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婉儿躲在队伍后面,头上压着一顶硕大的范阳帽,从低垂的帽檐下小心翼翼的观察着远处发生的事情。

汉军骑兵和蒙古人相距一箭之地停下,对方派出十余人奔过来,而这边只是派出一人过去应对,正是刚才和柳迎儿说话的那名男子。

只见那些蒙古人和这名男子说了几句话后便都下马跪拜,这男子又说了几句,这才拨马回来,就在他回马的一瞬间,张婉儿的瞳孔突然放大了许多,因为她认出,这个人就是当年夜入储秀宫,说自己绣的鸳鸯像水鸭子,又曾和四哥一起兵进紫禁城,从叛军手中将自己救出的那个英武男子。

他就是元封,少女情愫初开时,朦朦胧胧中喜欢过的第一个男人。

物是人非事事休,这个人已经成为朝廷的死敌,父皇心中最恨的人,而且,看他和柳迎儿的亲密程度,似乎两人早已…

张婉儿深深地低下了头,没有看到汉军向蒙古人转交尸体和俘虏的场景。

截杀自己的送亲队伍,然后嫁祸给汉军,这一手不但龌龊,也显得下三滥,堂堂一国之君还玩这种小把戏,真让人鄙视。

所以元封还不介意将现场和俘虏都交给蒙古人,公主、宫女的尸体、锦衣卫的俘虏,都能证明这件事究竟是谁做的。

至于公主本人嘛,刚才柳迎儿已经说得很清楚,绝不能交给蒙古人,这倒不是因为两个女孩的私交,而是要让满都古勒和张士诚之间的关系恶化。

你们不是各怀鬼胎,勾勾搭搭么,现在就让你们撕开脸狗咬狗。

第12章 生子当如刘元封

一行人向着徐州府方向疾驰而去,安乐公主也是学过骑马的,但那都是在皇家御苑中骑经过精挑细选的温顺御马,现在她所骑乘的这匹马虽然也不是烈马,但是奔跑起来很是颠簸,走了一段距离,张婉儿的屁股就受不了了,但她看看柳迎儿神色轻松的纵马扬鞭,便咬着牙硬忍下来。

路过一片乱石岗的时候,队伍忽然慢了下来,张婉儿看见路边有个老人,蹲在倒卧的黄牛跟前哭哭啼啼,那牛的眼瞅只有进气没有出气了,想来是从山坡上跌下来摔伤的,寻常人家死一头大牲口,那可是伤筋动骨的事情,难怪老农哭泣。

但见元封策马过去,和那老人说了些什么,老人抹了一把眼泪,脸上的悲伤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兴奋地表情,伸出几个手指向元封比划着,元封也同样伸出手指比划着,过了一会两人成交,元封让亲兵给了老人两个大锭子,老人便欢天喜地的走了。

张婉儿狐疑的看着柳迎儿,柳迎儿笑眯眯的解释道:“这人的牛跌伤了,眼看是废了,卖牛肉也是三钱不值两钱的,所以才悲伤,咱们就行好把那头牛买下了,就这么简单。”

张婉儿问道:“那为什么伸手指啊。”

“做买卖嘛,当然要讨价还价了,不过这头牛分量不够,卖肉的话顶多二十两银子,咱们给了他一百两,足够买一头新牛了,所以才那么开心。”

张婉儿惊讶的瞪大了眼睛,老百姓见到全副武装的军队不吓得躲藏起来就算奇怪了,居然还敢讨价还价,最后还敲了军队一记竹杠,看来汉军和百姓们之间的关系并非向京师传扬的那般不堪啊。

队伍继续前行,眼看就要日落,人困马乏便在一个小溪边停了下来,打尖歇息,河边的草地上,野花烂漫,绿草茵茵,溪水潺潺,河岸边堆积着大片大片浑圆的鹅卵石。

夏日的晚风一阵阵的吹过,矫健的战马卸了鞍子,静静地站在溪水边饮水,草坡上,三三两两的士兵在垒灶台做饭,张婉儿和柳迎儿两个女孩子坐在水边脱了鞋子,将两只脚浸在清澈透明的水里玩耍着。

