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着满园芬芳还要出去偷食,你以为六郎品味那么低么?对了,哈蜜儿,你给我打起精神来,申若和贺兰都不在,你就得和阿萝好好看紧了六郎,别让他出去打野食!”

听到李焱娘招牌式的大声嚷嚷,又捕捉到了哈蜜儿这个名字,李贤一瞬间心中一动,赶紧加快了脚步。穿过曲折的石子小径,他便看到一群男装丽人正在花丛当中嬉笑,而中间那个面向自己的则赫然是哈蜜儿。

紫色绣花窄袖罗衫,坠珠绣帽,红色马裤锦靴,褐色的长发编成数股,俱用手指大的明珠压缀,比中原人更白皙的肤色,略呈蓝色的眼眸,所有的因素组合在一起,自是呈现出一位极具异国风情的绝色佳人。

“啊,殿下!”

李焱娘等人被哈蜜儿这一声叫醒,一转头全都看到了李贤,顿时呼啦啦一大群围了上来,却都是上下打量不说话。良久,殷秀宁方才笑着一合扇子,仿佛一位浊世佳公子的派头。

“六郎如今看着还好,不过再等十天半个月的,大约就像他上次给我那把扇子题词的那样,为伊消得人憔悴了!”

李贤对这种程度的调侃早就免疫,此时见殷秀宁笑得得意,他便耸了耸肩道:“小殷,你也该嫁人了,找不到合适的要不要我给你介绍一个?”

见殷秀宁卡壳,李焱娘登时哈哈大笑了起来。整个花园中欢声笑语不断,一时间李贤竟是忘了朝堂上那点麻烦的勾当。

第四百四十二章 武皇后便服出宫,小太子醉吐心言

含凉殿对于豫王李旭轮和太平公主李令月来说,一向都是个难得的乐园。一个是幺儿,一个是幼子,无论李治还是武后都对他们异常宠爱,连带上上下下的宫人内侍亦不敢惹恼了两位小祖宗,任何地方都是任他们进出。

然而,这一天两个小的却被挡在了武后寝宫外头,两个内侍说是皇后娘娘累了要歇息,愣是没放两人进去。李旭轮老实乖觉不敢造次,可李令月是什么人,眼珠子一转捕情不愿地退出之后,拉着哥哥就换了一个地方,从一处偏殿爬窗而入,悄悄地靠近了寝宫的角门。

武后当然没有睡下,此时此刻,她的面前正堆着厚厚一叠书信,她正在一封封浏览,时而蹙紧眉头,时而陷入沉思,时而用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在她旁边,阿芊正在磨墨,案桌上铺开了宣纸,上头却是一片空白。

自从下了紫宸殿,阿芊就发觉武后似乎心情不太好,因此一直没有插话。只是这僵硬的气氛着实过于碜人,她不得不自说自话道:“今天太子殿下那骤然发火的模样着实吓人,李安期那老头当上宰相多神气,自以为是地胡说八道,结果被罢了政事,雍王殿下定是解气!”

武后却仍是不发一言,只是眉头微微一挑,最后放下手中书信,目光不自觉地向外望去,却被禁闭的两扇大门给挡住了。许久,她方才忽然问道:“你说,太子是痛恨那些对他指手画脚的宰相官员,还是痛恨我这个分权的母后?”

一句话问得阿芊脸色煞白,好在武后没有转头,她方才勉强沉住气:“娘娘平素不是说太子秉性脆弱,所以容易被那些朝臣指使,容易偏听偏信?如今太子有所决断,分明是母子连心,兄弟重情,娘娘又有什么可担心的?”

有决断……

武后悠悠地吐出一口气,那一丝阴霾却徘徊心头久久不去。想到刚刚去蓬莱殿时,李治听到李安期被罢政事那无动于衷的模样,她简直有些怀疑丈夫和儿子是串通好的。李安期这种人别说外放,就是死一百个也不足惜,可是,太子今日能骤然间罢一个人的政事,果决是果决了,可翌日焉知他不会在其他问题上也这样强硬?

虽说服侍这位皇后不是一两天了,但阿芊始终不敢掉以轻心,此时见武后陷入沉吟,更觉得一种莫名惊悸。忽然,她仿佛听到角门那里有动静,眉头一皱就放下墨块,悄悄往那个方向走去,心中不无疑惑和警觉。

是谁那么大的胆子,居然敢在这里偷听?

然而,等她骤然拉开角门,看到的却是两个意料之外的人影。只见李令月理直气壮地站在那里,而李旭轮直往妹妹身后躲,满脸的尴尬。又好气又好笑的她一手一个把人拽了进来,见武后投来了质疑的目光,她便屈膝禀告道:“娘娘,是豫王和太平公主不知怎地逛到这里来了!”

武后站起身来,瞧见笑吟吟的女儿和瑟缩的幼子,满心恼怒顿时化作乌有,上前抱了抱两个孩子,又嗔怒地责怪了一番,她便吩咐阿芊把人带出去。不多时,刚刚负责守门的两个宦侍诚惶诚恐地进来请罪,她却只是训斥了几句便由此作罢。

不过是两个孩子,能懂得什么大人的烦恼?

