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盏茶的时间,千名汉军就被砍杀一光,连一个幸免于难的都没有,茶摊老汉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切,眼睛都呆滞了,手里的茶壶都倒空了也不知道。

一个骑兵打马从他面前经过,这一瞬间老汉从那熟悉的装扮和粗短的体型上认出,这是元军!从中原消失了二十余年的元军又出现了!

没等他的惊呼从喉咙里发出,那名元军的弯刀就砍了过来,卖茶老汉的脑袋飞上了半空,犹自看着那名元军在自己躯体上搜刮着有限的几个铜板。

骑兵们动作麻利的打扫了战场,如同来时一般迅速消失了,等他们走了许久之后,尸体堆里才钻出一个血淋淋的人,望着满地袍泽的尸体,哇哇大哭起来。

第8章 历史会记住

燕京一开,草原上的蒙古人如同潮水一般涌了进来,这次和以往南下打草谷有所不同,他们不是野蛮的侵略者,而是大周皇帝邀请的贵客。

蒙古人建立的大元朝只维持了不到百年的时间,成吉思汗的子孙们在巨大的财富面前迅速失去了彪悍骁勇的本色,沉浸在温柔乡里不可自拔,残暴而野蛮的统治注定会灭亡,声色犬马纸醉金迷的蒙古老爷们面对拿起武器的五等人,只有招架之力没有还手之功,短短数年就被驱赶到了大漠上,他们建造的那座梦幻中的伟大城市——大都,也沦为周朝的一座边塞城市,燕京。

在草原大漠上蛰伏了二十余年的天之骄子们恢复了往日的野性与勇武,在小王子满都古勒的带领下,召集本部落所有能拉弓的男丁,浩浩荡荡穿越大漠,兵不血刃便拿回了大都城。

雄浑壮丽的大都城,埋藏着蒙古人的荣光与失败,但此时满都古勒可以骄傲的告慰成吉思汗,对忽必烈等列祖列宗,蒙古人的铁蹄终于又踏进了中原,即将重现往日的光辉与伟大。

满都古勒是蒙古大汗脱脱不花的三弟,在群雄并起的北元乱局中,只算是一股较小的军阀,但是他在蒙古人中有个不成文的约定,谁先打入中原,谁就是下一任的大汉,满都古勒极其敏锐的抓住了这个机会,利用对中原政局的熟悉,接受了周朝二皇子看似鸿门宴一般的邀请。

燕王也是没办法,他能联系上的蒙古贵族唯有满都古勒而已,两下各取所需,一拍即合,大周以出让燕京的代价换取蒙古人出兵驱逐反贼汉军,事成之后周朝再拿出一笔巨额银子绸缎来做谢礼,密约写的很含糊,双方也是各怀鬼胎,根本不在意详细的条款。

满都古勒倾其所有,把族中十三岁的孩子和六十岁的老人都拉上了,终于凑了两万大军,一路南下开进了燕京,他进城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命人将城门上的燕京二字换成了大都。

满都古勒真的重新回到了大都,消息在草原上如同风一般传来,男女老少无不欢欣鼓舞,盛赞满都古勒是成吉思汗的好子孙,大漠上最矫健的雄鹰,那些憋着劲等着看笑话的部族首领们,只好捏着鼻子承认了满都古勒的新大汗身份,纷乱的北元政局迅速平静,毕竟有着更加广阔的天地等着他们去征服。

满都古勒也是经历过跌宕起伏的人,去年在中原的经历让他获益匪浅,深知汉人的狡诈阴险,对于曾经和元封定下的誓约,他只是一笑置之,天下就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而对于那个曾经羞辱过自己民族,甚至一度想置自己于死地的燕王,他却待之如兄弟。

大军进入燕京之后,秋毫无犯,军法严明,满都古勒也没忙着给自己举行登上大汉宝座的仪式,更加没有登基做大元皇帝的打算,他知道,进入燕京只是夺取天下的第一步,和当年祖先面临的弱宋局面不同,他面对的是两股强大的力量,一个是刚刚崛起的汉政权,另一个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的大周,哪个都不是好相与的角色。

蒙古大军继续南下,在平坦的华北平原上尽情驰骋,铁蹄所到之处,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因为掌控中原门户的锁匙——燕京已经在手中,满都古勒也就撕下了伪善的面具,放开了手脚让儿郎们大开杀戒,反正大周皇帝都不关心自己的子民,满都古勒又何必在乎。

游牧民族和农耕民族的战争方式很是不同,他们不需要绵长的补给线,打到哪里吃到哪里即可,每个蒙古兵都有两到三匹吃苦耐劳、草根也能充饥的蒙古马,可以昼夜不停地行军,干肉就藏在马鞍子下面,硬的如同石头一般的干肉,需要用斧头劈开才能食用,饿了啃干肉,渴了喝马奶,野兽一般的蒙古骑兵在中原大地上所向披靡,横行无忌,短短十几天就席卷到了济南一线。

