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右相府邸,二堂内,柳松坡和杨峰分宾主落座,相谈甚欢。

杨峰在天长当了几个月的县令,已经在官场上小有名气,此次奉调进京应该是另有重任,当今圣上的脾气大家都清楚,只要他看中的人,不管年纪,不管资历,青云直上没有任何限制,这回杨峰进京,怕是起码有个四品的前程等着他。

杨峰一直讲柳松坡视作门师,进京之后第一个过府拜望,还带了些天长县的土产,虽然不值钱,但是情义到了,再加上他似乎不经意的提起,这些都是父老乡亲在他临走之时硬塞给他的,于是他在柳松坡心中的分数又加高了一些。

杨峰是个博学多才的人,兼之谦虚刚毅,简直就是柳松坡心中乘龙快婿的不二人选,他有心考校一下未来女婿的学识,便问道:

“如今陛下将要对西凉开战,北元虽败,实力尚在,怕是我朝将要面对两面作战的境地,财政吃紧,马匹粮草不足,不知道汝有何良策?”

对此问题,杨峰早有考虑,听到柳松坡发问,他沉吟片刻,斩钉截铁道:“有办法!”

“说来听听。”

“北元西凉,皆劲敌也,但同时开战,我朝实难承受,不如先西后北,对北元采取拖的战略,必要时甚至可以忍辱负重,以岁币和亲麻痹之,而西凉,是汉人为主体的国家,同文同种,更为可怕,乃是心腹大患,必须优先对待。”

“至于钱粮马匹,学生也有浅见,那就是实行新政,开挖运河,摊丁入亩!”

此言一出,柳松坡大惊,忽地站起,双目炯炯。

开挖运河,摊丁入亩,这是当初前朝武帝提出的方略,也是当今皇上用来攻击他的借口,但是不可否认的是,这两条方略都是极佳的药方,用来医大周的顽疾再合适不过了。

八年前,正是因为柳松坡提出开挖运河摊丁入亩,才会被皇帝打落凡尘,一贬再贬,贬到甘肃苦寒之地去做县令,难道今天杨峰又要重蹈覆辙么?

“你可知道这样做的后果?”柳松坡沉声问道。

杨峰淡然一笑:“大不了将这颗大好头颅留在午门前便是,比起天下苍生的福祉,牺牲一两个人又算什么?”

开挖运河,可以使江南的粮草、人员、政令,迅速的抵达帝国的北部,将北方游牧民族的威胁挡在塞外。

实行摊丁入亩,将人头税改成以土地为主,人口为辅的税收政策,触犯的是一些大地主的利益,但是广大百姓的压力却得到了缓解,从而实现人口增长,国力增长,这是一个缓慢的过程,但是十年之内一定会见效。

可是,皇帝会采纳这个建议么?皇帝是个极重脸面的人,说出的话不算数,那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么?

仿佛知道柳松坡的疑虑,杨峰笑了笑:“今非昔比了,国朝已经到了非改变不可的境地了,学生在天长当了几个月的父母官,对百姓的疾苦相当清楚,说句大不敬的话,再不革新,怕是陈胜吴广要出来了。”

对于杨峰的直言不讳,柳松坡很震惊,但是更多的却是欣赏,在这个年轻人身上,他依稀看到了自己年轻时候的影子。

气氛有些凝重了,柳松坡主动换了个话题:“上回书信上所说之事,你有何想法?”

