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军士兵们仔细端详这些人,见他们没着甲胄,身上穿着水红色的号衣,前心后背的圆圈里用毛笔写了个“汉”字,众兵丁面面相觑,心道朝廷不是大周么,怎么换成和俺们一样的汉了。

士兵不敢怠慢,层层上报,将这队人马带到了中军帅帐,元封听闻南汉使者来访,便喝令摆开阵势恭迎。

辕门口到中军大帐之间,六百名骑兵肃立两旁,三百匹白马,三百匹黑马,都是一丝杂毛也没有的西域良马,骑兵们盔明甲亮,兵器耀眼,军威严整,令人不寒而栗。

南汉使者们站在辕门口,对汉军刻意摆出来的阵势视若无物,傲然迈步走入,来到帅帐前站定,为首者竟然从怀里摸出一个卷轴,朗声道:“圣旨到,元封接旨。”

帅帐内的文武大员们都愣了,本以为南汉派人过来是商讨如何求同存异,共灭周朝呢,谁知道人家居然是下旨来了,真是荒唐的可笑。

元封哑然一笑,坐在虎皮椅子上没动窝,一摆手道:“你们皇上有什么旨意,说说看吧。”

那钦差冷冷看了元封一眼,抖开圣旨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民间义勇元封,抗周有功,赐良田千顷,黄金万两,封长安侯,世袭罔替,为朕镇守西疆。钦此。”

拿腔作调的念完,钦差干咳一声道:“侯爷,还不领旨谢恩。”

帅帐内响起一阵爆笑声,粗俗的武将们捧腹大笑,好像听到了最可笑的笑话一般,有人连眼泪都笑出来了,甚至连元封也忍不住嘿嘿笑了两声,这圣旨端的有些好笑,真不知道这位夏大姐是怎么想的,居然封了自己一个什么长安侯,还世袭罔替,永镇西疆呢,自己多年前就已经是西凉王了,况且几十万大军摆在长江北岸,难道是良田千顷,黄金万两就能打发的。

仿佛受了极大羞辱一般,南汉使者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将圣旨丢在地上,抛下一句话拂袖而去:“不服咱们打过再说。”

元封驾下头号武将,五路行军总管徐达怒喝道:“站住!咱们汉王还没让你走呢!”

统领千军万马的大将身上发出的威势不是常人可以比拟的,南汉钦差虎躯一震,僵在原地,元封却只是笑笑,道:“请问贵使尊姓大名,加入汉廷之前是做什么的?”

钦差镇定一下心绪,傲然道:“我免贵姓黄,叫黄三强,报效朝廷之前是三门湾巨鲸帮的帮主。”

又是一阵哄堂大笑,南汉的人才也太贫乏了,居然派出这种货色出使,真是贻笑大方。

黄三强面红耳赤,双拳紧握,两眼喷火,眼睛踅摸着帐前侍卫的腰刀,似乎想要为自己的尊严拼个鱼死网破。

元封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黄三强面前,强大的威压竟然使他的气焰逐渐萎缩,最后低头不敢对视。

元封俯视着黄三强,声音柔和平静,但却充满了不可违抗的权威:“把那东西捡起来。”

黄三强想反驳一句,但是双膝却不由自主的弯下来,将圣旨捡了起来。

元封盯着他说:“看你是条汉子,我也不难为你,圣旨你带回去,另外我这里有一封书信,你也一并带走。”

说着一摆手,侍卫碰过一个漆盘,上面是元封早就写好的书信,信封上写着收信人的名字,夏沁心三个字黄三强还是认识的。

南汉女皇的圣旨上对元封的称呼并没有如公认的那般加上一个刘字,意思就是并不承认元封的先皇遗孤身份,这封圣旨不论元封是收还是不收,至少意思传达到了,那就是你的身份不合法,我不承认。

