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啊,曹延惠老爷子虽然擅长守城,但毕竟年岁大了,若是敦煌丢了,西凉的重要支柱就垮了一根,事关重要啊。

虽然心里非常急躁,但元封表面上还是一副风轻云淡的表情,这让徐达汤和等人非常佩服,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气度,真有乃父之风范!

其实元封一直在告诫自己要淡定,越是这种危急时刻越要认真分析,吐蕃军的战斗力他知道,还是一支冷兵器军队,而且他们的后勤补给线更加漫长而艰难,眼看天气越来越冷,补给肯定会中断,而敦煌作为西凉的正式首都,城墙扩建的更加雄伟,增设了许多火器,虽然还比不上凉州的水平,也称得上是西域第一雄城了,曹延惠经验丰富,尤擅守城,只要不出城野战,天底下没有哪支军队能攻破他据守的城池。

说到底,西凉的威胁还是来自东方,长安发生的事情才是元封需要重视的。

元封将徐达汤和李明赢找来,开门见山道:“我想取长安,诸位有何意见?”

饶是徐达汤和征战多年,也被这个胆大包天的计划吓了一跳,徐达道:“就凭咱们这二十来号人,还有借来的四百骑兵,就要攻取长安?”

元封道:“正是,不但要拿下长安,还要占领陕甘两省,方便的话,连山西也取了。”

众人面面相觑,半晌,徐达才挑起大拇指道:“好,有魄力,我喜欢!”

元封苦笑道:“形势就这样,想没有魄力也不行,凉州那边是一个兵也调不出来了,那四百骑兵也只能虚张声势而已,不能真上阵的,说到底咱们就只有三十个人,还是把海公公也算上的数字。”

第18章 诈取长安

自打秦王进京之后,位于长安的秦王府便安静了许多,王府近卫大多被秦王带去了京城,只剩下一些下人丫鬟和小部分侍卫,王府是何等尊贵的地方,那些蟊贼是不敢动脑筋的,所以下人们的日子很悠闲,吃酒耍钱,优哉游哉。

最近城里发生了一些大事,听说陕甘总督坏了,被京城来的钦差摘了乌纱打入了大牢,对于此事长安人民有些麻木,一方面是因为这两年陕甘总督换的实在频繁,从温彦的前任开始,历经温彦、柳松坡、范良臣,短短几年光景就换了四个人,除了官场上的人,谁能记住他们,再说这个范总督常住兰州,长安人更是不买他的帐。

亲王府的人就不管这闲事了,别管陕甘政坛怎么变换,他们王爷总是皇帝的亲儿子,这一点是不会变的,所以他们的日子还是一如往常那般悠闲自在。

深夜,一道黑影跳上了王府的墙头,紧接着又是一条黑影,五六个人趁着王府侍卫换岗的空当,爬进了王府的高墙,虽然王府深宅大院,院子叠着院子,但这些人显然是熟门熟路,直接摸到了秦王居住的内宅,而此时王府的下人们还沉浸在睡梦中,院子里一片寂静。

那黑影投开了门锁,潜入了室内,点亮一支蜡烛,用黑布罩子罩上,只露出一点点光亮,靠着这点亮光在室内大肆行窃,很快他们就打点好了一个个巨大的包袱,蹑手蹑脚走了出去,依然将房门锁好,抹掉一切痕迹,消失在茫茫夜色中,自始至终,没有一个人发现他们的行踪。

这次前来西北传旨的还是老熟人秦公公,秦公公这几年可没少往西边跑,都跑出经验来了,在来的路上他就琢磨好了,西北民风彪悍,依靠圣旨的权威和自己身边这几个侍卫根本不顶事,就算范良臣不杀他,跟着范总督吃饭的那些人可不管这一套。

在这种天高皇帝远的地方,什么时候都有可能发生,不得不谨慎一些,所以秦公公想到一个调虎离山的好计策,先到长安,安排好一切,然后把范良臣骗来,当众宣读圣旨,拿下,皆大欢喜,自己不用冒风险了,长安的官员们也跟着立功。

陕西巡抚潘沧海是个很低调的人,这也由不得他,以往陕甘总督总是驻跸长安,以总督衔监陕西巡抚事,他是第一任独立的陕西巡抚,但是头上又有个汾阳侯压着,汾阳侯死了以后,秦王继续压着,这个巡抚当得还不如知府开心呢。

秦公公的到来让他精神为之一振,这位皇宫里出来的贵人告诉他一些绝密的消息,京里发生了大变故,秦王八成是不会回长安了,陕甘总督要换人,陕甘官场要大换血,正所谓时势造英雄,潘巡抚若是想一改颓势,更上一层楼的话,不妨抓住这个大好机会。

