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卫算个鸟,惹毛了老子带兵掀了他们的衙门!”

“文海那厮贪的就少么,狗日的去年还只有一所宅子,今年光外宅就十七处!真要撕开脸,谁怕谁啊。”

武将们有恃无恐,痛骂不已,孟叶落阴测测的听着,笑着,忽然双手往下一压,喧哗慢慢停止,众人都抬头看着他,孟叶落道:“锦衣卫的人马顷刻便到,现在有两条路供大家选择,一条路是从后门逃走,还有一条就是留下和他们讲道理。”

在座的都是三品以上的武官,能爬上这个位置的人,脑袋瓜都很好使,锦衣卫是什么人,那是能坐下来正儿八经讲道理的么?不过听孟大人似乎是话里有话,刚才和孟叶落干杯的那位宁波水师张提督扯着嗓子道:“孟大人,弟兄们都是粗人,不懂什么道理,该怎么办,您给指条明路,咱们照做就是。”

其余人等也都附和,孟叶落道:“承蒙大伙抬爱,我就直说了,现在逃走反而落了他们口实,没有罪名也变成有了,我看不如留下来和他们讲理,你们是我孟叶落的客人,谅他们锦衣卫也不敢从我府邸里抓人。”

众人一听,心中有底,孟叶落和他们是一条船上的,现在肯定不会袖手旁观,主意打定,酒也不喝了,众将纷纷派出马弁召唤自己的卫队,让小的们把家伙都亮出来,腰杆挺直了,不能给孟大人丢脸。

为了控制孟叶落,文海秘密调集了五百名锦衣卫好手,趁着夜色去孟府抓人,可是锦衣卫内部不乏内厂的卧底,这边刚开始集结,那边消息就递过去了。

文海却不知道对方已经有了戒备,依旧带着三百锦衣卫漏夜赶往孟府,夜色中的京城街道上,飞鱼服、绣春刀、肃然的面孔,急促的脚步,惊得路人们纷纷避让,店家关门闭户,百姓们交头接耳,不知道哪家人又要倒霉了。

根据锦衣卫的情报显示,孟府有大约八十名家丁,以五百对八十,胜券在握,来到孟府附近,锦衣卫们先分出几个小队,占据附近街巷,然后其中一队人马直扑孟府大门。

夜色掩映下,孟府大门口悬挂着四盏灯笼,烛火昏暗,门前也没有人值守,锦衣卫们交换一下眼神,几个身手矫健的伙计先从墙上爬过去,然后一行人径直冲到大门前,抬脚就踹。

脚还没踹到大门口,两扇门就开了,门里无数只火把和灯笼几乎在同一时刻亮了起来,院子里密密麻麻站满了人,盔甲和兵器在火把的照耀下闪着寒光,这些人可都是战场上下来的汉子,再不济也是见过血杀过人的,几百人站在一起,光是这股气场就让人心惊。

锦衣卫们呆住了,下意识的退了几步,忽然又意识到自己的身份,一名千户站出来色厉内荏的吼道:“锦衣卫办差,统统放下兵器!”

院子里一阵狂笑,丘八们肆无忌惮的笑着,骂着,还有人吹口哨,根本不把这百十个锦衣卫放在眼里,锦衣卫们的脸一会惨白一会通红,天之骄子的他们何曾受过这种窝囊气。

“你们办的什么差?深更半夜私闯大学士府邸,是谁给你们的权力!”一声质问从里面传来,众人闪开一条通道,露出站在正堂前,英姿勃发的孟叶落。

锦衣卫们无言以对,孟叶落是内阁大学士,又是内厂大档头,就算文海都不能和他平起平坐,更别说私自抓捕了,可是上面的事情又岂是他们这些低级番子能了解的。

正在尴尬,一名千户匆匆跑过来道:“得罪了,我们弄错了地方,冲撞了孟大学士,万望海涵。”

院子里的众人再次哈哈大笑,这分明是对方孬种了,在孟大学士的官威面前退缩了,都是官场上混的人,得饶人处且饶人,孟叶落一摆手,将先前爬进来的几个锦衣卫给押了上来,还给他们。

锦衣卫们诺诺连声,退了出去,正在孟府大门就要关上的时候,忽然一波箭雨呼啸而至,站在前面的武将们纷纷被射倒在地,幸亏孟叶落动作灵敏,迅速扑倒在地,他刚扑倒,七八支羽箭就钉在刚才站的位置上,箭羽依然在颤抖。

锦衣卫撕开脸来硬的了。

欲扳倒孟叶落,决不能走寻常路,这家伙是大学士,又兼内厂职务,除了皇帝和曹公公,谁也没权办他,即使胡惟庸和杨峰也不行,所以想除掉此人,唯有走暴力路线,先将其控制起来再说。

文海不是事先没打探过,他也知道今天孟府宴客,可是没想到早该散场的宴席居然还在继续,看来对方是已经得到风声了,孟叶落此人心黑手辣,若是被他惦记上,哪还能有好?想到这里,文海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先下手为强了!