而元封的书信,虽然不是以圣旨形式,但意思表达基本一致,夏沁心而不是刘沁心,表示我们也不承认你的女皇身份,对于你先皇遗孤的资格也不认可。

南汉使者灰溜溜的乘着战舰回去了,江南炮台依然是一炮不发,眼睁睁的看着反贼的船消失在水天之间,水师和炮台乐得招惹麻烦,但是锦衣卫却将这一消息报到了宫里。

皇帝听说此事,龙颜震怒,当即带领御林军锦衣卫内厂等人员赶往江边炮台。

徐州之战以后,朝廷军队放弃了大片难以防守的土地,缩到了长江以南,企图效仿当年宋高宗,偏安一隅,但是仅靠着天堑是不够的,还需炮台水师防卫,其中尤以长江炮台为主。

动用了十几万民夫紧急修建的长江炮台是以夯土为基础,砖石木头为架构的防御工事,以火炮和弓弩火枪,滚木礌石防御敌军登陆,漫长的长江沿岸,驻扎着几十万大军,一座座的烽火台伫立在江岸边,白天以狼烟为号,晚上举火示警,军营十里一座,闻警出动,简直就是一条江边长城。

这次巡视江边要塞,皇帝并没有动用御驾仪仗,而是亲自顶盔甲贯甲,带着军队过来,等辕门口的小校看到皇帝御驾亲临,已经没有时间去禀告了,全都诚惶诚恐的跪在地上。

皇帝连马也没下,直奔江防总兵的帅帐而去,江防总兵名叫邓云峰,安庆人士,水师炮手出身,无论是行船还是发炮都有研究,让他担任总兵,统领江防大军是皇帝经过深思熟虑的结果。

但是走到帅帐门口,皇帝的脸色却忽然沉了下去,拿着马鞭的手在微微颤抖,帐篷里传出稀里哗啦,吆五喝六摇骰子的声音,傻子都知道,里面的人在推牌九刷钱呢。

皇帝信任的大将竟公然在帅帐里赌钱,对江面上的情况不闻不问,这还了得!锦衣卫和内厂的番子们都轻蔑的看着陪同的那些江防将弁,手不自觉的就伸到了刀柄上,这回皇帝肯定要大开杀戒,绣春刀又要开斋了。

那些江防军将,无不面色惨白,战战兢兢,但谁也不敢说话。

皇帝静静地站在帐篷外,停了片刻才一撩门帘,大踏步的走了进去。

“谁!这么放肆!”邓云峰身上斜披着战袍,头上歪戴着武巾,手里正摇晃着盛着骰子的瓦罐,他还以为是自己的手下不打招呼就闯进来了呢,呵斥了一句才抬眼望去。

这一眼不要紧,差点把邓云峰的三魂七魄给吓出来,大周朝天佑皇帝本人,身穿金甲,手拿马鞭,身后簇拥着一班身穿蟒袍飞鱼服的锦衣卫内厂番子,正站在自己面前。

邓云峰将瓦罐一丢,纳头便拜,另外三个陪着总兵大人耍钱的副将也是吓得魂飞魄散,趴在地上瑟瑟发抖,连说话都发不出声了。

“臣罪该万死!罪该万死!”邓云峰砰砰的磕头,皇帝却动也不动,龙目往桌子上扫去,桌上凌乱的摆着牌九,散碎铜钱和一堆银子,还有用来计算输赢的竹子筹码,看来玩的还挺大。

皇帝一言不发,径直坐到邓云峰的位子上,冷冷对那三个副将道:“上桌,继续。”

三个副将哪还有胆子坐回椅子和皇帝耍钱,一个个惶恐的磕头认罪,皇帝眉头一皱,熟悉主子心思的曹少钦便喝道:“你们还要抗旨么!”

无奈,三个副将只好坐了回去,开始他们一生中最难忘的一场牌九。

臣子能上殿面君就已经是了不起的事情了,能和皇帝对坐更是位极人臣者才有了尊宠,至于和皇帝坐在一张桌子上推牌九,乖乖我的天,不敢想了。

所以这三位副将是一边打牌一边擦汗,心思早就乱了,牌九推的是一塌糊涂,好在皇帝根本不在乎他们的牌技,谈笑风生的打完了一圈牌,那三位可怜的家伙已经是汗流浃背,他们面前堆着的银子和铜板也都到了皇帝的跟前。

皇帝这才站了起来,平静的对依然跪在地上的邓云峰道:“推牌九,你不行,守长江,朕不行。”

第16章 两岸斗法

邓云峰呆若木鸡,皇帝只是淡然一笑,起身离座,在曹少钦的殷勤服侍下披上大氅,头也不回的走了。

忽然身后传来砰砰的声音,邓云峰哽咽的喊道:“陛下,臣定当粉身碎骨,以报皇恩,永保我大周江山永固!”