说的是关于杨峰和柳迎儿的婚事了,杨峰的脸立刻红了起来,躬身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学生安敢不从,恩师就是学生的再生父母,一切听从恩师安排就是。”

柳松坡高兴起来,捋着胡子呵呵直笑,柳夫人在后面透过珠帘看看毛脚女婿,也是越看越舒心。

第71章 向何处去

大周朝的政坛面临着风起云涌的变革,这场变革是至上而下的,波及到每一个人。

皇后和前太子的葬礼极尽奢华,母子二人葬在城东早已预备好的皇陵中,浩大肃穆的皇陵是从天佑元年就开始兴建的,刚开始的时候皇帝说力求节俭,随便挖几个坑就好,但是过了几年,风向就悄悄地转变了,皇帝再也不说什么节约精简,民脂民膏啥的,极尽所能的修建陵墓。

葬礼过后,新政的议题就放到了皇帝的桌面上,以往大周朝廷的格局是沿用旧制,参照了唐宋元的形式,在皇帝下有中书省,左右丞相管理六部,这样一来丞相的权力未免过大,以至于和皇权抗衡了。

皇帝是开国之君,倒也不怕丞相敢和自己对着干,可是他要为子孙后代着想,万一自己死后,丞相夺权架空皇帝,那老张家的天下不就完了。

趁着自己还春秋鼎盛,先把所有儿孙将会面对的问题给处理了,先前已经清理了军队系统,那些老军头统统都被勒令去职,回家荣养去了,不守本分的中青年将领,杀的杀,流的流,皇帝出手狠辣,绝对不给人缓过劲的机会,趁着宫变得由头,把所有不放心的因素全给铲除了。

接下来就是改组政府了,至于应该怎么改,皇帝心中只有一个粗略的计划,最根本的是解除丞相的权力,但是丞相没了权力,又怎么管理国家呢,难道全靠皇帝一个人的智慧?

这当然不行,皇帝很明白,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自己不过是盐贩子出身,没什么高贵的血统,管理国家,还是要靠那些饱读诗书的大臣。

正在犯愁之际,有人送上奏折,皇帝看了之后大呼精妙,下令重赏、擢升此人。

此人的履历也很完美,贫寒子弟,进士出身,当过翰林,当过监察御史,办过陕甘总督温彦的大案子,回京之后也有建树,据说在缉拿反贼的行动中起到了相当重要的作用。

更为重要的是,曹少钦对此人也是赞誉有加,说他可堪大用。

这个人就是御史台四品官员孟知秋。

孟知秋的奏折是关于政府改组的,其实这件事本轮不到他这个小御史插嘴,他的奏折也递不到皇帝案头的,可是孟知秋毕竟还有内厂官员的身份,这点小事还难不倒他。

孟知秋建议:裁撤中书省,成立内阁,左右相改称大学士,内阁不再管理六部,只对皇帝负责,是皇帝的秘书处,咨询建议机关。

为了分担皇帝的辛劳,孟知秋还建议将权力下放一部分给内务府,由内务府组织一批人员根据皇帝的意思批阅奏章。

各地奏折先汇聚到内阁,内阁拿出自己的意见呈报给皇帝,称作票拟,皇帝批复,称作披红,不重要的文件可以交给内务府的秉笔太监代办,不用担心太监们乱批,因为内阁还可以将披红驳回,当然最终决定权还在皇帝,这只是为了防止内务府座大而已。

皇帝龙颜大悦,认为此法甚好,当即批复下去,雷厉风行的执行起来。

本来中书省设在文华殿,现在也不用挪窝了,直接改成内阁,左相胡惟庸,右相柳松坡皆留任,改称辅政大学士,下面再设若干协办大学士,学士等人,辅佐二人理政。

内务府在武英殿北面,也不用改地方,这事儿交给曹少钦办理即可,训练若干机灵识字的秉笔太监帮着他干活便是。

内阁、内务府,再加上皇帝本人处理政务的所在—养心殿,就组成了大周政府新的核心,比以前中书省独揽大权不知道强了多少,别看只多了一个内务府,这里面的学问大了,只有太监才能真正得到皇帝的信任,才敢用。如此看来,这个孟知秋确实是下了一番功夫的。

