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这些事实,李贤那颗心顿时飞到了千里之外。老狐狸虽说是老狐狸,但对他却一直都尽到了作为师傅的责任,甚至真的将他当作了晚辈一般爱护,平时也没少出主意帮忙。他原以为这回征高句丽能够让李绩得到更大的功劳,回来之后便可舒舒服服养老,却忘了李绩已经年过八十高龄了。

虽说大唐此次征高句丽也算有些挫折,但总体来说是异常顺利的。李绩这一病固然谁都没有料到,但众将士基本上还能齐心合力,可在攻打平壤城的问题上仍有一定分歧,从这奏章上就能看出来。高歌猛进到了现在这个地步,最初目的在于搬救兵的泉男生泉献诚父子难免有什么别的想法,而新罗那边也在虎视眈眈,李绩这一病可谓是留下了巨大隐患。

“辽东不可一日无帅,李卿这一病……”

在军事上,李治比武后更热心,所以此时竟是一反常态地没有去征求武后的意见,而是仿佛随便抓人一般,忽然对着李贤问道:“你认为辽东谁可代理李卿担任主帅?”

虽说李贤和薛仁贵很熟,但对于这种原则性问题,他却不好怠慢,仔细思考了一下就摇了摇头:“这要是从单个人的基础上来看,辽东那群都是悍将,谋略勇猛都是上上之选,谁作主将都没有问题。问题是原本他们乃是平级,倘若忽然拔擢某人为代理主帅,难免会引起争功或是不服等等不合。如今乃是李敬业代师傅发布之前的既定方针,但毕竟这只是临时之计,这平壤城一天都拖不得。”

“那么就得另择人……”李治低声叨咕了一句,顿时感到头更痛了。忽然再派一个主帅去辽东,这分明也是去抢既得功劳,同样也有个服众问题!

而一旁的李贤一面担心李绩的病,一面又开始考虑人家会不会趁火打劫,冷不丁冒出来一句:“父皇,不如由我打着劳军的旗号去辽东怎么样?”

第五百一十五章 李大帝的宏愿,不信谁也不能不信老婆

自古以来,执掌天下大事的太后颇有那么几个,但执政的皇后却很少见,而如武后这般精力旺盛的更是只此一家别无分号。就比如她如今满面春风地在众命妇中间周旋,另一头却始终差人去询问前头大殿中群臣的情景。事实上,倘若不是这一次是她的几个正牌儿媳妇第一次和她一起过上元节,她也不会撇下前头那群大臣。

赶明儿若是太子妃或是贺兰烟这个雍王妃能够替她敷衍这些妇人,那么她就可以毫无后顾之忧地去接待那些大臣了。

“娘娘,皇后娘娘!”

她正精神奕奕观赏着临川长公主带来的那群歌舞伎的绝妙歌舞时,冷不丁听见了一个压低的声音,立刻移开目光转过头,见是阿芊便轻轻颔首:“怎么,前头陛下那里有什么不妥当?”

“刚刚有人报事,似乎不是什么好消息,陛下撂下满殿大臣和使节就称病离开了,如今是太子在那边主持,雍王也退席追了出去。”阿芊扫了一眼那些兴致勃勃观赏歌舞的众命妇,又把声音压低了些,“陛下和雍王在中庭说了一会话,雍王就跟着陛下出去了,仿佛是蓬莱殿的方向。”

听说李贤已经跟去,武后的心思便放下了一半。想想前头那些人无不是人精,而李弘还年轻,她便有些坐不住,趁着歌舞的间隙,她便随便找了个借口,匆匆退席前往正殿。自然,凭着她的权威和手腕,这一夜的麟德殿大宴虽不算圆满,但总归还是混过去了。

至于李贤,他之所以会道出这么一句话,倒也不是脑袋一热,而是想弥补先前未成行的遗憾——同时还有几分对李绩的愧疚,想当初他若是跟着过去,指不定老爹老妈会派一批太医跟着,这李绩的病也不会这么凶险。只不过他万万没想到,老爹对他的自告奋勇既没有支持,也没有反对,而是像看外星人似的瞧了他好半晌,最后才淡淡地吩咐他跟着去蓬莱殿。

蓬莱宫蓬莱殿,这宫名和殿名未免相重,于是不久前就有了更名的提议。虽说还没有正式公布,但这蓬莱宫的名字改作大明宫,大约也是指日可待。但李治本人颇喜蓬莱之名,这蓬莱殿三个字便是出自他的御笔,这回带着儿子回来,他也不看那些毫无准备的内侍宫人,站在大殿门口端详了好一阵那蓬莱殿三个字,方才笃悠悠地迈步进去。

李贤平常也是常来这里的人,所以见老爹过正殿而不入,也不往东也不往西,而是径直往最里边的方向走,他自是愈发感到一阵不对劲——要说交心,老爹对他说过很多心底话了;要说面授机宜,没必要非得回这里来;要说许诺许愿更是没头没脑,这究竟是什么事?

“王福顺,你守着外头别让人进来!”交待完这一句之后,李大帝便转身拍拍李贤的肩膀,推开房门把这个儿子一起拎了进去。

而李贤一进门看到满屋子的书,以及那用油布盖住的整面墙,心头便隐隐约约有了计较,但想到这间书斋自己从未进来过,他便闭紧嘴权当什么都不知道,只等着老爹解释原委。果然,李治也不卖关子,呼啦啦一下子扯开了满墙的油布,只见上头赫然是一幅巨大的地图,乃是用羊皮一张张缀成,看上去已经有些年头了。

“这是太宗皇帝……也就是我的父皇,你的祖父留下的东西。”

说这话的时候,李治的面上现出了难以抑制的狂热,眼中那种色彩哪里还能看得出刚刚骤闻噩耗时的为难。他几乎是本能地一巴掌向墙上的地图拍去,但在快要拍实的时候,却硬生生停住了手,许是担心这股大力会将这些老旧的羊皮拍碎了。然而,他的眸子中却依旧闪烁着强烈的光芒,让旁边年轻二十多岁的李贤都觉得惊讶。

“高句丽朕势在必得,所以,不管文武百官怎么劝,不管消耗多少赋税,朕都一定要取下此地!隋炀帝两次征东无功而返,朕的父皇一生武功盖世,最后也同样是折在这辽东小国上,朕若是不取高句丽王祭祀太庙,又如何能告慰父皇在天之灵!”