皇帝蓦然转身,但见邓云峰额上鲜血淋漓,泪眼蒙面,一脸的毅然决然,皇帝笑了,龙行虎步走到邓云峰面前,亲自将腰间宝剑解下,递到邓云峰手里道:“邓爱卿,朕将这柄天子剑赐予你,长江防线上一切事务由你决断,有先斩后奏之权。”

邓云峰激动万分,双手接过宝剑,激昂的说道:“臣别的本事没有,就会开炮行船,只要臣一口气在,绝不让一个贼兵踏上南岸!”

皇帝满意的点点头,前呼后拥的去了。

当日下午,邓云峰召集长江防线全部百总以上军官议事,数百名军官齐聚帅帐,只见帅帐门前赫然摆着一口棺材,棺材上面供奉着尚方宝剑,众人惊讶万分,窃窃私语,不知道邓总兵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片刻后,邓云峰出现,二话不说,先把头盔摘了,露出一个大秃瓢来,一双威严的眼睛扫过众将,开口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本不该毁之,但今天,我邓云峰的命已经不是自己的了,老子这条命卖给皇上了,传令!”

众将齐呼一声:“接令!”

“即日起,三军将士严守江防,不得懈怠,决不允许北岸片板下水,谁要是掉链子,别怪我邓某人不讲交情,我不和他论军法,直接拿尚方宝剑和他说话!”

说着,他一把抽出尚方宝剑,挥动寒光闪闪的长剑,将棺材的一角劈下。

“老子抬着棺材上阵,就是把这条命撂在这儿了,你们要是惜命怯战,如同此棺!”

众将齐呼:“万死不辞,共保江防!”

邓云峰奇招频出,征集了一些民船,装上石头沉在江底,将航道堵,又横七竖八拉了十几条铁索,铁索若隐若现的沉在江水里,用以拦阻对方船只。

江滩上,栽了无数的木头橛子,尖头向上,用以拦阻步兵登陆。

所有沿岸渔民,严禁下水打渔,来往商船也禁止通航,违者炮火伺候,长江行船运输乃是涉及到沿岸千里上百万人生计的大事,为了永保大周江山,就这样生生的阻断了,无数江船被迫停泊在沿岸码头,无数船工纤夫失去了工作,无数沿岸商铺断了货源,生意开不下去了。

但是这一招却极其有效,汉军搜罗不到多少船只,面对浩瀚长江只能望洋兴叹,现在伐木造船业来不及,等他们造好能供十万人渡江的船只时,恐怕已经是十年以后的事情了。

邓云峰抬棺上阵的消息传到皇帝耳朵里,皇帝龙颜大悦,对众臣道:“反贼被阻隔于长江天险一侧,时日一久,粮草吃紧必然锐气大减,届时我北方两路人马同时发难,不愁反贼不灭。”

众臣也是连声附和,北军不习水战,难以跨越天险,大周不敢说能反败为胜,至少偏安一隅还是可以做到的,那么大家的荣华富贵还能继续。

最初的惊恐纷乱过后,各种贪腐行为又开始悄悄的滋生,甚至连江防要塞的修建工作也有人掺沙子,弄些腐朽的木料来充数,邓云峰空有尚方宝剑在手,也只能吓唬吓唬手下小兵,对这些有着深远背景的奸商无能无力。

北岸的汉军也没闲着,真的在伐木造船,每日在江滩上操练人马,士兵趴在地上学划水,还有大量的牛皮筏子吹起来,在江边浅水里游荡,士兵和战马都在熟悉水性,为渡江战役做准备。

看来汉军还真的有打过长江的野心。

京师,紫禁城后宫,皇帝正在陪着翠妃说话,年轻的妃子已经大腹便便,肚里怀了皇帝的龙种,经太医把脉,确定是个男胎,皇帝喜不自禁,似乎焕发了第二春,每次下朝之后都要来看望翠妃,听听儿子的动静。

皇帝龙卵已然不在,对现有的两个儿子也很失望,这个未出生的儿子给他带来了无尽的希望,你们别以为朕会断子绝孙,朕是真命天子,有皇天庇佑,张家的气数还早着呢。

曹少钦轻手轻脚的来到,在皇帝耳畔低声说了几句什么,皇帝冷笑一声道:“难不成他们真能插上翅膀飞过来?哼哼,就算插上翅膀也没用,老曹,朕寻思着该把杀手锏亮出来了。”