朝廷改组,只需皇帝一句话即可,从此中书省不复存在,六部也不再受内阁管辖,直接对皇帝负责,当然内阁也不是从此沦为摆设,它依然是最重要的朝廷机构,皇帝规定,内务府的秉笔太监们必须保证对内阁大臣足够的尊敬,进门要磕头,出门要退着走,这也算给内阁大臣们一点补偿了。

而且,皇帝还增加了内阁的人员,孟知秋就成了第一个协办大学士,官位仅在两位辅政大学士之下,专门负责养心殿内务府之间的行走,可谓天子重臣,大家都明白,小孟大人在内阁干两年再外放,起码是个巡抚。

内阁尚在改组之中,北方紧急军报就来了,北元大军悍然南下,已经打到燕京了,皇帝闻报之后大发雷霆之怒,老二不是说深入漠北,把蒙古人打得落花流水,王庭都让他掀了么?现如今又是哪里来的蒙古大军?

把承坤叫来责问,二皇子知道事情败露了,但是咬死口说自己确实深入漠北打下王庭,至于是不是中了蒙古人的奸计那就不好说了。

二皇子把责任一推六二五,反正就这个局面了,皇太子也当不成了,你爱咋咋地吧,这样一来,皇帝到没了脾气,难道因为这事把儿子宰了不成?

虎毒还不食子呢,何况皇帝经常以仁君自诩,这些天老二和老四的一切行动都在监视之中,两个小子都还算老实,皇帝有心给他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可是又担心放虎归山,知子莫若父,老张家的子孙哪个也不是省油的灯。放在京城又怕磨了他俩的锐气,毕竟皇帝不希望自己的江山交在一个窝囊废手里。

恰在此时,又是一封奏折解了皇帝的苦恼。

这封奏折是内阁辅政大学士柳松坡转交上来的,写折子的人叫杨峰,是今年的新科状元,外放天长做了几个月的县令,政绩斐然,被吏部调回来当了部员,大概是不愿意当个默默无闻的京官吧,竟然通过自己的门师将一封奏折直接送到天子眼前。

奏折内容很短,但是字字珠玑,他建言皇帝将燕王和秦王的封地对调,这样一来,一切问题迎刃而解。

藩王必须面对别人留下的摊子,如何处理各种复杂的关系,重新建立起自己的势力,需要更多的智慧,更多的精力,既耗费了他们的精神,又磨练了他们的意志,可谓良策!

皇帝龙颜大悦,将户部主事杨峰擢升为内阁协办大学士。

一时间,内阁多了两位年轻有为的大学士,还都是状元出身,并且都尚未成家,被称为内阁双壁,这在京城官宦人家中引起了颇大的一场风潮,谁要能收了他俩中的一个当女婿,那这辈子还愁啥。

皇帝雷厉风行,将两个儿子派出京城,老二承坤前去长安,协办西征事宜,老四承平去燕京,抵挡北元入侵。

在二子出京之前,皇帝又做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他重新立了个太子,正是默默无闻的老三,安国郡王张承太。

当老三听说自己被立为太子的时候,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激动,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来了这个储君的位子,他却高兴不起来了,脸色倒有些惨白,老三是个聪明人,他知道自己和大哥一样,只不过是老二和老四的磨刀石罢了。

燕王和秦王听说之后,也是一脸的恬淡,父皇这些招数,他俩也认清楚了,无非就是不断地心理打击,所谓的磨练而已。

爱咋咋地吧。

老三入住东宫,萧妃娘娘母凭子贵,也牛气了一把,广发帖子邀请亲戚和朝廷大员的内眷进宫玩耍,可是响应者寥寥,淑妃娘娘的前车之鉴还在那里摆着呢,满以为自己儿子会成为储君,也是这样志得意满,广邀宾朋入宫,还没两天呢就发生了宫变,淑妃娘娘被太子挟持,差点香消玉损,现在神智还有些不清呢。