大军所到之处,一片凄惨景象,在苦寒之地上忍受了二十余年的蒙古人梦寐以求的理想终于实现,多少儿时的故事成为现实,数不清的草场和牛羊,用不尽的金银财宝和如花似玉的汉人美女在等着他们享受,这种激励之下,蒙古军的战力呈几何速度上升,民族团结也进一步加强,满都古勒的权势如日中天,杀伐决断,赏罚分明,大汗号令一出,莫敢不从。

徐州府,汉军大本营,一片肃然,从北方传来消息,汉军遭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失败,一个千人队被完整的消灭掉,甚至都不知道是谁干的,与此同时,各地都发现了敌人骑兵的踪迹,这和汉军掌握的情报严重不相符,周军在北方的军力唯有大同一线的傅有德部和燕京一线的秦王部众,依靠多年修建的壁垒,再不济也能把蒙古人挡住啊。

事情已经发生,蒙古人到底是怎么进来的无需考虑,眼下需要操心的是如何力挽狂澜,将蒙古人的铁蹄拦住,华北平原一马平川,最适合骑兵往来冲突,大迂回机动作战,这本是汉军的强项,可那是面对周军步兵而言,面对游牧民族出身的蒙古兵,元封手底下堪用的骑兵;力量就有些捉襟见肘了。

汉军部队中的汉人骑兵有万人左右,都是半路出家的骑兵,能骑马奔跑挥刀就已经勉为其难了,马上开弓射箭的本事至少还需要几年功夫,说是骑兵,还不如说是骑马的步兵。

赫敏带来的羌族骑兵,倒是人马众多,可是几个月下来,战斗减员不算,因为水土不服而减员的就有上万,再说羌人千里迢迢远离故土背井离乡来中原打仗,时日已久,士卒们思乡心切,厌战情绪严重,虽然还有几万兵马,但实堪大用。

李明雪的西夏铁鹞子是精锐重甲骑兵,可与蒙古军一战,但是兵力实在太少,原本就只有五千人而已,经历数次血战之后,仅剩下三千人马,只能当做预备队只用。

密集的火枪队倒是可以抵消一部分骑兵的优势,可是元封部下大多是新训练的步兵,刚丢掉锄头拿起火枪的农民,面对同样战斗意志不强的朝廷军队还有些胜算,面对野兽一般的鞑子兵发起的骑兵集团冲锋,就难免不溃败了。

算来算去,兵力严重缺乏,同时还要面临两线作战,火枪和盔甲战马粮草的生产也跟不上消耗的速度,这样下去,迟早被蒙古军和周军联手消灭。

战略优势一下子变成了战略劣势,手下十几万人马岌岌可危,众将军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议事厅堂之上一片愁云惨淡,就连如徐达、蓝玉、李善长这样的文臣武将也是愁容满面,好不容易获得的胜利眼瞅着就要毁于一旦,即便是这些经历过风风雨雨的老人也难以释怀。

营门口一声大喊:“汉王驾到。”年轻英武的汉王带领侍卫刚刚打猎回来,随行士兵马上挂满了狐狸兔子野鸡之类猎物,看来收获颇丰,汉王满面春风,翻身下马,丝毫没有焦虑不安的表现。

众人心中一松,如此紧迫情况下,主公还能去打猎玩耍,说明他心中已经有了破敌良策,李善长和徐达对视一眼,眼中均露出赞赏的神色,元封如同他的父亲一般举重若轻,从容淡定,真有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气魄,有这样的主公,何愁大事不成。

元封登上宝座,蓝玉上前将军情禀告一番,经多路侦查,蒙古大军已经深入齐鲁大地,他们的骑兵神出鬼没,行军速度和路线都极其古怪,斥候也很强悍,在双方的斥候小队试探性作战中占尽上风。

局势不容乐观,元封收了笑容问道:“诸位有何良策?”

李善长出列奏道:“老臣有一策,高筑墙广积粮,据守重要城池,哪怕他骑兵再强,也破不了坚城。”

元封一皱眉,道:“然后呢?”

