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阿萝瞅了瞅手中的长卷,又望了望大开的门,没奈何苦笑了一声。那两位最好别出事,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怕是这位主儿就得把整个洛阳城翻过来。

可是,又有谁会吃饱了没事干在太岁头上动土?

阿萝想不明白,李贤照样想不明白。这骑在马上吹着热乎乎的风,他只觉得整个人说不出的烦躁。一声声沉闷的闭门鼓已经响了起来,路上已经少有行人,于是他愈发加快了速度,风驰电掣一般地卷过新中桥,直奔毓德坊洛阳县衙。

洛阳县衙内此时正鸡飞狗跳,上至洛阳令冯子房,下至令史差役,个个都是忙得脚不沾地,忽然听闻沛王李贤来了,顿时又是一团乱。

李贤一进门见是两个年轻的县尉,却不见冯子房,登时沉声喝道:“你们冯大人呢!”

“冯大人……正在后头和大夫说话……”

一听大夫两个字,李贤登时面色剧变,立刻旋风似的冲去后院。很快,他在差役的指引下找到了那间僻静的客房,一推门进去,他就看到小丫头脸色蜡黄蜡黄地躺在榻上,屈突申若则是手腕裹着白布,那恶狠狠的表情仿佛要择人而噬一般。

李贤看都不看一边脸色苍白的冯子房一眼,径直冲上前去,先是看了看屈突申若左腕,随即一屁股坐在榻边,一字一句地问道:“究竟怎么回事?”

第三百七十一章 来自黑暗中的逆袭

“贤儿!”

自打懂事开始就顺风顺水的贺兰烟哪里曾经受过这样的惊吓,此时一看到李贤,她鼻子一酸,立马掉下泪来,一下子扑进了李贤的怀中。好在她还知道周围有别人,很快就松开了手,使劲擦了擦脸,这才把适才的惊险情形一一道来。

原来,她和屈突申若从徐家出来,又四处逛了一圈,眼看街上行人日少就准备回家,谁知在走到上林坊附近的时候,忽然遇到了一伙贼人暴起袭击。虽说她和屈突申若都带了兵器,但猝不及防下都只有招架的份,接下来若不是霍怀恩的援军来得及时,只怕屈突申若还能自保,她便是铁定没命了。

李贤愈听脸色愈难看,最后方才追问小丫头是哪里受的伤,却不料她吞吞吐吐就是不说。没奈何之下,他只得朝冯子房使了个眼色,看到这位洛阳令心领神会地出了房间,他这才加重了口气又逼问了一句。

此时,屈突申若冷着脸抢过了话头:“别问了,贺兰的伤在大腿内侧,背上也划开了一道口子,好在都不算重,我已经问大夫要了金创药替她包扎过了。都是我过于托大,否则若是多带几个护卫,也不会有这种事!贺兰,你放心,若是不能从那些贼子口中问出主谋来,我屈突申若四个字就倒过来写!”

见大姊头怒气冲冲撂下一句话转身就想走,李贤连忙蹦了起来,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谁知这一下抓上去,他立刻听到了一声轻呼,再一看自己的手竟是抓在了那层白布上,他登时心道不好。

果然,下一刻就只看到那白布上渗出了殷殷血迹,他顿时更觉尴尬,四处一扫却没看到包扎伤口的东西,只得红着脸连连道歉,旋即正色道:“申若姐,你如今有伤在身,外头的事情我自会让人去盯紧,你不用操心,还是和烟儿一起好好将养要紧。”

“一点小伤,哪有那么金贵!”屈突申若径直掏出一块帕子,仿若无事地包裹扎紧了,这才朝床榻上的贺兰烟投去了歉意的一睹,面色亦是变得前所未有的郑重。

“我并非信不过六郎你,只是这袭击着实来得蹊跷。洛阳这些年从未发生过这种案子,足可见冯子房治理洛阳还是尽职的。今次那些人一上来就下杀手,现场更是死了五个人,逮到的活口只有三个,看情形也不是那么容易审出来的。我屈突申若虽说招摇,但自信和别人没有这样的深仇大恨,而他们对贺兰下杀手则是更没有道理。”

“他们绝对是一心一意要杀了我和申若姐姐!”

李贤忽地听到小丫头说话,一转头见贺兰烟在那边咬紧嘴唇,说话却是斩钉截铁的,心中顿时一颤。若不是他正好派了霍怀恩跟着,今次只怕他会毕生后悔!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吐了出来,他便不容置疑地吩咐道。

“你们两个都已经伤了,先在这里好好休息再说,这件事情有我!”见屈突申若一张口似乎要反对,他便沉着脸堵了回去,“女主内男主外,你受伤险些丧命,若是还要你自己找回场子,我这个男人有什么用!贺兰,看好你申若姐姐,别让她逞能!”

逞能!屈突申若长这么大,从来都是寻常男子仰视的对象,从来就没有男人做得到而他做不到的,被人说逞能更是头一次。呆呆地看着大门在自己面前关上,她不由恼羞成怒地冷哼一声,才想追上去,就听到后头传来一个声音。

“申若姐姐!”贺兰烟半坐了起来,龇牙咧嘴了一会,竟是噗嗤一声笑了起来,“你就是太好强了,这种事情,交给贤儿去处置不好么?你没看到么,刚刚他一进来看到你手腕上那圈白布,脸都一下子青了。若是让他知道你受伤不止这么一处,只怕要更担心呢!男人有男人的担当,申若姐姐你要是把他出气的机会抢了,他那满肚子邪火朝谁出呢?”

