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卓立格图已经颇有点上位者的气质,他微皱眉头,道:“敲什么敲,喊什么喊,你爷爷腿瘸了,耳朵又不聋!”

四周一阵哄笑,张头脸上泛红,回头看着沐临风。

沐临风强忍怒气,上前道:“大胆毛贼,天子脚下岂能容得你撒泼,看看爷的行头,爷爷是锦衣卫!跟我走一趟吧。”

两位捕快也挺起胸膛,傲然看着卓立格图,你小子不怕捕快,算你狠,可是你总有怕头吧,锦衣卫来了,有种你再横啊。

泼皮们也骄傲的挺起了胸,跟着锦衣卫和捕头打群架,有底气!

谁知道人家根本不把锦衣卫放在眼里,一帮人哈哈大笑起来,笑的前仰后合,眼泪都出来了。

沐临风怒火万丈,这两天来他受了太多的窝囊气,现在连一个市井流氓都敢笑话自己了,而且这个流氓还是钦犯,是反贼余孽,见到官差躲都来不及了,居然敢对着干!

沐临风怎么说也是飞鹰堂副堂主,道上混过的,也有两把刷子,他的手慢慢向绣春刀伸去,忽然,那瘸子的笑声嘎然而止,冷冷道:“锦衣卫又怎么了,信不信我一句话就扒了你的官衣。”

沐临风呆住了,愣愣望着卓立格图,后者从怀里摸出一个什么东西晃了一下,傲然道:“本来不想拿出来的,是你们逼我的,看清楚,老子是内厂的。”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内厂的名头最近很是响亮,那可是天子近臣,比锦衣卫还牛逼的机构,怪不得这汉子如此嚣张,人家有恃无恐啊。

两位捕快震惊的望着沐临风,希望他拿个主意出来,但是沐临风却哑巴了,他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内厂会给他冷板凳坐,这瘸子,真的可能是内厂的人。

至于为什么西凉的卫士会变成内厂番子,这就不是自己考虑的事情了,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自己原来还是太湖水寨的副堂主呢,现在还不是穿着锦衣卫的官衣,自己能叛,难道人家就不能叛?

总之这回是踢到铁板上了,看着四周慢慢聚集的破落村男人们,沐临风想到了一句话,好汉不吃眼前亏。

第11章 中秋节的砒霜月饼

京兆尹衙门快班的张头李头两位捕快,吃六扇门衙门口的饭也有十几个年头了,从没有像今天这样窝囊过,被一帮倒马桶的臭苦力生生打了出来。

卓立格图是个硬人,根本没给他们留面子,一声令下,墙头上出现二十多个小伙子,拿弹弓玩命的射,都是坚硬的黄泥丸,掉到地上叮当响,和铁蛋子差不多,打到身上那叫一个疼,泼皮们被打得屁滚尿流,一股气早就泄了,跟着沐临风和两位捕快狼狈而走。

一路上烂菜叶子,泔水迎头倒过来,一帮人连个屁也不敢放,只能抱头鼠窜,哨棒、铁尺扔了一地,还手?笑话!人家是吃内厂饭的,和他们作对不是找死么?

两位捕快和沐临风终于逃出了破落村,三人蹲在墙角仰天长叹,身上全是脏水,头顶着菜叶子,丢人丢到姥姥家了,这回是踢到铁板上了,啥也别说了,各走各路吧,以后破落村这一带是别想再收黑钱了,人家不来找他们收钱就是好的。

两个捕快唉声叹气的去了,东边不亮西边亮,他们最多以后不上这里混了,可是沐临风却不一样,他是心怀大志的人,叛变以后打算混个千总提督啥的职务,光宗耀祖呢,在他的梦想中,自己穿着蟒袍,耀武扬威居高临下的看着夏沁心,让她深深地后悔,才是自己的最终理想。