溪水很清,能看到可爱的小鱼在灵活的游动,有的还将张婉儿白嫩的脚趾头误认为是食物,过去啄两口,把她痒的呵呵直笑,前仰后合,两个女孩子闹成一团,开心的都笑出了眼泪。

笑着笑着,张婉儿忽然真的哭了起来,柳迎儿知道她的苦楚,也不劝解,只是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慰着这位闺中好友。

一阵香味传来,食物准备好了,柳迎儿拍着小姐妹的肩膀道:“走,吃饭去,吃饱了就啥也不想了。”

地上挖了一个坑,里面烈火熊熊,将上面码放着的鹅卵石烧的通红,先涂些酥油在上面,然后将切成薄片的牛肉摊上,吱吱啦啦的声音响起,鲜红色的嫩肉渐渐变色,不用太熟,五六成带点血丝就行,蘸点大盐粒子往嘴里一塞,别提多鲜美了。

还有小溪里钓上来的鱼,切成细丝,从附近摘点野生的山葱,拌成一盘生吃,味道更是别具一格。

生长在深宫之中的柳迎儿哪里吃过这种原汁原味的野炊食品,顿时为之倾倒,大快朵颐不止。

暮色渐浓,元封取出一支笛子吹奏起来,悠扬婉转的音调将从没有出过远门的张婉儿带到了壮丽的西域戈壁,黄沙大漠,古道边城。她听着听着,不由得迷醉了,连手上的牛肉都忘了吃。

原来世界如此之大,生活如此美好啊,深宫之中长大的张婉儿心中豁然开朗,不由眉飞色舞起来。

看到好朋友摆脱了苦闷的情绪,柳迎儿也会心的笑起来,不过又注意到张婉儿望着元封的眼神,她不禁摇头叹息,看来这个小姐妹真要成为自己的“姐妹”

了。

济南府,大汗王帐,自从大军入关以来,满都古勒收录了很多汉人谋士,委以重任,这些谋士也不是白吃干饭的,帮大汗出谋划策,运筹帷幄。

和亲队伍被劫的消息传来,满都古勒怒火中烧,虽说蒙古人耿直鲁莽,但也不是三岁小孩子,说骗就骗的,周皇阳奉阴违,出尔反尔,妄图挑起自己和汉军的火并,这老家伙想得美!

但这个哑巴亏他还不得不吞下去,如今元周汉三分天下,实力差距不大,但最有望拔得头筹的却是汉,满都古勒虽然不喜欢张士诚,也不得不捏着鼻子和他合作,共同对付元封。这也是那些足智多谋的汉人谋士们的意见。

安乐公主的尸体送到了济南府,时值夏日,尸体已经有些轻微的腐烂,满都古勒并没有见过公主本人,他手下也没人认识张婉儿,看尸体依稀是个眉清目秀的女子,便也不再怀疑。

满都古勒沉痛的围着尸体转了三圈,命人将尸体抬上马车,在马屁股上猛抽一鞭,马儿吃痛狂奔起来,在旷野上一通猛跑,尸体经不住颠簸落于车下,落地之处便定位安葬之所。

虽然没有正式成亲,但安乐公主也算是满都古勒的人了,葬礼规格按照王妃级别办理。

消息传到登莱,二皇子不以为然,妹子的死早在意料之中,她死比不死更加对大周有好处。

消息传到京师,皇帝在储秀宫呆了一天,滴水未进。

从此世界上再也没有安乐公主了。

但蒙古人并没有像皇帝设想的那样,立刻对汉军发动进攻,而是异乎寻常的选择了沉默,既不开战,也不向周皇兴师问罪,这倒让皇帝对满都古勒有些赞赏,此子能忍受杀妻的屈辱,非等闲也。

一桩公案就这样莫名其妙的平息了,当事者三方谁也不愿提起,但谁也不会忘记。

三股势力,此消彼长,就这样僵持着,积蓄着实力,过了三个月后,从大漠传来一个令人振奋的消息,昔日的突厥又卷土重来了,元封腹背受敌,西凉的人马忙于抵御突厥,无法驰援中原了。

最大的忧患解除,满都古勒大喜过望,催动大军南下,修书一封送往徐州,要与元封会猎中原,同时密信送往京师,请周军北上,夹击汉军。

正是秋高马肥之际,收割过后的中原大地一望无垠,平坦开阔,天气适宜,军粮充足,正好打仗。

蒙古军裹挟了大批北方百姓充为壮丁,军队如同滚雪球一般壮大,再加上二皇子派出协助的军队,兵力几达二十万,另有淮河一线北上的周军二十余万,共四十万大军从南北两个方向,以摧枯拉朽之势向着盘踞在徐州一带的汉军逼近。