曹少钦低头拱手:“陛下圣明。”

次日凌晨,一队汉军光着膀子,抬着一根根原木,喊着号子排着队伍跑到江滩上练武,忽然被对岸的异象惊呆了。

四个硕大无朋的圆形球状物悬停在空中,每个大圆球下面都悬着一块巨大的白布,布上各写一个大字,连起来读就是“固若金汤”四个字。

汉军惊恐万分,以为对面请来天神助战,兵也不敢练了,仓皇奔回,报告上官。

消息层层上报,传到元封那里,元封也无比震惊,亲自来到江边视察,果见对岸有四个巨大圆球浮在空中,用千里镜望过去,圆球下面似乎还吊着篮子,载着军士。

元封若有所思,也不说话,回马便走,一个人关在帅帐里面足足一天一夜。

汉军营地里谣言四起,说什么大周皇帝请了哪吒三太子下凡助战,那些圆形的东西就是用三太子的风火轮化成的。一时间军心惶惶。

一日后,元封终于出来,下令秘密召集军中匠人,收罗大量皮子丝绸布匹,按照他亲自绘成的图纸打造一件秘密武器。

十五日之后,江北岸,宽阔的江滩上,杂草被的干干净净,地上铺着黄沙,一座木头搭建的高台伫立在江边,全副武装的士兵在外围警戒,严禁闲杂人等靠近。

江滩上摆着四堆古怪的东西,坚韧藤条编成的篮子里,装着白铁质地的特质炉子,里面装着精炼火油,旁边还有小型风箱。

李善长身穿道袍,头戴竹冠,手持羽扇,身背宝剑,一派鹤发童颜,仙风道骨的派头,在七十二个彪悍体格的道童拱卫下,吹吹打打,浩浩荡荡穿过兵营,在十几万双眼睛的注视下来到江边,登上法台,道童们在台下布阵打坐,煞有介事。

李善长装神弄鬼一番之后,四个长圆形的热气球拔地而起,缓缓升上半空,就位之后,吊篮里的士兵同时将吊运的物件抛下,捆成一团的轻薄白绸子在空中展开,露出上面龙飞凤舞写着的大字,同样是四个字,从右向左连起来读就是“一统江南!”

数以万计的围观士兵一起叫好,声震大江两岸,对岸要塞里的周军将士见状惊讶万分,才刚提起来的士气为之一泄。

当天下午,汉军营地里的传言就变了方向,说是汉王请了托塔李天王下界助阵,那四个巨大的物件就是李天王他老人家手中的宝塔化的,你周皇不是请了哪吒三太子么,俺们就把三太子的爹请来,专治不服。

虽然两岸斗法频频,但是渡江战役却迟迟不能进行,汉军以陆战见长,不习水战,想当年曹孟德八十万大军外加蔡瑁张允的水师,赤壁一战也难免折戟沉沙,如今汉王刘元封还凑不够八十万人马呢,更无任何水军助战,又怎么能说渡江就渡江。

眼瞅着天气渐渐转凉,渡江之事依然毫无眉目,几十万汉军在北岸人吃马嚼的可不是一笔小开支,就这样每天干耗着,谁也受不了,元封表面上镇定自若,其实已经心急如焚。

这天夜里,汉军大营外来了十余匹健马,临近辕门也不减速,守卫士兵刚要端起火铳弓弩,忽然瞅见那支马队全都插着火红色的飞龙旗,顿时便知道是军统司的十万火急军报,便迅速打开辕门将人迎来进来。

马队直冲到中军大帐,其中一人翻身下马,脚步不停往插着汉王旗帜的帐篷方向走去,警戒卫士刚要阻拦,忽然看见此人的容貌,便都拱手行礼:“拜见十三爷!”

原来此人正是昔日风光无限的大周朝政坛新星,内阁协办大学士,被称为内阁双壁之一的孟叶落。

孟叶落微微点头致意,那边元封听见动静,赤着脚就从帐篷里出来了,直奔过来。四只手握到了一起。

“十三郎!”

“主公!”