一番话说的潘沧海热血沸腾,想自己也是条汉子,何苦一辈子仰人鼻息,一时间他踌躇满志,答应帮秦公公办好此事。

联络人员,编造信件哄骗范良臣来长安,在巡抚衙门摔杯为号,巡抚标兵从两厢杀出,控制了范总督的随行人员,然后秦公公大摇大摆的出来,设香案传旨,摘了范良臣的乌纱,将其暂押入牢中,不日启程解往京城问罪。

至此尘埃落定,大功告成,长安城一众官员弹冠相庆,在潘巡抚的奏折上副署了名字,用六百里加急发往京城,就等着加官进爵了。

他们却不知道,驿站系统已经被西凉军统司渗透了,凡是公文都要拆封查看,此等公文更是要被扣押,还六百里加急呢,根本就传不出长安去。

范良臣下狱之后的第三天,一骑飞奔入长安,在人流如织的大街上依然纵马狂奔,行人纷纷闪避,看到骑士身上插的驿旗,都晓得又要有大事发生了。

驿卒飞奔入巡抚衙门,早已累得上气不接下气,衙役接过马缰绳,将骑士搀下来,那骑士气喘吁吁道:“快,王爷,还有钦差大人,都到了门口了。”

衙役速报巡抚大人,巡抚大人闻言一惊,慌忙穿靴戴帽,派人通知秦公公,上一个钦差还没走,又来一个新的钦差,还有王爷也到了,难不成是秦王重新获得了皇上的宠爱?现在猜这些已经没用了,人都快到城外了,身为陕西巡抚不去接驾,那是失礼的大罪。

所幸秦公公就住在本院,接报后也是急慌慌的赶来,问潘沧海:“哪位王爷到了?”

潘沧海说不知道,将那个驿卒叫上来问话,驿卒也说不清楚,但是看见代表亲王仪仗的绣龙旗帜了,还有天子符节和数百骑兵护卫,这难道还不能说明问题么。

啥也不说了,赶紧敲鼓召集官员们吧,长安城太大,文武官员们这会也不知道在哪里乐呵呢,能凑几个人就几个人了,潘巡抚将礼服带在轿子里一边走一边换,秦公公也跟着往城外去,心里还直犯嘀咕,怎么又来一个钦差,难道是皇上对自己不放心么?唉,圣意难测啊,大周朝这位开国君主实在难伺候,他做出什么决定都是有可能的。

临时凑了十几个官员,巡抚衙门和知府衙门的三班六房衙役全部拉出来,黄土垫道是来不及了,只能紧急疏散百姓,让出一条通畅大道来,钦差和王爷来得急,怕是也不会怪罪这些细节。

来到东门附近之时,守城士兵已经发现了远方的队伍,几个军官飞奔下来禀报巡抚大人:“是潼关兵马的旗号,大约五百骑兵,护着几辆马车过来了。”

潘巡抚抖擞精神,命人大开城门,率队出城,此时已经隐隐可以看见对方的旗号,一杆绣龙大纛迎风飘舞,还有雪白的天子符节,车辚辚马潇潇,皇家威仪尽显,潘巡抚不疑有诈,率先迎了过去,秦公公在司礼监当差多年,经验丰富,也没看出有何破绽,或者说从内心深处就没料到会有人胆敢假扮王爷、钦差,毕竟这也太离谱了些。

元封骑着高头大马,身上穿着王府侍卫的袍子,不时回头看看身后装成王爷的李明赢,李少爷身材和秦王相仿,穿上偷来的蟒袍倒也合身,一身的跋扈劲头很符合年少轻狂的亲王身份,他现在扮演的是三皇子张承太,反正老三也没来过长安,谁也不认识这张面孔,再说了,也没打算和这些陕西官员多废话,长安不比潼关那么好期满,都是官场上积年的老油子了,能骗得了他们一时,骗不了一世,所以快刀斩乱麻的方式最合适。

徐达身穿铠甲,外罩红袍,腰悬宝剑,身后两个儿子也是一身甲胄,手中倒提着铁枪,凶神恶煞一般,这几天来他们父子三人恩威并施,发了几千两的银子,揍改了几个兵油子,已经将这四百名潼关骑兵的心给收拢了。