“然后再徐徐图之便是。”李善长说道。

元封微微摇头,李善长对于经营后方,政治谋略还有些研究,这种战役级的策划就差强人意了。

蓝玉干咳一声,出列道:“末将有话要说。”

“讲。”

“放弃徐州一线,让蒙古军和朝廷军队会师,他们想重演的不过是当年宋元联手攻金的旧事,咱们所幸就成全他们,退回河南,再不济就退回陕西,让他们自相残杀便是。”

众人纷纷点头,目前情势下,蓝玉这种以退为进的计策是最合适的了,蒙古人乃是虎狼之辈,财富土地面前贪婪野蛮,让他们径直下江南和张士诚狗咬狗去,汉军只需坐山观虎斗。

但是元封还是摇了摇头,众人大惑不解,以为他另有良策,但元封的话却让他们大为失望:“我绝不会放弃任何一个百姓,哪怕只有一兵一卒,也要拒鞑子于国门之外。”

仿佛知道众人的疑惑一般,元封又补充了一句:“因为历史会记住我们的所作所为。”

第9章 和亲

正所谓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拼得几万弟兄的性命,保全中原百姓不被鞑子荼毒,听起来是很悲壮英烈,但是得不偿失,对于复国大业有害无益,在座的文武大员都是早过了热血沸腾的年纪的人,听了元封的话,不但没有激情澎湃,而是微微摇头,轮番上前苦谏。

元封微微一笑道:“我也不是那种沽名钓誉之辈,不会拿儿郎们的性命换取民心,我这样做,是因为援兵已经赶来,鞑子的兵力优势保持不了多久了。”

气氛顿时变得热烈起来,众人面上的愁容一扫而空,西凉骑兵天下无敌,西凉火器声名远播,就算大周和蒙元加在一起也挡不住西凉铁骑,自打元封开始争霸天下,逐鹿中原以来,用的全是白手起家从陕甘河南征募的兵将,自家的人马根本没有动用过,好牌全抓在手里一张都没往外打,现在打出去那还不轰的敌人皮开肉绽、外焦里嫩。

既然如此,众人也就没什么担心的了,欢天喜地的散场去了,元封回到后帐,脸色却阴郁起来,一直没有发言的柳迎儿悄悄跟了进来,站在他身后说道:“其实根本没有什么援军,对吧?”

元封回头,见是柳迎儿,无奈的笑笑:“还是你聪明,不过援军确实存在,只不过行程未定,不知道他们是一个月后抵达,还是一年后抵达。”

“那你还骗他们?”柳迎儿瞪大了眼睛。

“军中恐鞑子的情绪蔓延,不得不用这样的办法提高他们的士气,这也是无奈之举,至于李善长徐达他们,我如果不这样说,他们肯定要坚持撤军。”

柳迎儿摇了摇头,道:“那你现在准备怎么办?你把牛皮吹爆了如何收场?”

元封道:“那就要看你了。”

“我?”柳迎儿再次瞪大了眼睛,“你也太高估我了吧?”

“我相信你一定有办法的。”

柳迎儿歪着头想了一会儿,终于道:“其实办法也不是没有,关键要对方配合才行,你觉得蒙古那个什么汗是个怎样的角色?”

元封道:“出身贵胄,年少轻狂,但又不失机敏狡黠,既有汉人的谋略,又有蒙古人的勇武。”

柳迎儿道:“照你这个说法,他一定是个聪明人,那就好办了。”

元封大惑不解,柳迎儿得意的一笑,道:“你附耳过来。”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连战连捷,气势如虹的蒙古大军忽然止住了南下的铁蹄,停止在山东一线。

济南府,大明湖畔,蒙古大汗满都古勒的王帐就扎在这里,今天他连续接待了两拨客人,一拨是奴颜婢膝,低三下四的周朝使者,一拨是气势汹汹,昂首阔步的汉军使者。

眼下蒙古和周朝有密约,以土地换出兵,使者正是依约来送金银的,看着堆在地毯上的两大箱金锭子,满都古勒只是摸着下巴,淡淡的点了点头:“好,搬下去吧。”

使者还想说点什么,满都古勒一脸的不耐烦,摆摆手让人将使者带了出去,就在周使走出帐篷的时候,一名高大健壮的汉军使者推开侍卫的阻拦闯了进来。

侍卫刚要抽刀,被满都古勒厉声喝止:“这是我安达派来的人,不可无礼。”

说着,又堆起笑脸道:“那顺格日勒兄弟,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这位叫做那顺格日勒的汉军使者,属于西蒙古人,早先曾被编入突厥军,西凉大战后投降了汉军,成为元封的卫队,去年不远万里护送满都古勒回北疆大漠就是他领队,一路之上历经千辛万苦保的满都古勒的安全,算起来满都古勒还欠他一份情。

那顺格日勒昂然道:“我是来下战书的。”

满都古勒惊讶的瞪大了眼睛:“这是何故,咱们三家不是约好三分天下的么,难道元封大哥不要我这个安达了么?”