然而,没过多久,正在专心致志看奏折的武后却接到了东宫急报,说是太子忽然跑去了安定坊雍王第,还说要宿在那里,这不合规矩。

虽说知道李贤平素就是个疏狂人,她却没料到这回居然敢做出拐带太子的事,面色登时抽搐了两下。可面对那个慷慨激昂的东宫属官,她的恼怒却全都转了方向。

“太子是储君,可太子也是雍王的兄长,到雍王第逛逛也值得你们如此痛心疾首!就是住一晚上,那也是兄弟情义!我这里事务繁多,以后若是还有这么鸡毛蒜皮的小事,你们不用来报我,也不必去惊动陛下,大惊小怪!”

三两句打发了那个瞠目结舌的东宫官,武后却没了管政事的心思,一颗心不禁飘到了安定坊。之前李贤不在长安城的时候,她也曾经去那里逛过一次,知道里头不少楼阁都是屈突申若和贺兰烟一起设计,有些名字更是取自李贤往昔那些诗词,当时也很是欣赏两人的心思。等到阿芊进来,她便忽然生出了一个难以抑制的念头。

“你吩咐下去,让奉驾局准备车驾,我要去一趟雍王第。”

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吩咐,阿芊一下子愣在了那里,好半晌才慌忙劝谏道:“娘娘若是要见雍王,大可召殿下前来,这大张旗鼓跑一趟安定坊,惊动太广只怕不美……”

“他连太子都拐带上了,我不去一趟,哪里知道这两兄弟正在干什么!”见阿芊张口还要再劝,武后不容置疑地又加上了一句,“算了,惊动奉驾局只怕又要引起百官议论纷纷。你替我更衣,我们便服出宫!”

这越来越离谱的命令让阿芊遵从也不是,违抗更不是,杵在那里站了一会,发觉武后是铁了心,无可奈何的她只能遵命行事。不多时,武后便换上了一身女史的打扮,戴上帷帽褪去首饰掩去容光,看上去不过是一个寻寻常常的女官。

一身尚宫正服的阿芊对这种安排可谓是担惊受怕,出右银台门的时候,一向稳重的她几乎出错,直到马车拐进安定坊,她这才松了一口气,暗地里把李贤埋怨得半死。

好好的闹出这么一场,若是传扬开了让朝臣知道,简直又是一场大风波!

主子懒散,雍王第的仆人可不懒散,这都是贺兰烟和屈突申若精心挑选的人,个个火眼金睛,所以,看到阿芊带了个陌生的女史过来,门上管事并四个门子都露出了异色。虽说不敢拦阻,但那提防表情便不经意地流露了出来。

武后四下里一张望,便淡淡地问道:“两位殿下在哪里?”

那管事见女史打扮的武后反倒抢在阿芊前面,机灵的他便感到有几分不对劲,一面躬身,一面把手放在背后打手势:“因为尉迟夫人带着人来了,所以雍王殿下在后花园,太子殿下大概正在寝室睡午觉。”

这李弘不去东宫跑到雍王第来,居然在李贤的房间睡午觉?武后怎么想怎么觉得蹊跷,再看某位门子撒丫子一溜烟跑得无影无踪,她也顾不上掩饰身份,叫阿芊带上那管事便径直往后院而去。一路脚步匆匆,那管事心中愈发觉得怀疑,待到一阵风扬起了帽裙,他隐约看清了里头人的容貌,这才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

怎么像是上回来过的皇后娘娘!

李贤既然吩咐在先,阿萝便叫来两个口风紧的侍女为李弘擦洗了身子,换上一套新的中衣,这才把人重新安顿躺下。整个过程中,李弘始终不曾醒过,一直都保持着均匀的鼾声,更不曾有什么醉话,这也更让阿萝坚信,人品和酒品是有关系的。

李贤只要醉了,几乎都是醉话不断!

守在榻前正打盹的她猛然间听到外头传来了嘎吱一声,误以为李贤回来了,遂头也不回地嗔道:“殿下究竟让太子喝了多少,到现在太子殿下连个动静都没有!”

“弘儿可是醉了酒?”

乍听得这个突如其来的声音,阿萝几乎是一个激灵蹦了起来,转过身来就看到了阿芊,又发现阿芊旁边赫然是一个戴着帷帽,身材体貌很有些熟悉的女人。虽说仍觉得自己刚刚听到的那个语音多半是幻听,她仍然试探地叫了一声:“皇后娘娘?”

一声皇后娘娘把外头刚刚跟过来的两个侍女都吓呆了,而武后随手摘下帷帽递给阿芊,轻轻点了点头:“弘儿可是真的醉了酒?”

阿萝忙不迭地施礼,待武后近前又问了这么一句,不觉在心里叫苦连连。这李贤常常胡闹也就罢了,这回捎带上了太子,居然还把皇后招惹了出来,她怎么招架得住?

殿下,你就自求多福吧!在心里念叨了一回,阿萝便避重就轻地把李贤带人回来的情景讲述了一遍。虽说不知道究竟怎么回事,但一向温文有礼举止有度的太子居然喝这么多酒,大约心情不好是肯定的,这一点她也就顺势交待了出来。

武后沉默不语地上前在榻边坐下,端详了一会李弘的睡脸,便挥手吩咐一干人离开。等到屋子里空无一人,她方才把李弘露在被子外头的手重新塞了回去,旋即轻轻理了理他额前的一丝乱发,忽然轻笑了一声:“你倒是睡得安稳,却不知东宫已经闹翻天了!”

