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宁知道多罗吒武功修为极高,便不敢将舞阳剑拔出鞘来,生恐剑光将她惊动。他极缓慢地调运着紫府真气,慢慢灌注到了剑身,暗中数着多罗吒的步子。

那人却没有太多的戒心,径自走到了两人的身边。世宁猛地跃了起来,一剑倏然展动,向她的后背刺了下去!

这一剑几乎已是他力量的颠峰,剑的速度更超过了声音,剑出无声,瞬息间刺到了那人的背部!

只听“叮”的一声响,这一剑似乎刺中了什么极为坚硬的铁器。暗中传过来一声娇呼。世宁心一动,这人竟然不是多罗吒,而是兰葩!微微的剑光之下,就见兰葩手中提了个篮子,篮中放了些酒菜果饼之物,似乎是来给他们送吃的。

世宁这一剑,忽然就刺不下去了。他永远无法向对自己好的人出剑,哪怕这个人曾几乎杀了自己。

他真气疾提,剑光回转,在身前布了个极大的光圈,将兰葩隔开,伸手提起杨逸之,身子陡然拔起,向那缝隙窜了出去。

他早就看准了地牢中的形势,窜了两丈高时,身子在地牢突出的一块石头上一蹬,更向上疾飞,转眼就奔近了地牢出口。点点星光落下,世宁心怀不禁大畅。

兰葩娇靥色变,呼道:“哪里走!”

她长袖中忽然升起点点碧光,飞电一般盘旋而上,向世宁追了过来。世宁知道她这翞嫇神蛊的厉害,当下不敢硬接,手腕抖动,舞阳剑宛如一蓬碎雨打下,身子却窜飞更急。

那些碧光撞在舞阳剑上,咝咝暴啸,却并不舍弃,直撞得世宁手腕剧震。猛地一股尖锐的痛楚从手腕处传来,世宁百忙中低头一看,那只紫色的翞嫇神蛊正正穿在他的腕骨中间,他加意防备,却仍然没有躲开这只神蛊之王。

那只左手登时红肿了起来,整只手臂顷刻麻木,再也抓不住杨逸之的身子。被舞阳剑绞得满天飞碧的翞嫇神蛊忽然舍弃了世宁,团团围住杨逸之,将他硬生生地拉了下去。

世宁大惊,急忙吸了一口真气,将左手的经脉闭住。他这时已窜出了地牢,但他绝不停留,脚尖在旁边的树干上一蹬,再度向地牢中扑了下去。

若是只有他出来,而杨逸之被困其中,世宁会内疚一辈子的!

第三章、琵琶空抱泣银弦'

只听“咯”的一声轻响,那道缝隙竟然抢在他之前关掉了。

世宁一声怒吼,舞阳剑深深插入了地面。入手只觉坚硬之极,仿佛地下是坚实的土石,那地牢早已踪影皆无。联想到之前这丛林中的种种怪异之处,世宁这一惊非同小可,剑诀一引,一连数剑轰在了地面上。直将大地轰得一阵乱响,刨出了好大的一个坑,但却依旧没见那缝隙再现。

世宁渐渐失望,突听有人冷冷道:“你这是发什么颠?”

世宁不去理她,最后一剑刺下,心中失望已经到了极点,这才起身住手,心情烦恶,不耐烦道:“多罗吒,你休要来惹我。”

多罗吒怀抱一柄银色的琵琶,正坐在旁边的一株大树上,见他言语无理,不由得一怔,心中怒气渐生:“我惹你作甚?我的食量甚小,今天就先取你左掌吧。”她悠然道:“这样活着生吃,也比较新鲜。”

世宁斜眼看了她一眼,脸上露出了厌恶的表情,怒道:“滚!”

多罗吒脸色陡然铁青,两只眉毛渐渐竖立了起来,尖声道:“你说什么?”

世宁又看了她一眼,哈哈大笑道:“对你这样的邪魔还有什么好客气的?滚!”

多罗吒哪里受过这种羞辱?尖声道:“我要你死!”