徐州府,汉军大帅府,大堂中央的巨型木台上,是中原地形的沙盘模型,代表三方力量的小旗帜插得密密麻麻,黑旗在北,黄旗在南,红旗在中央,黑黄两种颜色的旗帜明显比红旗多的多。

众将军围在四面,讨论着战局的走向,一位将军看到敌众我寡,不禁感慨道:“真不知道他们那里来的这么多兵。”

“强征民夫而已,本来军役只是征召十八岁以上,三十岁以下的男子,现在恐怕连十三岁的孩子,六十岁的老人都要强征入伍了。”蓝玉哀叹道,他曾经身为大周的兵部尚书,对于兵员潜力自然很是清楚。

“这样打法,早晚打得中原十室九空,赤地千里啊。”元封也不禁感叹道。

“所以能制止这场惨剧最好的办法就是尽快扫平鞑子,饮马长江,让百姓不再受苦受难。”徐达接着说。

话说得简单,现在汉军自身难保,哪里还有实力去挽救天下苍生。

好在虚张声势挡住了满都古勒的南下锋芒,这几个月里,汉军也积蓄了不少火药炮弹粮草,修建了城墙壁垒,军士们也从上一场大战后的疲惫中恢复过来了。

别看账面上的军队数字很吓人,动辄十万大军,其实真能拿出手打仗的不过几万兵而已,其余的只不过是趁个人场,跑跑龙套而已。周军勉强拼凑出的二十万大军纯粹就是纸糊的老虎,战斗力不堪一击,所以汉军将防御重点放在了北线。

满都古勒手底下倒是真有些能征善战的军队,蒙古人自打退到大漠以后,就一直没有停止过战争,不管是南下打草谷还是内部纷争,骑士们的刀就没有停歇过,多年的征战造就了一大批彪悍的战士,本来分属于不同部落,不同家族的草原雄鹰们,现在为了同一个目标,走到一起来。

徐州北,九里山,这里是楚汉相争的古战场,当年汉高祖刘邦曾经在这里击败了项羽的主力军团,扭转了战略态势,奠定了大汉朝的基础,如今,新的汉王刘元封在这里摆开军队,与南下的蒙古军决战,这一战双方都希望毕其功于一役,均出动了压箱底的精锐人马。

汉军占据战场主动权,背靠大山摆下阵势,一片片红旗漫卷,阵势森严,山顶之上,一面高高的大纛迎风飘扬,这里是汉军的司令台,元封亲临一线,指挥作战。

从山顶上望过去,是望不到边的蒙古大军,黑色的队伍一层叠着一层,无穷无尽,人喊马嘶,喧嚣不止,当军队向前推进的时候,连大地都为之颤动。

摆在第一线的全是骑兵,马术精良的蒙古好汉肆无忌惮的在汉军的射程之内纵马来回疾奔,玩弄着这种花哨的技巧,根本不把对手放在眼里。

汉军第一次和蒙古军对阵,鞑子们的实力远比他们的老对手周军要强大的多。站在第一排的汉军士兵都感受到了这种威压,握着长枪的手微微颤抖,嘴唇发白,背心冒汗,但是没有一个人退缩。

满都古勒的王旗下,一群身穿金色铠甲的将军簇拥着年轻的大汗,满都古勒意气风发,手拿马鞭指着远处九里山上的红色大纛道:“生子当如刘元封。”

第13章 西来的铁骑

碧空如洗,两只硕大的飞鸟在天上展翅翱翔,这并非大漠上常见的大雕,而是中原的鹞鹰,但也激起了满都古勒的壮志情怀。

“弓来!”一声令下,部下将包雕弓献了上来,满都古勒持弓在手,大喝一声,纵马奔出,单人独骑在两军阵前疾驰而过,一边奋马扬鞭,一边举起手中雕弓,身子向后侧歪,长弓拉的如同满月一般,造型极其潇洒,顿时蒙古大军欢声雷动,声震四野,汉军这边鸦雀无声,似乎连旗帜都被敌军的威风震慑住,停止飘扬耷拉了下来。