屈突申若被贺兰烟一席话说得心下暗动,尤其当听到那句“脸都青了”,她的面上更是少有地露出了红晕,最后才没好气地瞪过去一眼:“口口声声地男人有男人的担当,你这么信六郎,将来可提防自己被吃得死死的!男人都是说一套做一套,哪里能够轻信?”

贺兰烟此时也完全忘了身上伤痛,竟是做了个鬼脸:“咦,申若姐姐若是不相信他,怎么会住在太真观,就不怕他监守自盗么?”

“好你个小丫头,居然嘲笑我!”

屈突申若恼羞成怒地在贺兰烟身边一坐,伸手便要去捏小丫头的面颊,贺兰烟自是躲避不迭。若是平日这般玩闹自是不打紧,怎奈两人此时都是身上有伤,这么一牵动,竟是同时痛呼了一声,继而却又笑成了一团。

李贤自然不知道此时此刻房间里已经是愁云尽去,他如今这肚子里正窝着一团无名火。所以,问过冯子房之后,当听说那三个凶犯已经分别看押在了单独的地牢,他立刻提出要见。虽说事关重大,但冯子房如今最大的愿望就是事情能按下去,自是李贤说什么就是什么。

地牢中自是弥漫着一股霉臭的味道,四壁也只有火炬照明。昏暗的火光照耀在墙上角落中的十八般刑具上,更是烘托出几分阴森森的气氛。李贤顺着石阶下来,又走过长长的甬道,就看到前头一溜烟三间牢房,每间关着一个人,都是赤身裸体地被镣铐锁在木架子上,身上的伤口似乎都上了药,顿时转头看了看冯子房。

“你这些属下调教得不错,若是没有活口,这案子就没法审了!”

冯子房原以为李贤要斥责他医治贼人,谁知竟是得来了一句赞扬,连忙谦逊了几句。而他身后的那些刑吏更是个个面露喜色,纷纷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

若是在自己家里用私刑,李贤自然是交给盛允文,然而,此时有那么多专家在,他当然不打算剥夺人家建功的机会,再说,盛允文若要清白出身,让人知道精擅用刑不好。

当下他便转过身,伸出了三根手指头:“第一,我只想知道幕后主使,但求他们招供,其他不论!第二,这是行刺皇亲的大罪,我要你们守口如瓶,不许透露半个字;第三,若是能问出我想知道的,每人赏钱一百贯!”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不一会儿,地牢中便传出了鬼哭狼嚎的声音,让人听了就直冒凉气。李贤心中怒火正盛,竟是干脆在居中的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倒是冯子房走也不是,留着心中更难受,最后只得讨饶地对李贤躬了躬身。

“沛王殿下,我……”

“这一次事发突然,和老冯你没有关系,能捂住我自会替你捂住。若是闹大了,我自然会去和父皇母后说明,你这个洛阳令这些年着实辛苦,我会设法替你挪挪窝。”

这承诺一下,原本心里惴惴然的冯子房登时大喜,他原本还在暗叹自己时运不济连连倒霉,谁知竟是因祸得福!千恩万谢之后,他自是打消了去意,犹如标杆一般站在李贤身边,那鬼哭狼嚎的声音仿佛在一瞬间变成了绕梁之音。

用刑重在攻心,三个活口虽说都关在这地牢,但地牢却有三间,所以情形各有不同。居中的那间是十八般刑具尽皆施为,但只听那倒霉的家伙从最初的男高音式嚎叫到最后嘶哑的哼哼;左边那间则只是差役在问供,却是根本不曾用刑;至于最右边那间,但只听皮鞭噼啪作响,却只能隐约听到咿呜的声音,安静得有些骇人。

里头在用刑,李贤也在外头用排除法一个个列举自己的仇人。长这么大,他的仇人并不多,最后只能把稍有嫌隙的人一块列上去,方才勉强凑成了一张名单。

贺兰敏之?不可能,这只会说不会练的家伙连出大门也得他点头,一没权二没钱,再说他也没道理害自己的姐姐。

上官仪?老上官现如今是出了名的好好先生,第一宰相当得舒服惬意,绝对不会出这种昏招。再说,老上官想必很清楚,上次他是帮忙,而不是害人。

越王贞?那位叔父在封地兴许还能呼风唤雨一下,就算报复也顶多是对他不利,没道理牵连无辜。噶尔钦陵?那个吐蕃家伙如今正和手下在长安和礼部官员商谈和亲事宜,不至于把手伸那么长。

那么,是金明嘉或是泉献诚?也不太像,虽说大唐有什么事情就归于高句丽和新罗,可掂量如今的时势,这当口无论是高句丽还是新罗都没道理弄这么一出!

翻来覆去想不出道理,他自是愈发烦躁,倏地站了起来,来来回回踱起了步子。就当他走到第九圈的时候,忽然看见一个人从左边的那间牢房冲了出来。

“招了,那家伙招了!”那差役双手将供词交到李贤手中,然后满脸兴奋地道,“他说是文佳皇帝座下,此番他们一共二十人潜入洛阳,就是为文佳皇帝报仇的!”

文佳皇帝……历史上有这么个皇帝么?听了这话,李贤顿时更加糊涂了,再看盛允文也同样是满脸茫然。倒是冯子房比他们见识广阔,此时立刻惊呼道:“竟是陈硕真余党!”