可是这一切都成为泡影了,自己已经沦为最低级的锦衣卫,而且再无升迁的可能,牛皮吹炸了,那些江湖败类也不会再搭理自己,万念俱灰之下,他拖着沉重的步伐离开了破落村。

东城,协办大学士杨锋的宅邸,这是一座在东城很罕见的小独院,只有三进,门脸开间也不大,和他协办大学士的身份很不相称,就这,还是借的房子。

大周朝的官吏俸禄并不高,况且杨锋的位子高,品级还没跟上,只是一个区区的六品而已,每月的俸禄只够交了房租之后,只够喝稀饭的。

但是堂堂一个京官,总不能借宿在别人家,或者长期住在旅馆吧,于是杨锋通过柳松坡介绍,租下了某位致仕御史的宅子,这位老御史也是个两袖清风的死脑筋,小院子长期没有修缮,破败的很。

杨锋住进来之后,亲自修屋拔草,堂堂的大学士,穿着短打在院子里割草,让前来串门的柳松坡看见,对这个年轻人的好印象又增添了几分。

杨大学士宅子里不能没有下人,于是杨锋从老家找来几个本家亲戚,守门,打扫院子啥的,每月从自己微薄俸禄里拿出一点来供养他们,其实就相当于养着这几个老汉了,此事被柳松坡知道之后,又是一阵唏嘘。

杨锋是贫寒出身,骤然升上高位之后,却没有冲昏头脑,依然保持着朴素的作风,大周朝的制度,官员须有公服和礼服两种,朝廷每五年配发一次,可是这衣服总不能穿五年吧,所有很多人都自己花钱置办官服,杨锋却不这样,在内阁办公地时候,他总是仔细的套上套袖,生怕袖子被磨损,搞得别人都背地里笑话他是吝啬鬼。

但事实证明杨锋并不吝啬,城南大火灾,居然捐出了自己一个月的俸禄呢。

皇帝在内阁里安插了一些眼线,收集这些臣工生活的琐碎点滴,关于杨锋的事情被报上去之后,皇帝捋着胡子满意的微笑了。

柳松坡两口子也很满意,如今朝中这样年轻有为的青年官员可不多了,就说那个和杨锋并称为内阁双壁的孟知秋吧,虽然也是年轻英俊,才华横溢,但是很不注意个人道德修养,是个趋炎附势的家伙,谁都知道他是靠着曹公公的势力才爬上来的,虽说孟杨两人齐名,但在柳松坡心里,杨锋要高出一头来。

但是这样优秀的年轻人,自家女儿却怎么也看不上眼,这让柳松坡老两口百思不得其解,柳迎儿对杨锋极其冷漠,能躲就躲,实在躲不开就冷言冷语的敷衍。

正值中秋佳节,家家户户吃团圆饭,杨锋父母双亡,一个人在家里未免孤孤单单,柳松坡老两口一商量,何不借这个机会请他过府,吃酒上月,良辰美景,再赋上几首诗,何愁两个年轻人心靠不到一起。

说到这里,不能不赞叹柳松坡两口子的良苦用心,柳大人也是贫寒出身,当年落魄的时候认识了当时的富家小姐,现在的柳夫人,两人也是冲破重重阻力,世俗的偏见才走到一起的,在当时也是一段佳话。

其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能把柳迎儿给嫁过去,可是老两口不愿意这样做,他们希望女儿幸福,希望女儿能真心实意的喜欢上杨锋,这就需要深入的了解,了解这个年轻人的优点,所以需要加强来往。

柳靖云两口子也很赞同这桩婚事,柳靖云没啥大本事,心想父亲早晚都得死,以后若没有个强悍的妹夫罩着,自己也不好混啊,如今杨锋不过二十余岁就是协办大学士,以后还不更加的飞黄腾达,这门亲事简直太合适了。

于是他们两口子也走马灯一样在柳迎儿面前晃来晃去,说的全是杨锋的好处。

一家人轮番轰炸之下,柳迎儿不为所动,爹爹娘亲她不敢顶嘴,对哥嫂可不客气,伶牙俐齿噎的嫂子说不出话来。

“他好,他好你去嫁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打的什么算盘。”

闹归闹,毕竟胳膊拗不过大腿,柳府还是决定中秋节邀请杨锋过府共度佳节,八月十五这天,文渊阁里,柳松坡看似不经意的走到杨锋面前道:“杨大人晚上若没有事,不妨到寒舍喝一杯水酒,赏月联句。”