那顺格日勒道:“是你背信弃义在先,吞掉了我们一个千人队,我们汉军上下同仇敌忾,要为冤死的兄弟报仇,现在汉王命我来来给你递个话,你要战,那便战,时间地点随便你选。”

满都古勒哈哈大笑:“我安达果然还是那般直爽豪迈!不过这回他错了,我从来没有忘记过当初的誓言,蒙古汉子一言九鼎,怎么可能违背在长生天面前发过的誓呢,此事一定有误会,那顺兄弟,你先下去休息,待我查清楚之后给你回话。”

那顺格日勒是个耿直的汉子,听满都古勒这样一说便没有再说什么,下去休息去了。

由于他曾经对大汗有恩,又是西蒙古人,大家都是成吉思汗的子孙,打断骨头连着筋,所以招待极其优厚,大帐篷里面铺着厚厚的羊毛地毯,金盘子里摆着葡萄西瓜等水果,铁钳子上插着肥美的烤羊肉,马奶酒尽情的喝,还有蒙古乐师弹着马头琴伴奏,两个体健貌端的蒙古女子跳舞助兴。

那顺格日勒在一群蒙古将军的频频劝酒下,开怀畅饮,酒宴从白天喝到了晚上,酒量很好的那顺格日勒也不免喝醉了,人一醉话就多,再加上那几位特意安排来套话的家伙的循循善诱,那顺格日勒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将汉军的底细全都泄露了。

“咱们蒙古人有句老话,一口锅里不能煮两个羊头,我们汉王和你们大汗迟早有一战…”

“别看你们现在牛气冲天,用不了多久就得完蛋…”

“你别费心问了,我啥都不知道,你问我也不会说的…”

“五十万西凉精骑…炮队…抄后路…”

醉的一塌糊涂的那顺格日勒用西蒙古话口齿不清的说出一些让陪酒人员心惊肉跳的词语之后便沉入了梦乡,几个陪酒将军面面相觑,不约而同的起身飞奔去禀报大汗。

满都古勒坐在太师椅上,面前摆着一本《孙子兵法》,他是真正的皇室后裔,对汉文化有着相当的了解,汉人有一句话叫兵不厌诈,那顺格日勒话里有几分真,几分假,值得考量。

满都古勒能走到今天这一步,靠的是机遇和冒险,但是更多的确是精确地判断,周人开关邀请蒙古人南下,那是情势所迫,不得已而为之,而且当时在草原上,满都古勒的势力并不算大,所以这个险可以冒,也值得冒。

但是今非昔比,满都古勒已经是蒙古人的大汗,并且收复了大都,掌握了一大片汉人的土地,原先的战略目的已经达到,现在再冒险就没有必要了。

元封的实力如何,他是知道的,西凉骑兵同样是游牧民族为主体,又常年作战,经验丰富,真打起来自己可占不到便宜,根据西域过来的人说,那边的战乱确实快要平定了,届时大军东进北上,在自己后背上来一下子,可就前功尽弃了。

满都古勒知道一句汉人谚语,叫贪多嚼不烂,真要再打下去饮马长江的话,不但把元封惹怒了,还会把周人逼急了,到时候他们两家万一联手,自己可就抓瞎了。

争夺天下不是一时半会的事情,当初祖宗打宋朝不也是用了几十年的时间么,情况如此复杂,不如徐徐图之,保存实力,稳固后方,消化占领土地,挑动汉军和周军鹤蚌相争,自己渔翁得利,才是上策。

次日,满都古勒再次接见了那顺格日勒,大汗痛心疾首的说:“经过调查,济南事件纯属误会,小的们以为那是周军所以才出击,伤到了自家兄弟,我很难过,不过事情已经无可挽回,我看不如这样,我赔偿你们五百匹战马外加一万两银子吧。”

那顺格日勒也没料到事情会转变的如此之快,他只是来下战书的而已,面临变局不敢擅作主张,只能传话回去,等汉王的决策。

满都古勒要的就是拖延时间,他笑眯眯的送走了那顺格日勒,开始部署防御,侦察敌情,铲除异己,稳固自己的统制。

蒙古人忽然停止了前进的步伐,不和汉军交战了,皇帝的计策落了空,不免暴跳如雷,在养心殿内大发雷霆,如今皇帝的身子骨是越来越差了,性情也大变,声音变得高亢尖利,易怒乖僻,晚上睡觉稍微有个风吹草动就会醒来,搞得太监们叫苦不迭。

