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马车与前厅门槛的道上,那积雪已被人细细扫尽,铺上了火红的毛毡,上面已然积了一层薄薄的雪花。红毡的两边,分别立着四匹铁青色的高头大马,马上大汉俱是黑衣劲装,头戴范阳毡帽,外套青花风裘,眉毛浓黑,脸膛赤红,满面冰霜。他们的帽顶、肩头也积上了一层白雪,显然已在此静立了一段时间。

马车、骏马、红毡、大汉,虽不至于占满整个院落,却将进入前厅的路堵上了。絮儿手腕轻转,轻扬手中长鞭,控制着马车前行,十余步之后,便再难往前半分。

收起长鞭,絮儿着恼地轻哼了一声,狠狠地瞪了前方目不斜视、明显不想让开道路的人一眼,心下暗道若不是宫主临行前吩咐不准在仁义山庄惹事,自己早已一鞭子甩了过去,哪还用看那些人鼻孔朝天的嘴脸?

絮儿心底不忿,虽不能明着动手,却不妨碍她将一肚子的怨气迁怒到仁义山庄身上。当下,她怒极反笑,娇声道,“仁义山庄的待客之道,当真让我们姐妹大开眼界。书上说得好,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却不想武林中人人敬仰、名声赫赫的仁义山庄也不过如此!”

说这些话的时候,絮儿非但没有压低声音,甚至刻意带入一丝内力,将她清脆甜润的声音远远地送了开去,“姑娘,这些人倒是气派得很,也不知是何方神圣?絮儿有机会定要见识一番,看看他们是否真配得上这份气派,当得起如此张狂!”

“来人是否补天阁阁主?老朽兄弟有失远迎,恕罪恕罪。”随着话音,接连数道身影已出现在门口。

站在最前面的是三名老者,中间一人身材修长,穿着一袭青色长衫,虽已年华老去,却仍长身玉立,气度非凡,方才那句话便是他讲的。左侧一人五大三粗,环目札髯,脸膛黑红,站在那里便如一尊黑面门神一般。而那剩余一人,却是身着黑衣,面目冷峻,犹如石雕,右臂更是齐肘断去,断臂处配上了一只不下十斤的黝黑铁钩。

这三人的身后,立着八九人,这些人中年岁最大的不过三十一二,有男有女,有僧有道也有俗,有的腰悬长剑,有的斜佩革囊,也有的锦衣华服,样貌装束各不相同。只是,若仔细看,便不难发现他们皆体态轻盈,目光精深,显见内功修为有成,功力不弱。

絮儿的视线一一扫过门口众人,在人群之后那个仅着一身单衣少年的身上停了一下,又多看了挽着少年手臂、一双美目望定少年含笑的脸、容颜娇俏的绝美少女一眼,便即移开,心下已有了些许计较。

絮儿已经看出,这单衣少年,便是她们在路上遇到的落魄之人。只是,她未曾想到的是他会是这般年纪,也猜不到为何只过了片刻,他身上的敝裘便裹在了那个蓬头垢面的乞丐身上。至于他身边的少女,虽然看着少年的目光温情柔和,却难掩她身上的骄纵高傲之气,再看她的装束,多半便是那奢华马车的主人了。

一念至此,絮儿已收回目光,微微撇了撇嘴,静静地退到一边,束手欠身,“姑娘,你看?”

“絮儿,你退下吧。”柔和清润的声音自车中传出,立时便吸引了几乎所有人的视线,只因这嗓音委实是太过好听,不过短短的一句话,竟让不少人生出春风拂面的错觉,便连那原先瞧着落魄少年的绝美少女也转过头来,望向了马车的方向。

便在众人心底为那嗓音的消失而略显遗憾的时候,车中人又开了口,“方才是人称‘不败神剑’的李长青李老前辈么?婠婠这厢有礼。只不过,前辈说错哩,婠婠可不是那补天阁阁主。那个破落地儿,便是求着我去,我也不想去哩。”

原来这车中女子是唤作婠婠么?

众人为得知车中之人名字心下暗喜时,亦不由自主地因为她说话间不断变化的语气而情绪波动。她说李长青说错时,不少人为她不含恶意的取笑莞尔失笑;她说补天阁是破落地时,很多人清晰地感受到字里行间的嫌弃娇嗔之意,心底觉得好笑的同时,竟是生出想要纵容她、由着她胡闹的感觉。

在场的除去极个别之人,皆是武功高强,心智坚定之辈,如此怪异的心绪变化,原本早已应该有所警觉才是。可是,他们非但不觉得有什么异样,反而认为事情本该如此。

那作为东道主搭话的李长青,不仅没有怪罪婠婠话中对补天阁不敬,更是敛起面上的客套微笑,和颜悦色地问道,“既是如此,那么姑娘驾临敝庄,未知有何见教?”