李治这话说得慷慨激昂,甚至连脸色也一下子变得通红。而李贤渐渐明白这与其说是老爹在对他交待,不如说是自我交待,于是便知机地保持了缄默。这人都是有坚持的,就好似李大帝其他的事情上并不顽固,但对高句丽始终耿耿于怀不肯放过一样。

于是,他就眼睁睁看着李治在那地图面前喃喃自语,抬着手一个个地方地指过去,颇有一种挥斥方遒的威势在——事实上这大唐就是李家的,李大帝大手一挥确实是指哪打哪。想当初他老爹还曾想亲征高句丽,是群臣和武后千辛万苦劝下来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李治方才转过身来,那样子仿佛这时候才想起旁边还有这么个儿子,用力地往下一挥手:“替朕去辽东,代朕看着唐军打下平壤城!”

这无疑就是表示同意的意思。此时此刻,饶是李贤料到这回的事情不会有什么险阻,一时间也难掩心中那股狂喜的冲动。要是这当口不去,万一李绩有什么三长两短,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安心。于是,他慌忙退后两步深深下拜,那语气更是斩钉截铁似的。

“父皇放心,儿臣明天就上路,日夜兼程赶往辽东,必定亲眼看着平壤城克复!”

“什么明天就上路?”

随着这个声音,大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紧跟着便出现了一前一后两个人影,前头的武后满脸不悦,后头的王福顺则是耷拉着脑袋,不敢抬头去看里头的皇帝父子俩。这别人他都能拦,惟有武后他一丁点办法都没有,事实上,武后眼睛一瞪,他就把路让开了。

武后显然不是第一次进入这个书斋,因此只是扫了那墙上的地图一眼,便换上了一幅笑颜,头也不回地对背后的王福顺挥了挥手,这才柔声道:“陛下继承先皇遗志平定辽东的心愿臣妾也知道,但那边既然有英国公李绩在,似乎用不着贤儿出马。”

她一面说一面嗔怒地瞪了李贤一眼,那眼神正是在警告说——新婚不久就想抛下妻子去那种地方,花样也忒多了一点。然而,下一刻,她的疑问就得到了解答。

“朕刚刚接到辽东急报,英国公李绩暴病不起。”

这下子,就连武后一向处事镇定,也情不自禁地变了脸色。

李绩固然是朝中第一人,但在如今的情况下,他最重要的身份却是大唐辽东方面军总司令,其他的将领无论在资历还是地位上都比他低两三筹不止。这万一要是为山九仞功亏一篑,就是武后也难以想象那种灾难性后果——唐军已经完全深入高句丽腹地,之前攻城略地虽然顺利,但要是被人忽然捅一刀子呢?

“贤儿虽说在西边打过仗,可毕竟资历经验还浅……”

武后并没有问出什么“朝廷就没有其他将领”诸如此类的愚蠢问题,而是一针见血地指出了最大的困难。当初西边打仗原本就是临时集结军队,而且又调去了契苾何力这么一个能镇压局面的老将,现如今辽东战局大好的情况下把李贤派过去,结局未必就一定是乐观的。

“朕……”李治一个字出口,逐渐又觉得李贤先前说以劳军的名义前去有些鲁莽了。沉吟了一阵子,他一瞬间眼睛大亮,猛地一拍巴掌,“朕怎么就忘了,右相刘仁轨不是还在那里?”

此话一出,李贤暗道糟糕,自己怎么就把老刘头给忘了。而武后的面色则一下子难看到了极点。

想当初让刘仁轨去辽东,她是打定了让他远离政治中心的打算,顺带也想为难一下老刘头,谁能想到竟会有如此异变?趁着李治还未完全下定主意,她连忙打断道:“陛下,刘仁轨曾经驻留熊津,熟悉那里的地理人情,如今这当口正应该提防新罗人,刘仁轨绝对不能动,否则还有谁能震慑熊津和鸡林?”

不信谁也不能不信妻子,仔细对待妻子的每一个建议,这已经成了李治的习惯,于是,他便开始认认真真地考虑起了武后建议的合理性和正当性。趁着他低头思考的当口,武后就朝李贤丢去了一个眼色,李贤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皱了皱眉又回了一个手势。于是,就只见李大帝站在当中思考,旁边母子俩眼色手势乱飞,端的是各行其是。

“罢了,贤儿是朕的儿子,朕不能看见我大唐将士攻克平壤城,还是让你去最为合适!”李治的主意来得快也去得快,一下子就打消了让刘仁轨代理李绩职务的意思,“正好那些大臣对你担任雍州牧也有些意见,你这一去劳军,今后赏赐再高官职太大,他们也找不出理由反驳!现在就把上官仪李敬玄郝处俊召来,让中书出旨门下用印!”

意气风发的李大帝全然没瞧见,旁边的妻子和儿子同时松了一口大气,后者的面色更是喜悦中带着钦佩。

第五百一十六章 说要走咱就走,英雄助红颜

当夜无论是李治还有武后都有众多话要交代,于是李贤就宿在了宫中,武后格外派了个人去雍王第通知,却没有提李贤要走的事。而就在这一天晚上,睡梦中的程伯虎薛丁山被人从床上硬拽了起来,睡眼惺忪的他们听说皇帝召见,一时间都感到迷迷糊糊的。

什么事情这么紧急?

火烧火燎地赶到蓬莱宫蓬莱殿,两人这才发现除了李治,还有武后和李贤在旁边,顿时更觉得一头雾水。然而,当听到他们接下来的任务时,两人全都是摩拳擦掌喜形于色,尤其是程伯虎甚至想合掌道一声阿弥陀佛——这长安城都呆得淡出鸟来了,能脱离老爹的管束,还能大杀四方好好逞一回英雄,他怎么会不乐意?

