头,眼泪成串的留下,元封想帮她擦泪,手却怎么也抬不起来,最终还是狠下心肠,一转身走了,再不敢回头,因为,他怕自己回头的时候,眼泪会不争气的流下来。

元封和夏沁心走了,哑姑站在山坡上目送着他们的背影,就像多年以前在十八里堡外的土堆上目送元封远征一般,她一直在慢慢的挥手,挥手,直到再也看不见人影。

熟悉的身影消失在茫茫天际,哑姑知道,元封不是那种庸庸碌碌之辈,他的生命中充满了血与火,这一别,恐怕今生难再见了。

心如凌迟般绞痛,哑姑伸出手去,徒劳的在空气中抓着,试图想将元封抓回来,她的喉咙中发出一长串咕噜咕噜的声音,忽然一个声音从口中喊了出来:

“元封~~~~”

三个孩子都瞪大眼睛望着哑姑,两个大点的孩子更是惊讶道:“婶婶,你能说话了?”

哑姑也被自己发出的喊声惊呆了,自从三岁那年目睹母亲被人杀死之后,她就失去了说话的能力,没想到今天竟然复原了。

山岚叠翠,野花烂漫,天地之间回响着哑巴的呼唤,一声声,一遍遍,但是被呼唤的人已经走远,再也听不到了。

元封和夏沁心一前一后沉默的走着,元封几次搭讪都被夏沁心不冷不热的挡了回去,眼瞅着前面就是真州县城了,元封道:“沁心,停下歇会吧。”

“沁心是你喊得么?你累了自己歇着便是,管我做什么?”夏沁心说着,依然向前走着。

元封无奈,在路边找了个赶脚的驴车,出了五百文钱雇辆车去扬州府,看见有车坐,早已走累的夏沁心倒也不客气,跳上车坐着,依然将后背亮给元封。

由于有车夫在,这话就更不好说了,一路无语,天黑时分终于抵达扬州城下。

烟花三月下扬州,虽说第一繁华所在的美誉已经让位给苏州,但扬州依然是一座奢华繁荣的城市,十里烟花,灯红酒绿,还在城外就能感受到那种奢靡的味道。

扬州是重要城市,不论是西凉军统司还是姑苏夏家,在这里都有据点,打发了驴车,元封终于鼓起勇气道:“沁心,我会负责的。”

夏沁心猛然扭头,脸上竟然是鄙夷的笑:“负责,你负什么责?你需要向我负责么?”

元封喃喃道:“昨晚我喝醉了。”

“好了,我不想再听,以后咱们大路通天,各走一边,元大侠,就此别过。”夏沁心说完,大踏步的去了。

元封跟也不是,不跟也不是,正在发愣,旁边忽然有人低声道:“掌柜的,你怎么才来?”

元封转头一看,是军统司的熟面孔,京城突围之前就确定扬州是落脚点之一,城门附近安排人员收容散兵也是既定的方针。

几个精悍的劲装汉子目光炯炯看着自己,元封的心思一下子收起来了,再也不去看那个远去的身影,正色道:“叶唐来了么?”

第68章 再结金兰

扬州本来就是天下数一数二的富庶之地,家资巨万的盐商云集于此,豪宅遍地,商铺酒楼鳞次栉比,彻夜灯火通明,游人如织,一股奢靡慵懒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和京城那种血腥压抑的气氛比起来,扬州就像个世外桃源。

东城,一户深宅大院,门口站着四个健硕的汉子,腰间都挎着配刀,警惕的眼神四下扫视着,盐商们家财万贯,流行雇佣武师护院,可大都是些普通的练家子,像这般气息里隐隐带着杀机的猛人还真不多见。

这里是西凉军统司驻扬州的办事点,从京城疏散出来的人员一部分星夜赶回西凉,一部分顺江而下到扬州会和,毕竟军统司是情报机构,他们的战场就在敌后,即便事发了也得留下。

元封来到正堂,屋里一班人稀里哗啦全跪下了。

“属下万死!”

