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军加进了战斗,京州军腹背受敌。原先梁家的几个师长也被人收买了,都守着自己的兵不肯出战。

傅博尧的定军陆军加上了空军,长驱直入,从北线一路压过来。这边桂军也是反扑得厉害,眼见着京州城就要不保了。

内阁又开起会,要求三方停战、和谈。现在定军同京州军在谈判。和谈一开,代齐就将兵撤回到东南防线。他这边并不觊觎地盘,只守不攻,并不去掺和谈判。

傅博尧看着军报,听着身边几个高参嘀咕道:“真是没见过这么与世无争的人了。”傅博尧也没想到代齐这样的一派闲淡洒脱,只要代齐肯,趁这机会割了这半壁的东南也不是妄谈。不过也好,他无意江山,自己现在也算是少了一个对手。

派过去照顾婉初的人回头传了消息过来,傅博尧才惊悉婉初有个孩子的事情。又自然有人将她先前同沈仲凌的种种送到他耳朵里,前前后后竟然也磨出个大概的轮廓来。原来多少听闻过婉初母亲是个肆情纵意的性子,没料到她倒是随了她母亲。

他从小听自己母亲笑谈,傅家的男人都是情种。现在看看婉初,又想起几乎要皈依佛门、整日扫叶焚香的二妹,想想傅家的女子何尝不也都是情种?比男子还要烈上三分。

他生来就知道自己的宿命就是倚剑长歌、逐鹿神州。冷眼这几人解剪不清的繁杂,他旁观着,心底突然说不清道不明是什么情绪。轻眼不屑里有一丝古怪又别扭的羡慕。

霍五好阵子没抱上圆子了,心里也想念得厉害。可想想这孩子也就能被娘抱上这几日的光景了,还是让他娘多抱抱吧。

战事既平,应酬就多了起来。霍五私下里同几个随代齐军中混过的镇守使一起喝酒,喝着喝着这话题就自然而然地从打仗变成了女人。谈了自己的、同僚的还是不过瘾,最后的话题就落在了代齐身上。

一个说:“原来都以为督军不好女色,谁知道不声不响就弄出个儿子!真是人不能貌相。”

另一个说:“你这话不对,单看督军那相貌,就知道是个桃花不断的。结果愣是没开出过一朵来!咱们当初在军营里第一回见到督军的时候,耳边那闲话……”

先前的那一个撞了撞他胳膊:“还敢背后嚼舌头?你不记得当时被督军摔得多惨了?啧啧,督军那时候那个狠绝劲儿,真够味儿!”

那个哈哈大声笑道:“是了是了,别人说督军闲话咱拦不住,咱们都是知根知底的,不说这个、不说这个。”

霍五随着他们喝了一杯酒,腹诽道,还不说?每回喝酒喝着喝着就得往这上头说。他原先还跟着饶有兴致地打听闲话。谁知道第二天代齐就若无其事地来了一句,谁谁谁说得不对,我十一岁就进了军营。那时候我个头就不小,没人看出来我年纪。一进去就挨了某某的一顿鞭子,是因为他们就是趁机想看看我是不是个丫头。

霍五吓得额头上浮了一层汗,他们私下里说的话他原来都知道,只不过懒得理会而已。从此他牢牢看住自己的嘴,再不敢嚼他舌头。

“你们都瞧见公子爷的娘了吗?”

众人一齐点头,且纷纷称赞:“是个美人儿!”

“就是冷冰冰的,不大笑。”

霍五心里摇头,人家笑也不对着你笑啊。上回去就瞅见傅小姐对着代齐父子笑来着,对着自己也笑过。

“我就不明白督军到底是要干吗?你们是没瞧见,两人走路离得有一人远。吃个饭,一个人在桌子这头,一个人在桌子那头。不知道的就算了,这两个人孩子都生了,一个没娶,一个没嫁,还折腾什么?”