所以,他当下就毫不犹豫地拍着胸脯承诺道:“陛下,娘娘,臣一定竭尽全力保护雍王,决不会让人伤了他一根毫毛!”

薛丁山不似程伯虎这么夸张,但和自个老爹也已经好些时日不曾见面了,因此也连忙表示自己会尽职尽责。他当然不会知道,在某些人眼中,木讷的他反而显得比程伯虎更可靠。

虽然敲定了这两个随员,但紧跟着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安排,而当李贤表示一路用驿马换马不换人地紧急赶路,武后还是本能地皱了皱眉——这长安到辽东几千里,就算走得再快也得十几天,若是这么紧赶慢赶,到了那里指不定就人都起不来了。不过,她更知道自个的儿子是个执拗性子,思忖片刻还是把反对吞了回去。

于是,这一晚上上官仪等三个宰相也被人从热被窝里拖了出来。进宫后得知是这么一件事,三人不觉都愣住了——按理说,这样大的事必定是先经政事堂再往上报,此次怎么会是皇帝先知道了?而当听说李贤要去,三位大唐宰相不禁都面面相觑。

反对?这似乎帝后已经铁了心。赞成?可这要出了风险谁来承担?于是,三人当中最是硬骨头的郝处俊便站了出来,刚刚吐出“刘仁轨”三个字,就被李大帝的一句话顶了回来。

“刘仁轨如今就是辽东道行军副总管,他自会尽心尽力。贤儿此次先去劳军,倘若李绩能够恢复自是最好,倘若不能,以他的身份,就地接任总管也不至于引起变数,况且李绩必有方略留下来,只要照章执行就好。”

郝处俊想想刘仁轨是比他还硬的骨头,若是方略错误决不会轻易买账,而李贤虽说不那么牢靠,似乎也不是一味求功的性子,再说到那里忙着安抚将领也来不及,未必能够有时间干别的。于是,他也就省却了再苦苦劝谏的心思。

上官仪如今是老好人,皇帝支持,他也就支持;李敬玄则是皇后支持,他也支持;于是,这么一件事就算通过了。接下来的用印出旨自有他们烦心,而武后拎着李贤回含凉殿,趁夜就开始打点行装,阿芊忙前忙后忧心忡忡,但想到此事她第一个知道,心里仍旧是甜滋滋的。

至于尚在雍王第的霍怀恩则是第三批被人拖起来的人之一,一听说帝后召见,他的满腹牢骚都化作冷汗出了。然而,一个时辰后他出宫的时候,却是意气风发满面红光,把留在雍王第的二十个亲兵全体叫上,竟是天一亮就出长安城去了。除此之外,还在崇文馆读书的慕容复也被拖了起来,一听说要跟着去辽东登时答应得比谁都快。

所幸这鸡飞狗跳只限制在一个极小的范围之内,等到天一亮大家起来的时候,长安城又是往日那派景象。而等到大多数人知道了皇帝派雍王去劳军的时候,则是毫无例外地打起了呵欠——即便是皇帝皇后派李贤出海去海外寻仙问道,那也是正常的事,这位雍王什么事折腾不出来?

有人认为正常,却也有人暴跳如雷,就比如这雍王第中的三位。贺兰烟听说整件事后的第一反应,就是立刻上马去追;屈突申若稍稍冷静些,考虑到追是追不上了,但该怎么进行后续支援却得好好思量,大不了她再偷偷跑一次;至于许嫣在最初的极度震惊之后,反倒是最最冷静的那一个。

“如今我们都已经嫁为人妇,就算是申若姐姐,这追到辽东恐怕也是不可能的。六郎虽然是前去辽东,但那里名将云集军队众多,一般不会出事。可是,这历来领兵在外,后院起火的可能性反倒大些。”

许嫣掌管许家已经有些年头,这话说得极有条理,原本还算计着打点行装的屈突申若立刻醒悟了过来。而贺兰烟虽还有些懵懂,但在得知利害之后,懊恼归懊恼,但还是不得不接受此次又得在家里等着的事实。除了李贤之外,被她们在背后数落得最多的大约就是霍怀恩了——作为亲兵头子,这种事情也不来通报一声!

然而,仿佛为了印证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这一句俗话,三个女人好容易达成了一致之后,继李贤悄悄跑路之后,又传来了第二个坏消息——高德笙不见了!

作为亲兵头子和曾经的游侠,其实说得不好听就是强盗,霍怀恩的神经自然是无比坚韧,所以明知道王府那几位女主人肯定要在背后埋怨他,他却依旧和没事人似的。由于时间问题和驿马问题,虽说亲兵团的精锐超过三百,但此次能带出来的却只有五十余人,剩下的就只能拿着通关文书,利用贺兰周在各地的网络,一路换马赶往辽东。

虽然曾经追过一次噶尔钦陵,但从长安到凉州这段路比起长安到辽东,那简直就是小儿科了。即便一群人都是精壮汉子,但是在连赶了四天路之后,一个个也都是精神不济,于是只得在驿站歇了一个晚上。一路上只歇了三次,一群人终于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辽东境内,至于累死的马也是一个相当惊人的数目,好在彼时马价便宜。

虽然李贤有通关公文,还有盖着国玺和政事堂大印的圣旨,但国内城的唐军守将却几乎不敢相信这当口居然来了个亲王。这要说劳军吧,那好歹也得带补给或金银过来,可这批人分明是急赶来的,什么都没带。怀疑归怀疑,奈何他这牌名实在不好拦着,于是只能紧急征调一百名军士随行护送,另派人火速前往前线报信。

不消说,李绩病倒的消息,他还不够资格知道。

自从到这大唐之后,李贤还是第一回来到这么远的地方,因此,沿路看到迥异于自己脑海中认识的辽东,他心中很是觉得异样。仿佛是为了印证那守将之前的警告,一路上确实算不上太平,“叛军”的散兵游勇固然是常常撞上,匪盗也不在少数。

风尘仆仆赶了这么久的路,无论李贤还是其他人,身上那衣服早就看不出本色,至于那些派来当他护卫的国内城唐军就更不用说了,瞧着也和匪盗分别不大,于是难免有人想要黑吃黑。好在他这一行人都是精锐中的精锐,往往远远遇上就有人喝令前头避开,若是对方不让就直接冲杀上去。

三天的路途,他们这一行人就杀了几十号人,四散奔逃的谁也懒得计算。

直到第四天,他们才碰上了稍微多一点的叛军,大约百多号人。只不过,这一次他们看到的是叛军和别人激战。远远望去,只见十几个人在百多人中间左冲右突,为首的两个一人持长枪,另一人挥长槊,竟是勇不可挡。虽说急着赶路,但李贤觉着那被围的人似乎是唐人的光景,便朝霍怀恩打了个眼色。

“杀!”