“卑职办事不利,请大帅责罚!”

元封面色平静,径直走到中堂前坐下,这才一摆手:“都起来吧。”

叶唐上前,汇报了损失数字和已经做出的部署,军统司和使团共计一千零二十三人,先行赶往西凉的一百三十五人,留守中原的四百七十二人。共有四百一十六人战死或失踪,其中包括军统司的得力大将卓立格图。

元封点点头,面对伤亡数字并无激动之色,此时的他是统帅,是帝王,那些活生生的名字,也只是数字而已。

慈不掌兵,该牺牲的总是要牺牲的,千余人马从十万京营大军的包围中冲出来,本身就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弟兄们已经做得够好了。

叶唐又奏道:“沐英他们已经先行返回苏州,因为夏家已经露了相,要在朝廷缇骑赶到之前疏散人员,隐藏财产,所以来不及和您告辞了。”

元封道:“知道了。”

叶唐道:“蓉妃已经派人送往西凉,西夏的李少爷在偏厅等候,等见了大帅之后也要速速赶回,应付官兵进逼,还有一位蒙古的小王爷,咱们也将他带了出来,不知道该如何处置。”

蒙古小王爷就是上次拙园内打过交道的那位满都古勒,自从二皇子回京之后,北元使团就被锦衣卫连锅端了,只有这位小王爷幸免于难,被军统司救下,当初救下他,倒不是为了长远打算,只是想揭穿二皇子的谎言而已,现在看来,倒不失为一招妙棋。

“把满都古勒带来。”元封道。

不多时,一个壮实的年轻蒙古汉子走了进来,脸上早已没有昔日那般桀骜不驯的神情,京城突围战他也是参加了的,对西凉好汉们的勇武敬佩到了极点,见到元封高高在上,骄傲的小王子一个头磕在地上:“尊敬的大汗,满都古勒感谢您的救命之恩。”

元封道:“小王爷,事到如今我也不多说什么了,咱们既然有共同的敌人,就不妨携起手来,报这京城一箭之仇。”

满都古勒的眼睛亮了起来,二皇子逮了些普通的蒙古牧民来冒充王公贵族搞什么献俘大典,本身就是对蒙古人深深地侮辱,又搜捕使团,弄得自己东躲西藏,这个仇他早就铭记于心,无奈北元实力有限,南下之路一直没打通,现在有了西凉的助力,怎愁大事不成。

“好,我答应你,我还有一个请求!”

“说!”

“我想和你,西凉伟大的汗,结成安达!”

“好!”

元封欣然应允,又将李明赢叫了出来,这位西夏大少爷在突围之战中立下汗马功劳,一杆暴雨梨花枪逼得官军退避三舍,对此满都古勒也是钦佩不已,虽然西夏和蒙古为争夺河套多有摩擦,但是在共同的敌人面前,经历过生与死的考验之后,这些小小的仇怨都可以不计前嫌。

小的们在院子里迅速置办好香案,供三人结拜,香案上摆着三碗酒,三人依次割破手指滴进碗里,然后举着酒碗向各自的神明祷告,至于是长生天还是真主或者菩萨,那都不重要了。

念念叨叨一番之后,三人将血酒一饮而尽,摔碎酒碗,豪情万丈。

“打下中原,咱们兄弟平分这花花江山!”满都古勒道,随即伸出一只手来。

元封和李明赢也将手放了上去,六只手握在一起,三人哈哈大笑。

“三分天下,让周朝的皇帝老儿喝西北风去!”

结拜结束,元封正色道:“小王爷,事不宜迟,你得抓紧回蒙古,从北面给他们施加压力,我和小李也会星夜赶回,咱们三家一起发力,争取在京城过年!”