而且他不再临幸任何妃子,只是对怀着龙种的翠妃关爱有加,时不时的召见一下,赐些东西,以往深得皇帝宠爱的安乐公主,现在十天半个月也见不到父皇一面。

二皇子让出燕京之后,带着本部人马进驻了登州莱州一带,在密约当中,山东半岛依然归官军,这一股人马通过海路和京师保持着联络,也算是在敌后安插的一股伏兵。

蒙古人没有按照计划中那样和汉军火并,作为这条计策的始作俑者,二皇子也是如坐针毡,忍不住派出使者催促满都古勒赶快进兵,可是他却等来了一个令人惊讶的消息。

满都古勒要求和大周和亲,迎娶安乐公主殿下。

第10章 和亲亚克西

满都古勒提出和亲的要求并非一时脑热,而是早有此意,恰巧他游历中原之际,对安乐公主的美名如雷贯耳,早已仰慕不已,若在以前,斗胆提亲只会沦为笑柄,但现在就不同了,周人巴不得和蒙古人拉上关系呢,收到消息还不巴巴地把公主洗干净了打扮的漂漂亮亮给送来。

更深一层的原因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满都古勒认为应该给周人一颗定心丸吃,让他们明白自己确实是愿意和周朝结盟共同对付元封的,自古以来中原政权向游牧民族示好的办法就是和亲,自己也不妨效仿一次。

燕王派人催促满都古勒进兵,结果却收到要求和亲的信件,考虑再三,燕王认为这是蒙古人有诚意的表现,遂修书一封回京,强烈促成和亲事宜。

如今皇帝对权力的欲望更加强烈,内阁和司礼监货真价实的成为了皇帝的秘书处,帝王权力的核心集中在了养心殿之内,皇帝废寝忘食,亲自指挥作战,调拨钱粮,每日只睡两三个时辰,大小朝会更是一连开五六个时辰,大臣们疲态尽显,皇帝却依然精神奕奕,这不尽让大小臣工感受到了帝国复兴的希望。

燕王的书信通过水路送达京师,皇帝只用了一炷香的时间便做出了决定,同意和亲。

为了帝国江山永固,皇帝已经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不在乎再多付出一个女儿。

消息迅速传到储秀宫,安乐公主如遭雷击,半天都没有说话,随即风风火火赶往养心殿,可是在宫门口就被太监拦了下来,要知道当年安乐公主进出养心殿可是如履平地,绝无任何人胆敢阻拦的,如今竟然落得如此境遇,公主殿下更是伤心欲绝,那个疼爱自己,娇惯自己的父皇哪里去了?

安乐公主没有硬闯养心殿,而是望着壁垒森严的宫门,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正值酷暑时分,烈日当空、天热难耐,但谁也不敢来扶公主殿下,就由着她跪在骄阳下。

一刻钟过去了,半个时辰过去了,两个时辰过去了,眼瞅着花朵一般娇艳的安乐公主渐渐变得面无血色,摇摇欲坠,焦躁的宫女们欲上前来搀,却依然被她执拗的推开,并且威胁道,谁在靠近半步她就咬舌头!

公主殿下的性格随她的父皇,认定的事情就绝不罢手。

张婉儿就一直这样跪着,从上午到中午,从中午到晚上,滴水未进,纹丝不动,眼看已经是傍晚时分,天色忽然大变,狂风夹杂着暴雨呼啸而来,大滴的雨水砸在养心殿前的石板地上,将黄铜鎏金的水缸敲击的砰砰作响,地上很快积起一滩滩水,安乐公主全身湿透,散乱的头发贴在脸上,依然倔强的跪在水洼里,宫女们躲在宫殿檐下都难过的哭泣起来。

娇生惯养、金枝玉叶的公主殿下到底受不了这种摧残,渐渐的,张婉儿只觉得头晕目眩,摇摇欲坠,但她依然咬紧牙关苦苦坚持,因为她知道,这是自己唯一的机会,她宁愿以死明志,也不愿嫁给鞑子。

暴雨如注,皇帝依然没有露面,哀莫大于心死,张婉儿万念俱灰,身子一晃就要栽倒,就在昏过去前的那一瞬间,一张打伞遮住了张婉儿头顶的一片天空,高大伟岸的身影印在了她最后的记忆中,父皇他终于出现了。

当张婉儿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了养心殿内,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中药味,她微微侧头,看到父皇伟岸的身影背对着自己挺立在大殿内,正在欣赏着什么。

“婉儿,你醒了。”皇帝淡淡地说。

张婉儿强撑着爬起来,这才看到父皇面前挂着的不是什么山水风景画,而是一副山川地理图,不过和印象中的有所不同,这幅山川地理图中很多地区都被不同的颜色所覆盖。

皇帝并不转身,只是用手指着山川地理图,缓慢而沉重的语速讲述着地图上的改变:“这里是陕西、甘肃,河南,已经被反贼占领,这里是河北、山东,现在被蒙古人控制,这里是苏杭、宁波,匪患屡剿不止,这里是福建、广东,叛乱也是层出不穷…”