那一个笑道:“咱们都是粗人,人家叫这个是‘情调’,懂吗?这些少爷小姐都流行这个,什么‘恋爱的烦闷’,玩的就是这个调调。”

一个又说:“什么狗屁情调,督军这样的人物,还有不愿意的女人吗?不过就是拿捏矜贵,恃子娇纵。照我看,对付这样装腔作势的小姐,就不要废话了。往床上一推,把她弄舒服了,还不是说什么是什么……”

这几个是越说越不堪了。霍五听着,怕这话回头落到代齐耳朵里,忙又给众人满上酒,劝吃劝喝地把话头给遮过去,心里却被他说得一动。

代齐那目光看谁都是冷冷闲闲的,除了那两个。

也是,都生了孩子了。虽然他不知道孩子是怎么来的,可两个人总是多少该有些情分吧?不然她干吗巴巴地跑来看孩子?大约是有什么误会,磨不开面子。代齐又是个傲气冷硬的,从不屑在女人面前殷勤,总得要人帮扶一把。想了想没娘的圆子,霍五觉得他得为他做点儿什么。

这天代齐从军部回来已经是傍晚,督军府里头却是异常安静。稍稍洗漱换了衣裳,先去看了看圆子,圆子咂巴着大拇指睡得正香。婉初却不在婴儿房里。

刚退出来,一个丫头端着托盘正好路过。代齐便问她:“傅小姐呢?”

小丫头说:“小姐好像病了,叫着要喝水。我正要给小姐送水。”

代齐只当她这段日子忙孩子的事累倒了,于是从丫头手里接了杯子,让她下去,自己端了水给她。婉初的房门虚掩着,他敲了敲门,叫了一声“婉初”。

隐约听到“嗯”的声音,便推门进去。

婉初穿着乳白色的睡裙躺在床上,身上就盖着一张薄毯子,脸上两坨红艳艳的胭脂色,睡得迷迷糊糊的模样。

代齐走过去,放下杯子。看她睡得并不稳,额头沁着薄薄的汗珠,在微弱的灯光下莹亮亮的,是发了烧的模样。

该不会是过了圆子的病吧?代齐把手在她额头上放了放,果然是滚烫滚烫的。

他的手很凉,婉初得了这个冰凉,又往他手下蹭了蹭。脸上绽开一个极舒服的微笑,眼睛却还是没睁开。

晚饭后把孩子哄睡着了,喝了一杯茶洗完澡,浑身就开始烫得难受。那烫是从五脏六腑里源源不断地往外冒的,不仅发热,还头昏。她觉得不舒服,准备先在床上躺躺,晚些时候再去陪孩子。可睡也睡不踏实,又倒了一片安眠药服下。

自从同荣逸泽分手后,她晚上常睡不好,偶尔吃安眠药入睡。可今天吃完了药也难以安睡,只觉得热得厉害,渴得难受。她怕自己染了风寒,万一再把病过给孩子就糟了。于是强撑着交代了下人几句,便回自己屋子里躺着休息。

代齐从未见她主动亲近过,下意识地缩了手回去,轻轻拍她:“怎么烧成这样?起来喝点水。”

婉初听到有人同自己说话,无力地摆了摆手,又哼了几声,浑身却没有力气动弹。

代齐侧过身子坐在她床边,把她扶起来半揽在怀里:“喝口水。你哪里不舒服?我去给你叫医官。”

婉初半眯着眼睛,仰了仰头。眼前的人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是谁。鼻端是好闻的幽幽的兰花香,多久没在这样宽厚的怀里倚着了,她只觉得想念得厉害。仿佛还是当初倚在荣逸泽怀里,唱戏给她听的那晚。

婉初好像是想起他荒腔走板的唱词,嘴角弯弯得趣地笑了笑,往他脖子那里钻了钻,吸了两口气。她的鼻尖蹭到他的喉结,他的心头就是一颤。

他滚了滚喉头,把手里的杯子的水喝了几口,还是觉得嗓子干得厉害。清了清嗓子哄她:“你发烧了,先喝口水,我去叫医生来。”

婉初这回总算是听话了,就着他的杯子喝了一口。代齐放下杯子,正要松开她起身去叫医官。婉初却拦腰抱住他,继续在他颈间摩挲。迷乱地笑了笑,撒娇一样呢喃:“你怎么换香水了?”又闻了闻,“不过这个味道也很好闻的。”

