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萝闻言怔了怔,慢慢抬起头,沉默地看着江宸。

那双漆黑的眼眸映着夕阳余辉,不显温度,反透着深远无底的清寒。她的脸色此刻是近乎羸弱的雪白,却依旧对着江宸微微而笑,说:“承你提醒,我才记得自己犯的过错。”她转过头,对红着脸站在一旁的乔欢说:“对不起,五年前你跌倒下楼是我的错,请原谅我。”

既然世上的人都认为是她故意伤人,都在等她的幡然醒悟与懊悔当初,那便以这样的方式这样了结吧。乔欢需要一个心安理得的台阶,而她,也厌倦了去抵触众人的猜忌和失望。道德的枷锁困住的往往不是人身,而是人心。只要自己的心是澄澈分明的,那何必拥有这样的负担?

想到这里,她闭了闭眼,甚至俯身,对着乔欢鞠躬道歉。

“乔萝你别这样……”乔欢退后一步,声音不知为何有些颤抖。

乔萝面无表情地站起身,说:“如此,江公子满意了吗?”她看也不再看江宸,从他身边绕开,走到顾景心和苏可身边:“我们走吧。”

顾景心忿忿不平地横了江宸一眼,对乔萝嘀咕:“你刚刚是做什么?为什么要对他们道歉?江公子身边那个女孩是谁?对他怎么这么亲昵?我就说他几句,她倒像个宝贝一样地护着他?”

乔萝领着她们望住院部走,对她的诸多问题只回答了一个:“她是乔欢,是江宸的好朋友。”

“乔欢?她也姓乔?”顾景心好奇地问,“你们认识么?”

乔萝说:“她是我继父的女儿。”

“继父?这么说你们……”顾景心还想继续追问,苏可却悄悄一拉她的手,对她暗暗摇头。顾景心这才注意到乔萝苍白的面色,吐吐舌,把所有的疑问咽回腹中。

询问了住院部的值班护士,三人找到老奶奶的病房。老人戴着氧气罩躺在病床上,双目紧闭,看起来还未清醒。她的家人似乎到现在都没出现,苏可见老人脸颊上还有灰土,输液的那只手上血迹也未擦干净,便说:“我去打点水给老奶奶擦洗一下。”在柜子里翻出一个塑料盆出门,不妨撞到一位急匆匆进来的少年,脸盆掉在地上,少年边后退边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撞痛你了吗?”

苏可捂着被脸盆撞到的胸口,皱着眉说:“你这人走路怎么风风火火的?”

门口局促站着的是个眉清目秀的青涩少年,似乎年纪比乔萝他们还要小一点,五官间仍透着稚气,不安地解释:“我奶奶出车祸了,我才赶到医院,怕她出事……”

“原来你就老奶奶的家人?”顾景心闻言招手,“你奶奶在这呢,快过来看看吧。”

少年忙拾起地上的脸盆给苏可,讪讪看着她。苏可侧了侧身给他让道,少年这才走到病床旁。他应该是学画的,背上还背着画板,衣服上也有涂料染色的痕迹。他放下画板,坐在病床旁,握住老人的手,眼中水光涌起,看起来都要哭了。

“哭什么啊?”顾景心说,“你奶奶现在住在普通病房,说明没有大碍了,也许过一会就醒了。”

“嗯,”少年不好意思地擦擦眼睛,看着她们三个人,“请问你们哪位姓江?”

“江?”顾景心听到这个字本能地黑脸,“你找他有事?”

少年说:“刚刚医生告诉我说是姓江的高中生垫付的住院费,费用我问了,我……我和我奶奶相依为命,手上没有那么多的积蓄。这笔钱我们暂时还不起,能不能允许我以后再还?”

“这样啊,”顾景心突然有些不自在,对乔萝小声说,“江宸那家伙什么时候垫付的住院费,我们都不知道。”

乔萝的神色却很平静,对少年说:“帮你垫付医药费的人叫江宸,他不在这里,我会帮你转告他,想来他不会介意的。”

少年这才露出一丝笑容,说:“谢谢。”

乔萝说:“我什么都没做,你应该谢谢他。”

虽然老人的孙子已经来了,苏可还是去打了水来,帮老人脸和手都擦干净。乔萝和顾景心下楼用零花钱买了水果和牛奶送上来时,见苏可正对那少年叮嘱照顾老人的注意事项。少年一一记下,红着脸问苏可:“你怎么懂得这么多?”