元封哈哈大笑:“十三郎你在他们朝廷里呆久了,人都变迂了,私下里喊我封哥就行了。”

孟叶落讪笑不已,长期在朝堂之上与人勾心斗角的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像生活充斥着金戈铁马的赵定安那样毫无拘束的沿用十年前的称呼,毕竟一切都在改变,昔日十八里堡的小兄弟们,此时已经是逐鹿天下的英雄。

二人携手走进帐篷,摆酒设宴话当年,孟叶落深藏在敌营当中,暗地里帮了汉军不知道多少忙,整日里过着刀尖上跳舞的日子,也幸亏他机敏过人,懂得大周朝官场的种种潜规则,和那些贪官们沆瀣一气,若不是杨峰刻意针对他,想必现在还担任着大周的高官呢。

京城事变后,孟叶落拐了三艘艨艟巨舰投奔了南汉,再后来两汉交恶,他就没了下落,元封一直很是担心,此时终于回来,怎能不高兴万分。

“十三郎,你是怎么从夏沁心那里跑出来的?”元封问道。

孟叶落淡然一笑:“说来话长。”

第17章 南北汉

孟叶落从怀里掏出黄绸子小包裹,扔在案子上道:“我可不是跑出来的,而是代表南汉朝廷和你讨价还价来的。”

元封饶有兴趣的打开那个黄绸子包,一方小巧精致的金印露了出来,印面上刻了一堆篆字阳文,元封看不懂,但隐约能猜出意思,笑问道:“那位夏大姐不会封你当丞相吧?”

孟叶落呵呵笑道:“你说对了,我现在还真是南汉朝廷的右丞相,也算是位极人臣呢。”

元封拍着孟叶落笑道:“行啊,狼行千里吃肉,咱们十三郎不管走到哪里都是出将入相的级别,说说看,南汉那边派你来有啥用意?”

“讨价还价而已,看看划江而治,平分天下有没有的谈。”孟叶落笑道。

元封也是笑答:“门都没有,我几十万大军都打到长江边了,国仇家恨眼看就能洗雪,凭什么让我收兵罢战,南汉又有什么资格和我平分天下,难道凭着她所谓的先皇遗孤身份么?”

话到后面,已经带着调侃的味道,对于夏沁心的皇太女身份,元封很是怀疑,这年头冒充先皇太子的人多了去了,夏家不过是势力大点罢了,铲平大周之后,下一个就轮到所谓的南汉,别以为挂了个汉字招牌,就成了真命天子。

孟叶落道:“夏沁心他们是江湖帮派,豪门大贾出身,行事别具一格,不拘小节,手底下倒也人才济济,他们知道我是你的人,但依然委以重任,光是这份心胸,就足以让人敬服,这次南汉派我渡江谈判,连个监视的人都没派,也证明他们对将来的天下大势,信心满满。”

元封道:“照你这么说,和南汉争夺天下还要费些周折呢。”

孟叶落正色道:“当然,夏家在江南民间名声极好,当年武皇帝三下江南,和夏母的一段姻缘故事,早已脍炙人口,所以对于开天女皇的身份问题,至少江南百姓是坚信不疑的,自古以来,江南人杰地灵,不乏谋臣武将,工商农桑发达,海运贸易日进斗金,再兼江南水网密集,不宜骑兵发挥优势,所以征服江南,任重道远,不可一触而就。”

元封闻言一惊,思忖良久才道:“如此说来,天时地利人和均不利我军,但此时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十几万大军若再不渡江,恐怕士气都要散了,不知道十三郎有何良策?”

孟叶落道:“打仗拼的一是实力,二是民心,这两条南汉都不缺,想速战速决是不可能了,眼下只有虚与委蛇,求同存异,先把伪周给灭了才是,毕竟名义上你们还是同父异母的兄妹呢,有着共同的杀父仇人。”

元封道:“既然如此,不如这样,我们仿效秦朝旧事,昔日刘邦项羽曾经相约先入关中者为王,我就和夏沁心相约先入京师者为王,我若赢了,就面南背北,将苏杭之地封给她,她若赢了,我就答应和她划江而治。”

孟叶落道:“此计甚好,因为从江南起兵进攻京师相对简单一些,朝廷糜烂,兵马不堪一击,又没有天险屏障,他们一定以为能先入京师,所以定会答应。”

“不过…”孟叶落又道,“你是怎么打算的,难道真怕了他们,要划江而治呢。”

元封道:“十三郎,连你也觉得我打不过长江去么?”