当着这么多人发出邀请,杨锋简直受宠若惊,众人也都瞪大了眼睛,柳松坡这样搞,就是当众宣布,我相中杨锋这小伙子了,要收来当女婿,你们谁也别和我争。

杨锋当然是欣然允诺,柳松坡乐呵呵的走了,内阁里的学士们,行走们窃窃私语起来,用不到几个时辰,这件事就会流传整个京城。

谁也没有注意到,柳松坡走后,杨锋喜气洋洋的脸上,露出一丝阴霾。

由于是中秋佳节,皇上开恩早早下班,到中午时分内阁除了几个值班的行走之外,全部回家。

杨锋夹着一卷公文匆匆走出文渊阁,同僚笑问道:“还不上相爷岳丈家吃酒去,拿着公文作甚?”

杨锋平时和气的很,见有人调侃他也不恼,笑道:“西北军务的事情比较急,趁着中午还能干一点。”

回到自己的小院子,杨锋向门口又聋又哑的老家人点点头,快步走向后宅,当听到小孩子天真无邪的笑声时,他不由得摸了摸怀里的纸包。

进了后宅,推开门,屋里两个孩子正在玩耍,看见杨锋来了,便吓得躲到一个女子身后,那女子二十来岁年纪,身穿土布衣裙,头发上插着荆钗,粗眉大眼,脸上透出农村人的朴实和真诚。

两个孩子躲在妇人身后,四只黑亮亮的大眼睛望着杨锋,妇人有些拘束,但是更多的是欣喜,两只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她直直的站着,高兴的说:“相公,你回来了。”

听到浓郁的乡音,杨锋有些嫌恶的皱了皱眉头,用标准的京城官话训斥道:“说了你多少次,不要说土话。还有,不要喊我相公。”

妇人的脸红了,两只手摆弄着裙脚:“俺是乡下人,给你丢人了,俺一定改,一定的。”

这句话是用不标准的官话说的,更让杨锋恶心,他摆摆手:“算了,自家宅子里,不用那么讲究。”

妇人这才高兴起来,道:“老爷,今天是中秋节,这是咱们一家人在一起过的第一个团圆节,以往你在京城赶考,就我和娘,还有孩子们孤苦伶仃的在家,娘想你想的眼睛都哭瞎了…”

杨锋又是一摆手,妇人知道不该说这些不开心的,赶紧住嘴,把两个孩子拉过来,道:“欢儿,乐儿,快喊爹爹。”

两个小孩是双胞胎,两三岁的样子,脸上红扑扑的,身上都是泥,一看就是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娃娃,但是小孩总是可爱的,奶声奶气喊了一声爹爹以后,杨锋脸上终于露出了笑意:“嗯,乖。”

杨锋将两个孩子抱起来,感慨的说:“翠娥,真是辛苦你了,我娘病重,你还带着两个孩子,忙里忙外,还要种田耕地,我…我欠你的实在太多了,这辈子都难报答。”

翠娥的脸红了,道:“相公,可别这么说,我嫁到你们杨家,就是你们杨家的人,侍奉婆婆,照顾孩子,这些都是应该的。”

杨锋道:“如今我出人头地了,以后你都不用再辛苦了,说不定还能当诰命夫人呢。”

翠娥高兴地笑了,道:“诰命夫人俺不稀罕,只想守着你,还有孩子过安生日子就好。”

望着翠娥写满幸福的黄脸,杨锋闭上了眼睛,脑海里浮现出柳迎儿洁白如玉的面颊,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宛若黄莺的嗓音,还有柳松坡的殷切话语,他软下来大的心又渐渐硬了起来。

“相公,我做了几个菜,晚上咱们吃个团圆饭吧。”

翠娥的话让杨锋猛醒,他赶紧放下孩子,道:“不了,西北战事紧,随时有战报过来,我得在内阁值班,今晚你们娘仨自己过吧。”

说着,拿出怀里的纸包放在桌上。

“这是京城稻香村糕饼店的月饼,最好吃了,有蛋黄的,莲蓉的,豆沙的,白糖的,你们晚上吃吧。”

