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歆恍然道:“就是莫姐。不过我不能叫她莫姐,我和黎漠是男女朋友……虽然现在僵持中,但是辈分在这。”

管蘅轻轻嗯了声,摆了张椅子在钢琴的旁边坐下,她不知这样的场面该如何处理,只傻愣愣地看着梅歆。

“对了,你和黎漠是怎么认识的?”梅歆像是不经意地问了句,可是看向管蘅的眼神却不允许答案很应付。

管蘅被她看得局促起来:“黎先生和我同学曾经合作过一个工程。”

梅歆眼角滑过一丝苦涩:“莫姨虽然对待工作很严苛,铁面无私,但黎漠是她在这世界上最爱的人,不管他提出什么样的要求,她总是无条件地应承。你很幸运认识黎漠。人比人,真要郁闷死。我当初去巴黎,几乎是两眼一摸黑,法语说得又不溜。巴黎的地铁像蜘蛛网似的,去剧院看演出我不知坐错过多少次。巴黎街头东方面孔是很多,可是都是匆匆疾行的游客,有时感觉自己就像是被人遗弃了。”

大概不小心戳痛了心底的隐处,梅歆停顿了下,眼中泛起一片晶莹。管蘅张了张嘴巴,声音像卡在了嗓子口,最终,她又紧紧闭上了嘴。

好一会,那波疼痛的情绪过去了,梅歆继续说道:“知道吗,我们是校友呢!我知道你的,昨天还特地给老师打了个电话,提起你参加《全城恋歌》这事。”

老师一定气得脸色都青了,师门不幸!

梅歆温柔地抓住管蘅的手:“老师是老古董,你别往心里去。我很多同学都放弃了古典音乐。古典音乐市场一直不是太景气,很多乐团都没演出机会,有些连演出服都需要借。我们都说只要有一个人欣赏,就有意义走下去。事实上做到很难的。人有了体面的收入,才有体面的生活,才有闲情雅致去感受音乐。穷困潦倒时,说什么都是假的。像我走到今天这一步,是忍受了很多,放弃了很多,包括对黎漠的爱。”

管蘅浑身的汗毛无比整齐地竖了起来,毛孔也十分配合地悉数张开。她想站起来,想离开,想捂着耳朵,想走得远远的。什么时候初次见面的校友熟稔得可以分享心底的隐私?

梅歆甜美的娃娃脸上浮出一丝心酸:“我们那时候真的很相爱,黎漠在法国长大,骨子里深受法国文化的洗礼,他很浪漫很绅士。他的温柔像海洋,会让你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子。学院里优秀的人那么多,压力大,竞争大,什么时候人都是一张拉满弓的弦,不敢有一丝松懈,是他陪着我,我才没有崩坍。其实一开始并没有乐团看中我,直到我获得了帕格尼尼的金奖,我才被一些知名乐团接受。就在那时,黎漠被日本政府起诉,他设计的一座立交桥因为没有考虑到防震,造成了人员伤亡。这件事媒体盯得很紧,甚至跑去了他爸爸的餐馆采访。我很害怕,怕媒体知道我和他的关系,来乐团堵我,别人会怎么看我,我会不会失去上台的机会。我没有人可以商量,一个人关在屋里胡思乱想,最后,我给黎漠打了电话。我说我的羽毛刚刚长齐,我很珍惜,我们能不能暂时不见面?我说不出分手这两个字,太痛。黎漠什么也没有说,沉默了好一会,然后挂了电话。”

梅歆哭了,泪珠争先恐后地往下滴落。管蘅感觉到她的疼痛,但感觉不到她的悔意。有些人总是那么聪明,知道怎样做才是最正确。

“我们以后再也没见面,我听说日本那边最后没追究他的责任,听说他在建筑界沉寂了几年,后来又听说他回国了。那天在大剧院的后台,是我们分开后第一次相遇。我发现我还是和从前一样爱他,甚至比从前更强烈。爱也像人一样,需要成长,才变得成熟,变得自信,变得强大,只不过成长是要付出代价的。你还年轻,可能不是很明白,有时候一瞬间的心动,是激情,不是爱情。我相信有一天,黎漠会原谅我理解我的,毕竟爱很难轻易遗忘。”梅歆的神情亮了起来,像是鼓起的风帆,要启程远航。

“不好意思,话茬一开就收不回来了。羞愧的往事,让你见笑了吧!”

管蘅摇头:“没有。”

“我该回去排练了。演出结束,我要去宁城看看,有时间,我们同行?”