皇帝忽然沉默了,良久才沙哑着嗓子说道:“婉儿,你是朕的女儿,也是大周的公主,何去何从,你自己选择吧。”

和亲,这个字眼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中原人民的耳朵里了,自从汉唐以后,大宋宁愿以岁币纳贡,也不与蛮夷和亲,这种制度也被历史学术界认为是屈辱的象征,国力衰败的体现。

而如今朝廷以安乐公主下嫁蒙古大汗满都古勒,却在京城激起了一片赞誉之声,文人学子无不以昭君文成赞誉安乐公主,并且对周元结成秦晋之好,共同对付反贼表示出极大地憧憬。

京师街头,茶楼酒肆中,两个獐头鼠目头戴方巾身穿文士袍服的男子正在谈论着和亲的好处,一人道:“宋朝为什么不如汉唐那样强盛,就是因为没有和亲制度,只有和四邻结成亲戚,才能以最少的付出换取最长久的平安,试想一下,什么蒙古契丹突厥的大汗都是咱们皇帝的外甥,这仗还怎么打的起来,所以说啊,这和亲制度就是亚克西啊亚克西。”

另外一人拍手赞道:“老兄所言极是,句句是理,不过这句亚克西用的不是地方,这句话是突厥语,跟咱们大周和亲的是蒙古人,应该说和亲拜努才是。”

两人一唱一和,不亦乐乎,茶楼中众人都充耳不闻,只当是放屁,只有一个刚刚进京的外地学子猛的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大骂道:“耻辱!悲哀!将自家女儿送给仇敌去换取和平,悄悄做了也就罢了,偏偏还拿出来吹嘘,你们还有没有廉耻,有没有脑子!”

周围人纷纷递眼色过来,让这个书生不要再说了,但他却完全没有意识到,依然大发感慨,狠狠地发泄了一通,将那两人驳斥的灰头土脸,无言以对,这才昂首阔步的出门去了。

刚出大门,就被两个人跟上,拍一拍他的肩膀,亮出腰牌道:“锦衣卫,跟我们走一趟吧。”

为了营造和谐局面,锦衣卫在京城遍布耳目,严禁人们抨击和亲之事,凡是敢妄议国事者,一律拿问,另外大学士杨峰又成立了一个宣传衙门,雇佣了上百个酸丁,每天在城门口、菜市场、茶楼酒肆中谈论和亲的好处和朝廷的英明,皇帝的睿智,每表演一次就有五个铜板进账,一时间闲人趋之若鹜,甚至形成了一个专门的团体,叫五钱党。

周朝如此爽快的答应了和亲的要求,倒让满都古勒有些吃惊,但吃惊之后便是巨大的欣喜,周皇连最宠爱的女儿都能毫不犹豫的送出去,说明他们已经山穷水尽了,对蒙古人的依赖性比想象的还要高。

再者说,二十余岁的满都古勒虽然已经是八位女子的丈夫,十二个孩子的爹爹,但他的红宫中却全是蒙古人,所谓的蒙古佳丽,草原之花,一辈子只洗三次澡,即使贵族女子也不例外,晚上一脱衣服,气味令人绝倒,本来生在草原上的满都古勒也不在乎这个,可是自打京师一游过后,蒙古小王子在秦楼楚馆中尝过了江南佳丽的味道,一直念念不忘,试想一下,烟花女子都是如此风情万种,更何况金枝玉叶精通琴棋书画的公主殿下。

满都古勒不禁想入非非,迅速收罗了一批金银财宝充做聘礼送往京师,大周方面收了聘礼和婚书,这桩婚事就算定下,大周朝的安乐公主已经是蒙古大汗满都古勒的合法未婚妻了。

非常时期,事不宜迟,一支规模适中的车队从京城出发,度过长江向北而去,车队满载着公主殿下的嫁妆,随行卫队不过五百人而已。

金碧辉煌的马车中,面无表情的安乐公主呆呆的坐着,自打她被迫答应和亲以后,就再也没有说过话,脸上厚重的脂粉也掩盖不了日渐消瘦憔悴的面庞,大周皇朝的公主从没想过自己的婚姻竟然会是这样的结局,什么才高八斗的状元郎,什么英武潇洒的年轻将军,都是黄粱美梦而已,到最后自己的余生却会和一个素未谋面,浑身腥膻,粗野凶悍的蒙古鞑子一起度过。

这就是生在帝王家的命运吧,普通人家的女孩子或许还可以用私奔,自杀来抗争宿命,可是身为和亲公主,自己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可能给国家百姓带来灾害,此时张婉儿已经不是张婉儿,她只是大周的公主,一个为父皇,为百姓献出自己终生幸福的女孩子。

车队行进在茫茫原野之上,窗外野花烂漫,一片苍翠,古道旁,柳树下,白发苍苍的老农在卖着黄瓜,池塘里,大水牛在戏水,牧童头顶着荷叶在吹笛子,一派田园风光,看到这一幕,张婉儿不禁觉得自己的抉择是正确的。

忽然远处尘烟迭起,护送和亲队伍的御林军校尉大喝一声:“有贼来袭,全军戒备!”