徐达告诉他们说,长安城混进了反贼奸细,冒充钦差扣押了朝廷命官,现在他们的任务就是拨乱反正,这可是天大的功劳,事成之后人人皆有重赏,官兵们都是头脑简单的丘八,哪里分得清谁才是真反贼,反正夏总兵交代过了,让他们听这些人的调遣,吃粮当兵就是干这个的,长官让打谁就打谁,没二话。

潘巡抚的车驾出来了,一长溜的轿子,巡抚大人和秦公公乘的是八抬大轿,其余官员坐的是四人抬轿子,随行的差役也有数百人,来的实在匆忙,各个衙门的队伍混杂在一起,到处是写着官衔和回避肃静的牌子,走来都去都是黑红衣服的公门中人,夹杂着几个陕西省军的将领,也是坐着轿子来的,随行几个护兵,也没啥战斗力。

双方隔着数十步远,各自停下,潘巡抚和秦公公落轿,走出来恭候钦差,只见对面一骑小跑过来,英气勃勃的侍卫朗声道:“安国亲王传你等过去说话。”

潘巡抚和秦公公对视一眼,豁然开朗,原来是皇帝重新启用了三殿下,派他前来长安坐镇,这个结果也在意料之中,两人心中稍定,扶着腰间玉带,一前一后走了过去,至于其他官员,还没这个资格去觐见亲王,只能在原地候着。

李明赢身穿蟒袍,稍微有些紧张,假扮成王爷是元封的计策,因为长安不比潼关,只有一个海公公冒充的钦差还不够分量,必须要有一个亲王才能把秦公公给引出来,现在看来计策已经成功了一半。

来到近前,秦公公和潘巡抚撩袍跪倒:“老奴(下官)参见王驾千岁。”

李明赢一摆手:“免礼。”

听到这声音,秦公公身子一颤,两只眼睛偷偷的向上扫去,看到李明赢的相貌,迅速又低垂了眼帘,道:“未曾远迎王爷千岁,还望恕罪。”这个细微的动作并没有逃过元封的眼睛。

李明赢大大咧咧的说:“罢了,起来吧。”

此时海公公也从马车里下来,微笑道:“秦公公,别来无恙啊。”

秦公公更加惊讶,随即陪笑道:“海公公也来了,想必钦差大人就是您老吧?”

海公公点点头:“正是。”

“巡抚衙门里已经备下香案,咱们这就进城吧。”秦公公道。

潘巡抚有些纳闷,香案已经带出城了,本来说在城外接旨的,怎么秦公公突然变卦了?

他哪里知道秦公公的想法,人家秦公公是认识三殿下的,一看这位是山寨版的就知道坏菜了,可是人家大队骑兵在旁边站着,只能虚与委蛇,等进了城再发难,到时候他们这几百号人就发挥不了作用了。

第19章 罩子下的城市

此刻秦公公的心跳的很剧烈,他意识到这是自己人生中相当重要的一个时刻,要么身首异处,要么名垂青史,眼前这伙人分明是反贼假扮的,天知道他们怎么弄出这些亲王仪仗来,还有一个货真价实的太监,假的就是假的,他们没料到自己其实和三殿下很熟。

反贼究竟想干什么,他不知道,他也不需要知道,眼下他首先要考虑的是如何脱身,然后将这些人一网打尽。

唉,怎么没带兵马出来,哪怕是几百个卫队也是好的啊,搞的现在只能提心吊胆的和他们周旋,秦公公暗自打定主意,只要进了城,立刻奔上城墙,命令军队拿住他们。

可是秦公公这点小九九早被人看出来的,元封等人的计划就是在城外解决问题,擒贼先擒王,干掉几个为首的,长安城就是囊中之物了。

所以,海公公并未搭理秦公公,而是一转身,从小太监毓风捧着的托盘中拿起一个黄色的卷轴,径直展开道:“圣上有旨!”

潘巡抚不知真假,慌忙跪倒,秦公公无奈,也只得跪下听旨。

海公公拿腔作调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司礼监秉笔太监秦钟,系反贼于虎党羽,罪大恶极,按律当斩,钦此!”

说罢,将卷轴一合,厉声喝道:“拿下!”

秦公公没想到对方动手这么快,大呼道:“冤枉啊,你们是假…”话没说完,就被人一拳打掉了下颌骨,后半句变成了口齿不清的呢喃,锦衣卫们动作利索的很,将秦公公双手反绑按在地上,海公公轻蔑的看了他一眼,一挥袖子:“行刑!”

