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的安国郡王,今日的太子殿下张承太,实在是被他的父亲吓怕了,四个皇子的心智加在一起也顶不上父皇一根小指头啊。

想起宫变那天的事情,张承太就心有余悸,玄武门之变是张家几个儿子心中永恒的梦想,老三也不例外,在沐英等人冲进来拥立他的时候,他也曾动心过,可是一瞬间的犹豫救了他的命,也给他带来了无尽的好处。

不费吹灰之力,坐享其成竟然当上了梦寐以求的储君,入主东宫,何等的风光,但是前任太子的阴影时刻笼罩在老三心头,睡在东宫的头几个晚上,每天都能梦到大哥满身血迹的跪在丹陛前,手持宝剑声嘶力竭:“愿生生世世不在帝王家!”哀号之声让老三猛醒。

这太子,不是那么好当的。

张承太冥思苦想,终于想出一条计策,那就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兢兢业业当太子,绝对不干出格的事情,这日子是过的如履薄冰,小心翼翼,疑神疑鬼。

皇帝让他去内阁参知政事,甚至放给他一些披红的权力,这让张承太很是警醒,父皇又在考验我了,看看我是不是贪恋权欲,父皇健在,春秋鼎盛,这政事完全可以处理的来,为啥放给我做,难不成是真想培养我?鬼才信。

所以张承太采取了很消极的策略,每日里也到内阁来,但是对于那些公文,一概推说自己无力处理,让他们交给司礼监或者乾清宫方面,这是在表明一种态度,父皇健在,我张承太对于权力毫无欲望。

聪明反被聪明误,张承太的推诿胆怯让皇上感到他是个不堪重任的儿子,当即拂袖而去,走到门口,又撂下一句话:“从明天起,太子不用来内阁了,去南书房读书去吧。”

当太子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面如死灰,知道这件事自己处理错了,不过他并不后悔,唯唯诺诺总没有错,总比让父皇忌惮自己来得好。

回到乾清宫之后,果然有奏折进来,是协办大学士杨锋进的折子,奏报湖广河南等地有公文错乱的情形出现,这还是杨锋从几分不起眼的地方奏折上发现的端倪,这两省官府向上面请功,说是向陕西运送钱粮的任务完成的如何如何出色,短短几天便组织了骡马民壮将府库里大批粮食装车运往陕西。

蹊跷,虽然朝廷准备对西凉用兵,但是也没急迫到这个份上,何况陕西也是丰腴之地,粮草囤积不少,暂时不必从其他省份调运,杨锋又紧急查阅了户部的公文,确定并无调粮的文件发出,那么只有一个可能,有人伪造公文。

皇帝看完,也是大吃一惊,再看杨锋的处理意见,是以八百里加急回复当地官府,让他们迅速追回粮草,然后再派出锦衣卫彻查此事。

皇帝拿起朱笔,在上面写了个“准”字,让太监跑步送回内阁,想了想,又派出一名小太监,传杨锋觐见。

这是皇帝第二次召见杨锋,第一次是金殿奏对,那次皇帝对这个年轻人就有很好的印象,出身贫寒,不卑不亢,对答如流,很有寒士风范,所以皇帝钦点了他的状元,现在看来,自己的选择没有错,短短不到一年时间,昔日的寒士已经成长为温文尔雅潇洒自如的内阁官员,思维机敏,行事果决。

“杨锋,你以为,这伪造公文之事,究竟是何人所为。”

杨锋略一思忖,道:“请陛下先恕臣之罪。”

“你有何罪?”

“臣本来没有罪,但是陛下让臣答对,臣不敢不据实以报,这就会提到一些不该提的人…所以。”

“哈哈哈,朕赦你无罪,讲吧。”

“伪造文书调运粮草,意图谋反,乃死罪也,有此包天贼胆之人天下又能有几人,所以臣判断,有两个可能,一是西北那些乱臣贼子,还有一个就是…”

说到这里,杨锋顿了一顿,皇帝瞟了他一眼,以皇帝的聪明,自然已经猜到了结果,但是冷声道:“讲!”