但见蒙古大汗弓如满月,箭若流星,嗖的一声射了出去,按说满都古勒的箭术不算太差,这两只鹞鹰飞翔的高度也偏低,这一箭射出去不敢说一箭双雕,起码也不会落空,但是很不凑巧的是,满都古勒胯下战马在他发箭之时踩到了一块什么东西,稍微偏了一下。

于是悲剧就发生了,那支狼牙箭呼啸而至,却只从鹞鹰身边擦过,两只鹞鹰受惊迅速飞离,只留下几根羽毛在空中打着旋,飘啊飘的似乎在嘲笑某些人。

满都古勒傻眼了,万没想到在这么多人面前丢丑,王旗下面那些各怀鬼胎的部落首领,诸位王爵也都暗笑不止。

两只鹞鹰一展翅膀,在战场十几万双眼睛的注视下飞向了九里山方向,距离元封所在的指挥台只有十几丈远,心中一动,从身边士兵手中抢过一把火铳,瞄准天空就放了一枪。

“嘭”

的一声枪响之后,两只鹞鹰应声而落,顿时汉军阵地上一片欢呼雀跃,战鼓铜锣火枪都跟着响了起来,一直被压制的情绪得到释放,反而盖住了蒙古人的气焰。

这才是真正的一箭双雕,王者风范,这种万众瞩目的时刻,一件小小的事情往往会影响到士气,因为这种小插曲通常会被士兵们认定是冥冥之中的天意安排,或者某种预兆。

满都古勒心中这个委屈,他用的是弓箭,距离又远,还是在奔驰的战马上发箭,难度系数等于九点九,射不中也在情理之中。

可是元封的技术难度就太低了,他站在半山腰上开枪,距离那么近,用的还是一打一大片的开花霰弹火枪,又是站姿固定射击,别说是神枪手了,就是没摸过火枪的傻小子都能把那两只鹰搂下来。

没地方说理去,难道这种时候还去和士兵们解释这些缘由么,要怪只能怪自己爱耍宝,活该丢人现眼。

满都古勒悻悻回到本阵,狠狠瞪了一下那些幸灾乐祸的部族首领们,镇定一下情绪,这才发出了进攻的号令。

二十只号角一起吹响,随即一百面牛皮战鼓也敲了起来,第一列的骑兵早已按捺不住,听到进攻的号角,各自催动战马,如同铁流一般奔涌而去,大地之上升腾起一股股的烟云,喊杀之声响彻云霄,密集的马蹄声已经听不出鼓点,如同闷雷一般越滚越近。

一片片雪亮的弯刀在阳光下闪耀,狰狞的面孔越来越近,粗犷的毛皮帽子,带着护鼻铁翼的怪异铁盔,恐怖的钉头锤,还有那遮天蔽日的箭雨,都让最前排的汉军为之颤抖,为之丧胆。

蒙古军擅长骑射,在冲锋的时候就开始一轮轮的覆盖射击,强劲的蒙古复合弯弓射速快,射程远,比火枪还厉害。上万支的箭矢在天上飞翔,连天空都黯淡了。

汉军阵地遭受了箭雨的打击,士兵们将盾牌顶在头上,忍受着不绝于耳的敲击声和深深地恐惧,偶尔也有箭矢从盾牌的缝隙中钻过,射伤士兵,但总体来说,阵势并没有被撼动。

就在汉军的恐惧即将到达临界点的时候,反击终于开始,隐藏在军阵之中的火炮开始了射击,平射的行营炮泼出一轮弹雨,实心的铁球在地上弹跳着,在骑兵大潮中犁出一条条血胡同。

满都古勒鄙夷的笑起来,这种小伎俩就能挡得住蒙古铁蹄么,未免也太小看成吉思汗的子孙了。

蒙古人承受伤亡的能力是惊人的,奔腾的大队根本没有因为炮弹的袭击而有任何停顿,依旧汹涌向前。

行营炮发射的速度根本赶不上骑兵奔跑的速度,所以只是射击了一轮就结束了任务,紧接着出场的是一门门口径更大的巨炮。

这种巨炮极其粗短,宽大的炮口如同黑洞洞的怪兽巨口,小孩子几乎都能站在里面,可是炮身却之后半人高,竖在精心挖就的土坑里,当它们发射的时候并不象想象中的那么惊心动魄,而是噗噗的声音,然后就看到一团团物事以肉眼看得见的速度抛入了骑兵群中。