霍怀恩几乎是毫不犹豫便下了命令,而那帮随行担任护卫的军士这一路上已经见惯了这帮杀神的悍勇,更知道就算上去也捞不到汤头,干脆就在后头看着。可是,让领头的队正没想到的是,这李贤原本看热闹看得好好的,忽然也一下子拍马加入了战阵,这下他顿时吓得不轻,赶紧令麾下上前策应。

将军虽说不曾告诉他对方的身份,但却严厉嘱咐那是一位贵人,这要是出问题,他的脑袋就别想要了!

然而,李贤的一时兴起岂是人家管得了的?几乎是突入战阵的一瞬间,他便拔剑狠狠把一个想要上前阻截的家伙砍下马背,接下来,程伯虎薛丁山就把他的风头全都抢了过去,左枪右斧把他护得滴水不漏,而慕容复只有跟在后头的份。百般无奈之下,他只得定睛朝那中央两人瞧去,在那白衣人身上端详良久,愈发觉得自己所料不差。

有了生力军加入,原本以十敌百不落下风的那些人自然是更加勇不可挡,这百多号贼兵在两柱香之后便告溃败,留下了一地尸体和几匹战马。直到这时,李贤才拍马上前,大声招呼道:“小苏,三娘,好久不见了!”

程伯虎不如李贤那贼厉害的眼力,一听到小苏这两个字就愣住了,而薛丁山也在那里揉眼睛。两人几乎同时想到了一个问题——这苏毓不是回乡为苏定方守孝了么,怎么会千里迢迢跑到了这辽东来?

而面对这样的巧遇,苏毓也是满脸诧异。上回在凉州的时候,李贤说是来传旨,后来又变成了凉州大都督,那么这次又是怎么一回事?至于卢三娘则是在一群人身上瞟来瞟去,最后目光在李贤身上驻留最久,表情渐渐变得有几分微妙。

第五百一十七章 他乡遇美人,自是相见欢

他乡遇故知时的惊喜,这不是在外的游子绝对难以体会。就好比李贤闷头赶了那么多天路,灰头土脸外加精神萎靡,忽然在他乡遇到一个故人——确切的说还是美人,那股振奋劲儿就别提了。他一面和苏毓说话,一面任由手下亲兵犹如蝗虫过境一般打扫战场,倒让那些在辽东战场已经混迹多年的唐军军士大吃一惊。

这连死人都不放过,这位真的是朝廷贵人么?怎么和强盗似的!

李贤却不理会旁人用什么眼神看他,此时此刻,他最大的任务就是弄清楚苏毓为什么在这里,所以哪怕卢三娘那表情明显有问题他也顾不得了:“小苏,你不是回冀州老家给苏大将军守孝去了,怎么会千里迢迢跑到辽东来?”

苏毓身上的白衣也已经是有了多处污损,但比李贤的狼狈要好得多,显然,她并没有那样长时间地急着赶路。大约是为了路上方便,她戴着男子式样的幞头,手中拿着一柄仍沾着鲜血的长槊,颇有些杀气腾腾。由于她的面上也有些脏污和血迹,因此若不细看绝看不出她是女流。

“我此行正是要为祖父报仇。”

这话一出,不但李贤犹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就连程伯虎薛丁山也是相同光景,都在那里面面相觑。苏定方分明是死在凉州,而且是病死,这和辽东有什么关系?这就算是苏定方当初打过高句丽,可那也已经是好些年以前的事了。

无论是出于酒友的关系,还是出于忘年交的关系,抑或是出自苏定方默许他浏览卫公兵法的情分,李贤都决定把整件事情弄清楚。于是,他立刻追问道:“究竟怎么回事?”

“这里匪盗横行,残兵也有多股,不是说话的地方,先赶路再说,到时候我再对六公子细说。”卢三娘瞧了瞧苏毓,便抢在前头建议道,“我记得前头有座土城正好可供休息,歇一歇用了干粮再走也不迟。”

之所以用歇一歇而不是歇一晚,正是因为卢三娘看准了李贤等人应该是连夜赶路不能耽误时间,于是才有这样一说。而尽管时间紧急,但李贤还是爽快地答应了,而这时候,那些打扫战场的亲兵也都收获丰厚地回转了来,人人的腰中马褡裢中都塞得满满当当,而霍怀恩更是提了个沉甸甸的包袱,那喜笑颜开的模样显然表示,这一次有大收获。

“公子,这次还真是好运气,这些人正好是劫了一拨贵族回老巢的途中,除了大伙儿的收获之外,这里至少还有几百两黄金!”

这年头黄金是达官贵人的专享,自然是好东西,因此随行护送唐军军士都露出了又羡又妒的表情。而李贤毫不在意地一手接过,只掂量了一下便笑道:“好家伙,还真沉!老霍,待会到了那土城之后,把黄金分给这些护送我们的弟兄们,不能让大伙白跑这一趟!”