她手向怀中的琵琶一划,几枚亮晶晶的银弦向世宁飞了过来。有兰葩的翞嫇神蛊做前科,世宁深知她这门派的武功奇异之极,多半与蛊毒相合,奇诡处难以测度。当下不敢硬接,长剑舞动,将整个身子罩住,倏然拔空而起。

剑光霍霍,弦光森然,在昏暗的树林中转折盘旋,宛如一只巨大的银龙一般,随着一声长啸,电般散了一天的银光,化作一条光箭,向多罗吒厉射而下!

这是世宁想出来对付蛊毒的方法。无论你用什么蛊,什么毒,我用的就只有一招:快!快得让毒无法放,蛊无从施!冷光森然,刹那间将多罗吒罩在了中间。

多罗吒冷笑了一声,道:“不要将我想得跟她一样!”

但她脸上冷笑不绝,两手渐渐指起,倏然向两边分了开来,怀中琵琶铮铮而鸣,响起了一阵流水浣石的细音,一连串银点从多罗吒的指尖飞出,上面七点,下面七点,一条条银线连缀在银点之间,多罗吒纤手伸出,轻轻在这银弦上划了一下。

突然一阵极强的轰鸣声从银弦上飞起,宛如炸雷爆火一般在丛林中震响而出,裂空向世宁轰震而来。世宁猛觉身形一窒,剧猛的声浪宛如钱江春潮,汹涌怒扑,直冲击得舞阳剑一阵歪斜,几乎把持不住!

世宁心念连变,突然真气一松,身子立即被那股强猛的声浪冲得扶摇而起,向外落了下去。多罗吒冷笑声中,纤纤细指飞舞,在那七道银丝上不住地挥舞着。她一袭黄衣翩翩飞舞,看上去潇洒飘逸之极,但层层声浪却宛如炸雷般叠连响动,世宁连冲了几十冲,都未曾将她的声波冲散。

世宁心中焦躁,但却忽然收剑,哈哈大笑了起来。多罗吒皱眉道:“死到临头,有什么好笑的?”

世宁笑道:“我笑你只会守,而不会攻。”

多罗吒冷冷道:“你要看我攻,那也容易!”

说着,将琵琶反抱于肩上,举手在银弦上一划。爆涌的声浪连环冲出,向世宁横击而来。世宁大叫道:“好厉害!”脚尖用力,闪电向后退去。多罗吒冷笑道:“这就是你的计谋么?”

口中一声清厉的啸声,那衔着银弦的十四银点,突然飞移,跟着多罗吒凌空追了过来。多罗吒双手连拨不绝,那声浪竟然追着世宁轰炸,丝毫不放松。世宁脚下越来越快,到后来几乎变成一条白影,在树林中疾飞。多罗吒轻功极为厉害,世宁无论怎么逃跑,都无法将她甩脱半步。多罗吒一面追赶,一面冷笑。

世宁突然仰天长叹道:“我本不愿施展这一招,但我也无法!”

他的身形倏然停住,双脚就宛如钢柱浇铸在当地,再也不动分毫。他的脸转过,双手抱住舞阳剑,剑尖寒光吞吐,对住了多罗吒!

多罗吒双目猛然一寒,因为她已停不住!世宁的长剑上满是杀意,已将她的银蝴琵琶全面引动,几乎耗占了她绝大部分的精神,剩下的部分,已不足以让她在如此急速的奔跑中猛然刹住。所以,现在就变成她鼓动着强大的声波,向世宁冲了过去!

但世宁却以逸待劳,而且双足坚牢地踏住大地,无形之中,他已多有了三分胜算!

多罗吒跟他相差的,也不过是一二分而已。

多罗吒发出一声尖锐的鸣啸,银牙猛的一咬,双目中闪过一阵惨厉,索性并不顿住身世,所有的力量都集中在鼓动银弦上!