“好!我这就走,可是…”满都古勒迟疑道。

“不用担心,我都帮你准备好了。”元封一摆手,过来六个人,都是西凉军中西蒙古籍的汉子,伺候满都古勒再合适不过了。

“这些英勇的将士是我借给你的,还有十三匹马,刀剑和盘缠干粮,你们这就动身吧。”元封道。

满都古勒感动的眼泪哗哗的,握住元封的手道:“安达,我的好安达,我一定不会忘记你的恩情的。”

说着,两人重重的拥抱了一下,满都古勒拿起马鞭子,头也不回的去了,六个士兵向元封敬礼之后也跟着去了。

满都古勒走了之后,李明赢才过来道:“大哥,你真要和他三分天下?”

元封淡淡的笑了:“互相利用而已,满都古勒何尝不是这样想,咱们既然有共同的敌人,就可以先合作,等敌人没了,安达也会变成对手,想当初铁木真和札木合不也是安达么?”

“对,蒙古人的俗话里说,一口锅里不能煮两个羊头,这帮蒙古鞑子,野心大着呢。这小子也不是个省油的灯。”李明赢附和道。

“那你呢?”元封忽然问道,炯炯的目光照的李明赢有些不自然。

“我们李家是大夏朝皇帝李元昊的后代,从我爷爷的爷爷那一辈就开始复国大计了,我从小肩负的也是这个使命,但是我们李家有自知之明,逐鹿天下那是夸夸其谈,能和祖宗一样建立党项人自己的国家就已经是丰功伟绩了。”

李明赢倒是个很务实的人,元封听了他的话,点点头道:“我会帮你的,不光因为你是我的兄弟,而是因为在我们最困难的时候,你们曾经发兵救过我们。”

说到这个,李明赢忽然道:“大哥,你是西凉的大将军,那一定认识一个人。”

元封道:“谁?”

“西域历史上最伟大,最神秘的传奇人物,西凉的守护者,张思安。”李明赢说着,脸上浮现出崇拜的神色,眼睛望向天际,无限神往的表情,看来他姐姐李明雪没少给他灌迷魂汤。

沉默良久,不见元封回答,李明赢瞪眼道:“怎么,你不认识?”

“张思安,是我的化名。”元封静静的说。

李明赢的眼睛瞪得牛眼一般大,一脸的匪夷所思,回过神来竟然一拳打过来,正中元封的面颊,元封猝不及防,竟然被打得一个踉跄。

卫士们大惊,要过来帮忙,都元封喝退:“都滚开,让他打!”

李明赢又是一个黑虎掏心打过来,正中元封的胃部,疼得他面部都扭曲了,但是依然不还手。

李明赢左右开弓,一拳接一拳,打得十分过瘾,忽然元封暴起还击,一拳打在李明赢眼睛上,顿时让他变成了熊猫眼,两人都是名师出身,又经过大宗师叶天行的教导,拳脚功夫都不弱,你来我往打了七八十个回合,俱是鼻青脸肿,忽然李明赢往地上一躺道:“累了,不打了。”

元封也一头倒在地上,望着天上的星星不说话。

“大哥,我姐姐今年都二十九了。”李明赢没头没尾的冒出这一句。

“嗯,我知道。”元封道。

“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娶她?你是不是不想认账了?你是不是嫌我姐姐老了?”李明赢一骨碌爬起来,一脸的怒色:“我姐姐可是认准了非你不嫁的,她可是我们西夏一枝花,追求她的人从阴山能排到贺兰山,要不是为了等你,孩子都老大了,这事你可不能赖!”

元封哭笑不得,也坐了起来,拍了拍李明赢的肩膀,对外面喊了一声:“来人,拿两坛酒过来。”

卫士们带着莫名其妙的神情送进来两坛酒,供这两个兄弟在月下饮酒。

“兄弟,人长大了,很多事情由不得自己,你明白么?”元封语幽幽地说。

“我知道,可是…”李明赢一时语塞。

“你说只想恢复祖上基业,那可能么,花花江山摆在你的面前,难道你不去拿么?”元封直视着他的双眼逼问道。

“我可以保证,夏军绝对不踏入陕甘半步。”

“你只能代表你自己,即便你成了西夏的王,也只能代表你自己,所以,我不想让你姐姐夹在中间难做人。咱们是兄弟,我也不用隐瞒你,你我之间,迟早一战。”

李明赢彷佛听明白了,抓起酒坛一仰脖,酒水顺着下巴留下,痛饮一番后,他才道:“今朝有酒今朝醉,何必管明天的事情,一天是兄弟,永远是兄弟,真要开兵打仗的话,我会让你三仗!”