这些不起眼的东西是一团团扎成方块状的包裹,看起来比黑黝黝冷森森的平钢铁炮弹要亲切不少,但是爆炸起来威力可比炮弹凶悍多了,要知道这些松江棉布里包裹的可都是货真价实的炸药,而且经过重新调配,硝的比例更高,威力更强,为了增加射程,也没有额外放置钢珠铁屑之类东西。

一波波的爆炸,掀起人和马的碎片,气浪将沉重的战马都能抛到几十丈以外,行营炮是线杀伤,炸药包就是面杀伤,每一个爆心方圆五丈以内,寸草不生,每个炸药包的落点都是经过测算的,正好能环环相扣,造成更大的杀伤。

一轮攒射之后,冲在最前面的骑兵如同被秋风扫荡过的落叶一般荡然无存,满地的狼藉,很多尸体都是完整的,只是七窍流血而以,看来是硬生生被震死的。

这种威力无比的炮曾经在西凉保卫战的时候使用过,被称为惊天动地炮,又有个诨名叫做“没良心炮”。在对付周军这种稀松的敌人时根本就没用过,也只有对付如蒙古人这样穷凶极恶的敌人时才能派上用场。

蒙古人被突如其来的打击打懵了,但是这还达不到击溃他们斗志的程度,须臾之间,第二波的骑兵就踩着袍泽的尸体冲了上来,根本不给汉军任何喘息的时间。

汉军的招数翻来覆去就这些花样,大型火器施放完之后,就只剩下密集的火铳排枪和手抛小型炸弹了,密集的弹雨只能稍微迟滞骑兵的冲锋,片刻之后,当第一排的士兵还在装弹的时候,蒙古人的弯刀已经砍到了他们头上。

一场惨烈的搏杀,步兵的长矛火铳对骑兵的弯刀狼牙棒,蒙古人依靠马力的冲击和凶悍凌厉的刀法,直入汉军大阵,所有人都杀红了眼,刀枪拳脚牙齿全用上了,汉军主力是中原汉人,吃粮食长大的汉人体格不如吃肉长大的鞑子,往往三两人也对付不了一个蒙古兵。

粗壮如车轴般的蒙古人,大饼脸小眼睛,脸上没有表情,厚实的上身,健硕的臂膀,一双长期骑马形成的罗圈腿,战斗力异乎寻常的厉害,往往能身中数枚火铳铅弹而不倒,靠着这种强大的战力和惨重的代价,竟然一举将山下的汉军击溃。

蒙古兵残杀着已经崩溃的汉军,还将那些杀死了他们大批兄弟的“没良心炮”拖出来猛砍,发泄着愤怒和杀气。

远处的满都古勒冷静的看着自己的军队突破了汉军的防线,这才冷眼瞟了一下身后诸将,尤其是那个对自己汗位有威胁的巴彦蒙克,冷冷的下令:“此役之后,所有俘虏一律斩首,将徐州屠城七日,鸡犬不留。”

蒙古军冲到了九里山下,却只能勒马兴叹,因为九里山地势陡峭,战马又不是山羊,根本跑不上去,不过这难不倒大汗的儿郎们,他们索性下马作战,将骑射短弓留在马上,抽出步战用的长弓,嗷嗷叫着冲了上去。

汉军经营九里山已经有些时日,山上遍布掩体工事,士兵趴在里面从容的射击,收割着敌人的生命,蒙古兵则用弓箭还击,不惜代价的往上猛攻。

蒙古人虽然不是山地步兵,但九里山也不是直立的城墙,凭着不要命的蛮劲。他们渐渐地爬了上去,到处都在搏斗,到处都在流血,汉军苦苦支撑,连元封身边的卫队都派了上去,但是那面红色的大纛却依然纹丝不动。

满都古勒举起千里镜,看到己方的黑色旗帜渐渐向前推进,心中安慰,再次传令下去,务必要生俘对方首领刘元封。

“他是我的安达,谁也不许杀他。”满都古勒这样说。

战斗的烈度很强,与和周军作战时不可相提并论,每一秒钟都有大批士兵战死,伤亡程度超过了战前的心理预期,但是站在指挥台上的大将们毫无怜悯悲伤之色,心慈不掌兵,他们都是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宿将,这点伤亡还不至于让他们退缩。