伧琅一声,绣春刀出鞘,雪亮的腰刀在阳光下灼灼生辉,没有半点犹豫,手起刀落,秦公公的脑袋便和身躯分了家,打了几个咕噜滚到一旁,两只依然张开的眼睛正看着潘巡抚,吓得他两股战战,汗流浃背。

事情发展的太快了,让潘巡抚无法思考,刚才还是钦差大员,现在就成了无头尸首,看到秦公公腔子里喷出的鲜血,潘巡抚头晕目眩,他晕血。

海公公潇洒的一甩袖子:“拖下去。”然后换上和蔼的笑容,双手扶起潘巡抚:“潘大人不必惊慌,京城里的事情没处理干净,这个秦钟竟然是大皇子的人,皇上这才特意派咱家过来处置,和你们无关,无关。”

潘巡抚这才缓过气来,这两天也听秦公公说到了京城发生的变故,几个皇子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实在是眼花缭乱,牵扯治罪的人何止万人,没想到这位秦公公竟然也是叛党一员,而且还隐藏的这么深,真是想不到啊。

后面那帮陕西的官员们也是看的目瞪口呆,噤若寒蝉,也难怪,这几天来发生的事情太过匪夷所思,先是京城里来了个钦差大人,和潘巡抚密谋了几天,将范总督从兰州诳来下了大狱,然后又来了个钦差,二话不说直接把前一位钦差的脑袋给砍了。

乱,实在是太乱,以至于超乎了这些官员们的接受能力,现在他们全没了主心骨,只能眼巴巴的看着这第二位钦差,还有那位王爷的下一步举动。

元封当然懂得恩威并施的道理,既然已经见了血,下一步就是安抚了,他丢个眼色给李明赢,后者会意,以安国亲王的名义招来一些陕西官员过来,官员们诚惶诚恐,忐忑不安的过来磕头见礼,王爷好言抚慰,向他们简单解释了为什么杀掉秦公公的原因。

关于京城的乱局,这些官员也有些耳闻,但那毕竟是帝国中枢的事情,和他们这些四五品的官员没有太大干系,亲王殿下抚慰一番之后,众人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拥着亲王殿下和钦差大人进城了。

长安府的大牢里,范良臣正独自坐在监房里发呆,今天这个结果,早在他预料之中,只是没想到回来的这么快。

往事一幕幕浮上心头,那时候他还是七品茶马提司,芝麻绿豆大的小官,备受欺压,过的很是不如意,甚至一度达到临街卖字,典当家传文房四宝的地步,就在他生命中最窘迫的时候,元封出现了,自从之后,范良臣一路飞黄腾达,从茶马提司到巡商道,再到甘肃巡抚,陕甘总督,不过数年光景,他心里清楚地很,自己的飞黄腾达和元封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元封是什么人,那是西凉的国主,自己这个大周的封疆大吏却是靠着他才升上来的,说起来真是让人匪夷所思,但事实就是这样,改变不了,自己已经是元封船上的人了,已经被深深打上了西凉的烙印,再想回头也不能了。

范良臣是个君子,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道理他懂得,天地君亲师的道理他也懂得,道德的碰撞时常让他迷茫,到底自己应该忠于谁,当西凉和大周正式撕破脸开战的时候,自己将如何自处,这是一个难题。

元封对他有厚恩,朝廷何尝不是如此,信赖他,倚重他,封他做了最年轻的总督,皇上的这份恩情,也是粉身碎骨难以报答的。

这次前往长安,范良臣是做了心理准备的,所以左右劝他不要前往的时候,他执意前来,果不其然,被拿问下狱,在牢狱中,范良臣的心反倒平静了许多,再不受那种良心的煎熬了,至于解往京城是杀时刮,他已经不在乎了。

狱卒们对他这位前任总督还算客气,这些封疆大吏没准啥时候就能咸鱼翻生呢,不值当去得罪,每日稀饭咸菜伺候着,分配了有窗户,能看到阳光的牢房,甚至还有个犯人帮着打扫床铺,倒一倒马桶,牢狱生活也不是那么糟糕。

狱卒们的善意安排没有白费,范总督下狱还不到三天呢,八抬大轿就来到了大牢门口,吹吹打打,来接总督大人回衙了。

崭新的官服、官靴、乌纱送进牢房,四个小厮伺候着总督大人更衣,拿银盆盛着清水洗了脸,头发梳理的一丝不苟,乌纱帽轻轻的戴在头上,和田玉的帽正发出柔和的光彩,一个小厮手捧着昂贵的玻璃镜子站在范良臣面前,范总督望着镜子里自己清瘦的面庞,知道这回准又是元封来搭救自己了。