轰天震地的巨大声浪宛如地崩天裂一般在整个丛林中疾啸旋转着,形成一个无形的龙卷,裹住多罗吒的身形,铺天盖地般向世宁压了下来!

世宁双目清澈冰冷,执着舞阳剑的双手稳定如磐。因为他知道自己必胜!

——如果这样都不能胜过多罗吒,那他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所以他必胜!

声浪龙卷中的多罗吒,在世宁清澈的眸子笼罩下,心神却忽然有些紊乱。她已入彀中,又怎会有必胜的把握?

狂猛的声浪卷着嘶啸声,霸狠地挥舞撕扯着,被银蝴琵琶与舞阳剑逼迫着,在两人中间越积越厚,世宁几乎连呼吸都不能,唯一能做的,就是紧紧把住手中的长剑!他遍搜着体内每一分每一寸的真力,全都冲压在了舞阳剑上,他必定能赢,他也必须赢,因为他要救杨逸之,这个生平第一次、他当作是朋友的人。

终于,龙卷与舞阳剑接在了一起。多罗吒的秀目中,忽然闪过了一丝恐惧,因为她发现,她已经无法再停步,她竟然不由自主地向舞阳剑上撞了过去。剑光凌厉!多罗吒尖声大叫了起来。

霸猛的声浪随着她的尖啸突然减弱,世宁只觉身上的重压倏然减轻,长长透了口气。舞阳剑身上闪过一阵灵蛇般的颤动,这柄被久久压抑住的神剑,似乎是在单纯地以自己的力量而掣动着,一剑就可要了多罗吒的性命!

这柄神剑,在它上一个主人手中,是否能劈开山、刺破苍穹,有着天下无敌的傲然呢?

世宁心中忽然闪过一阵不忍,因为他此时看到的,不是噬血肉的恶魔,而只是个恐惧的人。他的手忽然偏了偏。

电光石火之间,舞阳剑擦着多罗吒的身侧滑过,“嗤”的一声轻响,将她蔽体的黄衫挑裂,但却丝毫没有伤及她的肌肤。但多罗吒的七根银弦,却仿佛有灵性一般,在十四银星的飞动下,结结实实打在了世宁的身上!

世宁一声闷哼,身子横飞了出去,摔在地上,连接几口鲜血吐出,眼前一片漆黑,晕死了过去。

多罗吒怔住了。她实在想不到,世宁竟然在最后关头止住了剑势。他为什么要放过一个要杀他的女人?而这个女人,生吃人肉,残忍无情,而且他明知道放过她的代价,就是自己的重伤。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多罗吒身子颤抖着,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恐惧什么,慢慢走近了世宁。她凝视着这个匍匐在地上,垂死挣扎的人,轻轻道:“为什么?为什么?”

世宁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方才将头抬起来,他盯住多罗吒。

多罗吒忽然觉得心中一酸,忍不住掉下一滴泪来。她很奇怪,自从十年以前,她就再也没有流过泪,自从她心爱的男人眼睁睁看她受诸般酷刑,却弃她而去之后,她就再也没有流过泪,她发誓要吃尽所有男人的血肉,她痛恨天下所有的男人,为什么她要流泪呢?

就因为世宁没有杀她?她的心早就荒芜了,又怎会在乎生死?

世宁笑了,他笑得很艰涩:“你以后再吃人的时候,能不能想想这一刻?”

他的头扑下,直扑进泥土里,再也不能动了。多罗吒嘴唇抖动着,忽然她冲动地跳了起来,忽然狠狠一脚踩在了世宁的身上。

一抹黑影忽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的身边,这是一抹最漆黑的黑影,仿佛带着深沉的忧郁,绝没有生人的气息。多罗吒丝毫没有察觉,依旧狠狠地踩着。那黑影忽然淡淡道:“他饶你不杀,你竟然还如此待他?”

多罗吒一惊回头,道:“师父?您…您不是闭关了么?”

那黑影冷冷道:“我让你守住八叶之阵,谁让你到这里来了?回去!”