这话说得那些负责护送的唐军同时大吃一惊,原本还以为李贤是开玩笑,等到了那座废弃的土城,看到霍怀恩真的把那些沉甸甸的金首饰分给他们,一群人一下子改变了对李贤这行人的看法,暗自庆幸捞到了好差事。

要知道,高句丽打了这么多年,这很多军士都是当年留守百济的那一批唐军,在外打仗不能回家又没有其他收获,早就不想干了。单单这一个月,国内城的逃兵几乎是天天都有。

李贤不在乎钱,那些跟着他的亲兵也都是捞得盆满钵满,最多觉得这位主儿太过慷慨,至于霍怀恩更不会替他心疼金钱,于是一大堆金银细软一会儿就分完了。苏毓默默地看着那些喜笑颜开的军士,那张原本因为擦干净而显得有些苍白的脸,终于露出了一丝难得的笑意。

“六郎你还是老样子!”抱着长槊毫不在意地往一块石头上一坐,她便深深吸了一口气,“我回冀州老家后不久,就有曾经跟过祖父的出籍家将前来找我,说是祖父的死并不是病死那么简单。”她一面说一面撩了撩头发,仿佛是思量究竟应该怎么说,隔了老半天才迸出了一句话,“他说,当年征高句丽之后,新罗人送来的酒中有鸩毒。”

这不是扯淡么?新罗那时候还求着大唐帮它继续打高句丽,搞什么鸩杀……难道就不怕大唐火起来直接把它给灭了?然而,卢三娘冷不丁补充的一番话让他更是目瞪口呆。

“听说不止是苏大将军一个,那次送的酒是英国公和苏大将军一起喝的。六公子你还别不信,那家将后来当了商人去过新罗,偶尔听人传言,道是新罗大将金庾信平生最大的傲事就是除去了我大唐大将,于是他费尽千辛万苦打听到了其中原委。所以就有了我和小姐此次之行……”

对于这样一档子听上去好似玄幻故事的原委,不单单李贤愣在那里,就连程伯虎薛丁山也好不到哪里去。至于不远处望风的两个亲兵则犹如没听见似的,钉子一般扎在那里一动不动。李贤一面考虑这件离奇“命案”,一面在那边暗自嘀咕——这年头还有那么厉害的慢性毒药?

他是绝对相信阴谋论的人,但这种太过离奇的事情实在超出了想象力。至于苏毓所说的报仇……他绝对不介意为老苏报仇而挥军自平壤城继续南下,把整个新罗顺便也平了——横竖自从刘仁轨把倭国水军打得七零八落,百济又覆灭之后,新罗已经指望不上其他国家襄助了。

吃饱喝足也歇够了,李贤正准备开路,却只听外头忽然响起了一阵骚动,紧跟着又是一片嚷嚷,最后霍怀恩三步并两步地冲了进来。

“听马蹄声大约有六七百骑朝这个方向来,我们是走还是杀?”

不得不说,由于李贤这些亲兵已经有了多次血战经历,面对数倍于己的敌人,霍怀恩也敢下令正面应敌。见李贤舔舔嘴唇动了杀意,他不觉露出了笑意,正以为这回又能好好杀一场,那护送的唐军队正咋咋呼呼地撞了进来。

“公子,外头是唐军,大约有七百人的光景,前头打的是辽东行军副大总管的名头,大约不是高将军就是刘相公!”

高将军是高侃,不过李贤和他不熟,但刘相公是谁他却再清楚不过。没好气地摩挲了一会下巴,他心里头着实叹了一口气,好死不死,不会这么倒霉在这种地方撞上刘仁轨吧?

埋怨归埋怨,两拨人还是不可避免地汇合在了一起。当听说国内城派出一百名军士护送某位朝廷贵人来辽东的时候,刘仁轨就有了一丝不那么好的预感,所以,当他看到笑眯眯的李贤,那惊讶劲头并不怎么浓重——他就知道这时节会来这里的决不是“等闲之辈”!

“雍王殿下!”

“刘相公!”

一老一少面对面地拱拱手,就开始闲扯,从天气说到辽东特产,从河海几月结冰说到飞禽走兽,总而言之就是不说正题。至于旁人听到李贤报身份之时的瞠目结舌,就不在这两人的算计之中了。好在李贤知道刘仁轨此来的目的,刘仁轨却不知道李贤来这里干什么,因此这第一轮的唇枪舌剑上,自是李贤小占上风。

于是,旁边的人从目瞪口呆到连打瞌睡,甚至连那个护送的队正也从最初的极度惊愕中回过了神。难道大唐的亲王和宰相就是这么一副光景?

闲话聊完,李贤就开始收拢自己的亲兵部队,而在这个时候,老到的刘仁轨一眼看到了苏毓,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之后,面色就阴沉了下来。他固然听说过李贤爱上的全都是各式各样有特色的女子,也听说过上回李贤去西北也有屈突申若等女人帮忙,可那毕竟是暗地里偷偷的,这回怎么公然把女人捎带上了?

恼归恼,这大庭广众之下却不好说,于是,一群人上马后闷头赶路,终于在次日巳时抵达了唐军大营。右相刘仁轨的到来固然是让上上下下的将领心中一定,而李贤毫无预兆地抵达更是让大多数人陷入了头脑僵死状态,尤其是闻风赶来的李敬业更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平壤城咫尺可及,但偏偏主将忽然病倒,虽说按照李绩的方略也进行了布置,但总归不是那么得心应手,连着几天固然是逮了不少弃城而逃的高句丽军士,可平壤城还是没动静,泉男生亲自劝降了三回却依旧徒劳无功,这将领们的火气自然大得很。

拿出了第一道圣旨宣布自己前来劳军,一群知情的将军就都露出了心知肚明的表情,眼看着李贤跟着李敬业匆匆而去,薛仁贵方才趁乱把自己的儿子召了过去。待得知李贤这一路上紧赶慢赶只用了十几天,他不禁为之咂舌,更是感慨李绩收了个好徒弟。

这只要李贤不谋反,凭着他和太子李弘的兄弟相得,这李家人的好日子还长着呢!当然,他老薛运气也不错,想不到薛讷这么个木讷小子还能投了李贤的缘法。摸着身边的方天画戟,薛仁贵不免考虑起怎么趁机再立一个功劳。这将军前头加上一个大字,怎么也不过分吧?

第五百一十八章 想瓜分领土?门都没有!