“还不是因为补天阁那个冷面冷心的家伙?”婠婠语中的埋怨不平之意渐甚,忽而又转为懊恼后悔,“人家不小心欠了他一个人情,便不得不替他走这一趟啦。”

“姑娘的意思是,这番补天阁与仁义山庄的交易,由姑娘全权代理?”李长青微微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和声求证。

“是哩是哩,那家伙是这般说的没错。”婠婠的声音带着隐隐的雀跃,好似寻到了好玩有趣之物的顽童,“所以,李前辈有什么要求,同婠婠讲便是,婠婠做主的事,那家伙从来不敢反对。”

“姑娘言重,老朽先行谢过姑娘好意。”李长青微微一抱拳,笑着道,“只是,此处实在不是谈话的好地方,姑娘不如随老朽进庄,再行详谈如何?”

说出这些话的时候,李长青下意识地觉得有些不妥,似乎自己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可惜,任他心思百转,亦想不出任何疏漏,而此时,婠婠的声音也再度传来,打断了他不着头绪的想法。

“前辈太客气了,婠婠还要劳烦前辈照顾哩。”婠婠轻柔的话音刚落,车门处层层叠叠的白纱忽然翻起,从中凌空飞出一条约摸三尺宽的白绸,轻飘飘地落地,整齐地直及前厅门口。

她要出来了么?

众人不自觉地微微屏息,紧紧盯着白纱遮掩的马车门口,不想错过一丝一毫。忽然,众人只觉得黑影一闪,似乎有什么东西穿过白纱跃出了车厢。

那绝对不是一个人!

这是所有看到黑影之人的一致看法。

只是,这黑影的速度实在太快,在场的几乎无人能在那一瞬间看清它的真面目。是以,在黑影掠过眼前时,众人还是下意识地抬眼望去,并同时愣在了原地。

作者有话要说:嘻嘻,咱们婠婠的功力是不是越来越强大了呢?请相信,婠婠她绝对是狡黠的典范,她骨子里很记仇的,一点小小的得罪,她也许能记得很久,抽冷子给你来一下。嘿嘿,有哪个能猜到李长青忘记了啥事情...

玉荷亭亭独留香

黑豹!

车厢里窜出来的,居然是一只成年的黑豹。

它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黄褐色的瞳眸半眯着,缓缓地扫过紧盯着它看的众人,随即又不以为意地转开头,伸伸懒腰,将下巴靠在交叠的前爪上,懒懒地趴了下来,那模样像极了一只午后打盹的大猫。

只是,在场的人没有忘记之前那道看不清轨迹的虚影,也便没有人会忽略它懒散之下的危险。这只黑豹,绝对是掩藏在暗夜下帝王。寻常的高手,怕是三五个都未必是它的对手。

谁也不曾想到马车里会藏着一只豹子。不过,震惊过后,众人也便回过神来,思及婠婠还在里面没有出来,紧接着又调转视线,重新望向车门。

原本直直垂落的白纱此刻已掀起一角,众人首先注意到的是雪白的裙裾,以及裙裾下赤 裸的一双玉足。

这是一双天足。当然,练武的女子很少像寻常人家那般,将双足裹成所谓的“三寸金莲”。更为重要的是,即便是随意豪放的江湖儿女,也没有听说哪个女子在众目睽睽之下裸 露双足的。

可是,这并不妨碍它们吸引所有人的目光。那样莹润如玉的质感、柔和优美的线条、小巧玲珑的形状,简直是欲让人捧在手心细细欣赏的艺术品。

雪白的裙裾落下,盖住了纤巧的足形,也阻断了众人贪看的目光。微微一怔之后,他们才意识到玉足的主人已出了马车,站上了刚才铺在雪地上的干净白绸。

一想到之前那个宛如春风拂面的嗓音,众人心底生出的些许遗憾便悄然无踪,被一种几欲破土而出的期待所替代。

有着这般好听的声音,她又该生得如何模样?