她的手轻轻挥了挥,多罗吒忽然就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被她击得凌空飞起,远远跌出。

那黑影缓缓揭下面具,清冷的月光在她的面庞上笼起一层黑雾,淡淡的,犹如春雨一般,让她风华绝代的容颜看去却有不在人间的寂静。她低下头,看着世宁,默默看着他,久久不转视线。

她淡淡道:“我答应过你父亲,便绝不能看着你死!”

她的指尖上忽然闪出一点红光,缭绕盘旋着,手指缓缓低下,那点红光窜射到世宁的身躯上,鲜红的血液从红光中滴下,滴到世宁的伤口中。

奇异的是,那鲜血一旦滴中,世宁的伤口便立即收缩,止住了流血,皮肤也迅速恢复了红晕。随着鲜血不断滴下,世宁的气息渐渐粗壮,竟然在急速还原着。

那黑衣女子收回了手,深深看了世宁一眼,一阵微风吹过,她的身形已经不见了。空林寂寂,就如从来没有这个人出现过一般。

世宁依旧伏在地上。

尖锐的阳光射进了林中,宛如炭火炙烤着世宁的身躯。世宁痛苦地抽搐了几下,缓缓从地面抬起头来。他的思绪有些恍惚,不太记得发生了些什么事情,只记得自己跟多罗吒打来打去,似乎自己受了很重的伤势。他试着运了下真气,却并没有太大的问题。世宁翻身坐了起来,静静地回想着。

这段时间老是出生入死,被人打成重伤,但奇怪的是,他每次都不死,每次都有人救他。这是不是也是件很奇怪的轮回?

世宁忽然一惊,他想起来了,杨逸之还被关在地牢中,他要去救他!

他辩明了方向,向来路走去。才走了几步,他忽然顿住了。因为他发现,离他不远处,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这感觉并不是压抑,也不是吸引,究竟有什么感觉,世宁也说不太上来。他想了想,决定过去看看。反正无论是多罗吒还是兰葩,他迟早都要面对的,他也想堂堂正正地将杨逸之要出来,凭他的剑!

忽然一个声音道:“你来了?”

世宁一惊,抬头看时,却突然发现,一人背手站在他面前。他已经走近此人三步外,竟然都没有发现他的存在!这人静静地站着,他仿佛已跟这片天地融为一体,再也不分彼此。他自身是散淡的,虚无的,寂静的,他就是这气,这天,这树,不会引起任何人的警觉。

但世宁的心却忽然抽紧,因为既然自己走近了此人三步内都没有觉察,那么此人若走近他三步内,自己也未必能够觉察,更有甚者,若是他出手攻击自己,那么也必有无法让自己觉察的法子!

这是何等恐怖的事情?他虽然没有回身去看世宁,但世宁只觉自己全身都仿佛笼罩在他的目光下,再无丝毫秘密可言。这种感觉让他通体不适,甚至兴起一种烦恶的感觉。

那人语音中有些笑意:“你怕我?”

世宁深深吸了口气,强行摄定心神,用极淡的声调道:“萍水相逢,有何可怕?奉劝兄台,此林多有古怪,如非逼不得已,还是不要进去的好。”

那人道:“阁下还不是刚从其中出来。”

世宁一怔,道:“兄台所言不错,所以我才劝兄台不要进去!”

那人悠然道:“可是阁下却还要再进去。”

世宁又是一怔,道:“不错!”

那人道:“如此甚好,在下就跟阁下一起进去。有阁下带路,想必会好很多。走罢!”

他这一声“走罢”竟然似乎含有一种秘魔般的力量,世宁忍不住一脚踏了出去。等到这一脚落地,他才猛然惊醒,心中不由得就是一震。但他随即克制住,道:“兄台进此林中何事?”

那人慢慢道:“找故人要回几件故物而已。”

世宁点了点头,料想道此人必定与此间主人有些怨隙。若是将此人引进去,让他们斗个两败俱伤,自己必定有更多的机会救出杨逸之。

但世宁怎会做这种事!