杨锋的胆子也真够大,一咬牙道:“还有一个可能是就藩长安的燕王殿下。”

说完,直挺挺的跪下去,挑拨皇帝父子关系可不是闹着玩的,可是杨锋经过分析,觉得燕王干这件事情的可能性比较大,为了博出位,他还是毅然说了出来。

出乎意料的是皇帝并没有生气,反而微笑起来,他很欣赏杨锋这种不怕死的态度,对自己死忠,绝无二心的臣子,还有啥可说的。

甚至在一时间,皇帝觉得杨锋比自己那几个花花肠子的儿子还要可爱些,小伙子有胆有识,啥都敢说,皇帝面前不耍心眼,是个可造之材。

“不错,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打发走了杨锋,皇帝忽然想起自己的宝贝女儿安乐公主,自从宫变事件之后,女儿就如同变了个人一样,除了每日按照惯例来请安之外,再不来御书房玩了。

小丫头记仇呢,她的生母被淑妃打死在皇宫内,骨灰埋在西六所,连个祭拜的地方都没有,也难怪她这样。

唉,谁让朕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呢,皇帝心底泛起一股柔情,转瞬又想到,女儿已经长大了,似乎到了该找婆家的时候了,放眼天下,能配得上公主的青年才俊还真不多…

皇帝又处理了一些奏折,已经是深秋季节,天黑的早,不知不觉到了掌灯时分,一个太监捧着朱漆托盘进来,上面摆着十几块玉牌,每块牌子上都写着嫔妃的名字,皇帝扫了一眼,忽然心烦意乱起来。

皇帝老了,对于男女之事并没有太多的喜好,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可是如今这些皇宫里的女人们,不是对自己噤若寒蝉就是心怀鬼胎,当自己不知道么,她们盯着的都是皇后的宝座,哼,那个位子是那么好坐的么!

皇帝一抬手,将托盘打翻在地,吓得太监扑通一声跪倒,皇帝也不理他,起身喝道:“摆驾养心殿。”

看架势,皇帝是要在养心殿彻夜办公了。

相府,杨锋又来吃晚饭了,现在柳相爷已经把杨锋当做准女婿来看待了,杨锋是个单身汉,家里也没几个像样的下人伺候,老两口心疼准女婿,所以经常叫他来一起吃饭,顺便还能增进杨锋和柳迎儿之间的感情。

虽说婚姻大事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柳相爷两口子做主就能把婚事给定下来,但是两人也都不是俗人,想当初柳松坡一届贫寒学子,柳夫人乃是官宦豪门家的千金小姐,硬是冲破阻力走到一起,也是一桩美谈,当父母的如此,又怎么会勉强女儿呢。

感情,总是要靠接触来增进的嘛。

可是柳迎儿却很抗拒和杨锋来往,这让大家都很为难,柳靖云两口子也跟着急,这么好的妹夫,放弃了就可惜了,可是谁说都不好使,柳迎儿虽然表面柔弱,骨子里硬的很,真要再演出一幕翘家的大戏,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席间,依然是柳松坡老两口和未来的大舅子柳靖云陪客,柳迎儿躲在书房里不出来,进出柳家已经许多次了,杨锋也不再拘束,和未来的岳父大舅哥谈天说地,尽显自己的才华,他还有一个目的,那就是让用自己的个人魅力,潜移默化的征服柳迎儿,因为他坚信,像自己这样优秀的男子,柳迎儿没有理由不喜欢。

有志者事竟成,这是杨锋的座右铭,只要他认准的事情,就没有办不到的。

酒足饭饱之后,柳松坡正准备邀请准女婿到书房看看自己新近收的一幅古画,忽然柳迎儿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对杨锋道:“随我来,有话和你说。”说罢,转身先走了。

杨锋顿时愣住了,随即一股巨大的喜悦浮上心头,柳相爷两口子对视一眼,眼中尽是喜色,有门,柳靖云赶紧推了一把杨锋:“还傻站着,赶紧去啊。”

杨锋略带羞涩的一笑,紧随着柳迎儿去了,来到柳迎儿的书房,杨锋先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好香啊,这就是梦中人的书房,从里到外都侵着一股淡淡的女儿香。

定睛一看,更为惊讶,到处都是书,藏书量不亚于柳松坡,迎儿真是个学富五车的才女啊,在杨锋心中,柳迎儿的魅力值瞬间又增加了好几个百分点,这样的才女,简直就是为我杨锋量身打造的!