太子东宫冷冷清清,空气中彷佛还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身穿明黄四爪蟒袍的三殿下呆呆的站着,依稀间看到了大哥满身是血的身影,依旧在向自己悲鸣:“生生世世不愿生在帝王家…”

新太子一个激灵,眼前的幻想消失了,一个老宦官站在门口,谦恭的说:“殿下,车马预备好了。”

老三忽然想起,今天是送老二和老四离京的日子,父皇让他代表前去送别,时间差不多该到了。

整理袍服管带,出了东宫上了车驾,这还是大哥留下的四轮马车,坐垫上似乎还有他的味道,马蹄得得,车轮滚滚,承太的思绪却总也平静不下来。

来到城外水西门码头,百官已经等候在那里了,老二和老四站在码头边,一脸的萧瑟,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虽是初秋,却一派苍凉景象。

两位皇子的车驾随从,远不如进京时候那般奢华浩荡,谁都知道,那些鲜衣怒马的随从已经化作紫金山下的一堆枯骨了。

兄弟三人相对无言,唯有望着滚滚长江,唏嘘万千,大周朝将要向何处去啊。

第五卷 问鼎天下

第1章 徐州府客栈内的凶案

在西凉崛起之前,大周朝的主要精力都放在北方蒙古上面,运河淤塞不通,军政命令传达,粮草部队运输,走的都是陆路,徐州位于中原交通要冲所在,有五省通衢之誉,道路自然是四通八达,便利快捷。

其实也没什么正规的道路,只不过是人走了多了,便成了路,尘土飞扬的马道上,印着深深地车辙印,一支小小的骑兵队正纵马飞奔,虽然只有十个人,但却装备了二十二匹马,可见他们肩负了重要的使命,必须星夜兼程。

初秋时节,依然酷热难当,骑士们都穿着蜀锦的绯色单战袍,外罩披风,口鼻上蒙着巾子,路上尘土大,不在脸上罩点东西,没半天鼻子就能被泥土塞满。

远远看见前面隐约的城郭,先头一名骑士扯下面巾大喊道:“大人,前面就是徐州府!”

后面一位年轻骑士猛然勒住战马,手搭凉棚望了望这座兵家必争之地,朗声道:“今晚歇在徐州,补充干粮。”

众人皆是面露欣喜之色,可见长途奔波已经让他们疲惫至极,只有一个面目俊朗的骑士问道:“大哥,耽误一夜怕是不妥吧。”

先前下令那人道:“无妨,徐州是重要的所在,将来大军东进之时必须要面临这颗钉子,所以我想仔细看看。”

这些人正是从京城逃出的元封和李明赢,十个人都是马术高手,长期和突厥蒙古人作战,游牧民族的那一套也学得七七八八了,吃喝拉撒都在马上的长途奔袭对他们来说是小事一桩。这些人跑起来,连大周的八百里加急快马都追不上他们。

一行人昂首进了徐州城,进门之时连马都不下,守门的士兵看到这帮鼻孔朝天的锦衣卫,连大气都不敢出,这些大爷可都是皇帝亲军,奉旨办事的,看他们风尘仆仆的样子,一定是加急赶来,指不定本府哪位大人要倒霉了呢。

进了城门,随从问道:“大人,住馆驿还是住客栈?”

“住客栈,最好的。”元封答道。

这也是为了符合锦衣卫的身份,馆驿是什么人住的,那都是些来往办差的公人,低级官吏而已,堂堂锦衣卫当然要住最好的地方。

徐州府虽然是重镇,但是和京城、长安、扬州这样的大城市比起来,还是简陋的了不得,主要大街就两三条,像样的客栈也不多,搭眼就能看见路边有座两层的门脸,插着三面酒旗,金字门头“如意客栈”。

就是这家了,一行人走进客栈,皮靴子上的马刺磕击着方砖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望着这几个外乡人,大堂里的酒客们都止住了声音,一个锦衣卫大喇喇的走到柜台前道:“四间上房,还有天字号客房。”

老板顿时苦了脸:“官爷,客满了,没有这么多房间。”

锦衣卫也不和他罗嗦,冷冷道:“那我不管,腾出房间之后,再预备两桌饭送上去,不要辛辣不要多盐,快办!”