“公司的安排很紧。”管蘅站起身,送梅歆出去。走到大厅,梅歆看到了电子屏,扭头问管蘅:“这是什么,你怎么排在第三?”管蘅解释了下,梅歆恍然大悟。“没事的,我来帮你。我在国内的朋友很多。”梅歆说得很有信心。

“不用了。”管蘅皱起了眉头。

梅歆悄声和她耳语:“黎漠这座桥梁只能让你走到莫姨那,他毕竟是学理工的,以后的事你不要麻烦他了,音乐方面,我应该比他好沟通。”

管蘅目送梅歆仪态万方地进了电梯,如果晓冬在一边看着,肯定会轻蔑地哼一声,说道:无故示好,非奸即盗。

其实梅歆理解错了,爱情从来就是两个人的事,不管外部的力量有多强大,心不动摇,爱就像根须牢牢扎在土壤里的大树,永远枝繁叶茂。

可能是这个小插曲影响了管蘅,这一层的人一下午听到琴房里琴声不断,《波莱罗舞曲》、《F大调浪漫曲》,还有《无忧无虑的波尔卡》……明明应该是轻盈欢快的曲风,却弹得灰暗艰涩、阴冷沉重。

晚上有个聚会,莫静言让景涂然通知三人都要参加。“管蘅也要吗?”景涂然追问了一句。莫静言点头:“张导的夫人是戏剧学院的老师,专长音乐剧。”景涂然笑道:“当年韦伯为莎拉?布莱曼量身定制了《歌剧魅影》,莫姐也想给管蘅找个伯乐吗?”莫静言叹道:“可惜世界上只有一个韦伯。”

娱乐圈的夜晚简直就像是一个巨大的狂欢节,无数个生日Party、开业典礼、周年庆、歌局牌局和各种无名头的聚会。张导是国际大牌导演,现在很少拍片,但一出手,票房创新高,各大奖项拿到手软,这次的聚会是他的儿子从国外学成归来,量子物理学博士。天下父母都以子女为荣,张导差不多把演艺界、文化界有头有面的都请来了,平时难得一见的画家、钢琴家和退休多年的戏剧演员都在。

莫静言带着三人到处打招呼,她不指望今晚有什么结果,但给别人留个印象,以后有什么合适的机会就会想到他们。张导的夫人很亲切,她一下就说出管蘅的名字,夸管蘅嗓音条件好,演唱的几首音乐剧的选曲都很好听。可惜要和她说话的人太多,说了几句,就被喊走了。莫静言今晚的目的达到,人也放松了下来,叮嘱几人言行举止要得体,便让他们自由活动,自己找朋友们说话去了。

管蘅早就看到陆庭芜了,玉树临风般站在人群里,与别人颌首、握手,寒暄,优雅又从容。他现在已是文化界的名流,这样的场合处理得如鱼得水。他没有和她打招呼,但管蘅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一直跟着她。那目光,有一丝期待,有一丝怨恨,有一丝悲伤,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当你想去确定时,又隐藏在某个未知的角落里。

“喂,吃不吃?”身后递过来装着一小客黑森林的碟子。管蘅转过身,高以梵脸臭臭的,语气凶巴巴的,“如果不吃这个,我再去拿别的,还有提拉米苏、三明治什么的。”

“谢谢。”管蘅接过黑森林。高以梵好像一刻都不愿多呆,可是又不走,表情像抽风似的。“我要是和你呆久了,人家会以为我想挖角,这个得避嫌。没办法,黎漠那家伙说如果你有个闪失,他就和我绝交。”

管蘅突然手脚都不知怎么放了,不住地去摸头发。“他……他也来了?”

高以梵忿忿道:“他才不委屈自己呢,戴个面具,见谁都笑哈哈,喝杯水都要注意礼仪,东西又特难吃!妈的!不过也不全是为这个,那家伙要是肯装,谁都没他做得到位,好像他天生就是干这事的。上一次他替他家太后出席个慈善晚宴,狗仔们就盯上他了。他现在要把自己低到尘埃里,什么光都没有,不然,你是明星,他是强光,想约个会,就得穿隐身衣了,那还得向哈里?波特借呢,可人家只有一件,给谁?”

这位高太子简直就一活宝啊,管蘅想维持一会羞涩都不行了。“我们去那边坐。”高以梵指着窗台边的一张沙发,沙发前有一盆碧绿的巴西木,硬是辟出了一块幽静。

“我告诉你,他这是求着我才向我说实话。以前,哼,我不知给他卖过多少次,还当他是好兄弟好哥们。有时想想绝交就绝交,离了谁不好过。可是,人这一生谁没遇见过几个人渣呀,我就当修行吧!”

管蘅不得不把黑森林放到窗台上,她已经笑得端不稳了。“你是一个气量很大的人。”她由衷地赞美。高以梵傲娇地点点头:“所以他一拜托我照顾你,虽然有点不爽,我还是答应了。他这人没什么优点,我就佩服他一点:品味高。无论穿衣、听交响乐,还是看人,他都知道哪些是顶尖好的。”

这到底是在夸谁?管蘅手臂撑着沙发,托起下巴,一汪清眸中,有如清晨的山林,明澈安然。

高以梵眨巴眨巴眼,都有点看呆了。

高以梵很健谈,他告诉管蘅来的人中,哪些是真正的一线,哪些是伪一线实际上二线都勉强,哪些人演什么砸什么,可是一上综艺就光芒四射,哪些人后台硬,连导演都要看他脸色,遇到这些人,避远点……一个晚上,他很尽职地没挪地,一直陪到管蘅离开。

陆庭芜几乎是和管蘅前后脚走的,小虎牙嫉妒地瞪着那辆黑色的卡宴。管蘅问那车很好吗,陈谣和小虎牙像看白痴一样的看着她。

又是一天过去了,好像什么也没做。管蘅想着以后的日子如果总像这样,该怎么熬啊?还有五年呢,那时她都快三十了,她的乐队指挥梦还来得及吗?