翠娥有些失望,但还是理解了丈夫,道:“那你去吧,俺们在家自己过。”

杨锋再次交代了一句:“这月饼很难得的,外面卖一两银子一包呢,你们可得尝尝,我还有事,先走了。”

说罢,他急匆匆的走了,出了院子门,砰砰乱跳的心才稍微平静了一下,那包月饼,是自己亲手放进去的砒霜啊…

第12章 乘龙在即

杨锋定了定神,拿出十几枚天佑通宝来,交给门房的聋哑老头,打着手势示意他自己去打一壶酒来喝,毕竟尊卑有别,下人是不能喝主人一起过节的,老头子高高兴兴的去了,杨锋又转到后门,拿出一把锁来,将后门锁死。

再看看左邻右舍,平静的很,这处住宅相当幽静,不临街,两边邻居也都是空关着的房子,即使自家有再大的动静,也不会让外人听见。

中了毒的人会疼的满地打滚,乱喊乱叫,杨锋有经验,在天长办过这种谋杀亲夫的案子,那包砒霜也是当时留下的证物,鬼使神差他就带回京城了,或许内心深处一直在想着除掉结发妻子。

妻子叫秦翠娥,和杨锋是一个村的,又是前后邻居,两人年纪相仿,青梅竹马,但是境遇却完全不同,杨锋的爹爹死得早,家里没有田产,自幼靠给地主放牛为生,娘俩孤苦伶仃的过日子,是村里的贫苦人家。

而秦翠娥家的日子就好过多了,有三亩地,男丁也多,翠娥勤快能干,农活女红样样精通,人也长得水灵,多少后生小伙子爱慕她,偏偏翠娥就喜欢老杨家那个只知道傻读书的穷小子。

最终翠娥还是冲破重重阻力嫁给了杨锋,结婚的时候,杨家实在是穷,连个银钗都买不起,新媳妇却毫无怨言,不但不抱怨,还肩负起了照顾婆婆,养家糊口的责任。

杨锋肩不能挑,手不能抬,就只会死读书,家里的重担全放在翠娥肩上,杨锋进京赶考之后,更是靠着翠娥辛辛苦苦攒下的钱在京城维持着温饱。

翠娥还给老杨家生下两个孩子,一男一女的龙凤胎,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也算给老杨家留下香火了,杨锋的老母亲病逝,也是翠娥一手操办,忙里忙外,说起来,真是为了老杨家鞠躬尽瘁了。

但可怜的翠娥却不知道,那个曾经对自己海誓山盟,在赶考前夜给自己下跪感谢的丈夫已经变了。

在莫愁湖边遇到柳迎儿之时,杨锋也还保持着贫寒学子的本色,只是对那个机灵可爱的女孩子稍微留意而已,不敢奢望能有什么进展。

一切都在杨锋中了状元之后发生了改变,穷小子飞上枝头当了凤凰,自信心极度的膨胀,跨马游街,夸官三日,万众拥戴,金殿赐酒,一时间让他昏了头脑,在相府再次遇到柳迎儿的时候,他内心深处那点欲望忽然变得很大,我杨锋也是天之骄子,为什么只能守着黄脸婆过日子,这种天资聪颖饱读诗书的优秀女子才是为了杨锋预备的。

杨锋变了,变得贪婪无度,年幼时候受过的苦太多,他要疯狂的报复,权力、地位、金钱、女人,他统统都要做到最好,但是他又是一个极其聪明的人,会小心翼翼的掩饰自己疯狂的欲望,他做的如此谨慎,以至于骗过了所有的人。

柳相爷很欣赏他,问他有没有成家,以杨锋的聪明,当然知道这背后的意思,他没有一丝犹豫就说自己还是单身,因为他知道,机会稍纵即逝,他必须抓住。

家乡的妻儿必须隐瞒,这一点不难做到,毕竟老家是个偏远的小山村,他让人捎信回去,说自己太忙,让老家不要来人,可是没想到妻子还是来了,而且带了一双儿女。

当看到一双小儿女的时候,杨锋先是惊喜,然后是深深地懊丧,再看到粗眉大眼的翠娥之时,心情就变得阴沉起来,翠娥告诉他,娘病死了,已经发送了,为了买棺材,家里的房子抵押出去了,娘仨实在没办法,只能到京城来投靠他,家乡人都说杨锋这小子中了状元,当了大官,养活妻儿应该没啥问题吧。