孟叶落道:“长江天险,岂能随便跨越,自古以来多少雄才大略的英雄被困在长江以北,望江兴叹。”

元封道:“有如曹孟德等折戟沉沙者,但也有如隋文帝,宋太祖那样的成功者,同样的大江,倘若是孙仲谋那样的对手,即便换了我也没有胜算,但是面对一个苟延残喘的伪周和一个暴戾乖张的皇帝,我成竹在胸。”

“那…难道真插上翅膀飞过去?”孟叶落还是不明白。

“呵呵,长江上下千里,难道他们能把所有的船都禁了?我自有办法。”

涉及军事机密,孟叶落没多问,两人又聊了一些别的,时间渐晚,便撤下酒席,抵足而眠,彻夜交谈,聊着聊着快要睡着的时候,元封忽然问了一句:“对了,夏沁心成亲了没有?”

孟叶落一愣,随即笑道:“没呢,人家是女皇,试问天下英雄谁能配得上,除非我九哥你。”

孟叶落只呆了一天便返回江南,别看长江防守严密,不许寸板下水,可人家依然来去自如,还真应了元封那句话,你还能把千里长江全都封上啊,那些朝廷水师早就人心惶惶,未雨绸缪了,这种改朝换代的大时代下,选对了东家就是几辈子的荣华富贵,选错了就是满门覆灭。

京城,依然是一片强自维持出来的繁华盛世景象,朝廷严令沿街门面必须悬挂灯笼酒幌,夜间灯笼也不许熄灭,但是夜里那三三两两稀疏的行人却昭示着一幕末世景象,就连三岁的童子都知道,这大周朝,要完。

京城南门,五六个穿着寻常百姓衣装的汉子推着载货的小车慢慢走过来,虽然打扮平常,也刻意用斗笠掩盖了眼中的精光,但是胳膊上的腱子肉和磨平的拳尖却将他们深深地出卖,这几条大汉,肯定有来头。

走到城门口的时候,一阵小风吹来,掀起了其中一位彪悍爷们的衣襟,不小心露出藏在里面的短火铳柄,汉子们大惊,纷纷将手往衣服下面伸去,哪知道看到这一幕的守城禁军眼神闪烁,竟然将头扭了过去,只当是没看见。

几条大汉松了一口气,大摇大摆的进了城,他们是南汉军方的细作,特地来京城踩盘子的,女皇陛下说了,要和北边打赌,谁先进京师谁当老大,小的们哪能不提起精神办差,等天下定了,他们就可都是开国的元勋。

京城里的官们,也开始考虑自己的后路,江北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西域鞑子他们不愿找,也搭不上关系,所以只能把目光投向南汉,毕竟都是本乡本土的人,试问谁家在苏杭没有亲戚,拐弯抹角也能递上话,趁着现在手里还有点权力,还不赶紧投效,等大军真进了城,就没机会了。

所有人都认为大周朝气数已尽,肯定要完蛋了,但是即便亡国也不会亡在北汉手里,而是亡于南汉,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兴许一段长达百年的南北分治即将产生,但是和以往不同的是,南北朝廷的国号都是汉。

紫禁城,养心殿,现在来自于全国各地的奏折越来越少,屈指算来,大周掌握的地域已经没多少了,北方已成乱局,湖广李伯升推举自己的侄子为帝,已经独立了,闽粤等地被胡大海叛军搅得乌七八糟,自身难保,四川云贵等地关山远隔,早就失去了联系,恐怕当地那些酋长土王也会趁乱独立。

就算是京师家门口的江南,也已经糜烂不堪,汉军的细作已经渗透到了天子脚下,皇帝不是不知道,而是不想管,因为就连自己最信赖的内厂锦衣卫都和他们勾勾搭搭,谋取后路了。

皇帝的精神变得很奇怪,每天都要去大报恩寺呆坐上一会,喃喃自语着什么,又哭又笑又发飙的,然后又到后宫去看翠妃的肚皮,眼瞅着翠妃娘娘的肚皮一天大似一天,就快到了瓜熟蒂落的时刻,每当抚摸着肚皮里的小生命,皇帝才感到自己真实的存在,才感觉到希望,大周不会亡,张家不会亡,马上就要有新的皇子诞生了,老二还在登莱,老四还在山西,大周还有不少忠心的臣子,这天下之局,尚有变数。

又是一个中秋节,宫中一如既往的摆起了酒宴,但是排场比往年差了许多,光是各地的贡品就少了九成,这也难怪,天下大乱,道路不通,各地督抚就算仍然忠于朝廷,也没有这个能力运送贡品过来。