看着杨锋站在那里发花痴,柳迎儿鄙夷的一笑:“大学士,想什么呢?”

柳迎儿的声音还带着那种清脆娇憨的萝莉音,所以在杨锋听来并无半分讥讽的味道,还以为是心上人和他打趣呢,便讪笑道:“小生只是惊叹柳小姐藏书之广,真是汗牛充栋啊,若是小生年幼时候能有这些书…”

“好了,叫你来不是和你说这些的,你先坐下。”柳迎儿不客气的打断了杨锋,指着墙角一张板凳道。

杨锋嘿嘿一笑,并不去坐那板凳,而是在柳迎儿面前的太师椅上坐下,一双火辣辣的眼睛盯着柳迎儿,道:“有什么话,坐近了说比较好。”

柳迎儿眉头微蹙一下,开门见山道:“杨大学士,我不希望看见你再到我们家来。”

第26章 善良的女魔头

杨锋矜持而自信的笑容瞬间僵住,但随即又继续微笑起来,很好的保持了风度,并没有失态,他温言道:“柳小姐不欢迎小生,总要有些理由吧。”

柳迎儿冷笑道:“理由很简单,我以前不喜欢你,现在也不喜欢你,将来更不会喜欢你,你就别浪费感情了,总是在我家进进出出的,未免会引起我父母兄长的误会。”

杨锋的笑容渐渐淡了下去,他没料到柳迎儿竟然会如此直接,如此不给自己机会,瞬间的灰心,转眼又激起他的不甘。

“柳小姐,我知道,你看不起我,只因为我家境贫寒,父母双亡,没有显赫的家世,没有俊朗的外貌,挥金如土的潇洒派头,但是你可曾认真了解过我,或者说尝试着去了解,没有,你根本就不了解我,又谈何讨厌。”

柳迎儿歪着头冷笑着看杨锋慷慨陈词,并不说话。

杨锋觉得还有希望,继续道:“我是种田人家泥腿子出身,祖宗八辈都是土里刨食的主,父亲早早亡故,母亲带着我四处乞讨为生,为了凑出钱来读书,我从小就没吃过饱饭,对,我是出身低微,但是乡下穷小子就不能拥有爱情了么?不喜欢我是你的事,喜欢你是我的事,柳小姐,我杨锋别的本事没有,一颗恒心还是有的,我会用真心来证明自己的。”

“说完了?”柳迎儿问道,脸上依然挂着冷笑,并没有被杨锋声泪俱下的倾诉打动。

杨锋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头,但只是微微点头。

“好,那该我说了,首先,本小姐不是那种嫌贫爱富的人,我爹当年也是贫寒学子,这个你也知道,我们柳家人还是不缺傲骨的,其次,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我不想把你们放在一起比较,因为根本没有可比性,最后,喜欢我虽然是你的自由,但是已经碍着我了,所以我不得不警告你,如果再执迷不悟的话,当心我把你的事情抖出来,到时候别说官位了,你连名声都没有了。”

杨锋心中剧震,快速的想了一下,自己似乎没有什么把柄落在柳迎儿手中,这个丫头大概在讹诈自己,这样一想,他的担心没有了,但随之一股强烈的酸味浮了上来,柳迎儿竟然已经有了意中人!

而且不屑于把自己和那人放在一起比!这更加深深刺伤了杨大学士脆弱的自尊心,但凡这种寒门学子,在强大的自尊心下面,都有着一颗自卑到极点的心。

杨锋一介寒门子弟,十年寒窗,头悬梁锥刺股,终于出人头地,高中进士第一名,金殿之上圣天子钦点状元,跨马游街,何等的风光,何等的荣耀,然后被当朝宰相看中,收为弟子,外放知县,短短数月就成绩斐然,调入京城,直接入内阁,在帝国中枢担任重要工作,每日里打交道的都是一品大员,当朝宰辅,就是皇帝,也不是见不着面的。

这样才华横溢,英姿勃发的才俊,全天下谁不看着眼热啊,那些个王公贵族,眼巴巴的想把女儿嫁给自己呢,可自己连正眼都不瞅一下,一心都在柳迎儿身上,甚至为了她,差点把结发妻子和两个孩子毒死!