片刻之后,大队骑兵便呼啸而至,御林军们力战不敌,仓皇而退,陪同的蒙古使者奋战不止,但还是被打翻马下,昏死过去。

惊慌失措的安乐公主藏在马车里瑟瑟发抖,耳边全是粗野的叫骂声和战马的嘶鸣,她悄悄掀起窗帘一角望过去,只看见那些骑兵护背旗上都浓墨重彩的写着一个“汉”字。

第11章 不成功的毒计

公主的车驾被汉军俘获了,不过这些骑兵倒也客气,并没有唐突公主殿下,只是裹挟着车辆呼啸而去。

待汉军撤走之后,蒙古使者才摇摇晃晃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擦一擦脸上的血迹,左顾右盼,看到一匹无主的战马正在一旁悠闲地吃草,便过去翻身上马,向着北方绝尘而去。

这里已经是鲁南地界,汉军和蒙古军的势力范围犬牙交错,用不了多久就能进入蒙古人掌握的地盘,这位使者心急如焚,怒火万丈,汉军真是胆大包天,居然连大汗的妃子都敢劫,害的自己也前途难保,若是妃子有个三长两短,恐怕一大批人都要掉脑袋。

公主的马车连同数辆乘坐着女官和宫娥的车辆被汉军骑兵们裹挟到了一个小树林旁,士兵们粗暴地将那些宫廷女子拉下马车,径直撕开施暴,惨叫呼救之声不绝于耳,张婉儿恐惧之极,缩在马车角落里,紧攥着衣襟发着抖,嫁给蒙古大汗她还能强忍着接受,被这些兵痞糟践可是身为公主的她决不能容忍的。

原来传说中烧杀抢掠的汉军是真的,他们真的是一群披着人皮的畜牲!当马车门被拉开的时候,张婉儿依然将一根锋利的金簪对准了自己的喉咙,但是出乎意料的是,一张熟悉的面孔映入眼帘。

“李公公,怎么是你!”张婉儿惊呼道,手中金簪落地。

面前穿着汉军号衣之人,正是在内务府当差的李公公,储秀宫之内的巡夜事宜由他负责,所以张婉儿是认识这张面孔的。

李公公毕恭毕敬拱手施礼:“奴婢见过公主殿下。”

旁边穿着铠甲的汉子也瓮声瓮气的随意一拱手:“末将见过公主。”一嘴的京师口音,格外熟悉。

张婉儿惊讶的瞪大了眼睛,这帮汉军打扮的骑兵竟然是朝廷官军,可远处那些凄厉的惨叫还在继续,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李公公,你们在干什么!赶快住手!”张婉儿厉声喝道。

那太监和将军充耳不闻,不为所动,张婉儿急了,跳下马车就要去救人,却被将军一把拦住:“公主,你哪里也不能去。”

张婉儿愕然:“你们想干什么?”

此时远处一声声利刃刺入人体的闷响和惨叫声传来,这群畜生在杀人了,李公公顿了一顿,脸上的表情无奈又痛苦:“殿下,奴婢是来送您归天的。”

“为什么!谁允许你们这样做的?”

李公公嗫嚅两声,终于眼含清泪道:“陛下让奴婢给您带个话,他老人家最疼的就是公主殿下,自始至终也不愿意您下嫁鞑子,您的死,对谁都好,就安心去吧。”说着,端出一个托盘,上面摆的都是张婉儿爱吃的零食,还有从小喜欢的香囊,刺绣等,下面垫着的却赫然是三尺白绫。

“陛下有旨,赐安乐公主死。”李公公颤微微的声音说道,一阵燥热的风吹过树林,远处又有马蹄声响起,张婉儿呆呆的望着托盘里的东西,小时候的一幕幕情景浮上心头,那时候的天是多么蓝,心情是多么舒畅,父皇是多么的慈祥啊。

频临死亡的这一刻,张婉儿的心绪异常清晰,父皇好不容易把自己说服愿意嫁给蒙古大汗,怎么又会赐死自己,还别出心裁的弄了几百号人装成汉军,还残忍的折磨杀害那些宫女,看他们经过精心准备的战袍和兵器就能知道,这个计划不是临时决定的,而是蓄谋已久。