数道视线缓缓上移,一道身穿雪白纱衣的曼妙身影映入众人眼内,恰似那湖中亭亭而立的玉荷,轻风抚过,独留一地风华。

那样的嗓音正该配这样的风骨。

只是,她的容颜呢?可配这样的风骨?

带着不同情绪的目光终于落在婠婠脸上,同时对上她漆黑透亮的眸子,再也不曾移开。

这双眼睛,相信只要见过一次的人,便再也无法忘怀。若将之比作最上等黑宝石,必嫌弃宝石是死物,少了那份灵动之气;若说它像两汪清透见底的秋水,又少了秋水沁人心骨的凉意,甚至,便连夜空中闪烁的星子都不及它光彩流溢。

这一刻,所有人都忘记了婠婠的年岁,没有人注意她那件纱衣的具体款式,更没有人知道她发间是否缀着什么首饰。他们,几乎所有人都迷失在了这双似乎蕴集了世间所有钟灵之气的瞳眸里。

所幸,这些人毕竟在江湖上打滚多年,特别是以李长青为首的几人,心性之坚定自非常人可比。他们在片刻的失神之后,也便恢复过来,亦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众人这才想起去看婠婠的容貌,一看之下,又不由地怔了怔,面上遗憾之色表露无疑。

除去那幅足以吸引所有人视线的眉眼,婠婠大半张脸都掩在雪白的面纱之下,即便是目力再好的人,也不能透过面纱,窥得她容颜的一分一毫。

似是根本未曾瞧见那些人面上各异的神色,婠婠莲步轻移,已缓缓地朝前厅门口靠近。行走间,系在她腰间的那枚缠满相思花藤的环佩轻轻晃动,火红的流苏随风轻扬。

行出不足五步,婠婠忽然停了下来,微微侧身,轻声低唤,“流夜。”

这一声轻唤,不仅让那懒洋洋趴靠在雪地上的黑豹一跃而起,冲到婠婠脚边,也像是忽然间打破了某种无形的东西,唤回了众人的神智。

李长青轻咳一声,掩饰着面上闪过的尴尬之色。他早已过了天命之年,而婠婠,看其身形装扮,分明还是云英未嫁的少女。若让人知晓他今日如此失态地盯着人家看,他这张老脸也便丢尽了。

眼看着婠婠渐行渐近,唤作流夜的黑豹亦步亦趋紧紧跟随,李长青心下暗恼的同时,亦不得不强打起精神,挤出一丝笑容来,“姑娘旅途劳顿,一路辛苦了。”

“李前辈客气。”婠婠微微欠身,曼声轻语,“婠婠既是代表补天阁而来,自会遵守那家伙定下的规矩。”

“如此老朽先行谢过。”这时与婠婠对话,李长青已刻意避开她的眼睛,心下更是不敢有半点放松。他停顿了片刻,随即望向站在马车边的絮儿等人,“外面风寒,那边的几位姑娘,也一并进去吧。”

“多谢前辈。”婠婠再度欠身,却是摇头拒绝道,“她们几人只是送婠婠过来,马上便会离开,前辈不用招待。”

李长青点点头,瞧了絮儿一行几眼,也没有强求。他转过身让开道路,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姑娘,请。”

看着众人让开的门口,婠婠似是没有发现他们或窥探、或猜测、或疑惑、或深思的目光,也不推辞,便径直迈步进了仁义山庄的前厅。一进门,婠婠便觉得一股暖融融的热浪瞬间包裹全身,却原来厅内竟是炉火熊熊。

大厅里,错落地排放着十几张桌子,其中的八张桌子上摆着酒筵,每桌的酒菜十分丰盛,却都只有一副碗筷,而且那酒菜分明已经有人食用过。

回想起身后装束形貌各异的众人,婠婠心下一动,已有了些许计较。她环顾了一下四周,便即抬步像边上一张干净的桌子走去,流夜紧紧跟随。

刚及落座,其他人也纷纷回转,除了李长青为首的三个老人,其他人皆走向摆着酒菜的桌子纷纷坐下。果如婠婠所料,他们没有人同桌而坐,每个人都坐在酒筵的上席,似是谁也不肯陪坐下首。

不,有一桌例外。

那一桌坐了三个人,一男一女一孩童。

男的是婠婠路上曾经遇到的那个落魄少年,女的自是从刚才开始便挽着少年手臂的少女。至于那个戴着火红鬼面,一身红色,身形又肥又胖,火孩儿似的童子,婠婠只记得当时他一直跟在那少女身后。