苏可说:“我奶奶也常年病卧在床,我和我妈平时都是这么照顾她的。其实并不麻烦的,老人都像小孩,需要你的耐心和细心,还有多花时间陪伴。”她话语轻柔,笑容温暖,少年看着她有些怔怔发愣。三人临走时,他站在门边送她们,结结巴巴地说:“我……我还不知道你们叫什么?”

“这位姐姐叫苏可,”顾景心颇有眼色地郑重介绍他的目光所望,又随手指指乔萝和自己,“乔萝,顾景心。”

“我叫韩川,”少年对苏可伸出手,“很高兴认识你们。”

苏可微笑,将手交到少年的掌心,轻轻握了握,抽离。

三人在医院外分手,各自回家。乔萝想着答应韩川要和江宸说的事,本想回家路上顺路去Q大西园,但考虑到方才两人的针锋相对,她未免又犯了拖延症和龟缩症,安慰自己说等吃完饭陪外婆去校园散步的时候说不定路上会遇到他,到时候再说吧。

谁知道走到自家楼下,却看见树荫下一人孤身长立。他低着头,双手插在长裤的口袋里,脚下百无聊赖地踢着一颗石子。听到靠近身边的脚步声,他心有所觉地抬起头。

路灯昏黄,勾勒出他无可挑剔的完美五官,以及他眼中闪烁逃避的光芒。

两人在树下对峙半晌,默然无声。

终是乔萝先开了口:“我们在医院遇到了老奶奶的孙子,他叫韩川,他知道你为他们垫了医药费,让我谢谢你,不过他们家经济拮据,近期还不了那么多钱。”

江宸说:“没关系,我不急着用钱。”

乔萝点头:“好,我会转告他。”

话转达完毕,她转身要走,江宸忽拉住她的手,低声说:“对不起。”

乔萝回过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灯光下,她的眼眸黑白分明,澄澈而又通透,问他:“你为了什么道歉?”

“方才在医院,是我不对,”江宸握紧她的手,眼神骤深且坚定,似乎下了什么决心,慢慢说,“我其实并不相信你是那样的人。”

“怎样的人?”

“故意推人下楼的人。即便是你推的,我相信你也是无心。”

乔萝无言看他片刻,轻笑:“你和我认识不到一年,怎么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

“乔萝,即便别人都不明白你我的渊源,你为什么还要自欺欺人?”江宸静静地望着她,以难见的温缓语气认真地说,“我和你在五年前就应该认识,我和你五年前即便没有见面却也互相认识。五年前的除夕夜,我和我爷爷通电话的时候你在旁边,是你亲口对我说你在这里等我回来。难道你忘记了么?”

乔萝默然倾听,笑了笑:“就算没有忘记,那又如何?”

“乔萝,你没有遵守你的诺言,可是我一直在等你回来,”江宸缓缓说完最后一句话,“因为你注定是我的伙伴。”

作者有话要说:

☆、竹马(8)

秋深十月,乔抱石纪念馆正式落成。

开幕式那天人满为患,似乎全城的艺术爱好者都闻风而至。乔萝和她邀请而至的好友们挤在泱泱人群中,艰难地辗转各个展厅。

纪念馆馆藏乔抱石生前作品逾两千幅,分五个展厅陈列,即便乔萝之前亲手过目不少书画,但展厅里多半作品都是她不曾见过的,尤其是最后的两个展厅——这里的画卷书法皆自乔抱石生前好友和早年藏家的手中收得,大都是乔抱石青年时期的作品,不仅乔萝闻所未闻,即便是她的父亲乔桦,大概也有许多是见所未见的。

顾景心和苏可本对这样深奥高雅的艺术并无兴趣,只是觉得是乔萝爷爷的纪念馆才兴致勃勃而来,但随乔萝奔波了三个展厅后,早累得疲惫不堪。如今见乔萝在当前的展厅看得异常认真,简直是每幅画一笔一划地研究过去,不免相顾无奈。和一旁紧跟着乔萝的杜松风使了个眼色,两人悄悄地挤出人群,到了公共休息区坐下来歇了口气。

“快把我挤成渣渣了,”顾景心仰头喝了一大口饮料,望着周遭的人群叹气,“看来乔萝的爷爷在艺术界实在大名鼎鼎啊。”

“那是当然,不然怎么会建纪念馆?”苏可文雅矜持地小抿一口矿泉水,眼光无意瞥到前方一个手拿相机、长身玉立的少年,忙推推顾景心,“景心景心,你看,是江公子。”

顾景心随着她手指的方向望过去,不屑地飞白眼:“切,装模作样,装完冷酷之后又来装文艺了。”

“他是很酷啊,我看不是装,”苏可掩嘴笑说,“他旁边那个男生长得也不错,难道帅哥也物以类聚么?”