出了监房的门,几个狱卒点头哈腰的再门外伺候着,范良臣对他们一拱手,轻声道:“多谢关照。”狱卒们诚惶诚恐,心中却开心的不得了,巴结上了总督大人那可是好事儿。

在侍卫们的前呼后拥下走出牢门,两挂大地红鞭炮噼里啪啦的响起来,满地红纸屑,为了给范总督压惊,陕西方面还组织了舞狮队,锣鼓喧天,热闹非凡,陕西一干官员全来到门口向范总督请罪。

一时间,范良臣彷佛又回到几年前,兰州城南的客栈中,自己也是如此这般,被人伺候着穿上官服,戴上乌纱,坐上了八抬大轿,稀里糊涂荣升为巡商道台,时隔数年,历史又重演了。

从对面的人群中,范良臣一眼就看到了元封,依然是那么的年轻,那么的英武,目光中透露着自信和沉着,自己没有猜错,这种扭转乾坤的行动,也就是元封能做得出来。

唉,自己又欠他一条命,这辈子是还不完了。

将范良臣从大牢里放出来之后,全体官员即来到长安最大的酒楼——芙蓉园赴宴,一来为亲王和钦差大人洗尘接风,二来为总督压惊。

芙蓉园被包场了,门前停了无数的轿子和马车,除了陕西官场上的人,当地名流士绅也都应邀出席,总之排场相当的大,耗费钱银颇多那是肯定的,不过这属于公务宴请,能从官库里支取,谁也不会心疼的。

安国亲王接替秦王镇守西北,范良臣被重亲启用,依然当他的陕甘总督,这多多少少让陕西官场上的人们觉得朝廷有些朝令夕改的味道,但那已经不是他们能管得了的事情了。

至于这位安国亲王的身份真假,根本没有人怀疑,人家身上穿的可是正儿八经的亲王级别的四爪绣金蟒袍,这玩意都是大内御制,用料极其考究,民间根本没有这种料子和工艺,你想造假也造不出来的。

还有那位公公,一看就是皇宫里出来的人,贵气十足啊,就连他身边的小太监都那么不凡,眉清目秀的,比长安城内最红的相公都要俊秀几分。

至于那些彪悍的大内侍卫更别说了,往那里一站就好像铁塔一样,威猛无比,绣春刀挎着,飞鱼服穿着,还能有假?

其实大周朝的官员赴任,文官是要有吏部的正规公函的,武官也要有关防和兵部的公函,钦差更是不能少了圣旨,圣旨这个东西不是说钦差拿在手里念念就完的,是要发给领受旨意的官员的,这些东西,元封等人都没有。

那个所谓的圣旨,不过就是个明黄色的绸布卷轴而已,让人家看见还不露馅,好在这么高规格的东西用不着给潘巡抚那些官员看,他们级别还不够,有什么事直接和陕甘总督就磋商了,哪里轮得到他们。

一场欢宴,席间潘巡抚亲自向范总督赔礼,口称死罪,范良臣只是淡然一笑,说你也是被奸人蒙蔽,何罪之有,于是两人把酒言欢,其乐融融。

装成侍卫站在角落里的元封看到这和谐的一幕,不禁微笑起来,长安,已经捏在掌心里了。

第20章 罩子下的城市

宴席上,元封一双鹰隼般的目光在人群中扫来扫去,忽然他发现席间有一人和自己一样,也在仔细观察着动静。

此人三十来岁,三绺胡须斯斯文文,一身绯袍显示出他的中级官员身份,与别人推杯换盏你来我往不同的是,此人的目光更多是集中在那几位京城来的大人物身上,似乎对他们很感兴趣。

元封盯着此人,看他究竟有何举动,哪知道那人的目光竟然转了过来,望向元封这边,四目相对,那人的目光迅速转走,似乎对元封视而不见,然后便恢复了正常,再不敢左顾右盼,和旁边人谈笑风生起来。

元封叫过一个手下,吩咐了一句道:“第三张桌子左边那个人,查查他的底子。”

不大工夫,那人的底细就查清楚了,名叫李琪,是长安府的通判,六品官,官声一般,没什么特别之处。

元封点点头,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次日,陕甘总督临时衙署,这里以前是汾阳侯办公的地方,范良臣在长安没有下处,就暂时驻跸在这里,元封等一干人也住进了这个壁垒森严的大宅子。

签押房内,元封正和范良臣推心置腹的交谈,范良臣知道这回西凉东周是真正撕开脸了,大战在即,他不想当个首鼠两端之人,被后人诟病,所以透露出想隐退的意思,出乎他意料的是,元封并未强留他,只是请他暂且以陕甘总督的职务稳住长安局势,就算开战,也尽量把战争推到潼关以东,以免祸害关中百姓。