大概是感受到了婠婠的注视,那少年忽然抬眼望来。他看着婠婠,唇角噙着的微笑加深了些,缓缓地点了点头。

婠婠下意识地一愣,随即笑开,轻轻点头,随后移开了视线。方才在外面,这个少年是这些人中唯一一个不为所动的人,他一直淡淡地笑着,似是将之前的一切看作一场闹剧,又似神游天外,什么也没有看到。

又是一个有趣的人。

看来,出来走走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

正想着,一个青衣小童行至婠婠身侧,奉上了香茗,随后又陆续有精致的小菜摆上来。与此同时,李长青已经告罪一声,言道去请大哥齐智,便与那虬髯老人一同进了内院。那黑衣冷面断臂之人却是留在了外面,坐了那落魄少年一桌剩下的那方。

婠婠收回视线,看向了整整齐齐摆了一桌子的香茗小菜,却忽然发觉厅内有些异样。

轻抬起眼,婠婠好笑地发现,除了那个落魄少年,原本或喝酒、或执筷的人尽皆停下动作,视线定格在她身上。准确的说,是她面上的白纱上。尤其那个绝美少女与红衣童子,在对上婠婠的目光是丝毫不避,紧紧地盯着她看。

看到如此情景,婠婠不由地开始怀疑自己之前是不是做得太过。当然,这种怀疑转瞬即逝,也不会对她接下来的行为造成半点影响。

唇角微微勾起,婠婠若无其事地轻抬起手,揭下了覆在面上的白纱。

作者有话要说:朱小七这章没机会掐上了,555,下章大约能了吧。

其实吧,这几章能看出很多东西了。婠婠对李长青说得话,也不全是假话,总之,慢慢来吧,谜题总能一个一个解开的。现在我担心的是,以目前的进度,公子要出来,怕是会出乎我意料的慢啊....

财神千金朱七七

“啪嗒——”

不知是谁的筷子掉了。

仿佛在极静的湖面投入了一颗石子,无人说话的厅内原本只能听见炉火燃烧时的吡啵声,这让竹筷落下的细微声响显得特别清晰。

这一声惊醒了愣怔的众人,他们故作无意地收回视线,敛起面上的意外震惊之色,却怎么也掩不住眼底深处的失望与惋惜。

面纱下的容颜并不是不美。这样的容貌放在其他女子身上,毫无疑问已是难得的美人。可惜,那般声音、那般风骨之下,如此容貌却是普通至极。

不,应该说,这张脸根本不配婠婠的风姿。这张脸,甚至配不起那双似乎集中了世间所有灵气的眸子。

揭下了面纱的婠婠,仿佛瞬间褪去了那层笼罩全身的神秘,也打碎了几乎所有人心底隐隐的期盼。随着白纱摘落,方才婠婠吸引着他们全副心神的嗓音、风骨、眉眼,一下子变得真实起来,再没有了之前那种飘渺不可及之感。

原来,她也不过是个普通的美貌少女而已。

这是所有人在看清婠婠样貌时的想法。世间如她这般模样的女子,虽然不多,但绝对不会少,甚至胜过她的亦不在少数。单论这厅内,那搭载奢华马车而来、同样一身白衫的少女,都要比婠婠好看几分。

一时间,众人尽皆收起心思,望向婠婠的视线少了很多。渐渐地,厅内再度响起碗筷轻触的声响,随之而来的是越来越重的交谈之声。

看够了众人接连变幻、各不相同的面部表情,婠婠几不可查地勾了勾唇角,轻轻地端起眼前的白瓷杯,掀起杯盖浅浅地啜了一口。

“你可瞧够了?”这声音清脆圆润,便如那珠落玉盘似的,正是那落魄少年边上的少女开了口。婠婠离得近,那少女也不曾刻意压低声音,一字一字清晰地落入了她的耳内。

“什么?”落魄少年回过头望向少女,看着她皱眉撇嘴的模样,虽则明白这是因为自己多看了婠婠两眼,却平静地执筷夹起眼前盘子里的一粒花生米放入口中,“瞧够了。”

“你——”少女气鼓鼓地瞪了若无其事的少年一眼。原本她只是心里有点不舒服,此刻见着少年满不在乎的样子,不由地气从中来,却是“你”了半天也没有说出什么来。

少年只自顾自喝酒吃菜,并不时与那冷面独臂之人干上几杯,也不理会耍着性子的少女。那少女举了半天的手指最终讪讪地放下,重重地哼了一声,便即转过脸去。

忽然,少女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瞬间敛起怒容,换上了甜美的笑容,伸手捉住少年的手臂,柔声问道,“沈浪,你说,我与那位姑娘谁生得好看?”