虽然孟府里有这么多人,可是在五百锦衣卫面前还是不够看,一阵箭雨过去,就射翻了一大批,随即锦衣卫们猛冲进去,见人就砍。

武将们被打懵了,本以为吓唬吓唬他们就算完了,哪知道对方竟然玩真的,不过好在他们到底是吃行伍饭的,反应还算迅速,瞬间的惊慌之后,便和锦衣卫们战到了一处。

大周朝的官军,稀松平常,不值一提,但是今天这些人都是高阶将领的亲兵卫队,怎么也有两把刷子,况且面临生死存亡,哪能不拼死厮杀。

文海今天也是豁出去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他亲自指挥五百锦衣卫猛冲猛打,又继续调集人马包围孟府所在的街道,用火枪和弓箭进行压制,一时间孟府大院里尸横遍野,硝烟漫天。

在皇帝的平衡之道下,内厂的势力略微大于锦衣卫,但是在兵力上却远远逊于对手,更何况皇帝御驾亲征,大部分内厂番子都随皇帝出征去了,所以孟叶落能调集的人手不多,在文海的锦衣卫大军强攻之下,难免落了下风。

他也派人出去求援,希望京兆尹巡捕营等单位前来助战,可是这些人似乎都通过气一般,装聋作哑不愿帮忙,孟叶落明白了,这里面肯定有杨峰的功劳。

“杨大人,锦衣卫这帮狗贼真要把咱们一锅烩了啊,这可咋办,您倒是拿个主意吧!”宁波水师张提督满脸的硝烟,手里提着一把大砍刀冲着孟叶落嚷道。

“这帮狗日的是想谋反啊,老张,关键时刻咱可不能怂!只要平了叛,你起码能提个兵部侍郎!”孟叶落擦了一下剑上的血迹,好整以暇的说道。

“可是,我手上只有这二十多卫队,没有兵咋整啊?”张提督哭丧着脸道。

“你好好想想,还有啥没用上的?”孟叶落循循善诱。

张提督一拍硕大的猪脑袋:“想起来了,我是走水路来的,那艘船可是装备六十门大炮的战舰,可惜停在江边,开不过来。”

孟叶落道:“这都啥时候了,你还藏着掖着,你那是平底内河炮舰吧,我的府邸靠着秦淮河吧,大不了炮轰水西门,打进来便是!”

张提督傻眼了,这位孟大人还真是够猛,炮轰水西门,真亏他想的出来!

孟叶落骂道:“锦衣卫叛乱,咱们平叛有功,打烂水西门也没啥大不了的,再说了,万事有我担待着,你他妈怕什么,你再犹豫一会,锦衣卫就冲进来把你猪脑袋砍了!”

张提督被骂醒了,一咬牙:“好,我这就传令!”

孟叶落的府邸位于京城南部最好的地段,紧挨着秦淮河,属于昂贵的河房,张提督手下卫士中有个水性极好的家伙,拿着提督大人的虎符,潜入秦淮河一路向江边游去。

锦衣卫继续增兵,甚至将火炮都拖来了,炮轰孟府,强大的火力面前,孟叶落等人终于支撑不住,夺路而逃。

此时京城也大乱起来,四处起火,盗贼趁火打劫,京兆尹的官差和巡防营不得不四下出动,抓贼的抓贼,救火的救火,城墙上值班的禁军看到满城火光,杀声震天,也是面面相觑,但没有军官的命令,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只好坚守岗位,皇宫中的御林军也吓破了胆,以为又有兵变发生,紧闭宫门,严阵以待。

孟叶落到底是内厂的人,带着几个重要的将军东躲西藏,渐渐接近了水西门,这是南京的西水关,秦淮河流经此处通往城外,此时张提督的那艘座舰已经抵达关下,炮位上的苫布都掀开了,正在和关上守军交涉。

守军们已经接到命令,不许掺和此事,所以只是装聋作哑,任凭下面恫吓威胁,就是不开门。

孟叶落一看这情形,心中便有了计较,他向来交友广泛,和京城九门提督手下这些个守门将军都熟悉的很,他将心一横,对张提督等人道:“我上城墙去和他们交涉,万一有个闪失,你们就去找陛下和曹公公,为我报仇。”

张提督眼含热泪,用力的拱了拱手,大有风萧萧易水寒的意思,孟叶落潇洒的一笑,大踏步的走向水西门,边走边喊:“不要放箭,我是内阁协办大学士孟知秋。”