“说得好!来,喝!”元封也举起了酒坛子。

第69章 血色恐怖

京师,紫禁城养心殿,皇帝阴沉着脸坐在御座上,关注着下面两个太医的动作。

两个太医战战兢兢的将两份盛在金碗里的血液汇到一个银盆里,养心殿格局通畅,还放着大冰块,可是两人脸上依然滴下汗来,手也不住发抖,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们在进行什么复杂的手术呢。

其实不过是滴血认亲而已,那两只碗里盛着的是刚刚从皇帝本人,以及秦王殿下手上提取的血液,太医知道,皇帝不会平白无故做这种事情,既然做了,就一定有他的理由。

四皇子很可能不是皇帝的骨血,那又能是谁的孩子呢?谁这么大的胆子竟然敢染指皇帝的女人,还让皇帝帮他养大了孩子。

不过这不是太医们需要考虑的问题了,他俩知道,如果血不能融在一起,皇帝震怒之下,他俩的性命肯定是保不住的,所以两人的手都在发抖,汗水浸湿了后背。

养心殿外,秦王站在台阶下,心如死灰,这两天来的剧变实在太大,大到让他无法接受,刚才父皇安排太医抽了自己的血,他亲自坐在那里监视,看着自己的那种眼神,是如此的陌生,如此的冷酷,完全不像是父亲看着儿子的眼神。

难道我不是父皇的骨肉?我不是天生贵胄的皇子?那我又能是谁的儿子!

这些问题让张承平的精神状态达到了临界点,他快疯了!

四个面无表情的侍卫盯着秦王,手看似无意的扶在刀柄上,但张承平毫不怀疑,只要滴血认亲的结果一出来,他们就会毫不犹豫的拔出刀来将自己砍死。

养心殿上,银盆里的两股血终于有了结果,它们融在了一起,不分彼此。太医激动地喊道:“陛下,有结果了!”

皇帝眉头一挑,注视着银盆,两人的血液确实融合了,这一切都是在自己的亲自监视下进行的,所以绝不可能有假。

皇帝心中松了一口气,思绪回到了二十二年前,孩子刚出世的时候他也曾有过怀疑,怕是前任留下的种,但是经过验血之后确认了是自己的骨血,这才将承平留了下来,看来当初的结果就是正确的,是自己多虑了,承平就是自己的亲生骨肉,老张家的孩子!

皇帝眉头舒展开来,两个太医也松了一口气,这回不用死了。

“赏!”皇帝一挥手,小宦官捧过来一个漆盘,上面放着两锭金锞子,两个太医每人拿了一个,叩拜之后,诚惶诚恐退了下去。

当张承平被带进养心殿的时候,银盆已经撤了下去,皇帝不想让这东西影响了父子之间的感情,他和颜悦色的陪着承平说了几句话,让他没事多陪陪淑妃,毕竟那是他的养母。

这就算承认了,蓉妃才是承平的生母,张承平很想问问为何母亲被打入冷宫,但是他不敢,刚才滴血认亲的惊魂还未定呢,在父亲的威严面前,他只能诺诺连声。

太医院,两位太医惊魂未定,前脚进屋,后脚就来了一个太监,六个侍卫,太监尖声道:“有旨意,两位劳苦功高,赐酒一斛。”

两位太医对视一眼,无奈的苦笑了,还是没能躲过一劫,那太监手里端着的正是传说中的鸩酒,喝下去之后会死得很迅速,也不痛苦,通常只有一品大员或者皇室贵胄才能享受这种待遇。