大唐朝堂上的老头很多,而且常常是年纪一大把照旧精神矍铄和小伙子似的。奈何退休制度摆在那里,这上了七十要是没有特殊需求就得退休,不过,像李绩这样曾经做出过特殊贡献的老臣,这虽然过了七十却还是好好地坐着自己的位子。

再加上李绩活到老练武练到老,于是就给李贤留下了一种错觉,仿佛老狐狸永远都不会老不会死似的。所以,听到李敬业说李绩此回征辽东是从陆路缓缓进发而不敢坐船,他便感到,这位叱咤风云一辈子的名将,是真的已经到暮年了。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他看到的却不是卧病在床昏迷不醒的李绩,而是看到老狐狸盘腿坐在那里喝粥,虽说脸色不好看,这身形也有些消瘦,但和奏报上说的昏迷不醒大相径庭。松了一口大气之余,他赶紧上前打了招呼,顺势就在李绩身边坐了下来。

“师傅没事了?”

这时,李敬业便抢着答道:“怎么没事?好容易从辽城州来了一位医术还算过得去的大夫,扎了几针开了几副药,爷爷这才勉强醒了过来。偏偏他还不服老还要亲自上阵,所以我才把刘相公请了过来!对了,六郎你大老远跑来干嘛?”

“还不是为了师傅这病!”看到李绩但笑不语,李贤只觉得气不打一处来,“我这一路上紧赶慢赶,从长安到这里才用了没半个月,你说我急不急?那奏报谁写的,说得这辽东好似没了师傅地球……没了师傅这天就要变了,别说我,就是父皇母后,那也是急得什么似的!好了,既然师傅你这还能上阵指挥,我另一道圣旨也就不用拿出来了!”

对于李贤的抱怨,李敬业不禁吐了吐舌头,这参加完李贤的婚礼他赶回辽东,路上已经算够快了,但也用了将近一个月,可见李贤这一路确实是火烧火燎。而李绩心中自是感动,可听到另一道圣旨,他却立刻上了心。

“什么圣旨?”

“当然是让我就地接任辽东道行军总管的圣旨,这不是怕一群悍将不合么?”李贤漫不经心地耸了耸肩,可一抬眼发现李绩一脸心知肚明的表情,他只得举手承认道,“我当初把刘相公给忘了,不过父皇说是让我代他看看攻下平壤城的情景,再加上母后似乎不想让刘仁轨当这个总管,我又担心师傅你的病,所以得知消息那天晚上做了准备,第二天就赶来了!”

李绩虽说不管事,但并不意味着他就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李贤这话是真是假,他一听就明白。这超然的立场不能丢,他也就放弃了在这件事上发表评论的意思,揪着下巴上那几根胡须陷入了沉思,最后才朝李敬业问道:“除了薛将军和高将军,那些知道我已经醒过来了的将军有没有往外头透露?”

要说狡猾,小一辈中除了李贤之外,李敬业认第二,那就没人敢认第一。闻弦歌知雅意,他立刻接口道:“高将军和薛将军都不是多嘴的人,如今就算是刘相公也应该不知道。”

“嗯。”李绩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眼睛在李贤身上来回瞥了一会,他便开口说道,“那六郎你就到前边召集众将宣示圣旨接任这个总管。平壤城的火候已经差不多了,泉氏兄弟连败,这手中的筹码已经不多,高藏王不过就是想找个台阶下,未必就想死。你以大唐雍王的名义露一下面,这高藏王肯定会立刻献城。”

就这么简单?这是打仗还是过家家?还有,这到手的功劳往外让,还真像是李绩的作风——这李绩的功劳太多,多这一桩少这一桩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

尽管被李绩轻描淡写的语气噎得一愣,但李贤转念一想还却不得不认为有理。一面在心里嘀咕姜还是老的辣,他忽然想起此次在半路上忽然撞到的苏毓,赶紧把那桩所谓的鸩杀公案给撂了出来。结果,他那番话一出,李敬业固然是瞠目结舌,就连李绩也是一愣一愣的。

“咳咳!”

李绩和苏定方关系相当不错,尽管名义上是上下级,但论情分,却是战场上的深厚友谊外加平日里的酒友交情。所以,听说这传言说是他自己和苏定方都被人下鸩,他在愣过之后不免呛得连连咳嗽,最后竟是直截了当翻了个白眼。

“难道我和老苏看起来像白痴么,就算再贪杯,这新罗送来的美酒也不会随便下肚吧?金庾信在新罗算得上是人物,可要是放到我大唐,连个中郎将是否能当上还未必可知。再说了,他当初不过是协同我大唐作战的新罗主帅,敢下鸩……那新罗王首先就是杀了他!”

这正说出了李贤心中的所思所想,他点点头正想开口,却见李绩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使劲捻了捻胡须:“这新罗人好面子,好夸大,其实陛下登基之后两回打高句丽,他们都没派上多少用场,但国内却是常常宣扬我大唐是配合他们主力作战。金庾信大约不敢,但兴许是他的属下为了给自己的主将脸上贴金,才编出了这么一席话,谁知道把苏丫头惹火了。”

靠,原来棒子流行往自个脸上贴金的习俗,是自古就有的!

李贤固然觉得这事情蹊跷,但还没料到会有人同时无耻和大胆到这样的地步。想想苏毓和卢三娘这一路杀气腾腾杀到辽东,若是明白告诉她这不过是人家的编造和夸大,只怕她绝对不会相信。事实上,若不是他深知这些半岛棒子的秉性,兴许也不会这么简单相信李绩的话。

师徒俩又交流了一会,见李绩打定主意借病躲开,没奈何之下,他只得让李敬业去召集众将,当然也得捎带上刘老头。不过,让他奇怪的是,无论刘仁轨还是薛仁贵等将领,听到圣旨都没有露出太大的意外,皱眉头的固然有,但喜上眉梢的也有不少,至于刘老头则是死板着一张脸,既看不出是否有怨气,也看不出是否有高兴。

“特进,平壤道行军大总管兼持节安抚大使泉男生到!右武卫将军泉献诚到!”