两盏茶的时间之后,水西门的栅栏慢慢的开启了,装备了六十门铁炮的战舰缓缓驶入了秦淮河。

第5章 你暴露了

京城宿卫军明智的选择了中立,在大势未清的情况下,得罪哪一方都有可能给自己带来麻烦,所以他们开放了水西门的栅栏,平底战舰缓缓驶入,停在岸边,一条跳板搭在岸上,狼狈不堪的众将军们这才松了一口气。

孟叶落也从城墙上下来,带着众人正要登船,忽听身后一阵嘈杂,原来是锦衣卫们追过来了,众人大惊,慌乱不堪,张提督此时终于显现出他水师大将的素质来,大吼一声:“全都趴下!”

众人慌忙卧倒,张提督大手一挥,战舰上炮火齐鸣,船体一侧的三十门火炮同时射击,河岸顿时笼罩在一片白色的硝烟当中,众人只觉得耳鸣不止,头顶上热浪翻滚。

锦衣卫不是野战部队,装备的基本都是绣春刀、强弩短铳之类的兵器,城市巷战中还能有些威力,在全副武装的水师战舰面前就落了下风,虽然那只是三十门小型水战铜炮,在正规水战中不上台面,但对他们来说,已经是雷霆万钧,不可抵挡的大杀器了。

一轮攒射,锦衣卫们被轰的死伤惨重,冲在前面的几十个好手全都炸死了,连街道两旁的房屋都跟着遭殃,被炮火引燃起熊熊大火来,锦衣卫们仓皇逃窜,这边众将领爬起来欢呼雀跃。

孟叶落带人登上战舰,也不出城逃命了,仗着船坚炮利,径直掩杀过去,战舰在秦淮河上横冲直撞,这种平底浅水战舰本来就是用于内河作战,不但装备大量火炮,还有水下冲角,河中那些花船画舫哪里是它的对手,一时间十里秦淮尖叫声呼救声不断,刚才还憋屈的不得了的丘八们,现在得意的哈哈大笑,耀武扬威,尽情展现着朝廷水师的雄风。

锦衣卫被打急了,直接冲上城墙,拿着杨大学士和胡相爷联手签发的命令逼迫守军开炮还击,被逼无奈,守军再也无法保持中立,动用了城防火炮向战舰射击,也不知道是炮术不过关,还是不想得罪水师的弟兄,近在咫尺的距离,炮弹却大都落在水中,秦淮河中腾起一股股高高的水柱。

见城防军开炮,孟叶落等人不敢在深入,匆忙倒车回撤,从水西门撤出京城,来到长江水面。

战舰一直开到扬州附近,脱离了京城炮台的威胁,这才停船下锚休息,同时派人回京打探消息。

到了次日下午,消息传来,京城中到处张贴布告,说什么孟知秋勾结反贼,里通外国,贪赃枉法,阴谋发动兵变,夺取大周天下,幸而被锦衣卫及时发现,逐出京城,现昭告其罪行,同时发出海捕文书,缉拿此贼。落款用的胡相爷和杨大学士的印鉴。

众人聚到一起商量大事,根据大家分析,确定是杨峰这个人面兽心的家伙联合锦衣卫这帮狼心狗肺的鼠辈发动了政变,想趁皇帝不在京城之际夺取大宝,作为朝廷的禁军,他们决不能容忍大好河山落在奸人手中,一定要在奸人做出进一步祸国殃民的行动之前,夺回京城。

其实大家心里都有数,天下已经乱了,长期受到宦官压制的文官们和受到内厂排挤的锦衣卫勾结到了一起,妄图趁着皇帝不在的时机,削弱内厂力量,他们的行动是没有受到皇帝授权的,根本不作数。

大周朝本来靠的是武力夺取天下,本来武将们的地位远比文官高,但是后来不知道皇帝哪根筋不对,竟然搞起了重文轻武的路子,所以武将们一直愤愤不平,现在那帮文官居然搞出这一手,差点把他们一锅烩了,这些人可都是手里捏着兵权的大将,哪能受的了这种恶气,再加上孟叶落在一旁啜叨,不多时便统一了意见,把江南的剿匪大军拉回来,攻打京城,灭了这帮乱臣贼子。

孟叶落故作担忧的问道:“剿匪大军回师进京,那江南匪患如何处置?”