付出了这么多,难道就换回来一句我不喜欢你?

哪怕你柳迎儿说句好听的也行,就这样硬生生的截断人所有的想法,太残忍,太无情,太不近情理!

杨锋的自尊虽然被伤害,但脸上并没有表现出来,他依然执着的说道:“柳小姐,你还是不了解我,在我杨锋的字典里,没有放弃这个字眼,你不让我到你家来,这一点恕难从命,因为是柳大人贤伉俪请我来的,而不是小姐您,我不想伤了老人家的心,所以,怕是要让小姐失望了,以后还会经常见到我的。”

柳迎儿有点不高兴了,道:“你当我是在吓唬你么?”

杨锋摇摇头:“话已经说完,我要去陪相爷了。”说罢径直站起向门外走去,再不回头。

对这样傲娇的女孩子,就应该酷一些,杨锋这样对自己说,以后怕是要改变策略了。

刚走到门口,柳迎儿在身后悠悠来了一句:“那翠娥他们母子怎么办?”

杨锋顿时僵住了,手放在门把手上再也不动,如同寒冬腊月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底,全身凉透,一时间连思维都被冻住了,最不想知道的事情还是被人知道了,一定是翠娥记恨自己,想方设法破坏自己的好事,唉,当初怎么没下狠心毒死她呢!

杨锋一边调节着气急败坏的心思,一边故作镇静道:“柳小姐说的什么,小生不懂。”

柳迎儿拿起一支狼毫在手上摆弄着,优哉游哉:“杨大学士是聪明人,话点到为止就好。”

柳迎儿说的轻巧,字字却如同大锤一样敲在杨锋心头,他沉默了片刻,两只拳头悄悄攥紧了,“这个惊天大秘密被人知道,自己的形象就全毁了,现在朝中嫉妒自己的人那么多,难保他们不拿这个说事儿,抛弃糟糠之妻,巴结相爷攀高枝,传出去自己那还有脸见人,若是被皇帝知道了,兴许还会罢免自己!不行,自己十年寒窗不能就这样被这个女人毁掉。”

杨锋慢慢的回转身,直勾勾的瞪着柳迎儿,双拳不由自主的攥紧了,他恨,恨这个女人的阴险狡诈,居然能背地里把自己的底细摸清楚了,要把自己置于死地,枉费自己对她那么痴情!

“你,你要干什么?”柳迎儿看到杨锋怪异的眼神,有些害怕,她的书房位于偏院,比较幽静,柳家人没有听窗户根的习惯,断不会偷听,相反还会躲得远远,为小两口留出充分的私密空间,若是这小子突然狂想大发,可不得了。

杨锋确实是这样想的,这一刻他被仇恨和恐惧冲昏了头脑,不由自主的向柳迎儿走去,眼睛死死盯住柳迎儿领口中的一抹雪白,你不让我活,我也不让你好过,大不了拼了,今天把生米做成熟饭,你柳迎儿再厉害也不过是一个女流之辈,被我破了身子就只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恐怕是扭转局势的唯一办法了。

眼瞅着杨锋一步步紧逼过来,若是一般女子,不是吓得手足无措,就是尖声大叫了,可是柳迎儿是啥人,那可是有勇有谋的女中诸葛,她不但没有慌乱,相反更加镇定了,径直从抽屉里拿出一支黝黑的铁家伙,瞄准杨锋的脑袋道:“杨大学士,你再往前一步我就把你的头打爆。”

那是火枪!柳相爷家的这个小丫头究竟是个什么人物,居然在书房里藏着火枪,面对黑洞洞的枪口,杨锋终于停住了脚步,他见过御林军练习火枪,那可是比弓箭要厉害的多的玩意,一枪打过去,石碑都能打成麻子脸,何况自己凡胎肉体,看柳迎儿拿枪的架势,一点不像是外行,那叫一个稳当。