这一回,名唤沈浪的少年没有再当作不见,他放下酒杯转向少女,略显无奈地道,“七姑娘,你…”

“你叫我什么?”少女捉紧沈浪的手臂,面色不渝,似是非常不满意。

沈浪顿了一下,随即改了口,“七七,你莫要再闹了。我看你还是尽早回家,免得你爹担心。”

“他只关心他的金子,才不会担心我。”七七听沈浪改口,不觉展颜而笑,“再说,他若知道我与你在一块儿,高兴都还来不及。”

“七七,你又何苦如此?”沈浪轻叹一声,无奈道。

“我为何如此,你不知道么?”七七嗔怪地斜了沈浪一眼,“你不用管。反正你去哪里,我便去哪里,你若再逃…不告而别…我便…”

饶是七七大胆,毕竟是一个女子,说到这里时亦不由自主地红了脸,“无论你躲去哪里,我也定会寻到你。”

听到这里,婠婠下意识地多看了七七两眼。第一眼见着七七时,婠婠便觉得她有些面熟,一时之间却想不起来哪里见过。直到听到沈浪唤她名字,婠婠才想起先前看过她的画像,也当即知道了她的身份来历。

此时的七七,当众说出那些话,难免有些害臊,一发现婠婠望向她的视线,想起方才的话被婠婠全数听了去,当下便一眼横了过来,有些恼羞成怒,“看什么看!”

婠婠淡淡一笑,不以为意地别过脸,手指轻弹杯沿,“朱七七,‘活财神’朱百万的七女,是么?”

“你…你怎么知道?”被婠婠叫破身份,朱七七一惊,想到方才婠婠听了她与沈浪的谈话,心下疑惑未及解开,旋即又想到沈浪只叫过她的名字,她又怎会知道她姓朱?

朱七七肯定自己从来不曾见过婠婠,之前李长青认出她时,婠婠并不在场,而自婠婠进入仁义山庄到此刻,她确信婠婠还没有机会从其他人口中得知她的身份。那么,这些又是婠婠从何得知的呢?

朱七七还在苦思冥想,那边原本听了朱七七的话连连苦笑摇头的沈浪,却是深深地看了婠婠一眼,低声叹道,“补天阁,果然是名不虚传。”

“补天阁?那是什么?”朱七七轻抬起头,奇道,“我怎么从来未曾听说过?是新出现的门派么?”

“具体的我也不是很清楚。”沈浪微微摇头,端起眼前的酒壶,给自己与那冷面断臂之人各斟了一杯酒,随后一口喝干杯中酒液,“补天阁历来神秘,这几年才在武林中传出名声。江湖传言,补天阁内,只要出得起价钱,没有买不到的情报;若能遵守补天阁阁主定下的规矩,没有杀不了的人。”

“好大的口气!”朱七七撇撇嘴,有些不信。她身为“活财神”的小女儿,自幼受尽宠爱,此次若不是为了沈浪,也不会离家出走。初入江湖的她,又哪会相信从未听过名号的补天阁有如此能耐?

“我知你不信。”沈浪神色一肃,低声道,“但据我所知,到目前为止,补天阁还未有败绩。”

“补天阁的事,不足为外人道,沈公子实是谬赞。”听沈浪说起补天阁,婠婠微微一笑,不再保持沉默,“公子能得知这些,已是不易。婠婠以茶代酒,敬公子一杯。”

沈浪端起酒杯,朝着婠婠的方向遥遥一举,“婠姑娘客气。”

眼看着婠婠与沈浪两人语笑盈盈地互相敬酒,朱七七轻轻哼了一声,低声嘟囔,“不就是做无本生意的么?神气什么!”

语毕,朱七七也不管婠婠是否听到了她的嘟囔,径直拉住沈浪问道,“这里不是仁义山庄么?补天阁既是做…做那些的,她来干什么?”