一个将军大手一挥,满不在乎的说:“和沐英打个招呼便是,那帮匪类虽然也是乱臣贼子,但是比杨峰文海他们讲究多了,收了钱就绝不会在老子背后玩阴的。”

只用了三天时间,武将们便将江南剿匪大军拉了回来,在京师城下陈兵数万,长江上也是战船云集,效率相比当初开拔的时候,不知道快了多少倍。

此时杨峰和胡惟庸已经软硬兼施,搞定了京营城防禁军,京师城墙高大,壁垒森严,也不是那么容易攻打的,双方心中都很明白,事情搞到这种局面已经完全无法收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于是乎,一场本不应该发生的内战在皇帝归来之前爆发了。

战斗很激烈,双方都知道这场仗决定了他们以后的官运和财路,无不全心全力,长江之上,战船桅杆如林,舰载火炮不分白天黑色的向京城轰击,从城墙上望过去,白天就是一团团硝烟白雾,夜间看去,就是星星点点的火红,京城十三座城门都紧闭起来,城内到处是被打塌的房屋和烧焦的断壁残垣,物价飞涨,尤其粮食蔬菜木柴,上涨了几十倍,有钱还买不着。

到底是孟叶落这边的人多,在围城五日之后,城内已经有些坚持不住了,正在此时,江北出现了大批军队,正是皇帝的御驾龙旗。

皇帝回来了,众将军不敢再炮轰京城,商量着恶人先告状,大家伙一起去皇帝面前告杨峰的黑状。

京城,文渊阁,杨峰和胡惟庸相对而坐,外面炮声隆隆,他俩倒是一点也不怕,“叛军”的火炮只能威胁到城墙附近的建筑,还够不到紫禁城这么远的距离,皇帝的兵马已经抵达北岸,这场乱局马上就能收场了。

杨峰信心满满,他丝毫不担心孟知秋恶人先告状,因为他手里掌握着杀手锏,锦衣卫里还是有些高人的,根据掌握的信息进行逆推,查到了孟知秋的底细,原来他曾经身为难民,被一名商人收留,现在这个商人正在京城,通过审讯得知,孟知秋原名孟叶落,是甘肃人士。

根据孟叶落这个名字查找吏部档案,在浩如烟海的卷宗中查到,天佑二十年甘肃乡试中有这个名字,此人是甘肃卢阳县的秀才,而那年卢阳县只有一个秀才应考,籍贯正是十八里堡!

十八里堡,曾几何时在西部可是赫赫有名的所在,大盐枭,大马贼元封正是出身此处,掌控了西部的盐铁茶马交易,手下十三太保威名远震,连长安尉迟家都不敢擢其锋芒。

正是那年乡试,兰州府发生了火烧巡抚衙门的恶劣事件,再往后,就是朝廷官军剿灭十八里堡,所谓的十三太保称为历史,这座显赫一时的村庄也化为白地,但是十三太保们并没有就此烟消云散,时隔多年以后,他们再次出山,重新掀起了一波轰轰烈烈的浪潮。

事情查到这里,已经水落石出,孟知秋孟大学士,正是当年的十三太保之一,反贼头子刘元封的结拜兄弟,这人若不是反贼,那天下就没有反贼了。

况且还有汾阳侯之子吕叔宝的供词,证明孟知秋在长安的时候曾经和反贼一见如故,沆瀣一气。

很多谜团至此终于可以解开,这些年来陕甘发生的那些变故,刘元封、汾阳侯、柳松坡、温彦、甚至还有秦王张承太,一切的一切,盘根交错,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人证物证俱全,推理天衣无缝,杨峰深信皇帝得知真相以后,绝对不会放过孟知秋,连带着也会对曹少钦产生强烈的不信任感,而自己,则会借着这次机会扶摇直上,取代曹少钦的地位。

虽然叛军封锁了长江,但难不倒锦衣卫,他们已经秘密派人渡江向皇帝报告此事,杨峰和胡惟庸联名签署的密信,谅曹少钦也不敢扣押。

胜券在握,杨峰志得意满,望着胡惟庸的满头白发,听着耳畔的隆隆炮声,他暗自想到,打吧,打得越狠越好。

城外官军大营,孟叶落正在奋笔疾书,将杨峰等人的恶性写在奏折上,准备次日渡江呈给皇帝,事情闹得这么大,他一点也不怕,因为事情是锦衣卫挑起来的,贪污受贿那些事屁都不算,大周朝的官难道还有不贪污的么,何况还有曹公公给他当后盾,怎么着自己也是内厂的人,打狗还要看主人呢。

正写着,忽然听到外面风声,孟叶落抓起长刀低声喝问:“谁!”

