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她在等你先给她电话呢,有时候,不打电话不代表不想念,而是需要斟酌,需要勇气。”

黎漠哑然失笑:“梅歆你搞错了吧,莫静言是我妈妈,她就是半夜给我电话,我也不敢不接。”

梅歆放下茶杯,苦涩地看向黎漠:“黎漠,你是装傻还是真不明白,我……”

黎漠打断了她:“晚上有演出吗?”

“有的。”

“如果方便,我们一块吃午饭吧!你回来这么久,我们都没聚一聚。中餐还是西餐?”黎漠先站起身。

“当然是中餐,你还记得我爱吃什么吗?”梅歆故意用期待的口吻问。黎漠点头。梅歆今天没化妆,卡其色的大衣配牛仔裤,系一条格子的羊绒围巾。那围巾是他送她的圣诞礼物。她收到时当晚就围上了,扑在他怀里,蹭了又蹭,要他感觉围巾有多柔软。

餐馆的午餐客人不多,梅歆下午要排练,不能喝酒,两人点了几个菜,就着一碗泰国香米,很快就吃完了。梅歆还想走走,黎漠笑道你现在是国际级的大提琴家,我怕我保护不了你。

梅歆脸色立刻就灰暗了,像失去平衡似的,身子晃了下。“黎漠,你以前不是这样刻薄的。”

黎漠摸着袋子里的烟盒,淡淡道:“对不起,我只是在开玩笑。不早了,我送你回剧院。”

一路上两人再没说话,下车时,梅歆扶着车门回过头:“黎漠,需要我怎么做,你才能原谅我?”

黎漠笑了笑:“说什么傻话,你又没有做错。”

“可是……可是我再也感觉不到你的热度了。”梅歆控制不住哽咽了。

“那是因为现在是北京的冬天。”真奇怪,以前梅歆耍个小脾气,他都紧张到不行,现在,面对她夺眶的眼泪,他竟然无动于衷,像看一个陌生人似的。高以梵说郎心如铁就是这个意思吗?

黎漠又隔了一天才回了玫瑰园,撒谎先要想好细节,要是高以梵知道他回来,至少时间上要圆得起来。莫静言竟然在家,衣橱大开,连客厅的沙发上都堆满了衣服。看到他,也没表现出惊喜的样,招招手:“快过来帮我挑挑,星煌的庆功宴,我穿哪件比较好?唉,又瘦了,好多衣服撑不起来。”

黎漠从一堆衣服里给她挑了件薄昵的连衫裙,介于礼服与正装之间,很保暖,料子又挺括。“不是还没决赛吗,怎么现在就庆功了?”

“五进三的收视率创纪录了,做人要大气,方方面面都要顾及到,正好也给大决赛造造势。”莫静言拿着衣服在镜子前比划了好一通,又从首饰盒里挑了项链和耳环来配。

黎漠俊伟的浓眉拧了拧:“那我的晚饭呢?”

莫静言咦了一声,像不认识黎漠似的:“亲爱的,你不会是想跟着我去蹭饭吧?”

“如果我说是呢?”黎漠耸了下肩。

莫静言眉开眼笑:“我正愁找不到一个护花使者呢,看什么呀,快去洗澡换衣服啊!”

黎漠是天生的衣架子,杜嘉班纳的竖条纹羊毛西服套装,这个季节穿正合适。莫静言上上下下看了又看,自豪道:“也只有我莫静言才能生出这样的大帅哥。”

黎漠配合地点头,撑起臂弯:“女士,走吧!”

在车上,莫静言状似闲谈地问了句:“帅哥,你最爱我,对吧?”

“是的,亲爱的!”黎漠笑意飞扬。

谁都能感觉到莫静言今天的心情好,走到哪都是春风扑面。黎漠端着酒杯,站在一根罗马柱后面,这么多年了,看上去莫静言依然星光熠熠,其实她的心里也是满目怆夷吧!黎索南再婚的消息,是黎漠告诉莫静言的。黎索南说自己有种出轨的罪恶感,但他渴望被关怀,想有人陪着吃晚餐,管着他不偏食,下雨的时候看着窗棂上的雨,一起埋怨埋怨天气。你妈妈像风,她停不下来。我再婚不是因为爱情,而是陪伴。

莫静言接到黎漠的电话很平静,她说要参加一个活动,赶不过去,让黎漠帮她送束花,亲吻黎索南和他的夫人。第二天,莫静言电话就打不通了。黎漠不放心,让厉忻宁去看看。厉忻宁说你妈妈出去旅行了,一个人。一个月后,莫静言的电话才打通。那一个月,黎漠不知莫静言是怎么过的,她也从不提。再谈起黎索南,她已云淡风轻。