皇帝毒死他俩,已经是格外开恩了,至少死后的抚恤不会少,家属也不会遭殃,两人也没什么好抱不平的,接过鸩酒一饮而尽,片刻之后即倒地身亡。

皇帝最近的行为让每一个人都感到恐怖,他下令捉拿了二皇子和四皇子身边所有的人,谁也不知道这些人的下落,只知道他们失踪的前一天,锦衣卫奉命在紫金山挖了一个巨大的坑。

原太子东宫,詹事府,皇后坤宁宫,以及皇后娘家人,全部斩首,抄家灭门,但是对外却宣布皇后和太子是被反贼于虎杀害的,要风光大葬。

大家知道,皇帝是要面子的人,于是谁也不敢说破,谁也不敢提及,现在除了锦衣卫之外,又多了一个叫做内厂的衙门,权势极大,到处安插眼线,谁也不知道旁边坐着的同僚是不是拿内厂津贴的,谁也不知道自己府上哪个下人是内厂派来的密探,一时间,京城风声鹤唳。

锦衣卫和内厂都得到了迅猛的发展,皇帝给他们权力,给他们足够的经费,一应费用不走户部,直接从内帑里出,这两个机构架空了刑部大理寺御史台组成的三法司,却又互相制衡,互相竞争。

内厂到底是在曹少钦这个老狐狸的领导下,后来居上竟然反压锦衣卫一头,这里面很大的原因是他们手中有更多的经费。

姑苏夏家事败之后,皇帝捡了一个大便宜,万贯家私全部充公,夏家是做布匹丝绸生意的,每年盈利何止巨万,如果全部家财充公的话,就变成一批死钱了,并不能继续创造效益,所以曹少钦提议,由内务府把夏家的生意接过来。

内务府其实就是皇宫的办事机构,供职的人全部是太监,太监就是皇家的奴才,和外面那些大臣尿不到一个壶里去,用他们,放心。

皇帝欣然允诺,并且将这个重任交给曹少钦,于是老曹挑选手下得力干将赶赴苏州,将夏家的生意全盘接手。

宅子,店铺,织机,棉田,桑田,还有大批的熟练工匠,销售网络,全部归了内务府,这可是日进斗金的买卖,曹少钦手里有了小金库,做起事情来更是事半功倍,又怎么能是文海他们能比拟的。

皇后崩了之后,坤宁宫就空出来了,皇后的位置是后宫每个女人的最终梦想,妃子们无不开始做起白日梦来,但是血淋淋的教训告诉她们,任何在皇帝面前耍小聪明的行为最终只会害了她们。

皇帝最恨别人和他耍心眼,即便是最亲的人也不例外。

淑妃和萧妃都很老实本分,再也不敢派太监宫女到处打听事情,不过两人心里都有谱,她俩母系家族没啥实力,不会引起皇帝的忌惮,而且两人都产下皇子,是皇贵妃的身份,和母仪天下的皇后只有一步之遥,如果选后的话,必须在两人中选择一个。

但出乎意料的是,皇帝根本没有立后的打算,坤宁宫就这样空着,他不说话,别人也不敢提,即使曹少钦这样的心腹也不例外,妄测圣意,是死罪!

承坤和承平都搬进了皇宫,在父皇的监视下居住,身边连一个信得过的人都没有,每日如坐针毡,如履薄冰,他们俩知道,羽翼已经尽数被剪除,父皇想捏死他们,不费吹灰之力,现在唯一能保全性命的办法唯有本分老实而已。

父皇喜欢低眉顺眼的儿子,表现出痛改前非的样子,或许还能重新获得他的宠爱,登上太子的宝座,毕竟国家是要有储君的。

皇帝洞悉儿子们的心思,不过他不急,他正当壮年有的是时间,现在先晾着他们,抽出时间来做其他更重要的事情。

进一步清理朝野,然后向西凉开战,剪除这颗盘踞在帝国西部的毒瘤,那个传奇人物留下的儿子果然也有着传奇的经历,年仅二十余岁就名满天下,将几个皇子耍的团团转,这样下去还得了,必须趁西凉羽翼未丰之际,倾全国之兵灭了他。