“我。”低低的回答传来,孟叶落表情一松,将刀插回刀鞘道:“是你小子啊,快进来。”

门帘一挑,夜行衣打扮的叶开走了进来,大大咧咧的往孟叶落面前一坐,抓起他刚写好的奏折随便看了几眼,随手就撕了仍在一边。

孟叶落怒道:“你干什么!我刚写好的。”

叶开道:“没用了,你已经露底了,赶紧跑路吧。”

孟叶落狐疑的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道:“不会吧,我遮掩的够好了。”

“有人认出你了,是长安吕家小三,杨峰那家伙也是个人才,居然把你的底细给查出来了,看来他早已开始注意你了,我本想杀人灭口,但是他们防范甚严,所以只好来通知你,你的任务已经完成,可以归队了。”

听了叶开的话,孟叶落百感交集,一把掀开帐篷门帘,望着外面浩荡的长江,感慨道:“终于要离开了么。”

第6章 元气大伤

次日一早,众人欲登船前往北岸面圣,可是孟叶落却不知所踪,四下寻找仍无下落,眼看时间要到,众将只得先行登船,南岸码头边,张提督正要带着亲兵马弁登船,忽然旁边窜出一个士兵,帽檐低垂看不清面目,低声呼道:“提督大人稍等。”

张提督扭头望去,不禁奇道:“孟大人,你怎怎么这身打扮?”

孟叶落道:“我收到风,此行凶多吉少,你先不要登船,让他们先行一步。”

张提督半信半疑,但是凭着对梦孟叶落的相信还是留了下来,其他各路将领登船而去,顺风抵达对岸浦口码头,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到了晚上,传来消息,这些将领已经被皇帝认定为叛军,尽数斩首了。

张提督吓得浑身发抖,他的脑袋虽大,也戴不起反贼这顶大帽子,要知道谋反之罪可是要诛灭九族的,他从一名小小的水军做起,到今天宁波水师提督的位置,不知道费了多少心机,花了多少银子,光宗耀祖不说,还提携了几百名亲戚,现在这一切都完了,不光自己的脑袋保不住,还有家里那五房妾室,六个儿女,一大家人,全都要人头落地。

想到这里,张提督就手脚冰凉,拉着孟叶落就如同救命稻草一般:“兄弟,到底怎么办,你倒是给个准话啊。”

孟叶落冷冷道:“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索性咱们真反了便是,天下乱成这样,过两年还不知道谁当皇帝呢,咱们当官不过就是为了个封妻荫子,光耀门庭,还当真把命卖给他张士诚么。”

张提督哭丧着脸,想了好一会才无奈的点点头:“也只能这样了。”

叛乱被迅速平定,皇帝平生最恨的就是别人擅动军权,所以这些私自调兵炮轰京城的将军尽数被他斩了,本来对杨峰的密报皇帝还是有些怀疑的,以为是无中生有陷害与他,但是孟叶落的突然失踪反倒验证了这件事的真实性。

一直以来,皇帝信任有加的协办大学士,大周朝的内阁双壁之一,最年轻有为的大臣,竟然是元封的结拜兄弟,反贼安插在朝廷内部的一根钉子,这个现实让皇帝很难接受。

同样,曹少钦也很难接受这个事实,自己真是玩了一辈子的鹰,到头来却被鹰叨瞎了眼,孟叶落跑了,还拐带走了水师十几艘战船,这对内厂,对他本人都是严重的打击。

相反,锦衣卫和杨峰的地位却水涨船高。

京师西门,皇帝御驾回京,高大的城墙上,垂着一幅幅布幔,这是为了遮盖炮弹轰击的痕迹,皇帝的车马随行人员如同出征时候一样隆重,但是在五月的艳阳下,却显得无精打采,无风的天气里,连旗帜都懒洋洋的低垂着,胡惟庸和杨峰站在城门口恭迎皇帝,却只等来了一名传旨太监。

“陛下身体不适,直接回宫了,尔等无需迎接。”太监轻飘飘的丢下一句话,转身走了。只留下胡杨二人面面相觑。

不是皇帝不愿意见他们,实在是气色太差,昨日在江北一连斩了三十名千户以上军官,皇帝的心情也不好受,当晚就病倒了,今天渡江之时,又看到战火过后满目疮痍的景象,便更加没有心情露面了。

穿过行人稀少的大街,皇帝回到紫禁城,这里也是一派萧条景象,由于前日的京城内战,后宫妃嫔们甚至都把行李打点好了,随时准备跑路,触目所及,人心惶惶,皇帝现在连发怒的力气都没有了,将自己关在奉天殿里,很久没有出来。

奉天殿是大朝会的场所,宽阔高大的宫殿,幽深阴凉,皇帝坐在盘龙的纯金宝座上,呆呆的想了很久,在回京的道路上他就一直在考虑自己面临的形式,同时也在思考着是不是采用二儿子给自己献上的计策,但是一直也没能下定决心。