她也不知道坐了多久,突然,刚刚还呼吸均匀的李弘猛地动了一下身子,口中模糊不清地道:“父皇母后,你们别走……我不要一个人留在长安……我不要当太子……我……”

下一句话还没说完,大门砰地一声被人推开,李贤上气不接下气地冲了进来,一抬头瞧见武后极度复杂的表情,他顿时心中叫糟——这李弘醉得稀里糊涂,不会说什么傻话吧!

第四百四十三章 母子和谐,兄弟情重

看到匆忙冲进来,一副瞠目结舌模样的李贤,武后白了他一眼方才站起身来,没好气地斥道:“灌醉了太子不说,还把人拐带到了家里,你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李贤望着榻上仍在喃喃自语的李弘,想要苦笑却笑不出来。他就算能掐会算,也算不到这时候会把老妈这尊大神惊动下来。这皇后出宫可不比太子出宫,动静大不说,还招人注目,可谁能想到,武后居然这么一身女史打扮就跑到了他家里头?

“母后,太子五哥今天拉着我去喝酒,结果醉了,我寻思送到哪里都不合适,就接到了自己家里,毕竟东宫那帮人的啰嗦谁都知道。再说,有阿萝照应必定是妥贴的,总好过把一个醉醺醺的太子留在外头让人看见吧?”

武后转头瞧了瞧榻上的李弘,见他稍稍翻动了一下身子,又继续沉沉睡去,这才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亦不忘狠狠瞪了李贤一眼:“以后遇到这些事情劝着你五哥一些,别学会了借酒消愁,变成了你这么个酒鬼!”

教训了一通之后,她方才转头对阿萝嘱咐了一番,伸手准备去接阿芊递过来的帷帽,似乎是准备回去。

见到这光景,李贤一个箭步上前,抢先把帷帽拿在手上,旋即笑嘻嘻地说:“母后既然来了,何必这么快走,也在我这里盘桓一会。烟儿前些天在这里的时候正好制下了珍珠蜜,小厨房正好熬着枸杞银耳羹,还有一锅好汤,都是补气养颜的好东西,母后用一些再走,也算是我一点孝心。”

笑话,要是让老妈跑到这里转一圈,不知道听着什么就回去了,他岂不是大大的失算?

武后一向知道李贤很有些稀奇古怪的菜谱,汤羹更是一套一套的,因此这时候见他涎着脸要求自己再留一会,也不好立刻就走。算算今天李弘处置了一个宰相,压下了议论,而自己手头积压的事务并不多,因此她思量片刻也就答应了。瞧着儿子那张一瞬间喜气洋洋的脸,她不由伸出手指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

“都已经是老大不小的人了,专门就在这些事情上下功夫,也不见帮着我和你五哥分担一些朝中事务!”

李贤压根不上这个当,此时笑得更贼了:“五哥勤勤恳恳,母后你又精明强干,我若是加进来只会添乱。有句话说得好,能者多劳,不是么?”

“油嘴滑舌!”

嗔怒归嗔怒,武后还是在李贤搀扶下出了屋子,尽管以她的年纪,甭说走路没问题,就是骑马飞奔亦没有问题。临走时,她仍不忘再次吩咐阿萝好生照料。直到人离开房间,阿萝方才长长嘘了一口气,郑重警告了两个仍在面面相觑的侍女。

“今天的事情不许透露半个字,要是让外人知道皇后娘娘来过了,你们自己知道后果!”

遣走了两个侍女,她方才再次在榻边的锦墩上坐了下来,托着双腮打量着上头的屋顶发愣。她没注意到,这时候榻上的李弘忽然微微睁开了眼睛,目光却有些茫然。

李弘不比李贤,这睡觉睡到自然醒的日子几乎从来没有过,所以这睡眠向来浅得很,稍有响动就会惊醒。今天要不是喝醉了,早在侍女给他洗身子换衣服的时候他就该醒了,更不会在武后坐在边上的时候继续睡大觉。

母后怎么来了?他刚刚究竟说了什么醉话?

反反复复想着这两个问题,李弘虽想挣扎着起来,奈何脑袋仍昏昏沉沉,浑身上下也仿佛不属于自己似的动弹不得。到了最后,他竟是不自觉地又昏睡了过去,朦胧之间似乎感到有人在他嘴里灌了某种清凉的液体。

闻听武后微服驾到,李焱娘等人自然不会挑着这个时候再逛什么园子,亦不会不识相到跳出来会面,全都从后门溜了个干净,临走时亦不忘和李贤另约时间。哈蜜儿对这位皇后娘娘亦是说不出的畏惧,李贤一吩咐,她也赶紧躲进了屋子里头。再加上贺兰烟屈突申若都不在,李贤也不想让太多人知道武后微服至此,所以几乎把不相干的仆役都遣开了。

用了一小碗汤羹,李贤又拉着老妈去逛丽园——说到底,他自己对这些都不怎么熟悉,于是不得不拉上双胞胎姊妹作为解说员,当看到那条直通永安渠的小河时,他甚至还兴致盎然地撺掇武后坐上了船,还推开船夫亲自体验了一把划桨。奈何他虽然力气大,这划桨的功夫却实在拙劣,那船在三丈来宽的小河上滴溜溜打起了转,结果让武后笑得喘不过气来。

“罢了罢了,若是开了水门就出了永安渠,让人家看到,你这胡闹的名声就更大了!”