杨锋猛然醒悟,柳迎儿不是在说笑,柳家人都是一根筋,直肠子,说啥是啥,她说再走半步就开枪,那就真的会开枪,好汉不吃眼前亏,先稳下来再说。

见杨锋停下了,眼中熊熊火焰也熄灭了,柳迎儿觉得自己把杨锋逼得太过了点,便挥着火枪开解道:“其实呢,也没那么可怕,本小姐也不是非要置你与死地,你出身寒苦,能走到这一步不容易,家父欣赏你不是没有道理的,所以我也不想因为自己的事情毁掉你的前程,可是你执迷不悔,一个劲儿的纠缠本小姐,就怨不得我了。”

杨锋咬咬嘴唇,干涩的声音答道:“柳小姐见教的是,杨某明白了,以后再不登门骚扰便是。只是我想请问,您是怎么知道翠娥的事情的,她们母子现在又在何方?”

柳迎儿道:“我自有我的手段,这个就不用告诉你了,翠娥已经对你失望透顶,你也别去打扰她的正常生活了,你走你的阳关道,别人过别人的独木桥,从此以后谁也不欠谁,这是翠娥让我给你带的话。”

杨锋点点头,心中稍定,道:“明白了,杨某告辞。”

柳迎儿在后面道:“自然点,别哭丧着脸,你是聪明人,待会见到家父应该怎么说,不用本小姐教你吧。”

杨锋没再说话,径直推门去了,来到门外,朗朗月下他长出一口气,自己太小看这个柳迎儿了,这哪是什么伶俐可爱的小才女,分明是阴险狡诈的女魔头啊。

此次之后,杨锋果然对柳府敬而远之,柳相爷多次邀请他过府吃饭,都被他婉言谢绝,柳松坡是聪明人,立刻明白了其中的缘由,肯定是自家女儿做了手脚,看来迎儿是真的不喜欢杨锋,无奈之下,这桩婚事也只得作罢,幸亏事先也没怎么宣扬,所以双方都没啥面子上的损失。

朝中官员们从小道消息得知杨锋入赘柳相府的事情黄了之后,却都高兴起来,纷纷托了媒婆上门提亲,但是杨锋借故公务繁忙,甚至连家都不回了,吃住都在内阁,废寝忘食的工作,以此来冲淡挫折带给自己的伤痛。

皇帝看在眼里,却更加欣赏这个年轻人了。

第27章 皇帝遇见了柳迎儿

皇帝虽然对四个儿子极为严酷,但是对唯一的女儿还是关爱有加的,从没说过重话,当然这也和张婉儿的乖巧有很大关系,正如公主的封号那般,皇帝想让自己的女儿一生过的安详快乐。

安乐公主已经很久没跑到御书房来捣乱了,这到让皇帝有些寂寞,忙里偷闲,皇帝摆驾去了储秀宫,亲自探望女儿。

储秀宫中,安乐公主正在和柳迎儿切磋琴棋书画,上回淑妃召见了柳夫人母女,安乐公主作陪,见到了柳迎儿,两个年龄相仿的女孩子一见如故,成了好朋友,公主殿下特地赐了玉牌给柳迎儿,随时召她进宫来玩,柳迎儿不是普通民女,乃是宰相府的千金,所以内务府并未作梗。

安乐公主比柳迎儿稍微大点,但是因为长在深宫中,所以见识远没有柳迎儿那么渊博,不过她的藏书却比柳迎儿还要多,两人各取所需,公主爱听柳迎儿讲外面的故事,柳迎儿爱从公主这里借一些珍稀的古书回去看,来来往往的,两人的感情增进的很快,若不是身份限制,两人可能已经结拜成姐妹了呢。

张婉儿刺绣的功夫不行,但是一手丹青还是很拿得出手的,尤其工笔画,更是出神入化,画像中人衣袂飘飘,似乎都能走出来一般。

柳迎儿虽然也能涂抹几笔,但是水平就逊色许多,看着公主的画作啧啧连声,赞叹不已,安乐公主端着茶碗在一旁,脸上笑意盈盈,很是得意。

忽然,柳迎儿摸到一根卷轴,正要打开,张婉儿惊呼一声:“不要!”可是手里端着茶碗,不能上前阻止,柳迎儿鬼灵精怪的人,越是不让她干的事儿越要干,装作没听见一样展开了画卷…