说这些的时候,翠娥是怯生生的,生怕惹恼了杨锋,毕竟相公现在是体面人,不比当年了。

母亲死了,自己有了后代,一悲一喜让杨锋抓狂,人死不能复生,悲伤也没用,但是活人却成了麻烦,自己可是在相爷面前说过没娶亲的,现在跳出来老婆孩子,自己的诚信何在,一个连结婚与否都要撒谎的人,还能有什么政治前途。

从翠娥和两个孩子进家开始,杨锋就动了杀机。

中秋团圆,他终于出手了,把月饼拿出来的那一瞬间,他的心跳的厉害,嘴唇也发干,他不敢看翠娥的眼睛,飞一般的逃出来,锁好院门之后,他才如释重负,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向柳府,路很远,但是他想走一走,静一静。

在路上,杨锋买了一盒月饼,折了几支桂花,权当是中秋礼物了,果不其然,这份简单而又别致的礼物让柳松坡两口子很是欣喜,白衣飘飘的少年,手捧一盒寻常的月饼,拿着树枝香气扑鼻的桂花枝,步行而来,一股清新脱俗的气息扑面而来啊。

就连柳迎儿在后堂听说杨锋如此洒脱,也不禁暗暗吃惊,此人,有品位。

时间尚早,饭菜还在厨下预备着,柳松坡将杨锋请到自己书房,畅谈政局去了,柳夫人和儿媳妇来到后宅,又苦劝你柳迎儿,好说歹说,终于劝说成功,柳迎儿答应出席中秋晚宴。

月上柳梢头,家宴开始,相府后花园,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坐在一起,假山嶙峋,一池秋水碧波荡漾,花香阵阵,柳枝轻盈,石头圆桌上,摆着月饼、螃蟹,美酒,虽说柳相爷是有名的两袖秋风,但这排场在杨锋看来,已经是奢华至极了。

夜空如洗,一轮明月高挂,如此良辰美景,怎能不让人诗兴大发,柳相爷率先做了一首诗,然后夫人也附了一首,可谓夫唱妇随,珠联璧合。

然后,众人的目光便落到杨锋身上,请他作一首咏月的诗,杨状元赶忙自谦道:“哪里哪里,小子不敢班门弄斧。”

柳相爷哈哈大笑:“何必过谦,这又不是金殿对答,随意些便是。”

杨锋还要客套,忽然看到柳迎儿轻蔑的眼神,似乎是怀疑自己不会作诗,心中不免激愤,也就不再谦虚,道:“好,那小子就献丑了。”

这一献丑不要紧,把大家都给震慑了,杨锋先赋了一首咏月的诗,才情尽显,大家纷纷鼓掌,还是他意犹未尽,拿起酒杯来畅饮一番,每喝一杯酒,就做出一首诗来,每一首均以月,酒、池为题,各不相同,但都扣着中秋佳节的主题,就这样一连作了十几首诗,就连柳迎儿都有些呆了。

用眼角的余光看到柳迎儿惊讶的表情,杨锋心中一喜,可是不知道怎么的,忽然想起家中的妻儿,此时怕是吃了砒霜月饼毒发身亡了,想着他们娘仨冰冷的尸体,杨状元心头一阵酸楚。

翠娥,我欠你的情,来世再报吧。

两滴眼泪从杨锋眼角流出,他又干了一杯酒,相府的美酒虽然醇厚,但后劲很大,杨锋的酒量并不好,此时脚下已经有些踉跄了,看月亮也有重影。

他一仰头,又干了一杯,两行热泪止不住的流下来,柳相爷见了不禁惊讶,温言相问,杨锋哽咽着说:“我想我娘了。”