说话的时候,武后满脸笑容,说不出的好心情。虽说蓬莱宫中有太液池,西内苑中也有湖池可以泛舟,可平日都是大批扈从,少了几分乐趣,而李治一病更让她诸般兴致全无,怎比得上今天这样嬉戏似的游玩?

离船上岸,她更觉得这宅子虽然较李贤在洛阳修文坊的宅第小,但却胜在精巧,于大气之外别有一番滋味,不禁连连点头赞许。

实际上,这座宅子除了宫中派出的工匠负责修建之外,其余的主要班底都是贺兰烟从贺兰周那里要来的工匠。那些工匠曾经听李贤形容过后世的江南园林,没少为此琢磨,而小丫头大姊头背着李贤也常常写写画画,三年时间不知道拆了多少重建了多少,终于有了个大模样。当然,若不是李贤有钱折腾,这宅子也造不起来。

“你父皇早有意在宫中建造明堂,奈何花费重大,朝廷在辽东的开销又不小,所以只能硬生生拖了下来。日后若是明堂建成,你父皇自可名垂青史,想来也觉得心怀激荡。”

说起明堂,武后满脸憧憬,神采飞扬。而看到那专注的模样,李贤和阿芊不禁交换了一个眼神,阿芊更趁机拉了拉李贤的手。还不等两人背地里有什么动作,武后便忽然转过头来:“对了,你说过从西边带回来一个红发番人,还是裴行俭推荐的,那是怎么回事?”

李贤知道老妈一向不怎么待见裴行俭,在这事上不便进言,遂岔开话题,天花乱坠地把那个东罗马帝国介绍了一番,最后才附带式地提了提米哈伊尔。

“你对范明中说征辟了他为雍王府典签,这信口开河的本事,你若是认第二,天下没人敢认第一!”

武后对这些外域之事听得津津有味,但末了亦不忘数落了李贤几句。见儿子老老实实点头称是,一幅唯唯诺诺的模样,她哪里不知道自己说的他多半没听进去,只得没好气地敲了敲他的脑袋。

“得空了把那个家伙带进宫来让我和你父皇见见,省得再有人说闲话,到时候参你一个私带番人!你虽然有钱养闲人,但也至少找点事情给他做,免得惹事生非!”

李贤对自己这位母后从来都是言听计从——至少从表面来看是服服帖帖,对于这种非原则性问题自然更是不会反对。母子说笑了一阵,他又奉上了一瓶贺兰烟亲手制作的秘制宁神香和蔷薇露,又悄悄塞给阿芊一盒自制的胭脂,这才把两人送上了马车。

眼看马车开走,他方才对门上的几个人又严密嘱咐了一番,这才呵欠连天地转回了自己的院子。进门发现李弘仍睡着,阿萝却不见踪影,他便退出来叫了两个侍女准备热水。舒舒服服洗了个热水澡出来,他把人通通赶开了之后,竟是不管不顾地往李弘身边一躺,不多时竟是这么睡着了。

因为武后忽然微服前来的事,为避免泄密,阿萝少不得下去安排一番,好半天回到这屋子里,却发现床榻上多了个呼呼大睡的人,不禁又好气又好笑。

这家里空屋子多了,这位主儿何必巴巴地跑回来和太子挤一个床,要体现兄弟和睦也不必这样,更何况还把李弘闹醒了!

看到阿萝气鼓鼓地撩起袖子想要上来推醒李贤,李弘连忙冲她摇了摇手。事实上,刚刚醒来的时候,他也曾经因为身边多了个人而吓了一跳,待到看清人,他方才想起了自己不在东宫,而是在李贤家里。

“太子殿下,要不奴婢替您挪一个地方?”阿萝没好气地白了李贤一眼,旋即想到他又看不到,不禁泄了气,赶紧提醒李弘道,“他睡起来就是鼾声大作,最最没睡品,只怕是要扰了太子殿下!”

李弘没料到阿萝对李贤会有如此评价,不禁哑然失笑,正欲回答的时候,身旁的某人却冷不丁翻了个身,结果吱溜一声卷走了整条被子。此时此刻,他终于确定,阿萝的所谓睡品不好绝对不是诳语。

“时候不早,我还是回东宫吧!”接过阿萝递过来的衣服披在身上,李弘小心翼翼地越过李贤下了床,深深吸了一口气,“我若是再不回去,只怕改日还有人找六弟的麻烦!”

阿萝瞅了一眼睡得正香甜的李贤,心里却不无恶意地想道——李贤平日最会惹麻烦,他会怕麻烦?只怕高兴还来不及呢!