只是,再这样打下去,连主帅都危险了,眼瞅着蒙古兵的箭矢嗖嗖的从元封身边飞过,汉王殿下面不改色,连动都不动,从容气度令人绝倒。

蒙古军被汉王的红色大纛吸引着,大批优势兵力下马步战,步步为营,每前进一步都付出巨大的伤亡,但总算突破了汉军层层防线,先头部队已经杀到了汉军指挥台下,和汉王近卫展开搏杀,一度连汉王本人都操刀上阵了。

战报每隔一刻钟就要上报给满都古勒一次,胜利在即,大汗心中波澜起伏,这将是自己决胜中原的最终一仗,此役后,汉军将一蹶不振,从此退出问鼎天下的游戏,接下来对付江南那个苟延残喘的政权,就容易多了。

一伙精锐蒙古军冲破层层防御,终于杀进了指挥台,汉军士兵上前阻拦,不出一回合就被他们砍翻,危急关头,元封拔刀,带着徐达蓝玉亲自冲了上去,老将出马一个顶俩,别看年纪大,武功可比普通小兵强出百倍,三下五除二就将来袭敌人清除干净,徐达将血淋淋的长刀在敌兵尸体上杠了杠,焦躁的问道:“怎么还没就位?”

元封不语,看着满面血污的将士们,表面沉着冷静的他其实早已心急如焚,不停地将目光投向远方,我的兄弟啊,你到底什么时候能到。

终于,遥远的天际,一颗绿色烟花弹冲上了高空,元封见状大喜,也命人施放信号,一颗小树般粗细的烟花对准苍穹,点燃之后,红色信号弹直冲云霄,连几十里外都能看见。

万马奔腾的声音,这回轮到满都古勒们心惊胆战了,自己没有下令,哪里来的这么多骑兵?

他们哪里知道,横扫西域,杀人无数,能止突厥小儿夜啼的西凉大元帅赵定安率领十万西凉铁骑已经杀到眼前。

第14章 南汉

这是一场硬碰硬的战斗,骑兵对骑兵,马刀对马刀,都是草原大漠上长大的汉子,谁也不比谁的功夫差,真所谓棋逢对手。

西凉骑兵来源复杂,有突厥人,有西蒙古人,有阿拉伯人、大食人,汉人,但都是经历过长期战争考验的精锐战士,其中不乏从小在马背上长大的游牧民族子弟,纵横中亚万里河山的将士们夹着一股势不可挡的气势呼啸而来,如同铁流一般和蒙古骑兵对撞到一起,激起无数血的火花。

西凉骑兵长途跋涉,战斗力避免打了一点折扣,但是对于蒙古人来说,却是极其严重的心理打击,他们仿佛在和自己的影子作战,以往游牧民族对阵农耕民族那种先天性的心理优势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深深地恐惧。

无穷无尽的西凉骑兵奔涌而来,这只说明一件事,那就是西域战事已经终结,西凉人终于腾出手来解决中原的事情,先前获得的消息说什么突厥入侵,或许只是人家释放的烟雾弹罢了。

最精锐的蒙古军已经被吸引到了九里山一线,余下的部队经不住西凉骑兵的冲击,纷纷回撤,山上的汉军也趁势杀了下去,一鼓作气将下马作战的蒙古骑兵合围在九里山下,尽数歼灭。

战局急转直下,满都古勒气急败坏,大呼道:“敌人虽有援兵,但数量不多,已是强弩之末,现在增兵突击一番还有胜算,巴彦蒙克,还不带着你的儿郎们冲上去!”

巴彦蒙克二话不说,应一声:“得令!”便纵马奔出,调遣本部人马去了,可是等了许久,也不见巴彦蒙克部加入战团,心绪不宁的满都古勒派人去催,结果传回的消息是,巴彦蒙克竟然带领本部人马撤离了战场。

满都古勒气血攻心,大叫一声:“小人!”便口吐鲜血,跌落马下。

失去了大汗的坐镇,蒙古大军败局已定,但是靠着将士们的拼死奋战,尚能徐徐而退,元封明白穷寇莫追的道理,也并不乘胜掩杀。

日落九里山,残阳如血,遍地硝烟,尸横数里,连见惯了沙场惨状的老行伍们都不禁哀叹,这一仗打得真是太惨烈了。

同样规模的战斗,如果是汉军和周军打,恐怕是雷声大雨点小,死个千把人就能决定胜负了,可是这一仗几乎死了上万人,汉军的元气也伤了,若非援军及时赶到,恐怕连汉王也要挂了。

所有人都在暗自庆幸,这场惨胜之后,蒙古人将再无力南下,大汉的复兴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元封在众将簇拥下从九里山上下来,忽然他停住脚步,目光注视着远方那个熟悉的身影。

一骑飞奔而来,仿佛是嫌马跑的太慢一般,距离还有老远就从马上跳下来,撒开两条腿跑过来,元封也不顾上位者的矜持与尊严,快步上前,两人激动地拥抱到了一起。

“定安哥!”