范良臣思忖片刻,答应了元封,陕西不比甘肃,渭河平原富饶丰腴,工商农业发达,古人曾经有云,占据了关中就相当于占据了天下,当然这句话放到现在有些过时了,关中再富饶也比不过江南,但相对于甘肃和西凉来说,依旧是不可多得的宝地。

要统治,就要掌握信息,关中的典籍档案都在巡抚衙门的库房中,现在已经借了一部分来,满满两个柜子的档案已经让人头疼了,元封手下都是武人,搞这个不在行,范良臣虽然有些能耐,但以一人之力,也无法应付这么多案牍工作。

“依你之见,这陕西官场上有何人可堪使用?”元封问道。

范良臣摇摇头:“能人倒是有些,但是未必可用,他们都是大周的官员,如果知道你们的真实身份,即使不造反,也不会合作的。”

元封道:“我自有办法,现在就是想找出一些有才能的官员。”

正说着,外面进了一人,向元封报告道:“大人,东门查获一户举家外逃的。”

元封微笑着对范良臣道:“真被你说着了,现在就有不合作的了。”

一刻钟后,那家人被带到了总督临时衙署,这种事情范良臣就用不着出面了,元封来处理即可。

一个打扮很不起眼的中年人被带到了面前,元封看看他,熟面孔,正是昨日酒席上左顾右盼的那个人,顿时笑道:“李通判,怎么这么急着回乡啊?”

李琪不卑不亢道:“家父身子骨不行了,想回家乡养老,做儿子的没办法,忠孝难以两全,好在如今天下承平,没啥放心不下的,便辞了官陪着父亲回乡。”

元封冷笑道:“安国亲王刚到长安,你就忙着辞官,恐怕没这么简单吧。”

李琪急道:“辞官的折子王知府和潘巡抚已经接了,草民已经不是官身了,大人还将草民一家锁来,不知何故?这大周朝的王法,也没哪一条规定当官不许请辞啊。”

李琪身后是三辆马车,装潢一般,所带行李也不多,只是一些细软之物而已,车帘子微微掀开,几双幼稚的眼睛望着外面,夹杂着还有老人轻微的咳嗽声,想必是李家的老少都在里面。

“通判大人为官多年,就这点家当?长安城外的田庄变卖了没有?丫鬟下人遣散了没有?那些古玩宝贝典当了没有?走的这么急,只怕是临时起意吧?”元封句句话都说到李琪心头上,他脸色微微发白,但依然坚持:“家父突发急病,所以…”

“好了好了,你是聪明人,我也不傻,别说那些没用的,借一步说话,别吓着孩子。”元封将李琪拉到一边,开门见山问道:“李通判,我就问你一件事,你怎么看出来我们是假的?”

李琪吓得差点坐到地上,惶恐道:“你说的什么,草民不懂。”

元封道:“再装就没意思了啊,你爽快,我也爽快,兴许把你放走也不一定啊。”

事到如今,李琪只得一咬牙,道:“事情变换太过突然,朝令夕改,哪还有朝廷中枢的样子,你们虽然气势十足,但那个装亲王的总是不由自主的看你,还有老太监身边那个小太监,脸色不正常。”

“就凭这个,你就看出来了?”

“还有,你们自始至终,并未拿出旨意来昭告众人,也没有印信公文等物,这不合礼法啊。”

元封笑笑:“所以你就辞官走人了,为什么不告诉潘巡抚他们真相。”

李琪长叹一口气:“乱成这样,大周朝气数已尽,若是以前汾阳侯或者秦王在的时候,长安还有个主心骨,现在群龙无首,就算我告诉他又有何用,这天下要乱,不是一个人两个人能阻挡住的,所以草民回家和家父一商量,决意立刻辞官走人,以避战乱,没想到还是没能避开。”

元封道:“你倒是个聪明人,就此隐居山林未免可惜,不如这样,跟着我们干吧,一展所长,恐怕不是一个通判的前程啊。”

李琪道:“请问阁下尊姓大名?”