“你真当我什么都知道么?”沈浪摇摇头,有些歉意地望向婠婠,“补天阁每隔三个月,便会将仁义山庄的悬赏告示撕去一张,所选之人,皆是悬赏多年、穷凶极恶的人物。补天阁如此做法,已是造福武林许多,婠姑娘委实功不可没。”

“沈公子说笑了。”婠婠轻笑,直视沈浪看不出丝毫试探之意的眼睛,“婠婠并不是补天阁之人,可当不起公子如此赞誉。公子的这声称赞,婠婠有机会定会转告补天阁主。”

沈浪还未回答,朱七七已经轻哼一声开了口,“不过是几个恶徒,惺惺作态罢了。”

“朱姑娘,容我提醒你一句,祸从口出。”听着朱七七毫不掩饰的话,婠婠虽然不会为此动气,却也有些不耐起来,“你方才的几句话,看在朱老头儿的份上,我便不计较了。但是,下不为例。”

“你威胁我?”朱七七微微一怔,随即反应过来,“不对,这是第二次了!”

“你倒也不笨,我还以为你发现不了。”婠婠淡淡一笑,“方才沈公子说了这么多,不就是在提醒你不要惹事么?”

“你以为我不知道么?”朱七七面上微微一红,有些心虚地看了沈浪一眼,嘴上却仍然不肯认输,“你之前叫破我的身份,言下之意便是找我麻烦很容易吧?”

“若你每次惹事之前都能这般聪明,我便不用时时提心吊胆了。”沈浪的视线扫过朱七七,望向了婠婠,“多谢。”

“我以后一定万分小心,不给你惹麻烦,还不行么?”果真是一物降一物,这朱七七原本性子倔强骄纵,却唯独对沈浪服服帖帖。明白了沈浪所解释的关于补天阁的一切,都是在提醒她不要招惹婠婠,朱七七心知沈浪关心自己,当下便服了软,“我也不再说补天阁什么了,好么?”

而另一边,婠婠对上沈浪意味深长的眼神,却又是微微一怔。随意地客气了几句,她心底却是有些警觉起来。

沈浪刚才言语之间多方试探,莫不是已经看出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半夜才有灵感,真痛苦啊...都成夜猫子了。

三尺童子燃战火

没有再同沈浪与朱七七搭话,婠婠微垂下眼帘,专心地轻啜起杯中的茶水来。

前厅内,婠婠注意到,除去沈浪那一桌,剩余的还有七人。看这七人表现,在她摘落面上的白纱之后,已经恢复常态,甚至再也没有往她这边看。

这让婠婠很满意。今日虽然有些取巧,却也说明她的天魔大法已接近十七层大成,到了收放自如、无迹可寻的境界,待得合适的时机,不日便可突破到第十八层。

当然,天魔大法十七层与十八层虽只一层之隔,却是天差地别,想要成功突破绝非易事。若无机缘,一直停留在十七层顶峰、十年二十年未有寸进亦是可能。上一次她是借了子陵的长生真气之助,现如今,她又去哪里寻第二个子陵?

婠婠辞别莫尘颜师徒离开药谷,已将近五年。这段时间,足够她将某些事情调查清楚,验证先前的一些猜测。

很显然,她已经离开了原来的世界。如今她所处的环境虽然与以前相似,却没有半点相同。圣门、慈航静斋、世家门阀,她再也不曾寻到一丝它们存在过的痕迹。

只有在修炼天魔大法、感受着体内天魔真气一点一点充盈时,婠婠有些空落的心才会再度安宁。也只有在此时,她才能肯定以前所经历的一切不是一场南柯之梦,而她,也确确实实活了两辈子了。

此次出来,除去天魔大法的修炼到了瓶颈,也是为了追查“玖儿”中毒的真相。这件事,自从“玖儿”的身体醒过来那一刻开始,婠婠从来未曾忘记过。碧落凤莲便如芒刺在背,若不弄清真相,排除隐在暗处的危险,她始终不能心安。

这些念头在心底转过的同时,婠婠亦分了一半心神在厅内其他人身上。初时,那七人谈话的内容驳杂无趣,并没有引起婠婠的注意。直到听见朱七七与她的名字一起出现,她才收起心思,下意识地朝声音的来处望了一眼。

那个身上裹着沈浪的敝裘、蓬头垢面的乞丐,不知何时已离开自己的座位,坐到了七人中年纪最轻的人身边。那人看去不足三十岁,身着藕色长衫,腰悬长剑,身形修长,面如冠玉,倒的确生了一副好相貌,看去像翩翩佳公子胜过像江湖中人。

此时此刻,那乞丐正凑近青年耳边低声说着话,青年虽面露嫌恶之色,却是没有阻止乞丐靠近,听得极是认真。这两人声音压得很低,若换了旁人坐在婠婠的位置,必听不清两人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