酒菜的花样少了点,但是分量还是管够的,进宫共度中秋佳节的官员也比往年多,为了凑数,连七品捐班也被允许进宫赴宴了,这些低级官员携带者他们庸脂俗粉的家眷,在宏伟壮丽的宫殿里战战兢兢的行走着,举手投足之间拘谨而又小气,让见惯了大世面的太监宫女们不住的摇头叹息,这大周的气数真是差不多了,这样的人也能进宫赴宴了。

皇帝在奉天殿大摆筵席,酒菜连轴送上,杨峰等一些官员还做了诗来赞颂金秋景色,大周盛世等等,今天的月色也格外的好,好不容易有了些过节的气氛,皇帝脸上也有了笑容,可又被一道菜激怒了。

这是一道很普通的清蒸鲥鱼,不算很名贵,但是肉质细腻,味道鲜美,是皇宫御膳房常用的河鲜。

但坏就坏在它只出产于长江流域,而且是京师、镇江一带的长江下游流域,皇宫宴席上出现鲥鱼,说明下面人阳奉阴违,根本就没严格执行江禁的法令。

“朝廷不许片板下水,哪里来的鲥鱼?”皇帝勃然大怒,太阳穴突突的跳,但是臣子们已经见怪不怪了,皇帝性情大变,喜怒无常,这回不知道又摊到谁倒霉了。

长江水师提督战战兢兢的出列,跪倒在地应对道:“启禀皇上,这鱼不是下江捞的,而是在江边钓的。”

皇帝愈加恼怒,抓起盘子丢过去,轰隆一声巨响,群臣吓了一大跳,随即才意识到,这不是皇帝丢盘子发出的声音,而是炮声。

第18章 渡江战役

“轰隆”又是一声炮响,这回大家听清楚了,炮声来自长江方向,难道北汉军开始攻城了?

炮声渐渐密集起来,而且越来越近,甚至连奉天殿上都感到轻微的震动,雕梁画栋的大殿上方,似乎有些灰尘落下。

所有人都惊恐万状,有些胆小之人竟然钻到了桌子下面,皇帝微微皱眉,杨峰立刻挺身而出大声喊道:“长江防线固若金汤,区区炮击能奈我何,本官提议,吾等为陛下举杯同贺,祝大周国运昌隆,万世永…”

后面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声剧烈的爆炸所打断,这回爆炸可不是来自于遥远的江边,而是近在皇宫之内!

剧烈的爆炸撼动了奉天殿内的桌椅板凳,琉璃屏风和酒杯酒壶也倒的七零八落,满地狼藉,宫女太监手里捧着漆盘躲在角落瑟瑟发抖,大梁上的尘土哗哗的往下掉,就连刚才还镇定自若的杨峰也面色灰白,蹲到了地上。

整个奉天殿上,只有皇帝一个人面不改色,依然冷静的坐在宝座上,其余人等皆是一片哗然,曹少钦和文海飞身窜到御座前,亮出暗藏的兵刃大呼道:“保护皇上!”

宫外廊下奔出一队大内侍卫,将奉天殿团团围住,兵器铿锵,盔甲摩擦之声不绝于耳,那些大臣们更是吓得鬼哭狼嚎,哪还有半点气度风骨。

不多时,一名侍卫急奔入宫,低声向曹少钦禀报了几句,然后曹少钦又向皇帝低语了两声,这才宣布:“适才是位于皇宫内的御林军火药库不慎发生爆炸,并无大碍,至于江边炮响,那是朝廷水师在试炮,无须担忧,宴饮继续。”

大殿外里三层外三层的大内侍卫,炮声不绝于耳,谁也不能沉下心来喝酒,但是摄于皇帝的龙威,众官员还是战战兢兢坐在案子后面。强作笑颜,推杯换盏,可是一个个笑的比哭还难看。

勉强喝了一阵子之后,皇帝悄然退席,摆在大殿外面的御林军也撤走了,文武官员们竟然找不到管事的人,只好退席还家,等来到午门外才大吃一惊,街道上早已乱作一团,车马轿子飞快的跑着,商铺关门闭户,行人如同丧家之犬,到处都在流传着一句话:汉军渡江了!