第三百七十二章 毒蛇的獠牙

睦州陈硕真之乱,是李贤出生之前的事了,也难怪他一点印象都没有。然而,冯子房那时候却已经是县尉,对于这少有的女子造反自然是记得清清楚楚。见李贤露出了莫名其妙的表情,他干脆就把当年房仁裕率军平定陈硕真之乱的情形一一道来,顺便点出其中的重心——当年陈硕真正是号称文佳皇帝,和此番贼人招认的一模一样。

此时此刻,李贤着实感到瞠目结舌。这唐朝就有女人造反,还曾经僭称皇帝,这还真是新鲜,要是真正算起来,这陈硕真岂不是中国第一个女皇帝?荒谬归荒谬,他还是认认真真盘问起了此中细节,最后不禁冷笑了一声。

“这睦州造反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就算有余孽存活下来,想的也应该是隐形埋名好好生存下去,绝对不会傻到来碰钉子!你既然说陈硕真当初就已经枭首示众,早就破了她宣扬的圣母之名,怎么还会有人十几年如一日地想着给她报仇?再说,那三个贼子才几岁,陈硕真造反的时候,只怕他们还是孩子,找这么一个借口,以为我李贤是傻瓜么?”

冯子房乍听见文佳皇帝四个字就已经头皮发麻,此时此刻听李贤这么一分析,登时犹如醍醐灌顶,猛地清醒了过来。只不过当官多年,对于窃盗谋杀劫道之类的案子早就看得淡了,但甭管是谁,最害怕的就只有两个字——造反。

他如释重负地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此时,在昏暗的火光下,他那头上愈发显得油光可鉴,进贤冠戴在头上仿佛有千斤那么重。好容易调节了一下大起大落的情绪,他便低声问道:“若非陈硕真余孽,他们为何如此招认,若仅仅为了混淆视听,这动静是不是大了些?还有,这冲着两位世家千金,实在是太过古怪了!”

事有反常即为妖,这是李贤从来就信奉的真理。见那个差役满脸糊涂地站在一边等着示下,他略一思忖便点了点头。

“能这么快问出口供,你们做得很好,我答应的赏钱决不会少。接下来,你们就给我盘问细节,务必把他们哪一天吃了什么都给我问出来,然后再比照三个人的口供,若有差池就给我狠狠用刑!总之一句话,只要人不死,什么刑都可以用!敢对我的女人下手,我就要让他们后悔出生在这个世上!”

冯子房以往虽然知道李贤不好应付,但也就是觉得这位沛王心眼太多手面太大,再加上又得帝后欢心,仅此而已。即便是先头数次听指令行事,他也从未见过露出如此狰狞面目的李贤。此时,面对那股扑面而来的杀气,他本能地退避开了三步,待听到最后一句时更是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然而,李贤这话却让那刑吏异常兴奋。用刑本就是他们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听那些囚犯的嚎叫更成了他们平日最大的乐趣。这既可以用刑,又可以光明正大地捞外快,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于是,面前这位杀气腾腾的沛王,在他眼中竟是比谁都可爱!

“殿下放心,小人一定会让弟兄们好好服侍那三位!”

见自个的属下向李贤行了礼,随即抛下自己这个洛阳令兴冲冲地回到了牢房中,除了苦笑,冯子房着实找不到其他合适的表情。耳听那忽然拔高的嚎叫声,他顿觉如坐针毡,便嗫嚅着对李贤建议道:“殿下,这地牢阴湿,若有口供,让他们上去回报就是了,不如……”

李贤斜睨了冯子房一眼,忽然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君子远庖厨,这些做官员的,平日升堂用刑的时候决不少见,在家里也不会没有责罚过下人,但要真的观看那血肉横飞的场面,真的听那撕心裂肺的嚎叫,这表现就是如此了。

想归想,但他自不会驳冯子房的面子,顺势起身勾着冯子房的肩膀往外走,仿佛两人就是亲密兄弟似的——冯子房已经快四十了,按年纪作他爹爹还有余,偏生还挣扎不得。

两人走出那阴森森的地牢,木门铁门那么一关,皎洁的月色顿时占据了整个视野,大把大把银辉洒下来,什么鬼哭狼嚎都消失殆尽,那天地之间仿佛就剩下了那一轮明月。李贤站在月下,忽然想起李白那首静夜思,却没有丝毫吟诗的兴致。

他眼下只想着把那只黑手揪出来狠狠教训一顿,敢动他的女人,敢情是活得不耐烦了!

与此同时,房家在京城的别院也是热热闹闹。这次一来是因为奉天子诏,二来则是为了给二公子完婚,这房先忠老老少少一大家子自然全都跟了来。房夫人和房芙蓉一回来,房先忠少不得询问了一番今晚命妇那边的状况,听说女儿一幅绣品博得如此赞扬,立刻兴奋了起来。

“陛下和娘娘如今正在选太子妃,若是芙蓉因此而中选,岂不是为清河房氏增光添彩?”

“哪里那么容易。”房夫人没好气地瞥了丈夫一眼,见女儿安安静静地站在一边默不作声,又添了一句,“太子正在选妃固然是真的,但指望太子妃的人家还少么?倘若不是获选太子妃,而是良娣良媛,那又有什么值得高兴的?话说回来,太子我没瞧见,今儿个我倒是看见了沛王,果然是英武俊俏的人儿,娘娘对他更是宠爱的没话说!”