可是那老板依然不挪步,陪笑道:“不是小人不开眼,只是这客房实在腾不出,天字号房间已经有人包了,而且,而且也是和你们穿一样官衣的大人。”

一听这话,锦衣卫脸色一变,李鬼碰到了李逵,这可如何是好,他回转身去看元封,元封脸色如常,只是冷笑一声:“北镇抚司这些家伙手脚倒是挺麻利的。本官这就去会会他们。”

随从暗自佩服元封的急智,徐州城这么小,两股锦衣卫碰到一起肯定会知道,躲也躲不过,不如和他们碰一下,于是他便问道:“是个挺横的家伙带队么?他们包了几间房?”

老板心道这话问的有意思,难道还有不横的锦衣卫么?不过这话不敢说,只是陪笑道:“是是是,大人们都很和气的,一共是十二个人,包了六间房。”

元封心中有数,十二个人,还不够自己一个人砍的呢,这就要上楼,李明赢等人也暗自按开了腰刀的绷簧,忽然老板劝道:“大人们不妨稍等,那些大人们还没回来,出去办案子去了。”

元封道:“那好,我在楼上等他们,有日子没和北镇抚司这些家伙喝酒了,老板,你先办一桌大四喜的席面搬上来。”

留下一人在后院照料马匹,一人在店外望风,一人在大堂里望风,其余人上楼去等,不一会儿老板命人搬了一桌席面上来,元封用银针试过之后,招呼大家大吃大喝起来。

吃了五六成饱的时候,忽然窗棂上扑的一声,是楼下望风的人抛上来的小石子,元封笑道:“他们回来了,我先动手,你们再上,干趴了留个活口问话就行。”

众人都点头,纷纷拿出手弩,火铳来检查着,西凉人爱用火器,这是长期战争中养成的经验,这玩意性价比很高,别管你武功再高,一铳干趴,而中原人依然偏好刀枪弓箭之类的常规武器,除了习惯问题之外,武人的骄傲也占了一点因素。

李明赢带了一个人下去守候,上面人分别回到自己房间等候。

元封悄悄打开一条门缝,盯着下面,只见一群锦衣卫昂首走进客栈,队伍中还夹着一男一女两个小孩,神色凄惶,身上还有绑绳,看来这伙锦衣卫是来徐州府捕人的。

店老板已经被元封的人支开了,并不在柜台后面,锦衣卫们也不在意,吩咐小伙计预备两份席面上来,说完就往楼上走,偏偏小伙计多嘴饶舌,道:“大人,你们的同僚已经在楼上叫好席面等着了。”

到底是干特务的,一听这话,领头的锦衣卫便意识到不妙,刚想转身下楼,可是已经晚了,元封和他的部下打开门走出来,手里都提着家伙。

元封朗声笑道:“敢抢我们的功劳,给我打!”话音刚落,楼上五个人十把火铳便居高临下开火了,楼梯上的锦衣卫们猝不及防,连绣春刀都没时间拔出来便被打倒,在楼梯上翻滚着。

下面李明赢带着四个人也开火了,前后夹击,火力猛烈,一时间大厅里硝烟弥漫,惨叫连连,十二个锦衣卫被一锅端。

不是他们麻痹大意,实在是料想不到会遭到攻击,而且这十二个锦衣卫也都是很优秀的好手,正儿八经的练家子出身,很有几个名门正派的弟子呢,可惜十几年苦练的功夫,不如一颗铅弹。

战斗在几秒钟之内结束,西凉好汉们子弹是长眼睛的,枪林弹雨之下,那两个小孩居然毫发无损,这一幕实在是匪夷所思,两小孩都吓傻了,哭都哭不出来。

店老板也哭不出来,十几个锦衣卫死在店里,就连官府不找麻烦,以后客人们也不敢来了,这可是凶宅啊。

片刻之后,酒客们才醒悟过来,哭爹喊娘往外跑,店老板一屁股坐在地上号啕大哭,元封一撇嘴,随从扔了一锭金子过去:“老头,给你压惊的。”

足足十两金子,就是再开一家店都够了,老板这才破涕为笑:“大人们好功夫,要不要小的找人帮着把这几位战死的大人给发送了?”