他刚欲开口拒绝,那人笑道:“如果阁下为难,那就不必了。”

他这句话一说,世宁倒不好出口拒绝了。何况就算他不带路,难道此人就找不到进去的路了?无非多费些时间而已。

这样一想,他就不再说些什么,寻明了方向,大步向林中走去。

他不知道,若是他不领路,此人必定无法寻出路来。

这是座森林之阵,只有少数的几个人,得到了主人的心血引导,才能自由地出入——恰好世宁就是其中一个。

造物总是很怪地将关键的人物送到关键的时刻,也许这就是传奇之所以为传奇的原因。

第四章、八叶梵花照流年

艳阳高照,丛林仿佛琉璃铸就的一般,通透得仿佛一眼就可以看到尽头,但是世宁忽然就觉得这丛林极度陌生。

仿佛他从来没有来过这里一样。他确信这就是昨夜与多罗吒追逐之路,但今日走来,却连一点熟悉感都没有。越走,他的心就越沉。这片丛林仿佛变成了一团迷雾,永远在不停地变换着形状,没有人能够将它完全看清楚。

奇怪的是,那人并不焦急,只是微笑跟着世宁走,仿佛极为信任世宁一般。终于,世宁停下了脚步,因为他已无法相信,他走的是正确的了。

那人淡淡道:“不记得路了么?”

世宁皱眉,困惑地道:“昨日我明明就是从这条路上走出来的,怎么今日行来,却这么陌生,竟似从来没走过一般?”

那人笑道:“所以你认为你走错了?”

世宁沉吟着,终于点了点头。

那人道:“你为什么不认为你对了呢?”

世宁心中一震,忍不住回头看了那人一眼。那人的一双眼睛是极为强烈的赤红色,看去神异之极。此时宛如两个光轮照耀着他,世宁心中的疑惑忽然冰消瓦解。

是啊,为什么不认为自己是对的呢?他精神一震,大踏步向前走了下去。

既然看不清楚这丛林,那为什么还要看?世宁默默追寻着昨夜奔走的踪迹,再也不理会周围的景物,全凭一点灵觉,任意前行着。这番怅惘消除之后,他倒约略地感觉到了一点熟悉。这熟悉感越来越强烈,他忽然明白,自己并没有走错。

这是对的道路!

有时候,对与不对,完全就是由自己掌握的,别人的议论,周围的评议,或许全都是错的,你根本就不必去听,去从。

那青坟一般的茅屋在绿树浓荫中展露了出来,世宁长长吐出了一口气,知道自己并没有走错。这实在是很伟大的一步进展,因为从此之后,他对自己更有信心,而这丛林再也不神秘,它已经显得不可怕了。

那人的身形忽然顿住,就站在青坟茅屋之前三丈处。

世宁急着赶到地牢中去救杨逸之,见他停步,问道:“怎么,你不走了么?”

那人笑着摇了摇头,道:“不走了。因为我再多走一步,她就会出手。”

他的声音中有一丝赞叹:“三丈,是我能够自保的最近距离了。”

青坟之中忽然响起了一个沉静的声音:“佳客远来,意欲何为?”

那人微笑道:“远客帝伽,来讨回一点故物。”

那声音道:“什么故物?”

帝伽缓缓道:“湿婆之弓,西昆仑石,梵天宝卷。”

那声音忽然沉默了下去,良久,方才道:“龙树老人已经有了传人了么?”