代齐看她神色迷乱,也觉得有些不太对劲了。伸手去拉开她的手,想把她从身上解开。

婉初却是抱得更紧了些:“别走,我知道你生我气了。你恼我赶你走是吗?我不是真的要赶你走,我只是不能不赶你走。”说着竟然哭了,手下圈得更紧了。

代齐觉得她的话奇怪,知道不是说给自己听的。既然感情这样好,为什么又要分开?他当真看不透女人。

婉初抬头只看见他如画的下颌,好像是荣逸泽的,又好像不是。只是心里满满当当的全是他,好不容易抱住了,怎么都不想松手。身体里的燥热因为抱着一具强健的身体而有一种说不出的舒服,那心里的渴望和思念仿佛寻到了一个去处。

她轻轻抚了抚他下巴,又笑道:“你怎么变白了?是不是跟白小姐在一处久了,就白了?你是不是同别人在一处了?我不想让你同别人在一处,我会难过。”眼眶里涌出两串的泪珠,眼底还带着些凄凉。

代齐捉住她乱摸的手,她的手也是滚烫的,也急了:“你真是烧糊涂了,我去叫医生!”

婉初却是不依不饶地缠住他:“你别走,别走。”然后仰起头在他颈间落了一个吻,然后娇憨憨地笑着。

代齐仿佛被电击中了一样,身体里关于她的记忆瞬间苏醒膨胀起来。她的唇刚碰上来,他浑身就麻了。攥在一处的手酥到了指尖,呆得连推开的力气都没有了。脑子在困难地分析着这突如其来的状况,看她这副光景,她是喝了什么不该喝的东西?

代齐艰难地推着她,往后躲着。两只手一时忙乱得不知道去挡她的唇还是去掰她的手。只知道再不出去,是要出事的。

他的脸也烫起来,原来他不是那样清心寡欲的人,原来也是渴望的。只是上一回是交易,这一回算什么呢?

她是迷糊的,可他是清醒的。他只觉得肩头上那天被她咬过的地方,又开始隐隐地发着痒,直指心底的麻痒和荡动。

婉初的手被他掰疼了,又掉了几滴眼泪下来,索性松了手:“你别生气。我错了,我知道错了。”她只觉得人是飘着的,荣逸泽又到了她面前。她心里藏着的爱,都恨不能告诉他。

代齐瞧着她终于松了手,好容易松口气,忙站起来,谁知道她一拉他衣领,把他拉低下来。他没料到她有这样大的力气,双手忙撑在床边才没被她拉得压倒过去。

婉初狡黠地笑了笑,仰着头,抿着双唇很认真地解他的扣子。人是昏的,手指头也不听使唤,解开了三个,第四个怎么都解不开。“你穿的什么衣服,这扣子这样难解开?”声音里是勾人夺魄的娇息和一点任性的气恼。

代齐觉得浑身也跟着烧起来,烧得他全身僵硬住。她的手不听话地上下乱动,将他的呼吸从情浅滚成浓重。胸中浮起的臆动将要湮灭那最后一点的清明,墙上投过的身影渐渐要重合在一起。

他的唇在她的唇边停住,前进是龙潭后退是深渊,总归是他的煎熬。眉头微微皱起,手从她后背渐渐滑了上去,在她颈间停了停,然后猛然一落。

婉初终于柳絮一样柔软下来,瘫倒在他怀里。

他头上是密密匝匝的一层汗,气息好长时间才平静下去。轻轻地把她放平,俯下身,撑在她上方,看着她静静的睡颜:“你可真能闹……”

他自失地笑了笑,好像是从小她捉着他玩他一点都不乐意玩的游戏。

那时候只要她高兴,再不喜欢,他都能同她玩。只是这一回,他是不能的。他不知道自己在她心里是怎样不堪的面目,虽然他从不在意,只是知道,再不愿意让那不堪更甚了。

她能强求他,但他从不强求。

把她落下去的衣服揽好,又盖上毯子。拉起她的手,隐约看到浅淡到快要消失的旧痕。比她肤色更茵白冻腻的小小月牙,那是他咬过的地方。那时候咬得多狠。除了他,大概没人看得出来。

他把她的手拉起来,放在唇边略一停滞。鼻尖双唇点水一样轻轻摩挲,又缓缓放下。摁灭了台灯,起身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