“那还用你说,天下谁人不知道这个!认真说起来,指不定沛王比太子更得陛下和娘娘欢心!只不过,沛王妃早就定下人了,你就是想也没用!”

见丈夫一幅让她死心的模样,房夫人便低声嘟囔道:“我不过随便说说而已。”

父母的谈话房芙蓉只听不语,好容易瞅了个空子告退离开,待到回到自己的小院之后,她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眼见月色好,院子的荷花塘中朵朵白荷花开得更好,她便吩咐侍女去关了门,随即脱了外头大衣裳,又褪去鞋袜,竟是坐在莲花池旁边的石墩上,把那双白玉一般的莲足轻轻濯水嬉戏。此时此刻的她满脸悠然惬意,哪里还有在人前的沉静娴雅?

“小姐,要是老爷夫人看到你这个样子,指不定怎么说呢!”

虽说耳边响起了侍女红姑的取笑,但房芙蓉却丝毫没有收敛的打算,反而舒舒服服吁了一口气,旋即竟是平躺了下来,呆呆地看着头顶的天空。明月当空,繁星尽皆失色,这人间如此,天穹何尝不是如此?父母计较的事情她并非不知道不在意,可在意有什么用,她就能主宰自己的命运么?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

她轻轻念叨着那两句诗,忽然忍不住蹙起了眉头。虽说李贤说那是某个落拓潦倒的书生所做,其他的都是他补全的,但整首诗听上去天衣无缝,又岂会是两个不同的人做的?若说根本是李贤盗用他人牙慧,可坊间六郎诗流传甚广,不少又是李贤即席而做,可谓是字字珠玑,如果有捉刀之人,那捉刀之人又怎会甘心居于幕后?

“真可惜,今晚那位贺兰小姐居然没来,否则,我也好看看人家盛赞的金童玉女是哪般模样!不过,仅凭他那些好诗,不由女子不倾心!”

房芙蓉遗憾地叹了一声,却不料耳边就响起了一个笑声:“小姐这么说,莫不是自己也因为那沛王殿下的诗而动心了?”

“死丫头,没大没小的,居然敢嘲笑我!”

房芙蓉一个挺身坐了起来,见红姑已经是躲得远远的,这才回过了头轻轻用脚丫子踢水。水面上涟漪层层,就连荷叶也不时因为水珠的击打而轻轻晃动着,伴随着空中的微风,愈发流露出一股凉爽清新。红姑站在远处观望了一会,这才乍着胆子上前,笑吟吟地歪头看着这荷塘月色。

就在主仆俩享受这良辰美景的时刻,院墙上忽然响起了呼啦啦的声音,下一刻,一条人影倏地从墙上窜了下来,如同离弦之箭一般冲了上来,伸出大手就朝青石上的房芙蓉抓去,猛地拽住了她的皓腕。这一瞬间发生的勾当让红姑呆若木鸡,房芙蓉大骇之下,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一面猛地拽拉自己的手,一面大声叫道:

“来人哪,快来人哪!”

此时,红姑终于从极度的惊愕中回过了神,亦是跟着大声嚷嚷,旋即上前扭打那黑影。很快,刚刚还在房中的其他侍女全都冲了出来,见此情景无不花容失色,呼救的呼救,上前帮忙的帮忙,竟是乱成一团。

眼看事败,那黑影忽然松开了手,将房芙蓉往荷花塘中一推,右手往腰间一抹,立刻带出了一抹寒光。随着那寒光扩散,四周旋即迸射出几道血光,伴随着声声惨呼。他也不看结果,飞一般地掠上院墙,几个起落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房芙蓉只觉得肩头剧痛,下一刻就跌入了冰冷的荷花塘中。入水的一刹那,她只看到红姑满身是血地躺倒在地,外头涌进来无数人影,紧接着便失去了知觉。

第三百七十三章 烈火可以焚屋,怒火可以燎原

这个晚上,李贤就窝在洛阳县没有挪过窝。当然,忙碌的事情自有冯子房和一干洛阳县属官担当,他只需要负责大姊头和小丫头两个就好——而在其他人看来,能够把这两个小姑奶奶安抚好,李贤就帮了他们大忙了。想当初霍怀恩等人护送着这两位抵达县衙的时候,屈突申若怒气冲天的模样谁也不会忘记。

那简直是一只会喷火的母大虫,谁挨着谁倒霉!

此时,那间特意收拾出来的客房却一片安静。小丫头躺在唯一的床榻上,已经睡得香香甜甜,嘴角仍流露出一丝微笑;屈突申若正蜷缩在一张太师椅上迷迷糊糊地睡着,嘴中不时会迸出几句狠话,显然是这时候也没忘了报仇雪恨。

而房间朝南的窗却开得老大,李贤盘腿坐在窗前的一张案桌上,两只眼睛若有所思地瞧着外头的夜色,浑然不觉自己把桌子当椅子坐有什么不对。

不知是直觉还是第六感之类的感知,他就是觉得这次的事情不对头。可究竟是哪里不对头,他又着实说不上来。摩挲着下巴继续琢磨冯子房提供的那些可怜信息,他又把思绪转到了那个早就挫骨扬灰的陈硕真身上。那场动乱不过殃及浙皖两地,真正的影响非常有限,怎么可能还有这么一批训练有素的余孽忽然冒出来?