第四百四十四章 流言平地起,李六郎火冒三丈

有人的地方就有斗争,有人的地方就免不了产生流言,只不过,这传播流言的群体不同地方不同,自然也就有三六九等。

比如说,这街巷里头的平民百姓,最多就道道东家媳妇的长处,西家女儿的短处,长舌妇们最最爱说道的就是某某偷汉子等等子虚乌有的奸情。至于这深宫的宫人一辈子不能出去,往日聚在一块也少不得说说闲话,那话题便从皇帝皇后到妃嫔皇子公主无所不包,若是能把一件事说得活灵活现,一转眼就能传遍整个宫廷。

当然,传这种闲话是有风险的,历朝历代中因为传播小道消息而掉脑袋甚至诛九族的往事从来就不少。

大唐如今是武皇后当家,这一位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典型,等闲自然没有人敢冒犯虎威。然而,平时不敢不代表永远不敢,俗话说酒能壮胆色能激性,这一天,几个不得志的宦侍私底下聚在一块喝酒,说来说去就开始掰起了当初那档子旧事,从昔日皇帝废后,一路追溯到了皇帝在太宗皇帝丧后私会武后,皆是说得活灵活现。

“那时皇后娘娘已经出家,陛下去探望的时候,两人相视潸然泪下,这旧情一萌发便成就了好事。于是,娘娘就被秘密接出来另住,后来更蓄起了头发重新入宫。”

“我活了一大把年纪,那时候却看走了眼。倘若在皇后娘娘重新入宫的时候,能够出力帮上那么一把,眼下何至于混得这么潦倒?那时候娘娘只是宫女,啧啧,却不料只用了几年就成了中宫皇后,真真让人算不到!”

“俗话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皇后娘娘坐了中宫,母亲和姐姐也同样是水涨船高。荣国夫人位在亲王百官母妻之上,想当初那位韩国夫人……”

觥筹交错之间,屋子里的几个宦侍都喝得醉醺醺,这原本的闲话顿时变成了抱怨诉苦。他们都是内仆局中有职司的人,平素也有见武后的机会。但比起内侍省其它各局,内仆局算不得第一等的肥差,升迁无望,眼看后进又一天天赶了上来,除了借酒消愁,他们也做不了什么。

酒喝得多了,又有人提到了韩国夫人,某个宦侍见门窗都关得好好的,又没有什么外人,这胆子登时大了:“说到韩国夫人,我曾经有一次载着韩国夫人和陛下出宫游玩,你们猜猜,我那时候听到了什么?”

见其他人都颇感兴趣地把目光投了过来,他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满足,猛地一拍巴掌道:“韩国夫人对陛下说,她怀孕了!”

一时间,整间屋子都安静了下来,好半晌,就只听倒抽凉气的声音此起彼伏,大多数人的面上都露出了怀疑的神色,更有人质疑道:“这事情怎么谁都不知道?按理说陛下知道此事,那孩子如何总该有个交待,就算孩子死了,怎么也不见陛下那段时间有什么不对劲?”

“你们猜不到吧?”那宦侍得意洋洋地拎起一壶酒往嘴里灌,最后放下酒壶使劲一抹嘴,这才嘿嘿笑了一声,“那个孩子当然生下来了,如今也就养在宫里头。不管怎么说韩国夫人都是皇后娘娘的姐姐,陛下又爱她,娘娘就充作自己的儿子养了下来。这韩国夫人死得早,再加上那位殿下压根不知道,只可惜……啧啧,这嫡亲姊弟要结亲,还真是闻所未闻!”

“什么,你说的是雍王!”

这下子终于有人再也忍不住了,当下就有两个宦侍霍地站了起来,面色俱是苍白。而其他人亦是压下了打听秘辛的心思,面面相觑之间都有些惊惧。若是假的也就算了,若是真的,他们知道这些岂不会倒霉?而那个刚刚还夸夸其谈的发现其他人这幅光景,渐渐也有些害怕,不说别的,如果在场的有人出去告密,那么他就死定了!

于是,各怀鬼胎的人在屋子里赌咒发誓,全都表示这件事到此为止绝不外传,又闲聊了一番别的方才各自散去。然而,仅仅是第三天,流言就以光速在整个宫廷中蔓延了开来。

一大早,住在朱镜殿的徐婕妤当听到侍女玩笑似的提到这个消息时,失手就砸碎了手中的白玉梳篦。而正在旁边念诵着楚辞的徐嫣然,手中书卷也险些掉落了下来。

由于李治风眩发作,这徐婕妤又已经数年无宠,因此自打回到长安之后,徐嫣然就常常进宫小住,在朱镜殿往往一盘桓就是十数日。由于她深居简出,每一次可能和天子碰面的机会都极力避免,待武后又恭谨,所以对于徐家人的违规,武后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是谁和你说这种混帐话的!”

那侍女是徐婕妤从家里带出来的老人,没想到一句话会引得主子如此发怒,愣了片刻方才跪下来请罪,结结巴巴地坦白,道是外头有人在议论。又惊又怒的徐婕妤深深吸了一口气,待要发火却又立刻警醒——这又不是她命人散布的流言,何必小题大作?

徐婕妤的姐姐就是先头太宗徐贤妃,姐姐占了一个贤字,她在宫里也同样以一个贤字作为处事准则。她沉思了一会,见侄女在一边眉头紧蹙,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便遣退了从人问道:“嫣然,你和六郎有些交情,依你看,他若是听到会怎么做?”

李贤上次为了屈突申若和贺兰烟受伤,专程跑到她家里去找人,后来还砸了人家道观的门,挤兑得那位观主无话可说,和袁天罡打了一阵机锋就忽然跑去西北了,这也叫有些交情?