顾景心这才看到江宸身边的另一个男生,长相颇为俊俏,一双桃花眼正放肆无忌地流盼四顾。遇上她打量过来的视线,男生扬扬眉,竖起双指笔直地指指自己的双目,再指向她,露出明朗粲然的笑容。

顾景心被他笑得脸上莫名一红,难得有点羞赧起来,低声对苏可说:“这小子倒不错。”

苏可嘻嘻笑:“你喜欢这样的?”

顾景心轻哼,承认不讳:“不好么?至少他不装。”

她自然不知道,那边的叶晖也在得意地对江宸说:“看,有个美人在勾引我。”

“勾引?”江宸唾弃他的用词,回头看了一眼,见到是顾景心,嫌恶地掉开目光。

叶晖没有放过他脸上的表情,说:“你认识?”

江宸没好气地答:“乔萝的死党。”

叶晖忙说:“走,介绍一下。”

江宸懒懒看他一眼,将相机甩在他身上,吐字含冰:“没兴趣。”他径自走入离得最近的那个展厅,仗着个子高的优势,一下望见了在人堆里被挤来挤去的乔萝。

乔萝刚看完一副山水图,正要与杜松风移步到下一个橱窗前,不妨前面的人群忽然后退,迫得乔萝身子后倒,恰被身后的杜松风抱得满怀。她退了几步才站稳,转头要和杜松风道歉时,手腕上猛地一紧,被一股蛮力重重地拖出人群,直到一处空地,拖她的人才松开手指,转过身,面无表情地望着她。

乔萝揉着被他拽疼的手腕,说没有恼意那是不可能的,她瞪着他:“江宸,你做什么?”

“我问你做什么才对,”江宸冷冷说,“这是你爷爷的画,你犯得着这样拼死拼活地和别人挤着看?很热闹很好玩?等闭馆后和馆长说一声,他能不让你独自看?那样的清净难道不能更好地赏画?”

“闭馆后工作人员也要下班,谁能等我看完这些画?再说,我为什么要这么特殊化?”

“何必这么矫情?”江宸嘲讽地笑,“难道这纪念馆将来不是你的。”

“当然不是我的,”乔萝的闲情雅致被他破坏殆尽,怒道,“江宸,你什么都不明白。”

“我是不明白。”江宸冷淡说完,眼见乔萝转身又要回去,下意识地伸手拉住她。

乔萝回头,无可奈何地说:“我们那天晚上不是和解了么?你现在又这样处处刁难我是做什么?”

江宸不语,望一眼站在展厅前等着乔萝的杜松风。他只是不想她和别的男生挤在一起那么近,至于是什么原因自己此刻也弄不明白,沉默片刻,想起一事,说:“我带你去个地方。”不容她质疑和拒绝,就强硬地拉着她绕过几个展厅相连的长廊,到了主馆后院的一栋楼里,上到二层,推开一面封闭的大门。

门后是一间空旷宽敞的大厅,四壁无窗,光线显得格外昏暗,乔萝只隐隐约约地看到一些桌椅的轮廓,皱眉问:“这是什么地方?”江宸不说话,摸索到开关处,打开灯光。乔萝眼前豁然开朗,环顾四周,看清室内陈设后,怔然喃喃说:“这……这是……”

江宸说:“这是你爷爷之前的画室,从S市画院原封不动地搬过来的。”

乔萝有些愣神:“你怎么知道?”

“前几天凌鹤年邀请我爷爷来预览馆中陈设,我跟过来到处转了转。”

“这样……”乔萝点点头,站在原地好一会,才缓步上前,手指在爷爷生前用过的桌椅书柜上细细摩挲而过。

笔架上画笔倒悬,砚台里墨迹残存,宣纸颜料铺陈的世界里,尘世时光已经停滞,斯人从未远去。乔萝仿佛能看到二三十年前此间发生的往事,泛黄影像流淌眼前,浮现出爷爷在此间静谧挥毫的身影,以及他仙风道骨的清癯容颜。

这大概是乔萝人生中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接触这个从未与之蒙面的至亲。在此之前,爷爷的音容笑貌在她的概念里模糊难辨,可谓全然不知。她只是在幼时旁观父亲临摹爷爷的作品时,从他的口中得知一些有关爷爷生前的讯息。尔后父亲去世,除了外公和江润州偶尔提及爷爷的画作外,别无旁人对她说起爷爷的事迹。