就算有余孽,那也应该去找相关人等报仇,冲着屈突申若和贺兰烟下杀手干吗?等等……冯子房说,当初平定陈硕真之乱的是房仁裕,而房仁裕就是房芙蓉的祖父……

他忽然一个翻身从案桌上跳了下来,想要叫人却又觉得自己太过多心,房仁裕早就死了,这事情怎么也扯不到房家,遂又重新在椅子上坐了下来。然而,他刚刚坐定,冷不丁便瞅见不远处的天空通红一片,一瞬间,他的瞳孔顿时猛地收缩了一下,起身一个箭步冲出门去。

冯子房忙碌了一晚上才刚到书房准备打个盹,谁料忽然有差役来报邻近的某个坊大约着火了,他顿时一个激灵蹦了起来。这洛水以北的街坊大多是权贵所住,虽说天热起火并不是什么稀罕事,但若是那火不长眼睛,烧了哪家不能烧的,那就麻烦就大了。

他正寻思的时候,忽然只听门砰地一声被人推开,一个人影三两步冲了进来。见是李贤,他不禁一阵奇怪。这北边起火,怎么也和李贤不相干,这位亲王如此着紧干什么?

李贤却来不及理会冯子房的小心思,直截了当地问道:“起火的地方是哪里?”

“这远远的看不分明,我已经派了差役,金吾卫大约也惊动了,这消息应该很快就能传回来!”冯子房觑着李贤脸色,心里也有些发毛,“这夏日天干风燥,容易起火,十天里头总有那么一回,就算是洛水以北住着不少官员,只要家里下人当心,一场火并不碍事。”

不碍事,不碍事你头上出那么多汗干吗?

李贤瞧着冯子房油光光的额头,忽然忍不住笑了一声:“我也希望不碍事,只怕这天不遂人愿,所以过来看看而已。你既然这么说,我可回去睡大觉了!”

冯子房是知道好歹的,赶紧陪笑道:“殿下这是替我操心,我怎会不领情,不若在这里等等。如果没什么大事,殿下再回去睡个好觉不迟!”

长夜漫漫,两个大男人对坐着,自然分外无趣,索性就拿来了酒对饮。李贤是个酒桶,冯子房的酒量同样不差,两人就这么你一杯我一盏,觥筹交错之间顺带谈谈风月,时间竟是过得飞快。等到冯子房半醉半醒的时候,外头终于有了动静。

“明府,明府!”那差役不管不顾地一推门,见到上司和李贤正在那里喝酒,登时愣了一愣,旋即方才记起自己的职责,“是归义坊房宅着火了,听说是被贼人闯入,还伤了房小姐,如今房家上下乱成一团,金吾卫已经把归义坊封了!”

听到一个房字,李贤就觉得事情不妙,待听说房芙蓉受伤,他更是倒吸一口凉气,上前一步逼问道:“可知道是哪里来的贼人?”

那差役摇了摇头:“我只不过找了个房家下人问了几句,他们那里如今乱了套,只知道房小姐受伤,贼人逃遁,其他的什么都问不出来。”

李贤气急败坏,冯子房更是好不到哪里去。贺兰烟和屈突申若遇袭受伤,若是有李贤,这还能帮忙遮掩过去,静悄悄地解决;可是,竟有贼人夜袭房家,这责任自然就大了。一时间,他再一次感到自己的头一阵阵发胀,就差没哀叹霉运了。

挥手打发了那个差役,李贤便上去拍了拍冯子房的肩膀:“老冯,先头说的话我自会兑现。如果我没料错,今天早晚发生的事都是一波的,不管是否陈硕真余孽,都和你没关系。我现在带人先去房家看看,地牢那边的人你盯着,务必问出他们的真实口供!”

看到李贤带着盛允文匆匆离去,冯子房猛地一拍脑袋,心中如释重负。不管怎么说,李贤一向说话算话,虽说这次的事情大,但就是拼着吃一顿申饬,接下来的日子好过了就行!瞥了一眼旁边的差役,他立刻淡定地吩咐了几句,自己则立刻回书房迷瞪去了。

就是天塌下来,也得等他睡完了再说!

李贤出了县衙一上马,忽然想起一件事,立刻回头看了看盛允文:“我倒是忘了,霍怀恩他们救下了申若姐和烟儿,之后到哪里去了?”

盛允文正拉缰绳的时候猛听到这个,顿时怔了一怔,随即无奈地摇了摇头:“霍大哥他们大约是把人护送到县衙就离开了,说是去追查,不过我看也暂时查不出什么。如今尚是宵禁的时候,要找他只怕要等天明了!”

这话说得自然不差,李贤此时若非拿着洛阳令的凭信,哪怕他是亲王,这犯禁也未必能讨到好。虽说心头还有一个大疙瘩没有解开,但他还是点点头一抖缰绳,瞬间疾驰了出去。在盛允文跟上之后,张坚韦韬互相望了一眼,同时感到茫然。

这他娘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事!

归义坊住着众多高官,房家虽然是名门,但在其中还不算顶尖的富贵户。这么一场火一起,左邻右舍的主人家少不得派来不少仆役帮忙,人多力量大,火势渐渐地被控制了下去。然而,让房先忠忧心忡忡的却不是这祝融肆虐,而是女儿的伤势。

一个侍女匆匆进来,见房先忠面色铁青,心中便有些怯意,说话更是结结巴巴的:“老爷,大夫,大夫说……”

“大夫都说了什么,你倒是给我说清楚!”