帝伽微笑着点了点头,他优雅的气质在这诡秘的丛林中表现得淋漓尽致,仿佛那强烈的阳光照射的不是亮晶晶的树叶,而只是他蓝得发黑的头发,蓝得发黑的衣服,以及如火焰一般的双眸。青坟中人的声音再也没响起。

那丛林中的绿意,却慢慢在聚拢,阳光透照而下,仿佛天地间的绿意都凝聚在这丛林之中,而且渐渐凝结,形成一片巨大的阳绿色的翡翠。翡翠如山,将帝伽裹在中间。

那绿意仿佛浓得化不开的血,绿血,将帝伽笼罩在中间。血已成流,滔天漫地,将帝伽紧紧束缚住。而他依旧岿然不动。

如果说绿意如江,他就是石;如果说绿意如天,他就是日。日升石落,却永恒不动。绿意更浓更翠,几乎已看不见帝伽的身影,只剩下一团缓缓蠕动着的苍翠,将青坟附近的三丈一齐围裹住。

绿意中忽然爆出一点红影,宛如火焰般,闪了一下之后,便熊熊燃烧了起来。一声清亮的啸声响起,绿意忽然更浓、更重!那火焰登时被完全压制了下去,只变成两点幽暗的灯火,在不停地闪耀着。

那火仿佛豆般大小,似乎绿流稍微一动,就会将它完全淹没。但绿意冲舞来回,火焰却始终不熄。忽然就闻帝伽轻轻啸了一声。

那火花倏然涨大,帝伽一声轻啸未止,又是一声啸。前啸后啸叠合在一起,帝伽声声长啸,那啸音连绵飞驰,宛如一条苍龙一般,盘天而起。火花仿佛浇了一桶热油一般,怒燎而起,顷刻将绿意冲开一条口子,帝伽身形飞纵,落在了青坟外五丈的距离。

他的身形虽仍那么潇洒,但他的眼神中却有了一丝惊悸。一落地之后,立即又后退了一步。

青坟中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你太过谦虚了,四丈便已足够。龙树老人并未传错人。”

帝伽定了定神,笑道:“果然中土能人辈出,曼荼罗三宝供奉在此,再合适不过。是我来错了。”他转身向外走去,形犹如行云流水,竟然没有半点停顿迟疑。

那声音道:“慢着!”

帝伽应声住步,道:“前辈还有什么吩咐?”

那声音道:“你既然来了,便是有缘。只要三宝肯跟你走,于我又何干?”

帝伽的眉头皱了皱,道:“前辈的意思是…”

那声音道:“三宝已通灵,各有其主人,我亦不能左右。只要你有能力,我便许你将三宝带走。”

帝伽精神一振,道:“三宝在哪里?”

那声音道:“梵天地宫!”

一阵微风吹过,几片叶子从树上落下,在他们面前排成一个箭头的方向。箭头所指,是正北方。

帝伽听到这名字,眉峰忽然震了震,但他随即拱了拱手,向正北走去。

世宁见他已得所求,便不再管他,自行向那地牢走去。丛林之中,霎时又恢复了一片寂静。

那青坟的门却悄无声息地敞开了,昨夜那个黑衣女子出现在了门口。阳光炽烈,却依旧不能照透她的容颜,她仿佛这个世界上的另一种存在,真实而虚无,强大而缥缈,在世情与神佛中若隐若现着。面对着两人远去的方向,她突然深深叹了口气。

奇怪的是,地牢已经打开了,阳光透下,牢内一览无余,一个人都没有。世宁缓缓站起身来,眉头长皱。杨逸之去了哪里?他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哪里能够爬得上来,若不是有人救他,那就是有人杀了他!

会不会是多罗吒?会不会是兰葩?

想到这两人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厉手,世宁的心神开始不宁帖了起来。他突然拔步,向那青坟冲了过去。他也不管自己该站在三丈外还是五丈外,一口气冲到了青坟门前,砰砰砰就是一阵敲。屋门紧闭,他敲了一阵子,那声音才缓缓响起:“你来做什么?”

世宁大叫道:“杨逸之呢?是不是你们已经杀了他?”

那声音冷冷道:“你若是想他死,我现在就去杀他!”

世宁大喜,道:“他没死么?他在哪里?”

那声音道:“你想救他?”

世宁使劲点了点头。那声音道:“只要你能将湿婆弓、西昆仑石、梵天宝卷带出来,我就将杨逸之还给你!”

世宁精神一振,道:“果真?”

那声音道:“你若是不愿意,那就算了。”

世宁坚定地道:“我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