直到如今,她总算在这里触摸到了独属爷爷的气息,她也依稀能想象得出之前看过的每一幅画作下爷爷的心血与历程——乔萝惘然叹息,心想:对于无缘相见的祖孙二人来说,这是难得可贵的进展。

长桌的正中有长卷被镇纸所压,乔萝近前端详,才发现这是一副未曾完成的作品。画中楼台破落,亭阁颓败,满目疮痍的栏阶下有一丛凌寒独开的墨菊,色未上妥,空白的左上角突兀地飘散一道梅花状的轻云。江宸在她身边说:“这是你爷爷生前最后的作品,可惜未曾作完,至今也没有人猜到那朵梅花云是什么意思。”

乔萝对着残画若有所思,良久,才从那朵梅花云上移开目光。

房中各处的书柜里放满了中外画史的理论书籍与诸家集册,只有西北角落的一面高柜中放了一些工笔绘成的人物小像。

那些肖像里的人在乔萝看来都是面目陌生的——除了柜中最上层放着的一张仕女图。乔萝意外地发现,这是一张似曾相识的人物画像。

画像不是似曾相识,似曾相识的是画中人。笔墨飘逸的仕女画中,有少女独立松山峻岩,体态纤丽,广袖飘然,望之气韵高古。看似是古人,然少女秀美绝伦的容颜竟像极了孟茵。乔萝吃惊之下踮起脚,在画卷的上方模模糊糊地看到一行草书,依稀辨认出最后几个字是“望茵茵念卿卿”。

难道爷爷生前认识孟姨?乔萝正疑惑时,冷不防眼前白光一闪,咔嚓一声,惊讶的表情已被不速之客摄入了相机。转过头,却见是叶晖不知何时突然出现,晃动着手上相机,挤眉弄眼地对江宸说:“我帮你拍了张难得的二美图,一古一今,珠联璧合,怎么谢我?”

江宸面色无端一红,故作漠然:“你能正经点么。”

“我拍一张照片就不正经?”叶晖摸摸下巴,不怀好意地笑,“那你刚刚偷偷摸摸追着小乔拍了几十张照片又怎么说?”他掉头唤乔萝,称呼亲昵依旧:“小表妹,你要不要过来看看你的写真集?”

江宸怒道:“胡说什么!”上前一把夺过相机,再转身看着乔萝时,面色难免有些不自然:“走吧,这边还不是开放区域,被人发现了不好。”

乔萝说:“你不是说我可以搞特殊化?”

江宸轻笑:“你不也说要和别人一视同仁,要矫情就矫情到底,为什么半途而废?”

乔萝还没什么反应,叶晖在旁边已经听不下去:“阿宸你和女孩子说话能不能温柔点?”

江宸横他一眼:“与你有关?”

“好,无关,”叶晖高举双手表示服你了,上前勾住乔萝的肩往外走,“他就这个德性,表妹你别理他。”

乔萝望了望江宸,对叶晖笑说:“没关系,我之前在青阖养过一只刺猬,知道它们的脾气。”

“什么脾气?”

“孤僻且挑剔,生人勿近,熟人勿亲。不过到冬天就好了。”

“为什么?因为它冬眠?”

“因为冬天得穿厚棉衣啊,总不能到冬天还露着刺到处裸奔吧。”

听着叶晖放肆的笑声充斥楼道间,江宸铁青着脸跟在他们后面关灯关门,下楼时不经意看到乔萝回眸对他眨眼一笑,眉目温柔,容色嫣然。他望着她,充盈胸间的恼怒竟就这样悠悠荡荡消失到无影无踪。

乔萝被神似孟茵的那张画像所惑,这天回家后不免缠着外婆询问那副画里的人。外婆想了很久才说:“没听孟老师说过之前认识你爷爷啊。我和你爷爷两家是世交,之前住在S城时常来往,也没有在乔家见过孟茵。”

乔萝继续问:“那外婆你认识一个叫卿卿的人么?”