这老板倒是个有意思的人,元封又示意随从给他一锭银子,道:“官府那边我们自会去说,这些尸体就劳烦你埋了吧。”

店老板拿了银子,欢天喜地,他只当是锦衣卫之间争功火并而已,反正和他不相干了,拿了金银,再把店盘出去,走人便是。

带着两个小孩,唯一的活口回到楼上,元封开始提审:“说,你们是谁的部下,来徐州府做什么?”

那活口怒目圆睁,抵死不开口,李明赢恼了,上去就是一个大嘴巴:“叫你不说!”

活口嘴角流下一股血,脑袋一歪,竟然死了。

李明赢一摊手:“我没下狠手啊,不知道这么不经打。”

元封掰开那人的嘴巴看了看,道:“他自己服毒死的,倒是个硬人。”

另一边的审问结果却出来了,俩小孩惊魂稍定,报出自己的名号,十一二岁的女孩叫于兰,七八岁的男孩叫于纲,俩孩子家住徐州城北老运河边上的于家庄,父亲两年前死了,跟着母亲生活,早上官兵进庄,杀了他们的母亲,将他俩掳来。

不知道他们家得罪了什么人,竟然会被锦衣卫追杀,元封沉吟片刻道:“好人做到底吧,咱们行路艰苦是不能带着他们的,不如送到河南,交给军统司抚养。”

众人均无异议,西凉的汉子们都是质朴的牧民农民出身,并无锦衣卫那种凶残的戾气,俩小孩见他们杀了仇人,人又和气,渐渐的不那么害怕了。

此时徐州府的人也到了,知府老爷听说地面上出了凶案,死的人又都是锦衣卫,吓得不敢出头,让通判带着十几个皂隶过来询问。

通判是个明白人,进门先找来店老板详问,一问才知道这事确实棘手,锦衣卫是个独特的机构,漫说是地方官府了,就是三法司都管不了他们,再说死的人也是锦衣卫,横竖是他们内部的事情,倘若胡乱过问的话,指不定招惹朝中什么势力呢,为了自家的前程着想,还是明哲保身的好。

完全装着不知道也不是个法,于是通判壮着胆子上楼,走到楼梯口便被拦住,一个膀大腰圆的锦衣卫喝道:“锦衣卫办案,闲杂人等止步!”

通判心道果然是货真价实的锦衣卫,呵斥地方官府的人就像训小孩一样,当下赔着笑脸道:“地方上发生这样的事情,怕是交代不过去,还请大人留下番号,上面查究起来,咱们也好有个说法。”

那锦衣卫鼻子里哼了一声,抬头看天,并不理他,通判有些尴尬,恰好此时元封出来了,爽朗的笑道:“这位是?”

“徐州府通判王金坤,谨尊大人吩咐。”

元封很有语言天赋,在中原时间不长,一口京城官话已经相当地道了,他上下打量一下王金坤,很直爽的说:“此事惊扰了地方,多有得罪,本官也不瞒着你,咱们其实是内稽事厂的人,这是内厂和锦衣卫之间的事情,王大人知道了就行,切莫到处去说。”

王金坤点头如捣蒜,心中一块石头落地,看人家这做派,敢作敢当,锦衣卫是我杀的又如何,老子是内厂的人!