柳迎儿当场就呆住了。

画中人身穿铠甲,手持长刀,威风凛凛,英气勃勃,背景是冒着烟的皇宫,血色的天空,黑色的浓烟,都给人一种末日降临的感觉,但这个英武的男子却又起到了平定不安气氛的感觉,让人觉得希望就在眼前。

张婉儿画的栩栩如生,那男子,分明就是元封。

柳迎儿一回头,脸上露出不解的神情:“公主姐姐,不就是个武士么?大惊小怪啥?”

张婉儿脸色红彤彤的,听柳迎儿这样一说,才慢慢缓和过来,放下茶碗抢过画卷道:“没什么啦,人家画着玩的。”

柳迎儿打趣道:“一定是公主姐姐思春了,快说,这是哪位将军?是不是御林军里的?”说着就去挠张婉儿的胳肢窝。

两人打闹了一阵,才气喘吁吁的坐下,张婉儿托着腮帮子望着窗外,悠悠的说:“他不是御林军,甚至有可能不是咱们大周的子民。”

“那他是谁?普天之下莫非王臣,还能跑得了他,不如禀告给皇帝,让陛下帮你找人吧。”狡猾的柳迎儿继续试探道。

“不行不行。”张婉儿慌忙道,她虽然不清楚元封的真正身份,但也知道此人和四哥是一头的,而四哥那些朋友都是反贼啊。

柳迎儿心里酸酸的,表面上还是一副热心肠,追问道:“公主姐姐很喜欢这个人吧,嗯,看起来挺英俊的呢。”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张婉儿晃晃脑袋,愁容满脸,陷入了彷徨之中。

忽然外面一声喊:“皇帝驾到。”

皇帝竟然突然驾临储秀宫,张婉儿赶紧带领宫人出去迎接,柳迎儿是躲不开了,也只能跟着去迎接。

来到储秀宫外,众人行跪拜之礼,皇帝从步辇上下来,爽朗的一笑:“都起来吧。”

忽然,皇帝看到了安乐公主身后有一名身穿翠绿色衣衫的女子,身段苗条,气质脱俗,绝非是储秀宫的宫女,便问道:“这是?”

“父皇,这是女儿的好朋友,柳相爷家的小女儿,柳迎儿。迎儿,快来见过父皇。”

张婉儿这样一说,柳迎儿只得上前再行礼:“臣女柳迎儿见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俏生生的一个万福,细柳腰,花朵一样的面庞,赏心悦目,皇帝哈哈大笑:“想不到柳松坡还能生出这样的女儿,不错,不错,哈哈哈。”

皇帝在储秀宫只呆了一小会,随便问了问女儿的功课,又道:“婉儿,最近怎么不到御书房来找父皇玩了?”

张婉儿答道:“父皇国事繁忙,女儿不敢打扰。”

若是以前,张婉儿肯定会说:“好啊,明天就去打扰你去,薅你的胡子,玩你的玉玺,让你不能办公。”现在这样说话,让皇帝心里空落落的,这不是女儿长大了,而是父女之间有了隔阂。

岂止是婉儿,宫变之后,皇宫里每个人都对皇帝有了重新的认识,皇后和太子的死让他们知道,皇帝的心比铁石还要硬,还要冷,和皇帝讲感情,没用。

皇帝哦了一声,不说话了,气氛有些尴尬。

柳迎儿插言道:“公主殿下可以去帮陛下磨墨啊,斟茶啊,敲敲背啊,这样陛下处理起国务,效率会更高呢。”

张婉儿也不傻,听出柳迎儿劝诫的意思,努力笑道:“那以后女儿就经常去御书房帮父皇磨墨吧。”

