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博尧一身戎装站在门口:“刚才敲门不见有人,门又是开的,我就进来了,怕这个小东西受不住冷。”

碧蓁见了她大哥,忙站起来,依着规矩给他请了安。然后瞥见了自己手上的面渍,怕被他看见,倒有些慌了,急急地把手背到后头,小脸憋得红彤彤的。

傅博尧知道这些弟弟妹妹素来是怕他的,这境况倒是习以为常,也不以为意,便随意地笑了笑:“碧蓁过来看看,这是什么?”

碧蓁虽然怕他,到底是年纪小,眼前又没母亲管束,又看见那小篮子里一起一伏,好像藏着什么机关,目光里渐渐聚了好奇。

婉初这个角度看过去,却看到了一条短短毛茸茸的东西露在棉絮外头,便猜出了几分。嘴角噙着笑,看着碧蓁。

傅博尧又努努嘴,鼓励她:“过来看看。”

碧蓁这才一跳一跳地走过去,掀了上头的棉布,露出一条雪白的小狗来。

碧蓁惊得眼睛喜成了十五的月亮:“真好玩!大哥哪里来的小狗,让我抱抱怎么样?”

傅博尧笑着提着篮子放在桌子上。小东西雪白一团,大约是天气太冷,身上是细碎的抖动,看上去分外可怜。

婉初也忍不住摸了两下:“这小东西是哪里得来的?”

傅博尧坐下,把小狗抓出来让碧蓁抱着:“这是冯家的。这狗的父亲原是宫里头养着护院的罗威那,跟冯家的博美配了一窝小狗。今天冯至琨过来说简兮最不耐烦这些小东西,让赶紧都送出去,他就拎着一篮子狗崽子去了军部给散出去了。侄子想着姑姑可能喜欢,就拿了一条来。”

碧蓁抱着那狗凑到婉初身边,喜爱的表情是遮也遮不住。婉初看那狗确实可爱,也跟着摸了摸。

小东西极享受地眯眯眼,逗得碧蓁和婉初都笑起来。

傅博尧这才注意原来碧蓁有几分像婉初,都说侄女像姑姑,这话倒是一点不假。

婉初笑着说:“我性子急,养不来这小东西,过不了多久我也是要走的。碧蓁这么喜欢,不如送给碧蓁吧。”

碧蓁得了小狗喜上眉梢,又看了看博尧,扭捏地说:“大哥,您能不能跟我娘说说?”

傅博尧笑了笑:“别担心,三娘若是问起来,就说帮大哥养的。”

碧蓁这才又笑起来,觉得这个大哥原没有那样可怕,也是可亲的。

不一会儿有丫头过来喊碧蓁回院子,碧蓁这才恋恋不舍地抱着狗跟婉初告安回去。

傅博尧瞥见桌子上的面人,笑道:“这是碧蓁的手笔吗?”

婉初捏起来:“可不是,这丫头今天在外头受了委屈,我就叫她过来玩。”她说者无心,傅博尧听者也无心,随意接了一句:“她今天受什么委屈了?”

婉初这才惊觉说错了话,但是刚才听碧蓁那意思,在学堂里,受郭裴嘉欺负不是一日半日,也有心给她说道说道,便斟酌地说:“听说府里头的孩子跟宫里头的孩子都是在一处读书的?”

婉初这样一说,傅博尧便明白她的意思了。

放下面人,眉宇间有了几分怅然:“阿玛以臣子自称……”

“可惜这个时代却不是臣子的时代了。”婉初幽幽地说,“听母亲说起过,当年阿玛也是为这事情跟大哥极是别扭,大哥才负气离家。”

“玛法吗?不知道玛法是什么样的人?”傅博尧也就在婴儿时期见过傅云章,爷爷只是一个称呼,只是照片里虚现的人形。

婉初笑笑:“阿玛嘛,是个商人,开过不少工厂。虽然头顶着王爷的封号,却一点不看重那些。后来总跟我说,前朝积弱不振,内忧外患、朝政腐败。亡国,那是早晚的事情。”

傅博尧笑道:“姑姑这话要让阿玛听见,少不得一顿好骂。”

婉初也笑:“所以大哥这才和阿玛决裂不和吧,只能说人各有志罢了。听母亲说起过,傅家人丁向来单薄。要得江山,那都是血骨堆出来的,单一个孩子,难以承担意外而来的后果。因此傅家本就是不上心军政,大都做个闲散的太平王爷。”

“做商人也简单些,只要赚钱就好,其他的都不必费心。何况,生意在哪里都能做。想走就能走,这种潇洒,别人是羡慕不来的。难怪姑姑中意慕老板。”