“九郎!”

还是十年前的老称呼,但是兄弟们的容颜已经悄悄改变,此时的赵定安早已不是当年青涩的小铁匠了,而是成长为杀伐决断的大元帅。

头戴皮帽子,身披马皮战袍,一脸豪迈的络腮胡子,毛发肮脏油腻,身上也散发着刺鼻的味道,两只眼睛更是充满了血丝。

元封知道,赵定安为了尽早赶来,肯定是日夜兼程,疲惫不堪,刚刚赶到就又打了一场恶战,说到底还是自己兄弟信得过啊。

“定安哥,你辛苦了。”元封感慨道。

“行军打仗嘛,早习惯了,中原的道路比戈壁滩好走多了,渴了饿了随时都有补给,倒是你领着一帮步兵和蒙古人死磕,辛苦了。”

随后西凉军诸将都来和汉王见礼,西凉军人虽和汉军一样,都同属于元封麾下,但毕竟是另一个系统,军装武器都带着浓浓的西域色彩。

硬邦邦的马皮战袍,脱下来都能站立着,环环相扣的锁子网甲,锋利无比的大马士革弯刀,包头巾,大胡子,灰色褐色的瞳仁,还有满身的腥膻之气,都让汉军战友们眼界大开。

在汉军和蒙古军在九里山下决战的时候,周军也装模作样的派了一万人马攻打徐州城,西凉骑兵一到,还没开打呢,他们就灰溜溜的撤走了,跑的比兔子还快,至此徐州之围得解。

徐州府的庆功宴上,一头整牛剥了皮穿在架子上烧烤着,将士们放量猛吃,把酒言欢,席间元封问起西域战事,赵定安只是轻描淡写的说:“都弄好了,砍了几十万脑袋而已,以后再也没有人敢闹事了。”

“敢造反的,全族诛灭,男人全杀,小孩子高过车辕的也杀,年轻女人充军,小孩子迁移走,只留下老人,就这样。”

元封倒吸一口凉气,不过对于西域那些野蛮部落来说,最稳妥的办法就是斩尽杀绝,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是老祖宗留下的话。

“这种杀法,你就不怕…”旁边的柳迎儿忍不住问道。

“就不怕生孩子没屁眼,对吧?”赵定安瞄了柳迎儿一眼,从她所坐位置和元封的距离就判断出此人暧昧的身份,便半开玩笑的答道。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哦。”柳迎儿被赵定安的大胡子脸吓坏了,小声说了一句便缩了回去。

赵定安洒脱的一笑:“他们给我起了个名字,叫赵剃头,诅咒我的人何止十万,不过至今我活的好好的,吃嘛嘛香,紫苑还给我生了个孩子,带把的,小子又黑又壮,像我小时候,可惜我还没来得及见一面就赶过来了。”

赵定安驰援中原,竟然没抽出片刻时间去见见自己的儿子,更让元封动容,他感动的拍了拍兄弟的肩膀道:“定安哥,西域以后少不得要仰仗你们老赵家镇着啊。”

这句话虽然没有言明,但是赵定安心中清楚,这是元封在许诺自己世代永镇西域,一个世袭的亲王是少不了的。

“哈哈,说这个还早,对了,我连儿子都有了,九郎你呢,有没有建树啊?”说着,赵定安不怀好意的眼睛瞟向躲在后面啃牛尾巴的柳迎儿。

柳迎儿脸上一红,把头扭过去不敢搭理他。

元封笑道:“我也成亲了。娶的是赫敏和李明雪,这两个人你都是见过的。”

赵定安道:“好,这才是有情人终成眷属,不过你可别忘了西凉那边还有两人等着你呢。”