徐嫣然饱读诗书,尤其是史记汉书更是不知道看过多少遍,却还从未见过一个像李贤这样性格百变不按常理行事的人。所以,面对姑姑期冀的目光,她只能无可奈何地答道:“若是别人单单说雍王不是皇后之子,兴许他只会一笑置之。可是,如今人家的矛头分明还对准了他和贺兰的婚事,他是不可能不在意的。再说,这明摆着是谣言。”

“谣言虽小,其力却大,曾母甚至可以相信曾子杀人,可见谣言的厉害。”徐婕妤叹了一声,忽然对徐嫣然吩咐道,“皇后是机心最重的人,我若是大张旗鼓禁绝朱镜殿人言只怕不妙,但若是充耳不闻则更不妙。你去一趟含凉殿,把我上次手抄的一册金刚经送给皇后,顺便婉转提一下这件事。”

李治在蓬莱殿静心养病,徐嫣然自不用担心会迎头撞上天子,这一路走得飞快。来到含凉殿,她却看到了正在前头逗着李旭轮和李令月的李贤,一惊之后登时一喜。

“雍王殿下!”

乍听得这个声音,李贤愕然转头,见徐嫣然正笑意盈盈地微微屈膝行礼,便撇下两个小的站起身来虚扶了一把,心里却不明白她怎么会在宫里。待得知这一位徐氏才女已经住在朱镜殿好一阵子,他方才露出了极度古怪的表情。

徐嫣然就这么相信他老爹的人品?要知道,他那位老爹时而薄情寡义,时而多情多义,指不定哪天一时兴起就跑到朱镜殿去看旧情人……不,应该是旧老婆才对。虽说徐嫣然曾经在流杯殿诗会上故意给李治留下了一个不良印象,但这事早过去好多年了,谁能说得准老爹会不会一时心动?

“那你今天到含凉殿来是……”

“姑姑上个月手抄了一本金刚经,让我来送给皇后娘娘。”

徐嫣然一边说一边环顾左右,发现宫人内侍仿佛故意给他们留地方似的溜了个精光,就连李旭轮和李令月也被乳母抱走了。这时,她方才前行一步,压低了声音道:“其实,是姑姑和我一早听到了某些荒诞的传言,商量之后决定来报皇后娘娘一声。有人说……有人胡说八道编排殿下的身世。”

身世?李贤莫名其妙地眉头一挑,他的身世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作为皇帝皇后的儿子,根正苗红的皇室子弟,难不成人家还能说他是捡来的不成?然而,徐嫣然的下一句话却几乎没让他一头栽倒过去。

“有人说殿下你……你的生身母亲是韩国夫人。”

呸,我还说我是穿越的呢,谁信!若不是旁边有一位淑女在,李贤火冒三丈起来,几乎想一口狠狠吐在地上,心想这年头的流言真的和后世的八卦程度有得一拼。如今没有网络没有电视没有报纸,居然还能传出这许多流言,而且速度还这么快,该说是人们太闲了还是咋的?

当然,人家好心来提醒一声,李贤便僵硬地点了点头,正想再说几句什么,忽然只见阿芊端着个死沉死沉的脸出来,也不看徐嫣然,径直对他说:“雍王殿下,娘娘宣您进去。”

看这个光景,李贤估量流言已经跑到老妈那里去了,可即便如此,这事情也实在奇怪。要知道,作为母亲,他是谁生的武后再清楚不过,用得着这么火大么?

第四百四十五章 人心乱我不乱,小贺兰失踪,老外婆发威

李贤跟着阿芊进了寝殿,才一跨入门槛,后头两扇门便砰地一声合了个严实。虽说已经是上午,但室内仍然点着两支蜡烛,亦使得房间中多了一种烛光摇曳的朦胧感。他四下里一望,见武后正背对着他坐在梳妆台前。

只见她腰间系着长可曳地的五绫青罗裙,黑色晕罗飞凤背子上,一朵朵用金丝银线散绣的花朵正闪烁着熠熠光辉,满头乌丝如同瀑布一般轻垂下来,苏合青帔帛两头搭在臂间,前头还能隐约看见垂在膝上的末端流苏。只是,那铜镜中反射出来的人脸色却不怎么样,阴霾密布自不用说,眼神更是吓人。

李贤蹑手蹑脚走到老妈背后,往镜子里瞅去,仿佛丝毫没看到那阴森森的眼神,笑嘻嘻地叫了一声:“母后。”

“刚刚听外头的声音,是徐嫣然来了?”武后淡淡地问了一句,从镜子中看到李贤点了点头,眉头微微一蹙,旋即问道,“她可是告诉你,外头在传那乱七八糟的流言?”

察觉到那乱七八糟四个字仿佛加重了语气,颇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李贤不禁缩了缩脑袋,但很快就恢复了嬉皮笑脸的模样,无所谓地耸耸肩道:“这年头说什么的人没有,谁相信那种鬼话!我是不是母后亲生,母后又怎么会不知道?这不过是有些人吃饱了闲着没事干,母后不必生气!”

武后沉默片刻,忽地转过头来在李贤脸上端详了一会,最后不禁莞尔:“你姨娘去得早,她临终的时候又单独见了你,交待了你不少话,这举动毕竟离奇。我知道你一向不是个多心人,不过此事不同其他,我还以为你听到这话,至少会琢磨求证一下,至少也会有其他想头,谁知你居然还是如此没心没肺。”

开玩笑,这种荒诞的话他怎么会相信,当他是三岁小孩么!李贤在心里狠狠鄙视了一下那个散布谣言的家伙,这既然是要编,不如编得活灵活现一点。这要不是亲儿子,谁会真心关照姐姐和丈夫偷情的私生子?再说了,除非他那位姨娘韩国夫人疯了,否则怎么会默许贺兰烟和他的婚事?