然后,杨锋将自己的苦难家史讲了一遍,自幼丧父,母子俩相依为命,因为家贫没钱买纸笔灯油,他练字都是用树枝和沙子,听课也是趴在私塾的墙外,十六岁那年去考秀才,硬是饿着肚子连考三天,散场的时候,人都饿昏了。

杨锋一步步走来,当真不容易,可是如今飞黄腾达了,老母亲却积劳成疾,与世长辞,良辰美景,亲人不在,如何不让人落泪。

听到伤心处,柳松坡夫妻潸然泪下,连铁石心肠的柳迎儿也悄悄擦了擦眼角。

杨锋喝醉了,真情流露,反而让柳迎儿改变了对他的印象,倒也不枉他大醉一场。

柳松坡酒量很好,此时依然清醒,看着醉得一塌糊涂的杨锋,摇头感慨道:“这孩子,命苦啊。”

杨锋喝多了,很失态,吐了一地,身上脸上也都是污渍。

丫鬟拿来热毛巾,醒酒汤,柳夫人却不让丫鬟动手,示意女儿上前,柳迎儿满心的不情愿,但是看到杨锋这副样子又那么可怜,再加上刚才他一番真情告白,对这人的厌恶减少了一些,便勉为其难的上前将热毛巾塞在杨锋手里,道:“自己擦擦脸吧。”

杨锋其实还有些神智,看见柳迎儿上前,忍不住壮着胆子握住了她的手,两行泪又流出来了:“柳小姐,小生仰慕您已久啊。”

柳迎儿脸通红,不过不是羞得,是气的,猛的一抽手,一跺脚,转脸走了。

柳相爷夫妇却呵呵笑了起来,以为这是小女儿应该有的姿态,至少女儿对杨锋不那么反感了,两人有戏。

杨锋喝醉了不省人事,暂时抬进客房休息,柳家人继续喝酒赏月,只不过话题改变了,已经开始讨论婚事问题。

杨锋吐了之后,神智渐渐清醒,想起家里的妻儿,不由得立马坐了起来,不行,不能呆在这里,必须回家处理善后,若是被人发现了尸体那可就不得了了。

他赶紧整理衣装,出门向柳松坡道别,柳相爷留他不住,便派了家里一辆马车送其回去。

来到门口,杨锋下车,打发了马车,自己绕到后门,打开大锁,轻轻走了进去,越走心里越凉,眼前浮起一幕幕小时候的景象,翠娥总是从家里拿饼子给自己吃,两人一起躺在草地上看星星,憧憬着将来的生活,翠娥说:“锋哥哥,等你有了钱,给我买糖吃吧。”杨锋说:“嗯,给你买很多很多的糖吃。”

杨锋痛苦的闭上了眼睛,两股热泪夺眶而出,翠娥等来的不是很多很多的糖,而是砒霜,自己简直就是个畜牲啊。

既然已经发生了,就坚强面对吧,总不能让一个女人坏了自己的大好前程,他走到房门前,从门缝下看到屋里的灯还亮着,便确信人真的死了。

轻轻推开门,翠娥正坐在桌子后面,杨锋一惊,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你!你怎么…”

第13章 过潼关

翠娥看见相公回家,赶忙站了起来,道:“相公你回来了。”上前帮他脱大氅时,闻到一股酒味,心疼的说:“又在外面应酬了,你身子虚,不能多喝的,我这就去给你煮点醒酒汤去。”

杨锋定睛一看,桌子上摆着五六个盘子,里面的菜一点没动,那包砒霜月饼一块不少,完好无损的放在那里,他登时奇道:“你们…你们怎么没吃?”