听到这话,柳迎儿的耳朵顿时竖了起来。

“那个金毛小丫头,尤利娅,还有曹延惠家二小姐曹秀,眼巴巴的等着嫁给你呢,你可不能辜负人家的一片心意啊。”

元封:“…”

蒙古军是靠着满都古勒吹起来的大气球才走到一起的,一旦征服中原的宏伟蓝图变成泡影之后,他们结盟的基础就不存在了,立刻恢复到了原本那种四分五裂的状态。

满都古勒恼恨巴彦蒙克临阵脱逃,丧失掉最后的机会,兴兵讨伐巴彦蒙克,对方也毫不示弱,两军在中原展开激战,自相残杀,损失无数,汉军的追击部队根本不用费工夫,跟在后面打酱油就行了。

十月,满都古勒终于击败了巴彦蒙克,蒙古人实力大损,统一天下的梦想随之破灭的满都古勒,为了重拾蒙古人的信心,在大都称帝,国号为元,年号至中。

恢复大元统治的梦想终于实现,但是这个新鲜出炉的大元朝却已经是千疮百孔,风雨飘摇,山西的秦王、傅有德部虎视眈眈,登莱的燕王部也是图穷匕见,更别说咄咄逼人的汉军了,这些人的立场虽然不同,但是在对付蒙古人的主张上却是一致的很。

现在的大元朝就是一条落水狗,谁都想敲上一棍子解解恨。

元封将北部战事全盘交给赵定安负责,自己则率军南下,直取京师。

西凉援军仍在源源不断的抵达,得到了强大后援的汉军战力激增十倍,骑兵所到之处,摧枯拉朽一般,周军闻风而逃,一溃千里,江淮等地不战而降,官军全部收缩到长江南岸,依托天堑负隅顽抗。

汉军步骑天下无敌,但是水军却是一穷二白,除了临时在江边搜罗的一些小舢板,小渔船之外,根本没有战船,连会水的士兵都不多。

难不成让士兵拉着马尾巴横渡长江吧,这可不是什么小河沟,小水潭,而是千古天堑,多少年来,无数历史人物折戟沉沙的长江,多少朝代国家划江而治,都是因为这浩荡天险。

朝廷的水师虽然疲弱,但是好歹还有几百只战舰,装备了大小火炮的战舰整天在江上游弋,有事没事就往北岸轰上几炮,耀武扬威不可一世,把汉军憋的不行,却又无能无力。

元封却早已胸有成竹,不慌不忙修书一封,派人秘密渡江送往宁波,虽然汉军没有战船,但是架不住友军有啊。

江南汉军,虽然和元封汉军并非一家,但二者都是打着反元复汉旗号的,而且一直以来,以孟叶落为首的军统司明里暗里帮了南汉不少忙,若非如此,他们早被朝廷剿灭了。

元封满怀希望等着南汉的战船前来助阵,结果却等来了一个让他震惊的消息。

前汉皇帝遗孤,皇太女刘沁心在杭州登基称帝,年号开天,以姨母夏南风为军师,赐国姓于大将军沐英,从此称刘英,统领南汉水路一十八万大军。

第15章 皇帝推牌九

雾霭蒙蒙,烟波浩渺的长江水面上,一艘悬挂红色旗帜的战舰正徐徐驶来,这面迎风飘舞的红色旗帜和汉军的那种赤红色有所不同,乃是浅浅的水红色,上面一个黑色的楷书大字“汉”。

打着汉字旗的战船在京师沿线的水面上行驶,官军竟然毫无反应,燕子矶的炮台沉寂的如同没有人一样,江面上的朝廷水师也都不声不响的藏了起来,不敢和这艘战舰打照面。

因为这是南汉的战舰,南汉舟师天下无敌,在海面上已经将朝廷的水师尽数歼灭,更有艨艟数艘,装备大小火炮三百门以上,把他们惹毛了,派一票船过来狂轰滥炸一气,南岸这些炮台可就完蛋了。

战舰最终在北岸浦口水面上下锚,放下两艘小艇,载着二十人登上江岸,初秋的长江北岸,遍地的茼蒿,郁郁葱葱,一行人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忽然从野草丛中跳出一队汉军士兵,端着火铳劲弩大喊道:“站住!放下兵器!”

登岸之人面不改色,缓缓将手中武器放下,为首一人朗声道:“我等是朝廷钦差,特来传皇帝旨意,尔等岂可如此无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