“贤儿!”

正胡思乱想的他猛地听见这一声,这才一个激灵惊醒过来。看见武后没好气地瞪着他,他赶紧解释了两句,摆出了一幅洗耳恭听的架势。

“宫里的事情你不用操心,这谣言必有源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只要我下令清查,出首的人绝不会少。只不过,就算掐死了源头,却不能担保别有用心者利用这件事兴风作浪。好在这次人家失算挑上了你,若是换成别人,只怕怎么也会闹腾一阵子。”

对于老妈的这种看法,李贤却有些不以为然。这李弘是太子,国之储君,只要不是脑袋坏到生锈了,再怎么编排也编排不到李弘身上,再说李弘也不会相信;至于李显是头一等没心没肺的,只要能够玩闹,连天塌下来他也不会管;至于李旭轮和李令月都是在韩国夫人死后出生,这更是绝对搭不上边。

“这谣言止于智者,再说母后办事,我一万个放心。反正我该干什么干什么,不去理会就好。”

李贤笑嘻嘻地一躬身,领到武后一个白眼后便转身出了寝殿。他也没理会阿芊看到自己那张若无其事的脸有什么反应,径直往外走,甚至没发现徐嫣然已经离开了。到了殿外,仰头眯缝着眼睛瞧了瞧温暖却不甚刺眼的阳光,他猛地想到了一个刚刚未曾料到的问题。

他是不信,可小丫头平日虽说大大咧咧的,心思却细得很,不会生出什么想头吧?

这一天早上,李弘照例一大早起床,由于这一天紫宸殿没有便朝,他活络了一下身子就开始处理中书门下两省送上来的公务。要是李贤在这里,定然会发出堆积如山的感慨,他却已经习惯了,再加上宰相们都做了该有的批注,因此这速度很是可观。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方才放下笔,揉了一会手腕子,看看四周没有外人,便起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要说这年头的太子也不容易,要是有外人在场,他这动作至少会引来不少于一个时辰的劝谏。

来回走了几步舒缓了一下心情,他正想回到座位上继续干活,冷不丁却瞥见角门处有一个人正在探头探脑。

“谁在那里?”

开口唤了一声,他便瞧见一个人尴尬地现出了身形,正是太子昭训明徽。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他便招手令其上前,沉声问道:“不是吩咐过你没事不要到明德殿来?”

“我知道。”明徽四下望了一眼,咬着嘴唇犹豫了一阵子,最后还是压低了声音道,“实在是因为我今早从侍女那里听说了一件事,有人说……有人说韩国夫人才是雍王的母亲。”

对于这样的论调,李弘几乎想都没想就摆了摆手,随即板着脸训斥道:“明徽,你也已经老大不小了,怎么会相信这样的无稽之谈?雍王乃是我同父同母的六弟,是母后昔日谒昭陵的时候生下来的!之前就有人挑拨我们兄弟,如今又有人编排这种瞎话,你怎么也会相信?”

明徽一向就是闲不住的性子,当初还是宫女的时候就喜欢四处和人闲话,如今虽然已经是太子昭训,但喜好和人攀谈的秉性却不曾改过。而自打阿斐入东宫,她的宠爱不免分薄了许多,心里也有些发虚。此时,一听李弘这不以为然的口气,她顿时急了:“太子殿下,可是这并非一个人胡说八道,听说宫里头已经传开了……”

“住口!”李弘此时真的是恼了,口气一下子变得前所未有的严厉,“空穴来风的事情岂可作准?我不管别处如何,但我这东宫之中绝不想听到这样的声音!你替我传令下去,如果有人敢嚼这样的舌头,不问事由立即杖毙!”

明徽还想再说什么,但看到李弘那不容质疑的眼神,只得怏怏退下。而等到她一走,李弘就深深吸了一口气回归原座,提笔正想继续,忽然觉得一阵心烦气躁,遂恨恨地将笔往旁边一丢,想要发火却找不到任何由头,只能坐在那里自己憋气。

这世道是怎么了,偏偏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李弘的这个感慨也正是李贤想要发出的。他一溜烟跑到老外婆家后门,不由分说闯了进去,结果小贺兰没找到,却瞧见他那老外婆正在和燕三对着一株牡丹反复讨论,一个在唠唠叨叨牡丹的品种花期,另一个则在滔滔不绝合药的药性问题,连他走近都没有察觉。

“咳!”

他重重咳嗽了一声,直到两人都回过头,方才和老外婆打了个招呼,顺带冲燕三点了点头,心中生出了一个古怪的念头。这老贼头似乎很久不见了,不会是园丁当上瘾了吧?

“外婆,烟儿呢?”

荣国夫人杨氏早就吩咐了门上各处不许私放李贤进来,谁知他如今大大方方现身不说,一张口就问贺兰烟的去向,除了叹气还是叹气。她正想好生劝导他不必急在一时,忽然只见一个侍女一阵风似的冲了过来,口中还大声嚷嚷着不好了,这顿时让她心中一惊。

“小姐……小姐她一个人没带,一大早就出了门,到现在还没回来!”