翠娥不好意思的笑笑:“你没回家,怎么好吃,你是当家的嘛,那包月饼那么贵,一两银子呢,咱庄户人半年也赚不来一两银子啊,两个孩子闹着要吃,我没舍得让他们动,热了点中午的剩饭我们娘仨吃了,孩子哄睡下了,就等你回来了。”

杨锋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翠娥是个好女人,正是她的朴实救了娘仨的性命。

看到相公发呆,翠娥以为自己做的不对,忙道:“相公你别生气啊,我知道这是你的一片心意,只是实在舍不得…”

杨锋摆摆手,道:“我不是那个意思…翠娥,有件事我不知道怎么开口才好。”

翠娥道:“咱们夫妻那么多年,有啥不好开口的,你读书多,有见识,说啥我都依你。”

望着床上熟睡的一双小儿女,杨锋实在下不起手了,他深深叹了一口气,眼睛有些红了,颤声道:“翠娥,我对不起你。”

翠娥看他这架势,隐隐有些感觉不妙了,还是默默地站着等待下文。

让她始料未及的是,杨锋竟然扑通一声给她跪下了,吓得翠娥一哆嗦,也跟着跪下了,杨锋痛哭流涕,哭了半天才道:“相爷看中我了,非要招我为婿,我本不愿意,可是走到这一步不容易啊,我…”

翠娥虽然是乡户人家,但也懂得尊卑,相府小姐嫁给杨锋自然是不能做小的,那自己怎么办?自己含辛茹苦这么多年,还为杨家生养了两个孩子,难道就不明不白的算了?

“相公,你的意思呢?”翠娥问道。

“翠娥,要不然我们收拾行李带着孩子走吧。”杨锋试探着答道。

翠娥摇摇头:“十年寒窗,终于出人头地,哪能就这样一走了之,再说拖家带口的往哪里走,人家想逮你还不容易,不如这样,我带着孩子隐姓埋名远走他乡,只要能保全你就行。”

杨锋长出了一口气,还是翠娥懂事啊,看来自己这一部棋走对了。翠娥听到他如释重负的一声叹息,心头仿佛被刺了一下,昔日那个纯真无邪的少年杨锋,已经再也没有了。

“我舍不得你们啊,要不,多住几天再走吧。”这话说的言不由衷,连杨锋自己都觉得脸上发烧,可是事不宜迟,他必须尽快处理好此事。

翠娥不是傻子,听出杨锋话里的意思,她淡淡的笑了:“不给你添麻烦了,明天一早就走。”

说着就去收拾行装,杨锋看她忙忙碌碌的样子,心中不免愧疚,拿出积攒的五十两银子,放进了翠娥的包袱皮。

一夜无语,次日早上,杨锋赶去内阁上班,早早的就走了,等中午回到家,翠娥母子三人已经没有了踪影,桌上还放着那五十两银子。

翠娥走了,没拿自己一个铜板,这个坚强的女人,带着两个孩子不知道去往何方,但是可以确信的是,她和孩子再也不会成为自己的累赘了。

望着空荡荡的屋子,杨锋哭了,哭的很伤心,很孤独,但很快他就恢复了常态,一张温和恬淡的脸上,毫无异样。

柳迎儿,我为你付出了这么多,我一定要加倍讨回来。

西北军情急,朝廷已经确立了先西后北的大战略,对西凉开战提上了内阁的议题,西部的地图、沙盘、水草资料在文华殿内摆的满满当当,兵部、户部、工部的官员忙的团团转,调兵遣将,征发民夫,征集钱粮,制造兵器,大战在即,帝国的战争机器已经开动起来了。

一道道紧急公文已经通过八百里加急发往西北,命令军队戒备,潼关戒严,不许任何军事物资往西运输。

燕王也已经前往长安接手军权,走了也有好些日子了,现在怕是也到了潼关了吧,此前还派遣了一个太监前往兰州处置范良臣,一路晓行夜宿,现在也差不多该到了。

风起云涌,大战在即,就连原本准备大办特办的万寿节也偃旗息鼓,悄无声息了。

潼关,位于秦岭山脉和黄河之间,为天下雄关之一,山势陡峭,河水汹涌,真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潼关是关中的门户,战略要点,历朝历代都在这里屯驻大量兵马,大周朝也不例外。这里驻扎着数万禁军,城墙高大,瓮城铁闸齐全,东西两面都是易守难攻。

元封等人已经抵达了潼关脚下,绕道山路的话实在太远,渡河更是没谱的事情,唯有冒险从城中通过才是最佳选择。

但是看潼关守军的架势,似乎已经接到了京城来的命令,大批货物积压在潼关以东的官道上,不许往西运送,元封一看,尽是些砖茶,铁器、硫磺硝石、粮食布匹都西域急缺的物资,看来朝廷的动作挺快的,张士诚倒也不是个无能之辈。