不知不觉,天色已黄昏,一帮大臣焦急的在奉天殿外面徘徊着,皇帝久不在京城,很多朝廷大事不能处理,已经积压了许多,现在皇帝回来了,却又把自己关在大殿内,这可不像是大家心目中那个英明神武,举重若轻的皇帝啊。

到了星星漫天的时候,奉天殿内终于传出皇帝的呼唤,太监们打开宫门,文武大臣鱼贯而入,大殿内点起了无数盏灯笼,灯火通明之下,皇帝的脸色明显比以前苍白消瘦了许多,大臣们都知道中原戡乱之战朝廷大军铩羽而归,损兵折将丢了中原腹地,连皇帝最后一个兄弟,楚王张士信都丧身疆场了,但谁也不敢提及此事,只能禀报眼下的要事。

大周朝的南北交通已经被切断,徐州以北的疆域完全失去了联络,陕西河南直隶北部都在反贼的控制下,江南闽粤也糜烂不堪,几乎是在一年之内,原本强盛无比的大周朝就分崩离析了。

更可怕的是,国库里没有一两银子了,原本改革税制田亩,从老百姓手里掏出来的最后一点钱已经是竭泽而渔,现在再想征税,恐怕又要逼反最后一批忠于朝廷的人。

“朕不管你们有多难,朕只要知道,给你们三个月时间,朝廷还能调动多少兵马,多少钱粮?”皇帝有气无力的问道。

户部尚书周子卿出班奏道:“后年的税银已经提前征收了,现在再征,恐怕要激起民变,眼下唯有加征三个沿海市舶司的贸易税,尚能筹集一笔款项,根据往年这个时间段的贸易额,大约可以征收六十万两银子。”

皇帝大手一挥:“加倍征收,朕要一百二十万两银子才够用。”

“可是…”周子卿欲言又止,看了看旁边的兵部侍郎。

蓝玉叛变之后,这位侍郎大人现在暂代兵部,他刚扶正,不免有些表现欲望,接着周子卿的话茬道:“启禀皇上,我朝现有三个市舶司,分别位于浙江宁波府、福建泉州府、广东广州府,只有广州还在朝廷掌控之中,倘若加征一倍税收的话,恐怕那些远洋货船就不会在广州下货,而是会选择反贼控制的港口。”

皇帝奇道:“怎么宁波和泉州都在反贼手里了呢?”

侍郎道:“泉州府已经被反贼胡大海部攻陷,而宁波府也投降了反贼沐英部,这都是不久前的事情。”

皇帝摇头叹息,天下已经乱成这样,连港口都控制不住了,他有些不甘心的问道:“朝廷水师在哪里?兵部监造的那三艘艨艟巨舰呢,现在差不多该完工了,正好可以拿来对付反贼。”

众大臣交换了一下目光,都不敢吭声,最后还是这位大胆的侍郎禀道:“回皇上,那三艘艨艟巨舰已经被反贼孟知秋诳走,编入反贼的水师了。”

说完,群臣一起跪了下去,准备迎接皇帝的暴风骤雨,可是出乎意料的是,皇帝竟然没有发怒,而是呆呆的坐在龙椅之上,半天没有吭声,大臣们悄悄抬眼,看到烛火照耀下,皇帝的眼窝深陷,神情憔悴,似乎不是掌握千万人生杀予夺的皇帝,而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者。

“罢了,你们都起来了,朕想出去走走。”皇帝忽然来了这么一句。

已经是午夜时分,紫禁城大开,御林军连夜整队护送皇帝出游,幸亏去的地方不远,只是南门外的大报恩寺而已。

皇帝带领群臣来到大报恩寺的琉璃塔下,将众人留下,自己孤身一人走进了宝塔。

他并没有登上塔顶,而是打开暗门,沿着潮湿光滑的石梯,走进了幽暗的塔底。

这是一座坟墓,那位前朝皇帝的坟墓,那位曾经被世人认为是天之骄子的人的坟墓,他死的时候不过三十余岁而已,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他曾经发过豪言壮语,要让中华民族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要屠尽东瀛,殖民北美,将鸦片倾销欧洲,在澳洲放羊,在非洲打猎,这些稀奇古怪的语言,张士诚一点也听不懂。

地底的石室里,停着一具巨大的棺柩。外面是石头雕刻的外壳,里面是金丝楠木的棺材,气度非凡。富丽堂皇,但是经过这么多年的停放,外壳的色彩已经有些剥落了。

皇帝轻轻抚摸着石棺,轻声道:“老弟,这么多年你过得还好吧,现在你儿子出息了,一年不到就夺了我半壁江山,这一点很像你哦,你若是泉下有知,也该瞑目了。”