门外一个通传的声音响起,李贤这才想起外头那是大唐在高句丽的内应,连忙下令传见。他和泉献诚算是老相识了,虽说不见得是什么交情深厚,但对方好歹还帮过他一个忙,于是对人家的老爹在客气之外也得热络一点。

自从攀上大唐这棵根深叶茂的大树,泉男生那张阴沉了快两年的脸如今终于有了笑颜,但中间还隐藏着那么一丝凄苦。所以,在拜见李贤的时候,他是恭谨上再加恭谨,谨慎上再加谨慎,就算礼部的礼仪大师也未必挑得出毛病。

不但如此,那话也是说得恭维劲十足:“若是知道雍王亲临,那些叛臣必定会弃城投降,平壤城指日可下!”

高句丽已经不行了——只要不是笨蛋都能明白这一点,而泉男生自己不是笨蛋,他麾下的那些人和儿子泉献诚也不是笨蛋。当初高句丽抗衡隋军的时候能够使诈,可事情可一可二不可三,他也很想趁着唐军中间出问题的当口阴上那么一把,但想想投降大唐之后至少还能过好日子,但捅刀子却很可能要承受毁灭性的后果,他理智地选择了后者。

而李贤的到来,无疑打消了他最后那点侥幸。

唐军的这次东征,算起来有两个盟友,一个是泉男生代表的高句丽正统——尽管真正正统的应该是高句丽王高藏,但这一事实被所有人选择性忽略了过去;另一个则是新罗,新罗以王族为带头,号称是六万兵马,但真正能看到的大约也就两三万光景,而且打仗的时候还是磨洋工。

大唐雍王接任辽东道行军总管,李绩暂任副总管,这消息很快就散布出去了。这种事情虽然有几分离奇,但大唐也不是干了一两次了,先前征辽东那会就是在总管之后又派了李绩,把原来那位总管直接降级成了副总管。再加上这回来的乃是亲王,新罗方面也不敢怠慢,于是,领着大唐临海郡公爵位的金仁问在当天晚上火烧火燎地赶了过来。

在大唐当了那么多年的官,对于官场上的那一套金仁问可谓是娴熟得很,无论说话还是态度都赫然是一个唐人,言语中甚至还流露出某种打完仗要继续留在大唐的意向。当然,在目前情况下,他更希望商谈的还是高句丽领土问题——其实也就是瓜分问题。

在这种事情上,李贤没得到老爹授权,当然即便得到授权,他也决不会在领土问题上退让半步,也不看看当初是谁紧赶着向大唐求救,是谁在打仗的时候常常拖后腿,如今却还想在领土瓜分问题上插一脚,门都没有!

正当他开始顾左右而言他的时候,门外又是一阵骚动。他一听到苏毓的声音,顿时吓了一大跳,赶紧敷衍了一下金仁问往外头走。这一打照面,苏毓便沉着脸问道:“里头可是新罗来的人?”

“小苏……”这李贤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正好瞧见李敬业在那边探头探脑,赶紧一把将人抓了过来,在他耳边叮咛了几句便对苏毓笑道,“你先跟着敬业过去,保证有个交待。我这信誉你还信不过么?”

苏毓略带怀疑地扫了李贤一眼,最后还是选择相信了李贤的信誉,跟着李敬业走了。而陪在她身边的卢三娘临走之前却对李贤低声道:“雍王,夜里若是有空请到我这里来一趟,我有些事情想对你说。”

第五百一十九章 不谈仁义,火上浇油

军营里安置女人乃是大忌,但是,李贤既然和李绩打了招呼,李绩自然不会坐视老部下兼老朋友的女儿和一群兵汉杂居一块,于是就让李敬业去格外找了地头安置苏毓一行。至于看出端倪不对的刘仁轨则是在安排好了自己的随员之后,直截了当找上了李贤。

“雍王,这是辽东,如今既有高句丽人又有新罗人,若是让人知道你把女人千里迢迢带了来可不是什么好事。”刘仁轨虽然是个倔脾气容易得罪人,但现如今当上宰相已经收敛多了,并没有提什么你已经娶妻之类的勾当,“这若是不放心,把人安置在辽城州也罢,把人安排在国内城也罢,总知,这事情不是玩笑话。”

李贤从来就不是个虚心接受人家主意的主,但是,这好坏人情他至少还分辨得出来,自然不会像当初那样想方设法地挤兑老刘头。只不过,这苏毓确确实实不是他带来的,于是他索性就两手一摊道:“刘相公,你当初在辽东没见过,小苏是已故苏大将军的孙女,我前日才刚刚遇上她。她一个女人千里迢迢跑到这里,不是为了别的,正是为了听到一句话。”

刘仁轨闻言大讶,紧跟着表情就有些微妙。他和苏定方原则上来说是没有恩怨的,问题是,他当初被李义府陷害在海东朝不保夕的时候,苏定方却和李义府许敬宗关系相当不错,这又是献俘太庙又是加官进爵,看着总归让人不那么舒服。所以,他这上位之后虽然干不倒许敬宗,总得拿人来出出气,在苏定方的谥号问题上,就是他做主,定下了一个“庄”字。

什么是庄?就是威而不猛,这要是别人拿到再高兴不过,可老苏若是活着,绝对不会满意这么一个谥号。

“原来是苏庄公的孙女。”老刘头毕竟是老刘头,很快整理好了脸色,随即又问道,“她不是应该在冀州,怎么会跑到辽东来?”

接下来李贤自然把苏毓说过的话原原本本一字不拉地在刘仁轨面前说了一遍,于是,就只见这位从强项令到平民,又从平民到宰相的风云人物愣在了那里,到最后竟是忘记了风度哈哈大笑,笑完之后就下了定论。

“这简直是笑话,苏大将军的那个家将真是一大草包!”

这正是李贤也想说的话,只不过他得照顾人家小苏的心情,当然不可能像刘仁轨那么直接。一老一少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刘仁轨拱拱手便想走,刚转过身去便吃李贤扯住了袖子。

“老刘,这平壤城打下来之后,你说这辽东情况将会如何?”