秋雨连绵,那些大车就这样在路边停着,虽然有苫布挡雨,也搁不住这不断地雨水啊,路旁的破烂茅草棚子下,几张粗笨桌椅摆着,车夫和商人们哀声叹气坐着,喝着茶水发着牢骚。

忽然几个劲装汉子走了进来,摘下斗笠,解开蓑衣。露出大红色的锦衣卫官服,众人便都不敢说话了,锦衣卫们找了桌子坐下,让老板倒两壶热水,拿出干粮来自顾自的吃着。

看这帮锦衣卫很低调,客商们才放下心来,继续谈天,不过不敢抱怨了,只能说说天气啥的。

这帮锦衣卫正是元封等人假扮的,由于在少林寺绕了一圈,耽误了一些时间,没有赶在朝廷八百里加急之前越过潼关,现在看来很是不妙,潼关城墙上如临大敌,禁军们顶盔贯甲在城门口排成两行,仔细检查来往的旅人。

形势不妙啊,元封等人注意到,城门口检查的非常仔细,尤其注意年轻男子,必定仔细盘缠,若是虎口和右手中指有老茧的,一律拿下,因为这是当过兵的痕迹。

其实农民常年拿锄头也会虎口生老茧,但是本着宁可抓错也不放过的精神,官兵们还是将所有嫌疑人都扣下了。

这个险怕是不能冒啊,哪怕穿着锦衣卫的衣服也不行,此前已经在徐州府犯过案子了,如果官府的信息传递畅通的话,应该对锦衣卫打扮的人格外注意。

十几条汉子,还有十四个彪悍的和尚,这目标也太明显了,成群结队过潼关指定是不行的,分批化装过关也不妥,这些汉子都是能打的角色,又不是军统司里那些巧舌如簧的细作,这样走法,非让人抓住马脚不可。

正在一筹莫展之际,忽然旁边有人干咳一声道:“我还想赶回老家十八里堡呢,这下子怕是走不成了。”

声音很熟悉,还提到了十八里堡,元封不由得用眼睛的余光扫过去,同时暗暗握住了刀柄,一看,顿时笑了,原来是故人邓子明。

邓子明还在做着马帮的生意,不过现在是西凉户部转运司的人,专门负责从中原走私货物,他们和军统司走的不是一条线,所以偶然碰上也是正常。

好久没见,邓子明看见这个锦衣卫长得像元封,也不敢贸然相认,只好旁敲侧击,结果一试才知道,果然是元封。

元封站起来笑道:“邓老板,别来无恙啊。”

邓子明也欣喜道:“大人一向可好?”

两人呵呵笑了几声,在一张桌子前坐下,元封问道:“怎么样,潼关好不好过?”

邓子明摇摇头:“不好过,我都在这困了三天了。”

“一点办法都没有么?”元封有点着急。

“是啊,京里派人来了,盯着官兵们做事,我以前笼络的那几个军官也使不上劲,您也知道,我专门采购硫磺硝石,这玩意可是一等一的违禁品,哪怕塞钱都没用,绝对不允许过潼关的,我都要愁死了。”

元封道:“货物不让过,人呢?”

邓子明想了一下道:“应该没啥大问题,毕竟我是熟面孔了,和这些守关的大兵不知道喝过多少次酒了,只要不运违禁品过关,给他们添麻烦,带几个人过去应该不算啥。”

元封欣慰道:“那就好,货物不要就不要了,最重要是把我们这二十几个人安全送过潼关,你有没有把握?”

邓子明道:“若是只有一两个人,肯定没问题,二十多个人,还都是虎背熊腰的年轻后生,怕是有难度,这样吧,我先找熟人试试看。”

说罢,带了一个小厮,拿了银子走向城门,元封在小棚子下面远远地看着,只见邓子明走过去,找了个小军官打扮的人,拉着说了几句话,又塞了些东西过去,那军官脸上笑意盎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