吃这疾言厉色一吓,那侍女的话登时全都憋了回去,更是半个字都吐不出来,只是那里簌簌发抖地啼哭了起来。房先忠正在气头上,冷不丁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怒声喝道:“哭什么,人都还没死呢,嚎什么丧!”

正在这当口,外头一溜烟地窜进来一个管事,他却比那侍女领颜色的多,赶在房先忠发火之前,利索地行了一个礼:“老爷,是沛王殿下来了!”

沛王李贤?

房先忠不禁感到莫名其妙,李贤分明住在修文坊,赶到这里不但有很长的路,而且要穿过洛水,就是耳报神再灵,这外头可是在宵禁呢!疑惑归疑惑,他却也不会把这样一个尊贵的人拦在外边,慌忙亲自出门迎接。

见了房先忠,随口寒暄了两句,李贤便打发走了无关人等,随即直截了当问起了房芙蓉遇袭的事。发觉房先忠面上似有犹豫疑惑,他略一思忖,索性把今天贺兰烟和屈突申若遇袭的事情大致讲了一遍,又暗自点出洛阳县衙那边初步审案的经过。

房先忠原先还以为李贤是单单为女儿而来,心中自然是黯然惋惜。等听李贤说完,他就再也撑不住了,两只手微微颤抖不说,就连嘴唇也打起了哆嗦。他死去的父亲平定陈硕真之乱的时候,他年纪还小,却也知道那是大逆不道的造反。如今若真是反贼卷土重来而伤人,不但会伤到先父的声誉,更会引起一场大乱子!

“殿下,我如今方寸已乱,此事,此事……”

李贤也不等房先忠把话说完,又追问道:“令千金的伤势如何?”

问起这事,房先忠这才想起刚刚那个侍女并未把女儿的伤势交待清楚,一时间更是心急如焚,想想也顾不上其他,竟是抛下李贤亲自往后房去,足足过了一刻钟方才转回来,眉宇间尽是忧色。

“小女左肩中了一刀,兼且又落了水,如今还未苏醒过来。唉,好在她那几个婢女忠心救主,否则只怕不知道会出什么事!芙蓉平日待她们很好,若是知道她们都死了,只怕是……”

见房先忠连连叹息,一副难以自主的模样,李贤更是觉得烦燥,索性站起身在大厅中来来回回走了好几圈,脑海中时而浮现出房芙蓉的倩影,时而想到那几个可怜的婢女,忍不住也重重叹息了一声,但更多的却是压抑不住的怒气。

居然对女人动手,这都是哪个混账东西干的好事!这次他真的怒了,就是把整个洛阳翻过来,他也非把那只手揪出来不可!

第三百七十四章 心急火燎,提脚踹门

在房先忠的禁口令下,房家大火外加房芙蓉遇刺受伤的内情被严密隐瞒了下来。对外只说是家里不小心失火,以至于女儿和几个婢女被烧伤。这只是家事的范畴,因此左邻右舍的高官们派人慰问了一下,这事情也就暂时过去了。至于什么李贤登门造访之类的事,寻常人更是无从得知。

而屈突申若和小丫头则是在次日被李贤用马车严严实实地装回了家中,请来了当初自己荐进宫的秦鸣鹤负责诊治,他又在内内外外全部换上了自己信得过的人,严格封锁了一切消息。做完了这一切,他方才想起这两人当初是应徐嫣然之邀方才遭此一劫。

“那天徐嫣然到底找你们两个干吗去了?”

面对李贤板着脸的盘问,贺兰烟偷瞟了屈突申若一眼,见她丝毫没有接话茬的打算,只得闷闷地说:“袁天罡袁真人正好到洛阳来,正好住在徐家的一处道观中,徐嫣然正在向袁真人请教一些道家问题,又说袁真人想见见我和申若姐姐,所以我们才去的,谁知道……”

小丫头嗫嚅着不敢再往下说,殊不知李贤闻言几乎跳了起来。他当初见过袁天罡的事并无多少人得知,而他对于这位活神仙也有很深的印象。至少,这白胡子老头绝非郭行真这样的神棍,明显是精通谶纬之术的。

这年头的人都信神佛,更不用说名声在外的袁天罡了,所以小丫头和大姊头听说是袁天罡出口邀人,兴冲冲前去赴约也没什么问题。可是,巧就巧在两个人是从徐家出来遇袭。转念一想,心里恼火的他就蹭地一下站了起来,一言不发地甩门出去。

贺兰烟少有看见李贤这样的表情,心里不免着慌,想要追出去,又想到自己伤势未愈,他关照自己不准出门,于是只能求救似的看着屈突申若:“申若姐姐,你看六郎他……他不是准备去徐家兴师问罪吧?”

“他那家伙平时看上去嬉皮笑脸,真正火大的时候什么干不出来?”屈突申若懒洋洋地靠在躺椅上,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她戏谑地瞅了贺兰烟一眼,眨眨眼笑道:“你不是一直担心徐嫣然会抢去你的情郎么,如今六郎前去兴师问罪岂不是正好?”

“申若姐姐!”