婉初听他一说,便有些不好意思,强自笑了笑,心道荣逸泽私下的生意怕都是用着“慕老板”的名号。

他一心为小三报仇,也不知道如今怎么样了。虽然也明白冤冤相报何时了的道理,但至亲骨肉的深仇,不是一两句宽慰就能化解的。只是心里多少担心他的处境,怕他再涉险。

傅博尧看她面色恹恹,便道:“姑姑若是嫌前头打电话不方便,自可去我房间里打。侄子已经知会过下头的人了。”

婉初却被他说得更加不好意思起来。所幸有婆子过来传饭,两人正好一同去餐厅。

第二十章 不知终日梦为鱼

荣幼萱傻傻地看着桌子上的药,脸上苍白得没有一点的血色。原来她吃了这许多年的,不是补药,而是避孕的药。她为了求一个孩子,可结果是越吃越没有孩子。

那日里梁莹莹极有深意的话语让她心里一颤。她是不愿意怀疑药有问题的,可是还乐观地想去看看,保不定是无良的店家偷梁换柱。结果却是这么样的结果。

正巧那天早上叶迪也过来送药,她一并拿到药铺里。都是避孕药,这两个对头一样的男人,在这件事情上却是惊人的契合一致。

她的头有些昏,差点有些体力不支要晕倒。幸好是她自己去问的,幸好只有她自己一个人知道。身边最亲的人呀,给了她最痛的一刀。

她不知道怎么去问,该怎么问,可又不能不去问。

先去找荣逸泽,可是前前后后找了好几回都没见着人。喊了叶迪来,叶迪是个少言寡语、拙口笨舌的,只说三公子到外地去了,去哪里却不知道。

她只觉得奇怪,他怎么会不知道?

叶迪是自打上回兄弟俩出事以后,父亲从少林寺里头找来的孩子。跟在荣逸泽身边,像保镖一样养大的,就是怕再有个万一。可他言辞闪烁的模样更让她疑心。

她觉得自己的心好像被人紧紧地抓住,狠狠地扭在一处。她不得不捂住胸口,才能呼上一口气。

傍晚的时候仆妇过来问她晚上的菜色,她心口疼得说不出话来。可饭还是要布置下去的,强打着精神布置了几道饭菜。

荣老太太是自己在房间里头吃的。偌大的房子,荣逸泽很少回来,常常就他夫妻俩在一处吃饭。吃饭的时候也是各吃各的,吃完各自又忙活去。

今天她吃不下东西,躺在床上,却也睡不着。饭热了一回又一回,婆子过来问她:“小姐,这饭菜撤不撤?”

幼萱一点力气都没了,只能摆摆手。

明月照样端着药过来,说了一句:“小姐喝药吧。”

幼萱的心又是一疼,眼泪却掉下来了。

到了晚上唐浩成才回来,见房间里她床头的灯还亮着。幼萱的身体背对着门,一动不动的。唐浩成以为她睡着了,也没叫她,自顾自地洗澡。

幼萱听着水声,听着脚步声。什么声音听在耳朵里,明明是听了几百遍几万遍的声音,今天却分外的陌生。

唐浩成掀了被子躺下,抬眼就瞥见床头柜子上的药。幼萱转过身来,盯着他看,仿佛是要把这个人看清楚。

“怎么没喝药?”唐浩成拿了一份报纸翻了翻,问这话的时候目光没抬起来,很无所谓的模样。

幼萱一瞬不瞬地看着他,想从这张脸上看出什么端倪来。可是什么都没有,连熟悉的气温都没有了。原来这才是至亲至疏夫妻。

“浩成,你是不是不想让我给你生孩子?”她坐起身来,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悲恸。

唐浩成何等精明的人,看她神色表情就猜到一二,仍旧静问道:“怎么这么说?”

幼萱深深吸了一口气,把正要涌出的眼泪压下去:“为什么给我喝避孕药?”

唐浩成愣了愣,放下报纸,把她揽在怀里:“你知道了?”

这四个字落到幼萱耳朵里,除了悲凉还是悲凉:“原来是真的。你是没打算要我的孩子。”本来是水做的一个人,动不动就能流下眼泪的一个人,这时候连眼泪都没了。

唐浩成轻轻拍拍她:“别瞎想。我是为了你好。上回……你的身体,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养孩子,那是会要了你的命的。你要是没了,留给我一个孩子,我有意思吗?”

荣幼萱听他这样说,不知道他到底是太会做戏,还是早就料到自己有要质问他的那一天。可心里又忍不住信他。

她刚结婚那会儿是有过一个孩子的,可惜三个月头上孩子掉了。掉了不说,还弄成血崩,血哗啦啦地止不住,在医院足足躺了一个月。进去的时候粉面霞光的一个人,出来的时候脸就像一张白纸,没一点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