石室四壁上点燃着松油火把,哔哔剥剥的燃烧着,火苗不停地抖动,似乎在回应着皇帝,皇帝冷笑了一下,又道:“我忘了,你被这座琉璃塔镇着,是不能上天入地,转入轮回的,只能关在这狭小的方寸之间受折磨,你再有能耐又如何,还不是被我制的服服帖帖。”

火光又抖动了几下,皇帝阴测测的笑起来:“你以为你儿子真能翻得了盘么?痴心妄想,这天下就算不由我张家人来做,也轮不到你这来历不明的妖人后代来做!”说着,他重重一拳打在棺材上。

黎明时分,等在琉璃塔外面的文武大臣们终于等来了皇帝,和进去之后不同的是,此时的皇帝明显处于亢奋状态,脸上显出病态的潮红,一出来就下令道:“摆驾奉天殿,召集京城所有六品以上官员,朕有重要决定公布。”

第7章 元军再现

锦衣卫镇抚司,沐临风春风得意,在一面铜镜前左顾右盼,欣赏着自己的英姿,他从里到外全是崭新的行头,蜀锦的飞鱼服,颜色鲜艳,料子顺滑,无翅乌纱帽棱角分明,很是有型,簇新的皂靴粉底雪白,里面是大红色的官裤,简直要多威风有多威风。

如今沐临风可是响当当的锦衣卫千户,文海大人亲自发的委任状,从巡街小校到千户,连升了四级,真可谓春风得意马蹄疾,他这边才升级,那边拍马溜须的就来了,送银子的,送宅子的,卖身投靠认义父的层出不穷,真让沐临风感受到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爬上高位之后事情繁多,沐临风先把自己的宅子给安排好了,又一口气娶了五个小妾,把小兄弟吕叔宝也安排进了锦衣卫做了一名带刀小校,沐临风是个知恩图报的人,这次能出人头地,可全靠了吕叔宝的帮忙。

安排好了这一切,终于腾出手来做一件大事,当初在城南破落村受过的屈辱,现在终于可以报了,那个靠收粪尿发财的大地痞卓立,也该让他尝尝老子铁拳的味道了。

想到这里,沐临风狞笑起来,对手下道:“明儿有个公差,给兄弟们打个招呼,别来迟了。”

手下献媚道:“沐爷,您一句话的事儿,弟兄们谁敢不到啊。那什么,明儿是去哪里办差啊?”

沐临风笑道:“明天再说,今天我还有个场要赶。刑部牛主事请客,不能不去。”

整理了衣装,沐临风上了轿子出了镇抚司,一路向秦淮河边走去,走着走着,忽然觉得外面噪杂的街头喧嚣没有了,四周静悄悄的,他掀开帘子一看,轿子竟然走在僻静的巷口里。

“老马,你这是抄的什么近路?”沐临风嚷道。

忽然轿子重重的往地上一丢,仓朗朗几声,钢刀出鞘,还没等沐临风反应过来,一把利刃已经刺了过来,正中沐临风的心窝,持刀之人是个黝黑皮肤的生面孔,表情冷漠,嘴唇紧闭,沐临风嘴里喷出一股鲜血,攥着刀身不甘心的问道:“你是谁?”

“太湖水寨大头领沐英,让我给你带个好,背叛水寨者,杀无赦!”汉子说完,将钢刀在沐临风胸口中搅了一圈才抽出来,看着沐临风倒在血泊中微微抽搐着四肢,眼睛泛白,这才从容的扬长而去。

汉子消失在巷口头,四个轿夫这才大喊起来:“杀人了,救命啊…”

半个时辰后,紫禁城内务府,一名小太监轻轻推开曹少钦签押房的门,低声道:“公公,事情妥了。”

与此同时,文海愤恨的一拳打在案子上,咬牙切齿道:“老阉奴欺人太甚,真当我是三岁小孩么。”

话虽如此,这口恶气也不得不忍下,沐临风又不是什么重要角色,犯不上为了他去向杨大人禀告,和曹少钦撕开脸对着干,再说了,扳倒了内厂旗下大将孟叶落,锦衣卫已经赢了一局,曹少钦杀死沐临风只不过是泄愤罢了,并不能对锦衣卫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燕京,王府议事厅,北地的夏日沉闷压抑,遮天蔽日的大树上蝉鸣不断,令人心绪烦躁不堪。

大周朝的政局变换之快,让人晕头转向,本来是燕王张承坤就藩燕京,干的好好的,忽然皇上别出心裁来了个对调,把对北方军情毫不了解的秦王给调来了,这些将领都是燕王的心腹,秦王孤身一人,身边那些能用的人全被皇帝除去,面对二哥留下的这一摊子,根本无从下手,半年过去了依然毫无建树,只是勉强将蒙古人挡在燕京以北罢了。

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阔别燕京一年之久的燕王竟然又回来了,而且带来了皇帝的圣旨,让他全盘接管北方军务。

陆路交通已经被汉军截断,燕王是从京师走海路赶来的,身边只带了百余名侍卫,燕京这些将领都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所以驾轻就熟,丝毫也不用担心老四会使什么花招。

议事厅之上,两位王爷怒目而视,秦王狠狠盯着自己的二哥,连称呼都省了:“这是你向父皇出的馊主意么!简直是引狼入室!”