外婆在台灯下翻着法文书,似乎没有听到她的问题。直到乔萝不甘心地又追问一遍,外婆才摘下老花眼镜,轻揉着眼睛疲惫地说:“外婆老啦,往事哪里记得那么多,什么卿卿我我的,听起来不像是个人名。”说完,她放下书躺在床上,乔萝以为她闭着眼睡着了,正咬着笔对着窗外夜色天马行空地胡想时,却听外婆又叹着气轻声说:“小乔你别胡思乱想了,早点写完作业睡觉。”

“好的,外婆。”乔萝乖乖地说着这话时,心中却突出冒出一个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的朦胧猜测。

作者有话要说:

☆、玩偶(1)

北京的秋季极短,落叶飘尽枯枝披霜,北风日紧一日,冬天很快来临。

十二月初的一个周末上午,苏可来找乔萝,交给她一笔钱,说是韩川让还给江宸的。

“你和韩川还一直有联系么?”乔萝讶然,“我还以为韩奶奶出院后,韩川就消失了呢。”

苏可轻声细语地说:“我和他也只是偶尔见面。”

乔萝见她说话时一直低着头,似乎情绪不佳,关心地问:“你怎么无精打采的?心情不好吗?”

“还不是那个讨厌鬼杜松风,”苏可长长地叹气,“早上出门的时候,他和我大吵了一架。”

苏可和杜松风的父亲都是警察,两家素来交好,兼比邻而居,是以两人从小青梅竹马长大,关系比任何人都亲厚。乔萝自认识他俩以来,还从来没见他们红过脸,听苏可这么一说不免吃惊:“什么事情能让你们吵架?”

“我陪韩川去卖他的画,被松风看到了,回来告诉我妈……”

“你被你妈训了?”

“是,”苏可想起这些天受的委屈,皱皱鼻子,眼圈微红,“我妈怀疑我早恋。”

“早恋……”乔萝心中一跳,脸上也莫名地一热,明明说的不是自己,她却还是觉得心虚,定了定神才说,“杜松风不是这么八卦的人啊,他为什么告诉你妈?”

苏可沉默半晌,轻轻一笑:“他说他是为我好,可是我也不知道他这么做怎么就对我好了。”

乔萝想起平时杜松风看着苏可时异样温柔的眼神,心中略有领悟,望一眼苏可,一时并不多言。

送走苏可后,乔萝到Q大西园把钱转交江宸。

冬日的江宅寂静空旷,阳光遍洒院内每个角落。乔萝进门的时候遇到提着药箱匆匆而出的冯阿姨,问过才知道江宸昨晚受凉了,高烧不退,江润州这天又有国外来的重要客人要招待,一早就出了门,打电话让冯阿姨上门帮忙照顾江宸。岂料冯阿姨来了才坐一会,就接到医院急症室忙而催回的电话。好在出门看到乔萝,便把照顾病人的任务交到她手上。

照顾江宸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乔萝做起事来轻车熟路,给他烧开水,泡生姜茶,削水果,加被子,坐在床边陪他聊天。

不过病人吃了药后昏沉沉地躺着,有一搭没一搭地应付她的话,看起来不耐而又敷衍。

于是乔萝说:“你想睡就睡会吧,别勉强撑着和我说话。”

“我睡觉你干什么?”江宸病中锋芒褪去不少,眉目无神,语气也是恹恹无力,“你要回去?”

“我不走,你身边没个人怎么行呢?”乔萝帮他掖掖被角,打量四周,“你这屋子书这么多,我看书打发时间。”说着起身,在书柜前转了一圈,取下一本厚厚的《北齐书》。

江宸看清书名,无奈地说:“这么多书你就选了一本史书?你不嫌枯燥?”

乔萝饶有兴致地说:“看看高家那些俊俏疯子的精神病史不是很有意思吗?”

“恶趣味,”江宸不禁一笑,从床头拿了一本《亚森?罗平探案集》给她,“我最近在看的,很有意思。”

“探案集?”乔萝接过来,摸着扉页,故作为难地说,“里面的案子不血腥不恐怖吧?我胆子比较小。”

“你胆子小?唬谁呢?”江宸嗤之以鼻,懒懒闭上眼睛,“放心,这本书的主人翁既是个神探,也是个侠盗,英俊潇洒,浪漫不凡,是个女生都喜欢。”

乔萝闻言却将探案集放下,继续抱着她的史书,说:“这样的男的肯定又张扬又自命不凡,我就不喜欢。”

江宸闻言长眉微动,唇也轻轻一扬。一旦闭上眼睛,体内的药效涌上来,让他几乎瞬间进入昏睡的状态。过了一会,他感觉有人伸手帮他拉了拉被子,又将他推到一旁的枕头轻轻放回来,低声自言自语说:“怎么枕头下也藏着书啊?”

书?这让他朦朦胧胧地想起一件要紧的事,但人在昏沉中不得清醒,挣扎着思索,等那个念头终于在脑中清晰放大时,他猛然睁眼,果然见藏在枕头下的书被她拿在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