元封道:“西凉元封便是区区。”

李琪眼中一亮,随即又黯淡下去,道:“家父有云,仕途险恶,爬得越高,摔得越惨,草民还是回乡归隐的好。”

元封也不再劝,他知道读书人都是认死理的人,与其花费功夫劝他归顺,还不如另外发掘新人呢,不过这人心机太重,是留不得了,待会放他一家人出城,派骑兵摘了他的脑袋便是。

“既然如此,我也不强人所难了,李大人,请吧。”元封做了一个手势,李琪如释重负,正要走,忽然车里跳出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子,跑过来对李琪道:“爹爹,爷爷有话和你说。”

李琪慌忙来到车前,跪在地上聆听训示,车帘子掀开一角,从元封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一只瘦骨嶙峋的手,那老人的声音很轻,说了几句什么,李琪不住的点头,然后,又来到元封跟前,撩袍跪倒:“大人,草民情愿归顺。”

元封就纳闷了,这马车里的老爷子也太神通了吧,居然猜到了自己要灭口的心思,及时发话挽救了儿子的性命,这老人有一套啊。

既然李琪愿意归顺,一切就都好说了,元封好意安抚一番,答应会帮他处理辞呈的问题,正当李琪一家人欲走之时,元封突然道:“李兄,我想拜会一下令尊。”

李琪哪敢不从,来到马车前低声说了几句,然后掀开了帘子,元封走上前去一看,车里坐着一个瘦弱的老人,老脸如同橘子皮一般遍布褶皱,老人双手抱拳,轻声道:“草民李善长,给大人见礼了。”

长安,某里坊的一处院落里,几个打扮很不起眼的人正聚在一起嘀嘀咕咕着,每个人脸上都是愁容一片,这是锦衣卫驻长安的秘密据点,今天发生的事情他们已经知晓了,秦公公被诛,三殿下就藩长安,这分明就是反贼演的一出空手套白狼。

可是身为秘密机关人员,他们只有侦查密报的权力,根本无力扭转局势,眼下唯一能做的就是赶紧将这个情报传回京城。

写了密报,包在蜡丸里藏在人身上,两个锦衣卫装扮成普通旅人,牵着马正要出门,刚拉开大门,迎面就是几个人猛扑进来,用身子死死压住这两个锦衣卫,后宅中的人听到响动心知不妙,也不去救援,径直向后门跑去,刚冲到门口,后门被人一脚踢开,几只黑洞洞的火铳正瞄向里面。

至此,锦衣卫驻长安据点被破获,所有人被擒,至于这个极其隐秘的地方为何被人知晓,那就要问前任锦衣卫驻长安分司孟知秋孟大人了。

长安作为大周朝西部疆域的政治文化经济中心,一直是军统司渗透的主要目标,明的有敦煌会馆这种地方,暗的有各种伪装的商铺酒楼,乃至普通百姓,军统司的眼线遍布各个衙门口,其中渗透最为彻底的就是驿站系统。

驿站是个苦差事,风里来雨里去,没啥油水,出了事情罪责也大,每隔二十里一个驿站,从长安到潼关,不知道有多少驿卒吃这碗饭,一般人不稀罕这个差事,所以方便了军统司的伙计们,甘肃的驿站司就不用说了,陕西的驿站系统也被渗透了个七七八八。

大周朝的政令传达,全靠驿站,甚至连各地官府自己的邸报也是靠驿站系统来传递的,只要切断了驿路,整个陕西和京城的联系就算中断了。

再掐断锦衣卫自己的奏报渠道,长安城发生的一切,短时间内京城是别想知道了。

第21章 弄真成假

李琪很纳闷,这么多年来,他都不知道父亲还有一个名字叫李善长,更加纳闷的是,一向本本分分,在家里摆弄花草从不问世事的父亲竟然被这些谋逆者请到内室去商讨大事,而自己这个原先的主角却在外面整理文案。

李琪是个人才,自幼饱读诗书,机敏干练,本来不止是个通判的前程,但是父亲一再教育自己要藏锋,不要在仕途上爬的太高。

自己二十八岁那年,有望被提拔为知县,可是被父亲否决,他老人家指着耍猴人竖起的那根长杆子说,什么是仕途,那个就是仕途。

在父亲眼里,这些追逐名利的官员就如同猴子一般可笑,可如今父亲竟然出山帮助这些逆贼,真是令李琪百思不得其解,但是他知道,父亲的决策一定有他的道理,自己只管照办就行了。

李琪处理的都是陕西方面关于钱粮库存的文件,粮食,草料,食盐,兵甲被服,马匹,民壮,现在安排这些东西,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打仗。

室内,李善长正和元封等人叙话,老李和徐达汤和都是故人,只不过李善长急流勇退,没有入主中枢罢了,后来京城事变,他才能得以保全,因为曾经对吕珍有恩,所以一家人才背井离乡来到长安,居住在吕珍的庇护下。

和寡恩薄义的张士诚比起来,吕珍倒算是个知恩图报的好人,这些年来对李家照顾有加,还帮他儿子谋了个官职,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李善长本以为这辈子就这样平平淡淡的过去,但是情况突变,京城再度爆发政变,结合天下形势来看,改朝换代的大幕已经悄悄拉开。