此时的江防要塞,早已淹没在一片血与火的海洋中,长江上密密麻麻全是战船,大大小小的战船如同过江之鲫一般乘风破浪向南岸驶来,一边走一边开炮,有些巨大的艨艟战舰直接停在江心向江防要塞开炮,一次齐射就如同天崩地裂一般,工程质量低劣的江防要塞经不住如此打击,到处土崩瓦解。

起初周军还能还击一下,江防炮台上的千斤青铜巨炮朝着江面上的战船射击,但无奈对方战船太多,速度又快,笨重的大炮只能徒劳的在水面上打出一股股高大的水柱,偶尔有炮弹击中战船,那就是一场惨剧,船上的士兵非死即伤,没死的也被迅速涌入的江水淹死。

整条江面都沸腾了,到处是火红色的光芒和高高的水柱,望着铺天盖地而来的汉军,惊恐万分的周军士兵匆忙换上早已准备好的百姓衣服,丢下炮台和成箱的火药,成堆的炮弹,溜之大吉了。

唯有江防总兵麾下的一支人马还在苦苦顽抗,邓云峰赤膊上阵,亲自操炮,他的技术极高,百发百中,半个时辰就击沉击伤汉军船只十余艘,无奈坚持抵抗的炮台太少,敌人又太多,邓云峰就算三头六臂也是枉然。

天知道汉军怎么突然之间就有了这么多的战船,而且肯定不是南汉支援的,因为这些船是顺流而下,而非逆流而上。

渐渐地,周围的炮台都哑巴了,只剩下邓云峰所在的炮台还在坚持射击,所以这里吸引了大量的汉军炮火,暴雨一般的炮弹袭来,将炮台砸的千疮百孔,大批士兵被炸死炸伤,但邓总兵依然苦苦坚持,死战不退。

卫队长扑上来死死抱住邓云峰的大腿道:“军门,降了吧,大势已去啊!”

邓云峰愤怒的将这位追随自己多年的随从踢开,拔出佩刀喝道:“只有战死的江防总兵,没有投降的邓云峰!谁敢劝降,和我佩刀说话!”

卫队长哭道:“军门,您看看左右,弟兄们都不想打了,您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夫人,少爷着想啊。”

邓云峰看看四周,一脸漆黑,满身硝烟的士兵们正满怀期待的望着自己,看样子是都不想打了,远处的友邻炮台更是早早的竖起了白旗,早就不开跑了。

邓云峰哀叹一声道:“罢了,我也不难为你们,都散了吧,不过临走之前,先帮我披挂起来。”

卫士们取出邓云峰的全套总兵铠甲,帮他披挂起来,赭红色的战袍,熟铜盔甲,高高的盔樱顶在头上,宛如一团火。

邓云峰将这套崭新的袍服铠甲穿上之后,静静地站在炮位上,此时江面上已经搭起了浮桥,隐隐约约能看见汉军的大队人马踩着浮桥冲杀过来,波光粼粼的江面上,一团团火光此起彼伏,啸叫轰炸不绝于耳,所谓的南岸江防要塞已成一片废墟。

“历朝历代,总有义烈之士尽忠殉国,大周一朝,就由我来吧,你们散了吧,各回各乡,记得以后别再吃粮当兵,干这卖命的营生了。”

数百名士兵饱含热泪看着他们的总兵穿着最显眼,最隆重的盔甲准备殉国,谁也不肯离去,卫士长一咬牙,抱起一枚炮弹冲了上去,帮邓云峰装弹,渐渐地,更多的士兵冲了上去,沉寂了片刻的江防一号炮台继续轰鸣起来。

元封坐在江中最大一艘战舰上,这艘庞大的艨艟装备了大大小小三百门火炮,威力惊人,一次齐射下去,能轰平一座小城,指挥行船的水师官兵和操炮的炮手都是熟练手,压制起对岸的炮台绰绰有余。

江面如同饺子锅,到处开花,本来以为至少要一天时间才能摆平对岸的炮台,哪知道只用了两个时辰就搞定了,不是周军的炮台不够坚固,大炮威力不够强大,炮火密度不够密集,弹药储存不够充足,而是操炮的人太不争气。

这也难怪,本来朝廷一直向士兵们宣扬,北军不习水战,又没有战船支援,只能拉着马尾巴渡江,称为大家的活靶子,谁知道人家一夜之间弄了几千艘战船,这种心理打击之下,本来就惶惶不可终日的周军江防兵们不崩溃才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