见贺兰烟一瞬间面色通红,显然已经恼了,屈突申若这才收起了玩笑之意,起身走到她身旁,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放心,六郎不是个莽撞人,大约是另有盘算,与其操心他,还不如想想你身上的伤会不会留下疤痕。上回还取笑我,今天居然这么沉不住气!”

一大一小你眼望我眼,苍白的脸上同时露出了摄人心魄的笑容,竟是说不出的动人。

徐家虽说如今在朝堂上并未占着实职,但姑侄侍奉两代天子,又是世家名门,这门楣自然是光鲜,要说那宅邸甚至还是高宗皇帝御赐的。李贤刚准备拐进徐家所在的那条十字小巷,谁知另一个方向竟是来了意料之外的人。他愣神的当口,对方也是说不出的尴尬。

“沛王殿下。”

“原来是长孙兄。”

两人在马上同时欠了欠身算是见过,随即不着边际地闲聊了几句。然而,这不说话还好,一说话,李贤方才得知长孙延的目标也在徐家,顿时更惊诧了。转念一想,上次银泉寺那件事,众女自是守口如瓶,徐嫣然应该也没有泄露出去,所以徐家和长孙家的交情仍在。可即便如此,这长孙延曾经对徐嫣然做出那样的事,居然还敢上门?

“我当初能够回京是徐大人向陛下求的情,当初是我不懂事,所以如今自当弥补。”长孙延尴尬了一阵子,就索性坦然道,“徐家对我有恩,殿下为我绝了心腹大患,我更是铭记在心,不敢稍忘!”

这长孙延看来还真是变了个人,看来,这一是人成熟了,二来在中书省厮混那么几年,果然还是有好处的!

李贤一面在心中感叹,一面笑眯眯地点了点头,随即策马和长孙延并行,少不得亲切关怀了一下人家家里的状况。待听说长孙延已经添了一个儿子,他便爽快地扯下腰间一块玉佩塞了过去,硬是让长孙延收下。别看那玉佩,却是来自西域的好货色,还是他老妈赐下的!

“这算起来那还是我的表外甥,我这酒没有去喝上一杯,礼却不能忘!”

客套了一番之后,待长孙延收下,他便漫不经心地笑了笑,继续往前走。还没走几步,耳后忽然传来了一个声音。

“殿下,有一件事……有一件事我不知当说不当说!”

李贤愕然回头一看,见长孙延表情有些古怪,便随口笑道:“表兄有话但说无妨,你我又不是外人!”

一句表兄让长孙延为之一愣,脸色挣扎了一下,继而又平静了下来:“我昨日在中书省看到一封奏疏,是吐谷浑弘化公主送来的,言道是国内有人暗通吐蕃,而且吐蕃小股兵力常常骚扰他们的边境。这几年,吐蕃因为内部不靖,似乎都只是小股骚扰,可西边苏大将军新丧,他们却似乎没有抓住这个机会大举进袭的意思,实在让人觉得奇怪。”

此言一出,李贤仿佛觉得自己抓住了什么东西,但细细思索了一阵子,却仍然没有什么头绪,一时间策马站在路当中陷入了苦恼之中。良久,他左手轻轻一拍脑袋,暂时把这些想不通的事情都抛在了脑后。

“想不到表兄对西北的情形如此留心,只是你既有疑心,怎么不对上官相公或是其他人说,就算是对太子五哥禀报一声,也比对我说管事得多嘛!”

长孙延却露出了苦笑:“我这官职乃是陛下起意授予,人微言轻,怎敢说道这样的大事?就是和别人提起,也不过是笑话罢了!再说,别人以为殿下是个闲王,我却知道,殿下是贤王,不是么?”

这么一顶大帽子扣下来,李贤顿时没话可说了,遂点点头表示自己会和各方人士进行商榷,这才继续前行。到了徐家,长孙延求见徐齐聘,而李贤则是指名道姓地说是要见徐嫣然,这顿时让几个仆役瞠目结舌。

自家小姐和这位沛王曾经的暧昧传闻不是已经证明是谣言了么,今天怎么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疑惑归疑惑,某个管事还是上前陪笑道:“殿下来的很不巧,小姐今儿个正好上至虚观去了,同行的还有……还有楚遥。”

他这话中间忽然打了个顿,硬生生地变成了楚遥,李贤自是心中有数,不消说,那个被隐去的某人定然是袁天罡没错。一想到至德观,他便想到了三年前发生在其中的某桩命案,紧接着又想到了正在并州的狄仁杰和蓉娘,这心里禁不住浮想联翩。

等到他回过神的时候,就只见长孙延正在用迷惑的目光看着他,那帮仆役则是个个面色古怪。他哪里在乎这些人的眼神,嘿嘿一笑调转马头就走,留下一帮人在那里继续揣度。

然而,他巴巴地赶到至虚观,这大门口却是张贴了老大一张告示,言道是今日修葺正殿,不对外开放,两个知客道人在那里有礼有节地打发一群香客,态度好不坚决。而李贤在不远处观望了一会,派了张坚韦韬上去交涉,就说沛王府有人要见至虚观主,却仍被那知客道一口回绝,这顿时让他心头火起。

冷不丁想起自己当初爬墙去见袁天罡的情景,他忍不住回头一瞅,结果却没看见盛允文。这才想起,今儿个一早他就派盛允文去找霍怀恩了,眼下跟着他的只有张坚韦韬和两名典卫。这些人上阵打打杀杀还行,但想要带着他飞天遁地却是想都不要想。

“去侧门看看!”