皇帝已经派出钦差星夜赶往甘肃,撤销范良臣一切官职,押送京城法办,这姓范的和元封关系匪浅,他又是陕甘总督,如何能让皇帝安心。

至于柳松坡,皇帝知道他的为人,绝对不会和元封搅在一起,所以暂时对他做什么。

京城腥风血雨,杀了不下万人,以至于京城房屋价格都跟着下降了三成之巨,东城那些个豪宅,十停到有四停是空关着的,门外还贴着封条,很多官员被抄家问罪,本人下狱,家属充军。

六部里增加了许多新官员,都是吏部从外地调来的年轻官员,据说这些人的委任都是经过内厂批准的,不定里面有多少人是吃双份俸禄的呢,还有风闻说皇上要撤销中书省,将大权独揽,总之是人心惶惶,谣言满天飞。

直隶天长县,县衙后堂,一个穿着青色圆领,头戴乌纱的年轻人站在院子里,踌躇满志的望着天边的云霞,此人正是新任的天长县令杨峰。

杨峰满腹才学,机敏过人,到任不过数月,就把前任积攒下长达五年的积案全部处理干净,每件案子都断的出神入化,老百姓将其称之为包公再世,杨青天,刑部的人看到天长县发来的卷宗也赞叹,这新县令倒比老刑名还厉害啊。

杨峰又组织民壮修缮道路学堂寺庙,打疯狗,挑马蜂窝,挖水井,干了不少好事,还时常微服下乡,救助贫苦。

在百姓们眼中,一县的父母官那就是和天一样大的人物,平时想都不敢想能和县令大人说话唠嗑的,而当官的也不喜欢和泥腿子打交道,即便巡视辖地也是高高在上,哪有杨峰这样平易近人。

杨县尊最喜欢做得事就是拉住贫苦老大爷的手,饱含热泪的说:“老人家,本县来晚了!”然后让衙役将面粉和豆油送上来,看着乡下人们感动的涕泪横流,跪满一地,杨峰就会得到极大地满足。

他的官声很快传到了京师,若不是最近京城发生了许多更大的事情,杨县令的故事一定会掀起更大的风潮,即便如此,他的心思也没有白费。

桌上的两封信便是明证。

一封是公文,是吏部发来调他进京委以重任的文书。

还有一封是私信,是当朝右相柳松坡派人送来的,信中隐晦的提起想将女儿下嫁于他的意思。

马上就能美人在怀,高官得做,人生得意,莫过于此。

第70章 毛脚女婿

扬州府,元封已经整装待发,他和李明赢等人即刻返回西北,准备应对周朝发起的战争。

军统司的人马依然留在中原,由叶唐指挥打探情报,煽动民心等,干这个,军统司在行。

元封又特地交代了一件事,扬州府下真州县月塘村,有个叫王怀忠的赤脚郎中对自己有恩,对他一家人要格外照顾,叶唐自然铭记于心。

安排好了一应事宜,元封和李明赢在八名士兵的护卫下,鲜衣怒马直奔西北而去,他们身上穿的是锦衣卫的官衣,如今缇骑满天下,冒充锦衣卫是最好的伪装。

一路星夜兼程,晓行夜宿,所到关隘无不严加盘缠,尤其对西行的商旅,检查的很是仔细,官兵趁机大发横财,商人们怨声载道,元封一行人倒是没有受到任何刁难,见到锦衣卫的官服,那些小吏巴结都来不及,那还敢检查。

一家客栈内,元封和衣躺在床上,床头蜡烛闪烁,映照着他手中军统司的调查报告,厚厚的一册都是中原士绅工农对于前朝武帝的印象。

令元封震惊的是,中原百姓对于父亲的印象居然极其恶劣,在这本调查报告中,武帝被描述成一个奢侈淫靡,贪婪无度的暴君。

他后宫三千,却仍不满足,三下江南寻花问柳,无数民间佳丽被他糟蹋,以至于百姓闻其名而色变。

他好大喜功,征发民壮十万开挖大运河,要从扬州挖到燕京,仅仅是为了去燕京看塞外景色,此等暴虐程度和隋炀帝相比,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幸亏大运河工程尚未完工,武帝即暴卒,百姓闻之无不欢欣鼓舞。