内厂的名头,王金坤也有一些小小的耳闻,知道是曹公公亲自领导下的办事机构,权力不亚于锦衣卫,既然人家愿意认账,这事儿就没徐州府的干系了,至于姓名部别,人家不说,他也不敢问。

“王大人请回吧。”该说的都说完了,元封便下了逐客令。

王通判带领官差们惶恐的去了,元封又托店老板买了些干粮干肉啥的,每个人都用热水洗了脚,松了小腿上的皮扎,歇息了半个时辰,天也快黑了。

元封望着天边的晚霞道:“出了这事,徐州府住不得了,连夜走。”

一行人牵了马从如意客栈出来,径直出城,刚才在街上买了两个大筐,就把小孩放在里面,一左一右绑在马身上,锦衣卫鲜衣怒马,走在徐州街头甚是惹眼,出城的时候,人群中一顶斗笠下面,寒芒一闪。

出城不久,眼前出现一座野山,山脚下是一个波光粼粼的湖泊,野山苍翠,湖泊映照着晚霞,湖光山色,秀丽无比,望着云彩环绕,起伏连绵的山峦,元封停马道:“此山壮美,宛如出云之龙。”

李明赢接道:“那不如叫做云龙山了。”

元封哈哈大笑:“等我取了徐州,就以云龙命名此山。”

天色渐黑,正是黄昏前的黑暗,视物最为模糊之际,山路也有些崎岖了,西凉汉子们下马走着,谁也没有意识到,他们已经被一双鹰隼般的目光盯住了。

忽然,战马不安的嘶鸣起来,一个骑士低声道:“不好,有老虎!”

一行人立刻停止前进,空气中弥漫着危险地气息,众人望过去,依稀间前方草丛中趴着一头体型巨大的老虎,动也不动,虎视眈眈望着他们。

树林中正是老虎发威的好地方,西凉好汉们虽然勇武,但是施展不开兵器,一时间有些慌乱,李明赢伸手去抓火铳,被元封拦住:“火铳不顶事。”

火铳打人还行,对付老虎这种凶猛的大型猫科动物,那些散碎铅子还不够给它挠痒痒的,要对付老虎,还得用箭。

元封迅速抽出弓箭,拉满弓瞄准草丛中的老虎,嗖的一箭射了过去,其余诸人皆拿着刀和强弩严阵以待,可那老虎中箭之后却依然纹丝不动。

众人狐疑,李明赢挺着长枪过去查看,爆发出一阵大笑:“不是老虎,是一块大石头。”

众人松了一口气,继续前行。

片刻后,一个黑影来到那块酷似老虎的大石头前,看着元封射出的那支羽箭,不禁大吃一惊。

羽箭几乎全没入了石头,只剩下雕翎露在外面!

李广再世!

第2章 深山古刹遇故人

天色已晚,前路难行,参天大树枝叶繁茂,月光支离破碎的洒进来,每个人脸上都呈现出斑驳古怪的阴影,林间小道漆黑一片,远处传来狼嚎虎啸,还有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鸟叫,两个小孩子吓得抽泣起来,西凉的好汉们习惯于大漠戈壁间行走,此等丛林反倒束手无策。

山上有悠扬钟声传来,隐约还有灯火之光,貌似有个寺庙,元封道:“不宜再走,我们去庙里暂歇,明日再走。”

很快寻到了上山的路,古旧的台阶,湿漉漉的,也不知道哪里渗出的水,古刹翘脊飞的剪影映照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寂寥,一声声猫头鹰的啼叫,更添诡异气氛。

一行人来到庙宇前,四个斑驳的大字依稀可见“兴化禅院”,一个随从上前叩门,沉闷的叩门声在寂静的夜色中传出老远,半天没有动静,忽然,一只老鸹扑闪着翅膀落在庙门飞檐上,注视着下面这群不速之客,李明赢被这只不详的大鸟看的毛骨悚然,举起火铳想干掉它,却被元封压住:“佛门清静之地,不可动杀戒。”