莫静言有可能不是一个称职的妻子、称职的母亲,但是她对黎索南的爱,没有一点保留。只是相爱,并不一定适合相守。

星煌的庆功宴放在北京城著名的四季酒店,自助餐式,满眼各式俊男美女,华光溢彩。莫静言说前十的选手都来了,星煌其他签约的艺人也邀请了,还有上次的帮唱嘉宾。

明星们平时在媒体和粉丝面前都是夹着尾巴做人,这样私密的场合,一个个都露出了本来面目。斗酒、跳舞,一个个玩得很疯。黎漠和星煌高层都熟,分别敬了酒寒暄几句便转开了。他没看见柯逸,也没看见管蘅。他看到大厅外面有个露台,他走了过去。

露台下面有个音乐喷水池,四周缀了一圈的灯光,五彩的。喷泉随着音乐翩翩起舞,灯光一打,像是音符有了生命一般。黎漠侧耳聆听,肖邦的《钢琴协奏曲》。

黎漠一开始没注意,看着看着,隔着喷泉,他发现水池边站着一个人。那一瞬间,好像时间停住了。

管蘅并没有发现自己进入了别人的视野,她挥着手,仿佛站在一个交响乐团面前。她捕捉每一个音符,倾听每一种乐器。她下来多久了,这是第几首曲子?

她站在那里,是那么的沉醉,那么的投入,那么的享受,也是那么的孤单,仿佛天地万物,她孑然一生,除了音乐。

好像有什么东西顺着视线流进了黎漠的脑海,软和滑润的东西,像某种可以顺着喉管滑下的一种果汁,沿着大脑的每一根血管流动,然后到达心湖,变成了一滴墨,迅速演染开来,再也无法平静了,再也不能恢复如初了,再也无法躲避了。他仰起头,无声地笑了起来。这一阵子的失控、错乱、魔障都有了答案。

十万大军全线溃败,城倾墙倒,割地划押。

是什么时候萌芽的?在玫瑰园门口的初遇,她坐在他车上,指尖颤抖,脸色发白?还是大雨的夜里,她站在车棚里喊他的名字?还是她在天空刚露鱼肚白的早晨,对他说谢谢你陪我聊音乐?还是听她在街角的琴房弹琴,只为他一个人?还是她在剧院第一次露出外放的情绪,笑得眼泪都下来了?还是……

挣不脱的命运安排!不管了,什么都不要说,就这么看着,静静的感觉时光被空气切成分、切成秒,化作河流,默默流淌。

原来投降的感觉是这么的好!

管蘅是一个人先走的,走出大厅时,突然被门僮叫住。“管蘅小姐,有位先生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一小束小雏菊,还有一张小卡片。

“那位先生是?”景涂然交代过不可以随便收粉丝的礼物,管蘅不肯接。

门僮回道:“先生只说他回来了。”然后便把花束和卡片硬塞进了管蘅手中。管蘅怔怔地看着卡片,慢慢地拆开。

“喜欢是一件严肃而又神圣的事,在还没有做好准备,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能力给予时,我会选择止步,给自己冷静的时间。我已不是冲动的少年,不在乎天长地久,只要曾经拥有。管蘅,如果有一天我说喜欢,这不只是表白,还是承诺,一辈子的。黎漠!”

人要是红,挡都挡不住。就像初春的草原,一场喜雨之后,草随风疯长,绿浓得像要滴下来。

各种评论占据了纸媒与网媒的版面,微博上的留言成千上万。管蘅看过几篇评论,她感觉太夸张,一点也不中肯。有一个人预言中国的雅痞时代即将到来。管蘅是知道“雅痞”这个词的,由于工作的压力、生活节奏的骤然加快,一些人希冀精神、心灵得到片刻休憩,也有些人是为了追求一种生活方式的精致和时尚,他们是高雅音乐的追随者。其实雅痞对高雅音乐只是懂得一点皮毛,因为他们没有时间、也没有定力去深入。不过,管蘅认同音乐是心灵的良药。

沈从文先生这样说过:给我一点点好的音乐,巴赫或莫扎特,只要给我一点点,就已够了。我要休息在这个乐曲作成的情境中,不过一会儿,再让它带回到人间。

管蘅此刻也很需要音乐,不是一点。事实上,昨晚她听了一夜的肖邦,只是肖邦什么也帮不了她,他心里装的东西太多,他太羞涩太忧郁。

黎漠的汉字写得并不好,“蘅”写得很像她小学第一次考试写的名字,几乎占了半张纸,但一笔一划很认真。卡片上的几句话,她都可以倒背如流,可是她不知他想要表达的是什么。也许是知道的,却不敢去确定。