他贪婪成性,一改往日丁役税制,妄图实行《摊丁入亩》法,压榨出更多老百姓的骨髓,以至于人民流离失所,卖儿鬻女。

总之,百姓们眼中的前朝武帝,就是一个综合了李后主、杨广等暴君劣迹于一身的一个妖孽般的人物。

真的是这样么?元封不禁掩卷长思。

扬州府真州县月塘村,王怀忠一家人的生活即可看出,大周朝的百姓生活的并不富裕,扬州还是天下数一数二的富庶繁华之地呢,百姓能吃上白米饭竟然都是奢侈的。

还有来京时在河南的所见所闻,草根一家人,家破人亡,小孩子沦为乞丐,地主豪强称霸一方,买通县衙竟然随意捕人,这难道就是大周百姓应该过的日子?

想到这里。元封冷笑起来,张士诚倒是有些本事的,至少在愚民方面颇有造诣,且看用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时候,他又能有何应对之策。

月塘村外的道路上,一辆马车骤然停下,肥胖的老板被小厮们抬到树下,解开领口喘着粗气,看样子是中暑了,管家急忙跑到村里,随便拉住一个人问道:“老乡,我家老爷在路上病倒了,村里可有郎中?”

村民见他身穿拷绸直辍,分明是个体面人,便热情的介绍道:“有,村口王骡子便是郎中,我带你去。”

村民带着管家来到王怀忠院门口,冲里面大喊一声:“老王,外面有病人!”

不大会,王怀忠便提着小藤箱子出来了,眼圈红通通的,问道:“病人在哪里?”

于是管家领着他们来到村外道路上,王怀忠见是中暑病人,便开始施救,管家有些纳闷的问那村民:“为啥叫他王骡子?”

村民卖弄起来:“你是外乡人不晓得,这王郎中虽然有妻有子,但却是属骡子的,没有自己的种?”

管家疑惑道:“此话怎讲?”

村民道:“几年前有父女二人流落到本村,被老王家收留,那女子虽是哑巴,但出落得很是俊俏,被谢员外的儿子看中,非要强抢,王怀忠去救,反被谢少爷一脚踢中下身,从此断绝了子孙根,饶是他医术过人也救不了自己,他哥哥王怀义和谢少爷拼命,打伤了谢少爷,被官府拿了去没多久便死在牢里,他嫂子做主把小三过继给王怀忠当儿子,然后也上吊死了。”

管家一脸的惊愕,村民摇摇头继续道:“那哑巴女子倒是个极重情义的人,为了报答王怀忠,委身下嫁于他,等于守活寡啊,啧啧,真不知道这女子咋忍过来的。”

这边说着,那边胖老板已经被救醒了,中暑不是啥大毛病,但是不及时施救的话也会死的,老板出手阔绰,当即打赏王怀忠五十两银子,看着五枚成色极好的细丝锭子,王怀忠倒有些手足无措。

“治病救人是应该的,不能拿这么多钱。”王怀忠道。

“那就是说我的命不值五十两银子了?看不起我?”胖老板生气了。

“让你拿着就拿着!”管家吧银子往王怀忠怀里一搡,另外又谢了那村民一枚一两的银锞子,马车这才扬长而去。

王怀忠捧着银子回到家里,三个孩子和哑姑正哭做一团,王怀忠举着银子欣喜道:“大丫不用去做丫鬟了,咱有银子了!”

原来王怀忠为了买肉买药买盐,硬是把大丫头给卖了,现在人家上门领人,家中才哭做一团,其实这也是乡下人家的宿命,女儿长到十四五岁就要嫁人,早晚是赔钱货,还不如早点卖到大户人家当丫鬟,兴许被老爷收了房,日子反倒会好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