这大唐朝廷中不乏爱好和平的人士,否则也不会在李治咬牙切齿打高句丽为李世民报仇的当口,还有人站出来大唱对台戏。但是,这些爱好和平人士中间,决不包括神奇老头刘仁轨。这位能够在得知自己有出头之机的时候大声嚷嚷“天将富贵此翁耳”,在算计上天生比别人多一个心眼,这眼珠子一转就想到了李贤这话的言下之意。

“陛下天恩浩荡,大约会以现在的高句丽高藏王继续充当此地之主,毕竟,我大唐府兵不可能永无休止地驻扎此地。不过,这海东三国鼎立已久,既然百济和高句丽相继为我大唐所灭,新罗当然就是一支独秀,在领土上的心思必不在小。”

刘仁轨这个人虽说睚眦必报,但看大势的眼光相当不错,否则也不会在和刘仁愿共事的时候,险些因为唐军的调防问题闹翻。而这一次,他也同样看到了未来的风险所在。尽管给李贤下过绊子,也知道这回李贤千里迢迢跑来是武后反过来给他下绊子,但考虑到太子李弘的坚定态度,他还是决定把该提醒的话提醒一下。

“雍王,这新罗固然是有野心,但如今毕竟臣服我国,朝中在东征问题上有不少分歧,不可因为未来的危机就贸然动兵,恐失仁义。”

狗屁仁义,人家来打你骚扰你的时候惦记着仁义么?这花了那么多钱打下来的地方,岂有白白送出去的道理?再说了,这就是真的没办法得送出去,总得捞回代价来吧?

李贤心中嘀咕不断,面上却笑意盈盈地把刘仁轨恭送了出去。随便找了点吃的,再看看天色不早,他出门准备去找卢三娘,瞧见慕容复在外头团团转,想起程伯虎跟薛丁山联袂去拜访各处山头,霍怀恩则是去找盛允文,他索性就拎上了这小子作跟班。

卢三娘和苏毓两个女流再加上十来个苏家的老家将,构成了这苏门突击队的全部阵容。李贤和慕容复到了地头的时候,但见苏毓一个人在那里挥舞长槊,这原本是男子使用的兵器让她耍弄得虎虎生风,让原本只是少许领教过她剑术的李贤很是惊叹。

只不过,发现那种围绕她身边的杀气经久不散,他便知道小苏还未完全相信李敬业的话,于是便不出声,悄悄地径直去找卢三娘。

这年头的女人说话都异常直爽,而作为一个练武人,一个不亚于男子的高手,卢三娘说话就更加不会拐弯抹角了:“雍王不会忘了当初苏大将军的重托吧?小姐已经整十八了,该嫁人了!若是再等下去,小姐的终生大事就全都给耽误了!”

这事情确实是李贤答应老苏的,见卢三娘拿眼睛死死瞪着他,他便有几分心虚,当下赶紧拍胸脯道:“三娘你尽管说,甭管小苏看中了谁,这就是用强的,我也会让他娶了小苏!总而言之一句话,苏大将军生前对我照顾得很,我照顾小苏也是应当的。”

“那好,这趟回长安之后,我自会告诉你小苏的心上人是谁!”

卢三娘这句斩钉截铁的话让李贤一宿没睡好,尽在那里疑神疑鬼了。天还没亮,他钻到李绩帐子里头和老狐狸叽里咕噜商量了一大通,大合众将之后就宣布自己亲自出马。

这倒不是他心血来潮,原本这一日就是攻城日,而且是蓄势待发多时的总攻行动,之所以李贤能赶上,不得不说是他路上紧赶慢赶运气好。要知道即便刘仁轨就在这海东,赶得上最后的平壤城总攻行动,那也是不顾一把老骨头一路颠簸。

平壤只是一座孤城。虽说这话不算太确切,毕竟,唐军深入高句丽境内,这大城是一座接一座地收入囊中,却不可能真的派兵深入乡野,所以,反攻的希望不是没有,只是极其渺茫,尤其是在唐军有了泉家父子这么一对熟悉辽东地理的人担任向导之后。

为了激励士气,泉男建把高藏王带上了平壤城头,只不过,在待会矢石齐飞的情况下,这士气再提升也到不了什么惊人的地步,最重要的是,上上下下的士兵已经受不了了——不就是你们泉家兄弟自己闹内讧么?没来由拿我们当炮灰,这都是什么事!

敢怒不敢言的人越来越多,最后,当高句丽军士们看到大唐军中响起山呼海啸一般的嚷嚷,紧跟着众将如同众星拱月一般簇拥出了某位人物时,那九分的绝望顿时变成了十二分。等看见唐军中奔出来一个大嗓门外加一个高句丽翻译,所有人都明白,这新一轮的骂战之后,雷霆万钧的攻城又要开始了。

“大唐辽东道行军大总管雍王贤,谕令平壤城上下。唐皇闻高句丽饥荒已久,民间卖男鬻女,无故地裂,狼狐入城,蚡鼠穴于国门之下,正乃泉氏叛臣挟持人王,祸国之兆……”

这前头还是文绉绉的话,渐渐就变成了大白话,总而言之,这泉家老二老三被说成七岁偷八岁盗十岁偷看人家奶娘洗澡的卑鄙小人,偏生那出去喊话的军士中气极足,洋洋洒洒了一大篇却还是好嗓子,听得后头的三军中时常响起憋不住的笑声,至于始作俑者李贤权当没看见几个文官想要杀人的眼神,只顾着想那高句丽向导的翻译是否准确。

他的想法很简单,这喊话喊话,当然是得让从上到下都听懂,那文绉绉喊一通只有几个大人物听得懂有个屁用!

很快,只要是眼力好的都能看到城上起了阵阵骚动,尤其是薛仁贵这样的神箭手更是看得清清楚楚。就在几个将领摩拳擦掌等着最后总攻的时候,城墙上忽然扑通一声掉下一个人来,紧跟着,就连眼睛不好的人也能看见接二连三有人摔下城头。

内讧了!

高句丽是上下极度分明的国家,泉家又是一直以来执掌国政的大家族,等闲当然没人敢和他们对着干,但现如今泉家老大泉男生就在平壤城下头的唐军中间,那些军士此时倒戈,心里头就都有一个最好的借口。

“杀了叛臣泉男建!”

“迎接大公子入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