《全城恋歌》总决赛的比赛规则出来了,第一轮是才艺表演,这是为了让选手给自己拉票,评委不参与;第二轮是个人演唱,评委的票数加上短信投票,得票最少的被淘汰;第三轮还是个人演唱,演唱结束,关闭短信投票,票数最高的获得冠军。

但三个人是撑不了三个小时的直播,到时,进入前十已被淘汰的选手也会上台友情演出。

规则不是很折腾,只是才艺表演让三人用了点心思。陈谣选择了跳舞,她没什么基础,管蘅经过舞蹈室,听到老师在里面叫着“踩准节拍,跟上,跟上!”吃饭时,管蘅看到陈谣拿筷子的手都在抖,手背都淤青了。小虎牙选择的是做魔术,好像是变成一个大火球,练习时,不小心把头发烧掉了一块。看到管蘅,嘴巴鼓得像青蛙。

景涂然让管蘅选择钢琴独奏,这是管蘅的强项。“姐,教我弹琴吧!我好喜欢你和柯逸那天在台上弹琴的样子,太唯美了。”小虎牙擅长的乐器是爵士鼓,他说男人打鼓很性感。

也许是比赛没什么悬念,管蘅不再是他们的假想敌,三人之间的火药味淡了许多。陈谣遇见管蘅,也会牵强地弯下嘴角,而小虎牙则像是管蘅失散多年的弟弟,排练一结束就过来找管蘅玩。

“姐,我买了这个。”他挤上管蘅的琴凳,掏出个钥匙圈,吊坠是管蘅与柯逸的卡通娃娃。娃娃的样子很形象,至少一眼就看出是谁。管蘅知道这叫周边产品,星煌公关部的陈列室里一堆呢,有布偶、明信片、画报……《最爱》那个视频在网络上的下载量好像快过亿了,柯逸和管蘅最后牵手谢幕的画面被截屏、转发,甚至很多人制作屏保、头像。

“好羡慕哦!我什么都没有。”小虎牙低着头,烧焦的那缕头发覆在额头,管蘅看着就想摸一摸。“你有广告啊!”

小虎牙昨天去拍了支广告,知名牛奶品牌新推出的一个系列,人家送了几箱,他很大方地分给管蘅一箱。景涂然说那支广告的价格是六位数,还是大六位数。陈谣也被通知参加什么代言,似乎公司一碗水端得很平,没有厚此薄彼。

“对了,姐,我刚在会客室又看见柯逸了。”小虎牙眼睛圆溜溜的,“他不是想追你吧?不像啊,他都没和你说话。”

不只是不说话,连面都没碰着。五进三比赛后,他来两趟星煌了,就在会客室坐个半小时,玩把游戏,然后就走。但每次都恰巧会让外面守候的狗仔拍个正着。莫姐言问景涂然,他这是赖上我们了?警告我们,拿他炒绯闻,就得负责到底?景涂然也纳闷,炒绯闻之前两家就说好,这两天发声明,两人不是情侣关系,一切都是为了比赛。现在他这样,声明倒像是欲盖弥障。他是不是和谁在赌气?景涂然说。莫静言骂了句幼稚,吃饱撑着了。

管蘅不管柯逸玩什么,她和他的合作已经结束。她很少强烈地讨厌一个人,但柯逸真的让人喜欢不上。

小虎牙在琴房磨蹭了一会,又被魔术老师叫去排练了。管蘅看到他没有直接回排练室,而是去了大厅。大厅里的大屏幕像机场航班信息的电子屏,滚动播出三人的实时投票情况。小虎牙排在第一,管蘅垫底。小虎牙上个洗手间都会跑去看下,他不是怕被人超上,他是想看自己有多少人喜欢。

管蘅在琴房呆了半天,也没确定下演奏哪种曲子。琴谱从前翻到后,从后翻到前,心,像一团杂乱的毛线。不就一张卡片么,有必要这么心神不定么?她生气地抿紧嘴唇,起身去洗手间。

回来时,钢琴前坐了个人。“能原谅我的不请自入吗?”梅歆放下手中的琴谱,拂开如瀑发布般黑幽幽的长发。

管蘅有点不习惯,可能那天梅歆穿的是华丽的晚礼服,给人一种距离感。眼前的女子,圆圆的娃娃脸上,一双眼睛又细又长,看人的时候,总是眯成一条长线,仿佛有点儿近视,又仿佛暗含笑意。“没关系的。请问你喝茶还是咖啡?”

“刚刚在莫姨那儿喝过了,想起你在这,过来打个招呼。”

“莫姨?”是莫静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