别人还看不清形势,李善长已经了然于胸,所以才让儿子赶紧辞官,带着全家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在他看来,这场战乱可能会延续很久,于是大城市越难得以保全,还不如乡下安全呢,哪知道对方更有先见之明,早已在城门布下暗哨,专门查缉这种跑路之人。

跑不了就得死,李善长很清楚,所以让孙子去告诉儿子,归顺便是,以后有的是逃亡机会,可是当他看到那位叛贼首领的时候,一切就都改变了,李善长决定重新出山了。

不为别的,只为这场浩劫能够简短一些。

有了这位超级智囊的加入,战略决策方面就不用愁了,虽然老李足不出户,但是天下大事了然于胸,他提出一个惊人的计划,那就是尽快在长安建立新的政权,名正则言顺,以前汉太子的身份执掌大权,比西凉国主的身份更加能服众,重新建立汉朝,在气势上就能压伪周一头,普天之下,心怀故国的旧人可不少,竖起旗帜,振臂一挥,何愁人才不汹涌而来。

占据陕西,北取山西,在战略上就形成了攻势,相对于中原来说,陕山居高临下,易守难攻,只要扼住潼关和河北的真定府,进可攻,退可守,退一步来说,不能逐鹿中原,也能裂土割据。

元封采纳了李善长的意见,自己乃是前朝皇帝的遗孤,这一点已经毋庸置疑,以前怕东周朝廷追杀,才遮遮掩掩,藏头露尾,现在已经撕破脸了,自然可以正大光明的公开了。

“既如此,咱们就分头办理此事,尽快竖起汉旗!”元封一拳砸在案头。

陕甘总督临时衙署内宅的厢房内,十几个工匠正在加班加点的忙碌着,若是有人看见他们制作的东西,一定会吓的魂飞魄散。

各种印信、关防、公文、甚至还有圣旨。

长安是个大城市,技艺高超的工匠并不难找,即使是这种能制作精美印信的金石匠人也不在少数,把他们秘密请来,威逼利诱,谁敢不从。

印信和关防都有现成的真货可以临摹,就连圣旨也不是没有实物,只不过那种明黄色的丝绸不大好找罢了,这难不倒劳动人民,颜色没有可以调配嘛,反正是朝廷的那一套东西这里全能做,而且模仿的惟妙惟肖,完全可以乱真,包括公文的信封,火漆,书写格式,文法,甚至连用的墨水都是依样画葫芦。

弄这些东西,是为了收服陕西和山西的官员们,光凭着一个假王爷和一个真太监,早晚要露出马脚,要让他们彻底的信以为真,还是要靠吏部的正规公文和官印。

一场对陕西官场和军队的大调整悄悄拉开了序幕,本来就是一朝天子一朝臣,秦王走了,他组建的军队自然要打散了重新编排,不过这些当兵的也麻木了,他们本来是汾阳侯吕珍的军队,秦王上台之后就整编过一次了,现在“安国亲王”来了,再整编一次也是正常的,只不过短期内两次大调整,军队的战斗力难免下降。

至于官场,就更不用说了,陕甘总督范良臣长期驻跸兰州,陕西这一块本来就没插手,现在抓到机会,还不大刀阔斧的换上自己人啊。

正当大家惴惴不安的时候,令人欣喜的消息来了,调整微乎其微,只是动了一些老迈不堪的官员,请他们荣归故里养老去了,将一些有能力的副职提拔了上来,基本上还是各司其职,没有大的变动。

军队方面也是如此,除了将一些没有能力的将领升做虚衔之外,大部分人员都没动,徐达出任陕西提督,汤和出任甘肃提督,两人都是带惯了兵马的宿将,如何收服军心,打造出一支铁军来,就不用元封操心了。

这一切事情都在紧锣密鼓的进行着,远在京城的皇帝根本不知道陕西发生的一切,他做梦也没有想到,帝国版图上那么大的一块竟然被人偷偷的拿走了。

二皇子也不知道,当元封在长安筹备着称王的时候,他才走到潼关,这样的速度对于心灰意冷的张承坤来说已经不慢了。

谁想出的这个鬼点子,简直害死人了,两位藩王互相调换封地,这不是没事找事么,自己好不容易把燕京打理的井井有条,人员刚疏通好,结果全便宜老四了,更加重要的是,老四一上任,自己安排的那场大胜的把戏就得揭穿了,想到这些,二皇子就忍不住的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