李明赢悻悻的放下火铳,老鸹轻蔑的看了他一眼,“啊啊”叫了两声,忽闪着翅膀飞跑了,恰在此时,庙门开了,门轴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刺激着人的耳膜,一个衰老的驼背僧人出现在门口,老眼昏花,满脸褶皱,手里拎着一盏灯笼。

李明赢将火铳插回腰间,上前尽量以和气的口吻道:“老师父,我们是过路的客人,天晚了想在贵寺借宿一夜,香油钱自然是少不了的,还请老师父行个方便。”

老和尚耳朵失聪,李明赢耐着性子说了好几遍他才明白,出家人慈悲为怀,自然不会看着这些人在野地里过夜,老和尚打开大门,放他们进来,又关上门,颤巍巍的在前面引路。

兴化禅院不大,依山而建,房屋错落有致,到处是栏杆和台阶,明月当空,深山古刹,树影婆娑,冷风习习,众人下意识的都闭上了嘴不敢多言,生怕惊动了神佛。

天色已晚,僧人们都已睡下,老和尚开了两间禅房给他们住,庙里简朴,床榻只有两张,好在元封等人自备有羊皮垫子,倒也不怕潮气袭人。

李明赢从褡裢袋里拿出一锭十两的银子,双手捧到老和尚面前:“老师父,这是我们谢您的香油钱。”

老和尚昏花的眼睛突然亮了一下,双手接过银子道:“阿弥陀佛,多谢施主。施主们旅途劳顿,老衲这就去厨下烧些热汤来给你们解乏。”

“有劳老师父了。”李明赢双手合十,对答道。

老和尚挑着灯笼蹒跚去了,李明赢回到禅房,笑道:“有钱能使鬼推磨,我看有钱连神佛都能推磨,一见银子,那老秃驴的眼睛里都快喷出火来了。”

元封道:“嘴上积点德吧,乱说话要遭报应的。”

李明赢无所谓的耸耸肩,双手抱着肩膀抱怨道:“白天还热的要死,晚上就这么冷,这是什么天气啊。”

元封整理一下腰带上挂着的兵器,道:“这庙里阴森森的,让人头皮发麻,大家都小心些,外面放个人值夜,睡觉都不要脱鞋。”

众人应了一声,各自安置被褥去了,两个小孩睡床,白天又是劳累又是惊吓,俩孩子早就疲惫不堪了,沾上枕头就睡着了。

元封等人也是鞍马劳顿,解开腰带和皮绑腿,活活血脉,按摩一下脚底板之后,也各自和衣躺下,门前放了一个明哨,窗户下面又放了一个暗哨,其余人皆迷瞪起来。

却说那老和尚回到大雄宝殿旁边的方丈禅房之后,把门一掩,背也不驼了,眼也不花了,手也不哆嗦了,扑的一口吹灭了灯笼,光听这口气,就知道中气十足。

老和尚往椅子上一坐,旁边俩膀大腰圆的年轻和尚便急火火的问道:“二大爷,这伙人成色咋样?”

另外一个身形甚是雄壮的中年和尚却不动声色,眼皮低垂,手里转动佛珠,嘴里念念有词,他身上斜披的袈裟表明了他的方丈身份。

老和尚不慌不忙,先拿起桌上的酒壶兹溜喝了口,又抄起碗里红油油的狗腿啃了一口,才悠悠道:“十个人,二十二匹马,都穿着官靴,带着家伙,腰里的银子也不少,还有,他们带着俩小孩。”

听到马匹,银子,兵器,两个年轻和尚眼中闪烁着火花,道:“奶奶的,肯定不是好人,干他一票!”

“干吧,二大爷,趁着月黑风高,咱的戒刀好久都没见血了。”

老和尚又喝了口酒,微笑不语,看着方丈道:“老大老二,别急,看你爹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