皇帝呵呵笑起来,心情大好,不由得又看了柳迎儿一眼,这丫头,年岁不大,心思挺多,不错,不错。

皇帝在储秀宫并没有待太长时间,便被司礼监的太监请走了,说是有重要军情禀告,皇帝御驾走了之后,柳迎儿也告辞了。

走在路上,柳迎儿心里直犯嘀咕,张婉儿竟然也看上元封了,这可如何是好,柳迎儿担心的不是张婉儿会对自己构成什么威胁,她想的是如何才能促成婉儿姐姐,反正元封将来是要当皇帝的人,身边女人不会少,与其弄那些蒙古突厥的公主郡主,还不如把张婉儿扩充进来,好歹和自己也能形成统一战线。

可是张婉儿却是元封死敌的女儿,这可如何是好,柳迎儿哀叹着,摇晃着那颗充满睿智的小脑袋瓜子,唉声叹气。

“混账!你们怎么办的差?”一封奏折直接摔到曹少钦脚底下,对于这个老太监,皇帝一直是留着尊重的,可是这次却出离愤怒了。

苏州竟然有人造反,打得还是前汉的旗号,这怎么能不让人愤怒。

江南丰腴之地,乃是帝国的命脉所在,江南乱,天下乱,大周根基不保啊。按说江南人口稠密,军队也多,不应该发生这样的乱子的,可是坏就坏在司礼监派出的那些税监,压榨的太狠了。

税监接手了夏家的生意,操控了江南丝织业,布匹业的生意,那些太监哪里懂什么生产,只知道花天酒地,横征暴敛,竟然激起了民变。

太监都是些没文化的人,身体被阉割,精神也产生了变异,在皇宫里是温顺的小绵羊,一旦出了皇宫,执掌了大权,心理更加变态,对于财富的渴求远超常人,由于他们背后是司礼监,内厂,所以有恃无恐,行事格外狠辣。

苏州税监经营不善,夏家的生意一落千丈,收入大大减少,但是内务府这边上交的钱银还不能少,税监便起了别的念头,下令将所有私人织机全部充公,工人没入官籍,这样一来,等于把那些小业主,城市中产阶级逼到了悬崖边,几十年辛辛苦苦积攒下的产业,说没收就没收,不但织机没了,连人也要充入官府,这算什么道理,我们又没犯法,凭什么要失去自由。

正所谓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苏州本是繁华之地,人民生活水平很高,又不是云贵那种贫瘠地方,江南之地都能逼得老百姓造反,可见税监敲骨吸髓之狠毒了。

皇帝以前也是穷苦出身,知道官逼民反的道理,但是此刻他当了皇帝,却不能体恤那些造反的百姓了,现在朝廷准备对西凉用兵,江南一乱,精力势必会被牵扯,他焉能不怒。

曹少钦扑通一声跪倒,言辞恳切:“皇上,小的们行事急切了些,可这也是为了朝廷啊,那些暴民,杀了税监张公公,曝尸三日,这是对朝廷的侮辱,对陛下的挑战啊。”

皇帝眉头一挑,这些百姓当真猖狂了一些,即便有不公,也可以找官府申诉嘛,竟然打死税监,还曝尸三日,当真目无王法!

他眼前浮现出张公公的嘴脸,一个胖乎乎的中年太监,办事很仔细态度很恭谨,便叹了一口气道:“张超公忠体国,朕要抚恤他,还要给他报仇,军队调集的如何了?”

曹少钦道:“反贼们打出反周复汉的旗号,在苏州聚集了数万暴民,不过朝廷大军已经就位,水师也过去了,只要皇上一声令下就能灭了他们。”

“很好,这件事交给内阁去办吧,如何调兵遣将,如何善后,拿个章程给朕,现在江南练一练手,将来也好对付西凉那些反贼。”

曹少钦刚要走,皇帝忽然又叫住了他,问道:“老曹,你觉得杨锋这个小伙子人如何。”

曹少钦眼中精光一闪,内厂在朝廷中的代言人是孟叶落,而杨锋则是孟叶落的强劲对手,作为小孟的后台,他当然不会想说杨锋的好话,但是面前的人是皇帝,欺瞒不得的。

他思忖一下,道:“才华横溢,鞠躬尽瘁,乃是能臣,只是…私德方面…这个…”

第28章 是谁教你的

皇帝眼睛微微闭着,一只手指在龙书案上轻轻敲着:“说。”