张婉儿的才智不比柳迎儿差多少,立刻就想到了父皇的真实目的:嫁祸于人。

试想一下,蒙古大汗的未婚妻被汉军劫走并且杀害,那么大汗的面子往哪里放,就算为了自己的尊严也会向汉军开战,公主一个人的死,换来的是大周的偏安和千千万万中原百姓的生灵涂炭,背井离乡。

父皇真狠,为了所谓的张家江山无所不用其极,在这一刻,张婉儿忽然觉得父亲是那么的陌生,又是那么的青面獠牙,狰狞无比,她忽然挺直了腰杆,冷冷道:“你们矫诏,本宫拒不接受赐死。”

这一来那将军可急了,眼瞅着兄弟们都齐活了,自己这边还没有动静,都是这个死太监唧唧歪歪,磨磨蹭蹭耽误的,他干咳一声,手按刀柄道:“殿下不愿意自尽,那末将就代劳了。”说着就要拔刀。

李公公赶紧阻拦:“不可,陛下说过要给公主留全尸的。”

远处的马蹄声已经很接近了,羽箭破空之声不绝于耳,这里可是汉军和蒙古军频繁出没的地方,不管来的是哪方面的人,这伙假扮的汉军都没有好果子吃,那将军急了,一脚踹开李公公嚷道:“都他妈的什么时候了,顾不了那么许多了。”

沧浪一声,长刀出鞘,奔着公主就刺了过来,张婉儿吓得花容失色,呆立当场,就在千钧一发之际,李公公扑了过来,用身体挡住了刀锋,扑的一声,长刀深入胸膛,李公公喷出一口鲜血,双手死死抓住刀刃,同时对张婉儿喊道:“公主,快跑!”

张婉儿被鲜血所刺激,一个激灵,拔腿就跑,耳畔是呼呼地风声,长这么大张婉儿头一次跑这么快。

但她毕竟只是生长在深宫之中的娇弱女子,没跑出几十步去,就被田埂绊倒了,扑通一声摔倒在地,翻过身来,正看到那个杀死了李公公的家伙张牙舞爪手持钢刀向自己劈来。

完了,张婉儿绝望的闭上了眼睛,她终于理解了大哥临死之前的那句哀鸣:愿生生世世不在帝王家,也明白了得偿所愿当上太子的三哥为什么会莫名其妙的悬梁自尽。

可是钢刀并没有迎头劈下,张婉儿睁开眼睛,只见那个家伙一脸的惊讶,动作已经停滞,胸前还插着一支长长的雕翎箭,箭羽犹自还在颤动。

扑通一声,那人轰然倒地而死,紧接着一阵马蹄声响起,一队精骑从张婉儿身旁疾驰而过,直奔小树林而去,几匹战马在她身旁转着圈,踩得尘土飞扬,一个熟悉的身影跳下马来,扑到张婉儿身边,惊喜的喊道:“婉儿,真的是你。”

惊魂未定的张婉儿定睛一看,眼前的女子紧衣窄袖,背着长弓箭壶,正是许久不见的结拜好姐妹柳迎儿。

终于安全了,多日未曾排解的忧愁奔涌而出,张婉儿扎到柳迎儿怀里哇哇大哭起来,泪水冲刷着脸上的尘土,金枝玉叶的公主变得泥猴子一般。

原来柳迎儿恰巧正在附近狩猎,听农户报告说这边有人劫掠百姓,便引兵过来查看,结果阴差阳错救了公主殿下。

柳迎儿带领的这帮人马可是汉军中的精锐,与那些锦衣卫假扮的汉军不可同日而语,两下里一交手,胜负立分,锦衣卫们丢下几十具尸体,十几个俘虏,仓皇退走,汉军也是第一次接触这种假扮成自己的敌人,生怕有诈,追了几里路便撤了回来。

此时张婉儿已经向柳迎儿诉说了此事的来龙去脉,并且苦苦哀求这位昔日的好朋友救自己一命,柳迎儿沉吟片刻,让公主稍候,自己走到远处和一位将军嘀嘀咕咕说着什么,张婉儿看过去,只觉得那个男子的背影很是熟悉,但是怎么也想不起曾经在哪里见过。

柳迎儿很快回来,对公主道:“请公主宽衣。”

张婉儿瞪大了眼睛,但是看到对方狡黠的笑容,顿时明白了,缩到马车里脱下了雍容华贵的袍服,换上了柳迎儿拿来的战袍,那套华丽的袍服则被套在了一具身材相貌略似的宫女尸体上,刚处理完这一切,北边就烟尘迭起,柳迎儿笑道:“蒙古人来的真快。”

听说是蒙古人,公主又吓得花容失色,在场的汉军却都若无其事,不但不跑,还上马缓缓地迎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