见张坚韦韬垂头丧气的样子,他冷冷撂下一句话,便一夹马腹转去了旁边的小巷,行过一段路之后,终于找到了侧门,但这里照旧是两扇门紧闭。此时此刻,一想到从昨儿个晚上到今天,仿佛是诸事不顺,他忽地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下马之后冲着那两扇大门狠狠踹了一脚。

砰地一声,这含怒一脚之下,那两扇大门登时摇晃了几下,最后仍是岿然不动。此时,李贤便转头对目瞪口呆的张坚韦韬和两个典卫吩咐道:“给我把门砸开!”

砸开?张坚韦韬虽说都不是怕事的主,此时仍不由瞠目结舌。这至虚观可是受过敕封的,李贤居然要砸人家的门?他们正想劝说一二,谁知那两个典卫却是唯李贤之命是瞻的主,齐齐下马便抡着兵器砸门,一点犹豫都没有。

看到这一幕,张坚韦韬两兄弟对视一眼,随即没奈何地上前去,正准备加入砸门大军的当口,那两扇大门终于不堪重负,嘎吱嘎吱响了几声后,终于向后倒去。

刚刚外头有人踢门的时候,道观中就有道士察觉了动静,但却没想到来人会如此胆大包天,轰然巨响和烟尘阵阵当中,几个小道士一片慌乱,待看见几个气势汹汹的人从门口闯入,某个小道士便乍着胆子质问道:“何方狂徒,竟敢擅闯至虚观!”

“是你家李爷爷!”李贤大步上前,一把拽起了他的衣领,恶狠狠地问道,“袁天罡那个老牛鼻子在哪里!”

第三百七十五章 再见袁天罡,事情大条了

大唐无隐士。

这话绝对是道破了唐人的心理状态。当隐士是需要金钱支撑的,你一个从小读书不会农耕的人会去耕地,会去放牛,会去砍柴?那绝对是扯淡!要隐居,至少需要长工耕地,书童服侍,最好更有红袖添香,无一不需要诺大的开销。而即便是游方天下的那些道士,若是没有一定的名头,哪来的路费饮食吃住?

袁天罡算不上隐士,早在隋末,他就已经颇有名气,到了初唐更是名声日噪。按照某些人的话说,就凭袁天罡三个字,去哪家富户借个千八百贯钱,那是和玩笑一样轻松。

这样一个活神仙似的人物,常常在天下各名山大川古城转悠,日子过得逍遥,名气还直达天听,为了躲避天子征召,到了洛阳长安这样的大城甚至得隐匿形迹。天子为了表示气度,也只能对这么个大名人出现在脚下视而不见。

一个要气度,一个要名声,可谓是各取所需,所以,此番袁天罡住在徐家,明知徐齐聘一定会报给李治知晓,他也并不在意。今日跟着徐嫣然来到这至虚观,面对年岁名声都差他一大截的至虚观主,他愈发表现得超然。

然而,他正和至虚观主就道德经上的某一处问题谈得兴起,忽然有一个小道士飞一般地窜了进来,满脸惊恐地嚷嚷道:“不好了,有人打破侧门闯进来了,还说要见袁真人!”

这话一说,至虚观主登时呆住了,旋即气急败坏起来。这袁天罡大名鼎鼎,走到哪里往往都有些不识好歹的想要这位活神仙给自己算命,但为了见袁天罡,打破自己这至虚观大门,这洛阳城中居然有如此胆大报天的人么?他霍地站了起来,正想说道些什么,外头忽然响起了一个洪亮的声音。

“要不是有人故弄玄虚,说什么今天至虚观不接待外客,我用得着打破门求见么!袁老,我来了,见还是不见,你给个准信吧!”

徐嫣然一下子就分辨出了这个声音,忍不住苦笑了起来,待想向袁天罡说说情,岂料对方竟是忽地站起身,朗声大笑了起来。

“沛王殿下,这一别数年,想不到你还是风范依旧。你既然都把至虚观的门打破了,贫道怎敢说不见?”

“你肯见就好!”随着这句话,李贤大踏步地走了进来,和袁天罡见过礼后,他便冲徐嫣然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旋即就看到了一张脸青得犹如黄瓜一般的至虚观主。刚刚在外头虽然凶神恶煞,但他此时却笑容可掬,上前客客气气地拱了拱手。

“我和袁老已经是旧识了,听说他到了洛阳,少不得拜会一遭,谁知道至虚观外头的那两个知客道人如此欺人,我那亲卫报名也不得入,竟是比皇宫大内的戒备更森严些!观主受的是朝廷敕封,还得好好管教一下他们,莫要再出之前张道人那样的败类才好!”

李贤不说自己打破了人家的门,一上来却口口声声埋怨那些道人欺人太甚,那至虚观主原本就心中窝火,此刻更差点没背过气去。然而,这朝廷敕封的观主毕竟不如朝廷敕封的亲王,再加上李贤把当年的旧案都翻了出来,威胁之意显露无遗,他就是再郁闷也不好说什么。

徐嫣然对李贤的脾气知之甚深,见他打破了人家的门还要强词夺理,好容易才强忍住没笑出来。而她忍得住,后头的楚遥却没忍住,愣是转过身去捂着嘴笑得双肩发抖,好一阵子才止歇了下来。就连袁天罡也禁不住莞尔,等李贤说完方才出面打了圆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