曹公公道:“据查杨学士在老家是娶过妻的,可是他却只字未提,反而和柳相爷家走得很近,风传两家要结亲呢。”

皇帝点点头:“朕知道了,你下去了。”

曹少钦跪安走了,皇帝不置可否的态度并未让他意外,这就是为君之道,永远不让别人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反正自己已经尽了臣子的职责,据实禀告了杨锋的事情,如何决断还要看皇帝怎么想。

对于杨峰抛弃糟糠之妻的事情,皇帝却有着和常人不同的看法,他不但不认为杨锋虚伪无情,反而觉得他是个很果决的奇男子,为了个人前途更好的发展,适当的抛弃一些东西,这需要大勇气。

而且,杨锋的所作所为一直被皇帝看在眼里,工作勤勤恳恳,办事踏踏实实,简朴廉洁,实乃人臣典范。

而那位也曾进入皇帝视线的臣子,和杨锋并称为内阁双壁的孟知秋,就完全不同,虽然办事也很尽心,但平日里花天酒地,和大臣们打成一片,据说私宅修的相当豪华,虽未成亲,府中姬妾已经十余人了,相比起来,皇帝还是更欣赏杨锋一些。

人无完人,金无足赤,瑕不掩瑜嘛,一个污点并不能影响什么,皇帝暗暗做出了决定。

两日后,养心殿,皇帝再次召见了杨锋,这回并未谈及公事,只是君臣之间闲聊而已,皇帝随便指了几个东西为题,让杨锋作诗,杨锋略微思忖一下,便当殿作了出来,才思敏捷,比昔日曹子建七步为诗有过而无不及。

一番畅谈之后,皇帝赐了杨锋一柄玉如意,打发他去了,随即对纱帘后笑道:“婉儿,出来吧。”

安乐公主轻移莲步走出,脸上没啥表情,眨眨眼睛看着父皇,不明所以。

“婉儿,你看此人如何?”皇帝道。

“嗯,很有才气。”

“身量相貌呢?”

“父皇问这个干什么?”

皇帝爽朗的大笑:“女儿,你总是要嫁人的,不能总在父皇身边啊。”

安乐公主红了脸:“女儿一辈子不嫁人,就要在宫里侍奉父皇。”

皇帝更加开心了,以为女儿害羞了,女孩子嘛,总是有些矜持的,哪怕看中了也不会说喜欢的。

皇帝在乾清宫再度会见杨锋,并且此前一刻钟,安乐公主就进入了宫殿,等杨锋走了之后才离开,这个消息迅速传到了曹少钦耳朵里,老奸巨猾的曹公公立刻意识到,这可能是皇帝在选驸马,本朝开国不过二十余年,很多事情没有定制,驸马作为皇帝的女婿,权势会很大,杨锋又是个很会投机的家伙,这就不得不让曹公公改变态度。

突然之间,司礼监对杨锋的态度发生了改变,变得毕恭毕敬起来,连曹公公都被他相当客气,周围的人更是对他恭敬有加,以杨锋的机敏,不可能没有感觉,但他却依然如故,该干什么还干什么。

这天杨锋前去养心殿递折子,路上遇到两个宫女,杨大人行色匆匆,耳目确是非常机敏,用眼角的余光看见两个宫女对着自己指指点点,窃窃私语,这在以前是绝对不会出现的情况,杨锋多了个心眼,别人说话的时候多留意了一下。

俗话说得好,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消息是从储秀宫的宫女那里传出来的,皇宫里的生活枯燥寂寞,太监宫女们全靠传些小道消息为乐,杨锋稍加注意,哪有听不到的道理。

皇上可能要选我当驸马!

简直是晴天霹雳一般的大好消息,将杨锋从失恋的泥沼里迅速拔了出来,皇帝的女儿是什么身份,岂是柳迎儿可以比拟的,安乐公主的美名天下尽知,又是皇上最宠爱的掌上明珠,能尚公主,那自己的地位可谓一飞冲天,位列皇亲国戚,可以穿麒麟袍子,和公侯伯爵们平起平坐,就连柳相爷见到自己,怕是也要先行礼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