“好端端的人怎么不见了!”杨氏眉头一皱,见那侍女嗫嚅着似乎有话不敢说,她登时恼了,大拐杖往地上用力一顿便厉声喝道,“快说,究竟怎么回事?”

那侍女瞧见主人发火,心中不禁着慌,这才承认早上不合向贺兰烟说了些外头的闲话,待杨氏追问是什么闲话时,她却犹豫着不敢说。此时,旁边等着的李贤却忍不住了,上前劈头盖脸地问道:“烟儿出去之前可曾有什么不对?她可露过口风说是去哪?”

“小姐……小姐有些失魂落魄的,什么都没说……”

李贤闻言更是火冒三丈,那恶狠狠的眼神仿佛是要把面前这个蠢笨的女人撕裂一般:“你最好祈祷烟儿不要有个三长两短,否则我非活剐了你不可!”撂下这句话后,他气冲冲地奔了出去,竟是连招呼也来不及打。

杨氏连叫了两声也没叫回李贤,这才把目光转向了前头那个面色煞白的侍女。严厉逼问了一番之后,她方才得知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一颗心猛地一悸,整个人差点歪倒了下来,好在有燕三在旁边扶了一把。

她着实是忧心如焚,毕竟这要是贺兰敏之听到这种传闻必定是一笑置之压根不会理睬,可贺兰烟偏偏是个死心眼的,说不定会相信这种鬼话。忧惧了一阵子,终究是往日的狠辣决断占据了上风,她渐渐恢复了镇定。

叫来两个家丁把那个吓呆的侍女牢牢架住,她便吩咐召集整个宅子的下人。等到人都到齐了,当着一大群人的面,她冷着脸吐出了一句话。

“今后若是谁敢乱传话,便想想这个蠢货的下场!来人,将她杖毙!”

乱棒齐下的闷声和女子的哀嚎声夹杂在一起,但见四周一张张脸噤若寒蝉,而杨氏的脸亦是凝满了寒霜。

第四百四十六章 找人还得大姊头出马

小丫头能上哪里去?

李贤气急败坏地从老外婆家里出来,在路上风驰电掣了一阵,随即在大路当中停了下来,脑海中转着这么一个念头。可以说,他和贺兰烟自打小的时候就厮混在一起,换一句通俗的话来说就叫做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除非不得已,否则肯定是形影不离。如今小丫头一失踪,他竟是想不到该上哪里去找!

这长安的大街自然宽阔,朱雀大街更是号称长安第一街,可中央的御道就已经占据了太大的地方,两边供官员平民走的便道虽说并不狭窄,可李贤骑着一匹高头大马挡在路当中,自然阻了不少人的道。

好几辆装金饰银的马车经过都不得不绕路,这还是看在李贤的马不凡衣装不凡上,否则依照这年头马车夫狗眼看人低的架势,早就一鞭子打过去了。

终于,在大路当中呆站良久的李贤猛地惊醒过来,马鞭狠狠在马股抽了一记,策马飞奔而去。这时候,几个路人方才开始指指戳戳,都在议论这位富家公子似的小哥遭了什么挫折。

屈突家的宅子也在安定坊,和李贤的宅第正好就隔着一条十字小巷,正因为如此,自打李贤回来之后,这里没少遭受骚扰,上上下下的仆役也都练就出来了。面对李贤这位雍王,从门子到管事乃至于总管,人人都能做到笑容可掬骂不还口,但就是不放李贤进去见人。

所以,这一天看到李贤飞奔过来,一个眼尖的门子立刻嚷嚷了一声,于是一瞬间就呼啦啦召集了十几个身强力壮的。一个领头的瞅见李贤一下马,立刻笑眯眯地迎了上去:“雍王殿下,我家大人出去了,大小姐也不在,正好去了族长家里……”

“废话少说!”

这次李贤却实在没工夫和这些下人磨牙,拨开周围的几个人便径直往里头闯。这种前所未有的举动不禁让闻讯而来的老总管为之一呆,而有胆上前拦阻的几个汉子无不被李贤摔了个四仰八叉。

这时候,这位屈突家年过六旬的老总管终于觉得不对劲,一口喝止了还要阻拦的仆人,亲自把李贤领了进去,吩咐家人奉茶之后便去找屈突申若问计。

屈突申若从来就不是能在家里闲得住的人,奈何这婚事渐近麻烦日多,而且还牵涉到名分先后等等乱七八糟的问题,那位作为屈突家族长的伯父更是难以应付,因此她也只能硬着头皮呆在家里,心中早就把所谓的规矩礼仪统统骂了好几遍。

所以,这时候看到自家最最守礼的老总管居然跑来和她说李贤在外等着见她,她不禁愣住了,先是一喜,旋即眉头微皱,最后怀疑地在老总管面上扫视了一番。

“雍王今天可有什么不对劲?”

那老总管见自家大小姐如此敏锐,当下干笑了一声便尴尬地解释道:“雍王殿下今天似乎气性大得很,仿佛是真的有什么要事见大小姐,所以我不敢再让人阻拦。”

屈突申若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旋即匆匆进了内室,不多时便换了一身男子衣冠,随那老总管到了厅堂。发觉李贤正在那里来回踱步满是焦虑,她愈发感到事情不对,连忙屏退了众人快步上前。结果,李贤开口的第一句话就让她一下子惊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