燕王好整以暇,不慌不忙道:“这是父皇的意思,你敢不遵么?”

秦王道:“难道你要学石敬瑭?认贼作父割让燕云,你可知道失去了燕云十六州的屏障,燕赵齐鲁之地将会生灵涂炭!”

燕王道:“老四,你看问题太简单,你现在困守燕京,到底是为谁而守?徐州已经丢了,江南也已经糜烂,粮草军饷无力北上,难道靠海运支持这十万大军的开销?你吃糠咽菜坚守此地,只不过是便宜了那帮反贼而已,等他们占了齐鲁之地,燕京就是两面受敌,与其困守死城,不如将蒙古人放进来,让他们和汉军厮杀消耗,咱们坐山观虎斗,渔翁得利。”

众将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他们都没想到天下已经乱成这幅局面,看来还是二皇子的话有些道理,这燕京本来就是蒙古人的京城,他们被逐走不过二十余年时间,现在倒一倒手也没关系。

当然也有几个血性汉子,站出来道:“鞑子残暴,咱们和他们打了二十年,死了不知道多少兄弟,现在突然放下兵器,这口气咽不下去!”

燕王虎着脸道:“咽不下去也要咽,这是圣旨!”

这场商谈草草收场,谁也劝不服谁,秦王拂袖而去,燕王继续找了几个自己的心腹将领秘密开会,将此事敲定。

半夜,一队士兵忽然包围了秦王的府邸,冲进去一看,秦王已经不知所踪,查询守城士兵,才知道秦王已经连夜脱逃,从西门窜出,消失在茫茫太行之间。

望着满天星斗,燕王叹了一口气,喃喃道:“四弟,我何尝愿意将大好江山拱手让给鞑子啊,这都是无奈之举,为了咱们张家的天下,不得不如此…”

山东平原,汉军正在有条不紊的接收各个州府,大周朝的政令已经完全堵塞,山东河北两地的兵员已经枯竭,根本无力,也没有人组织壮丁抵抗汉军,再说汉军的政策早已通过童谣民歌等形式传遍了各地,老百姓都知道汉军来了不纳粮,反正都是汉人坐江山,谁又在意当皇帝的姓啥呢。

济南以西的官道上,尘土飞扬,烈日当空,一千步兵正顶着日头向济南进发,士兵们戴着范阳帽,扛着红缨枪,腿上扎着绑腿,脚上穿着草鞋,盔甲都打成包背在身上,走的汗流浃背,但却精神高涨。

汉军扩充迅速,后勤已经相当吃力,所以这些新编的军队装备都很差,只有百总以上的军官才有马骑,弓箭手配备不多,火铳和火炮更是影都没用,不过也用不着这些犀利的玩意,山东各府县都已经降服,只需接收便可,无需交战。

大军慢慢行进着,几位百总来到路边的茶摊,买了几碗茶水解渴,一边喝茶一边谈天说地,忽然一阵奇怪的颤动从远方传来,茶摊的棚子都在发抖,茶碗里的水也泛起了涟漪。

若是有经验的老行伍,立刻就能知道是大队敌人骑兵来袭,而这些小百总只不过是从新兵里挑选出来有力气有胆识的庄稼汉而已,还没有大规模作战的经验,一个个望着远处的烟尘发傻。

幸亏领队的千总是经历过中原大战的老兵,发现情况不对立刻喝令士兵结阵,不过为时已晚,士兵们惊慌失措,两股战战,面对汹涌而来的大队骑兵毫无抵抗能力。

彪悍的骑兵如同夏日的暴雨一般呼啸而至,再次体现出骑兵对步兵的绝对优势,只不过这回遭殃的是汉军,一千名只装备了红缨枪的汉军,在平原地带被骑兵分割包围,溃不成军。

戴着皮毛帽子,斜披着肮脏的羊皮袄,赤裸着半个上身,挥舞着雪亮弯刀的骑兵们,嘴里发出奇怪的叫声,催动战马如同梳子一般从汉军队伍中穿过,一轮过后,汉军就如同秋天的庄稼一般被割倒了大半,血花飞溅,骑兵们身上脸上都带了血,这更刺激了他们的杀气,却大大摧毁了汉军的抵抗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