欧洲许多著名乐团都维持着全男班的传统,单簧管女王萨宾?梅耶进入柏林爱乐团时,受到所有团员的一致阻止,最后还是一代指挥帝王卡拉杨出面,此事才算尘埃落定。乐团其它职位尚且如此艰难,更不要说统率全团的女指挥了。

她有太多的要学,需要大师的引导,需要演出……一切来得及吗?

管蘅还在楼道口时,就闻到了淡淡的烟味。没有人。公寓门口的脚垫上一小束满天星,星星中间夹着一张纸片,字迹很缭草,好像匆匆写就。

“知道你不在家,还是过来了。对面的邻居问我要不要到他家去等,我说我不等人,我就是来呆会。人与人之间,不管是陌生还是熟悉,都会保持一定的距离,或短或长,这是礼节也是尊重,还是防卫。管蘅,你我之间的距离是多少?晚安!黎漠!”

又是一个阴天,管蘅从进了公司大门,到出电梯,每个人看她的眼神都很古怪,好像是嘲讽。大厅里挤满了人,电子屏上,昨天还排在第三的管蘅窜到了第一。第一比第二多出来的票数不是几万几十万,而是一百多万。

小虎牙到底小,无知者无畏:“姐,你微博上粉丝也多出了一百多万,你是不是花钱买的呀?人家说一百块能买好几个呢,还管评论!”

尽管每个人都心照不宣娱乐圈里某些规则的存在,但是人家做得循序渐进,符合客观规律,所以大家都假装那是真的。管蘅这票数却明明白白地写着“我刷票了”,别人怎么能当没看见?

莫静言也火了,把管蘅叫去办公室训话:“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把公司的整个局面都搅乱了,你这是要树多少敌?”

景涂然急得在一边直搓手:“莫姐,要么公司给小虎牙、陈谣也刷下票,把管蘅的票数压下去?”

莫静言气乐了:“那不是拿我们的矛戳我们的盾,全世界都知道这票数没任何公正性,决赛冠军还值钱吗?”

景涂然呆了:“那就没办法了?”

莫静言深深地看了管蘅一眼:“技术部昨天夜里通知我的,我让他们把刷的票作废,今天正式对外公布管蘅的票数还是昨天的。公司里那个,我是让大家看看,免得其他人也动这样的心思。微博上的粉丝超出我的范围,由他去吧!买粉丝的明星也不是一个两个。”

景涂然长吁一口气,严厉地叮嘱管蘅:“以后有什么事别擅作主张,要先和我说一声。”

“管蘅,你太贪心了。”莫静言的语气有点心灰意冷。

管蘅跟景涂然出去,摄影师在等着。今天要拍决赛宣传海报,还要和小熊老师把独唱的曲目定下来,然后和乐队排练。

拍照片时,有张三人的合影。小虎牙站在中间,管蘅和陈谣站两边。摄影师让管蘅把手搭在小虎牙的肩上,小虎牙一把甩开:“别碰我!”最后摄影师不得不放弃这个想法。

小熊给管蘅选择的曲目是《歌剧魅影》里的《正是我所盼》—男女主互诉衷肠时所演唱的一首歌曲,也是莎拉?布莱曼的作品。管蘅沉默了许久,问能否换成她的另一首歌《告别时刻》。小熊说决赛的时候唱这首歌虽然应景,但是太伤感,好像告别舞台似的。管蘅不说话,认识这么久,小熊知道这是她想坚持的意思。想了想,不是每人都要准备两首曲子么,那先都选了,虽然有一首管蘅是没机会唱了。

外面下雪了,小小的雪粒子,还在半空中就融化了。空气里都是清冷的雪味,宁城很少下雪,即使下也不可能像这么早。管蘅新奇地仰起头,云层压得很低,景涂然说这是要刮风。北方的风很硬,吹在脸上是实实在在的疼,不像南方,那风一点点地往骨头里钻。

进小区大门时,雪粒子像是密了起来,砸在脸上麻麻的。管蘅眯着眼,迎面走来一个人,眼瞳漆黑,眼神慑人。黎漠说:“嗨!”,管蘅吸了口冷风,回道:“嗨!”。两个人都笑了下。

他让她先上楼,她让他先上,僵持了一会,两人一起抬脚,身子撞在了一起。管蘅的两只耳朵不知是冻的,还是羞的,红通通的。

小区还没开始供暖,就是供暖,房子密封情况不好,也不会很暖和。一开门,呼呼的风从阳台吹过来。管蘅忙不迭把所有的窗、门都关了,风声好像远了些,但是这样空间变得更小了,走两步,两个人的影子就叠在一起。

好像有点不一样了。黎漠莞尔轻笑,今晚的管蘅很拘谨,坐姿端正,头低着,连呼吸都在刻意压制。他特意隔了几天才来看她,给了她消化的时间,她还是紧张了。

黎漠给她带了一件礼物,一只木制的拱桥。管蘅颠来倒去看了又看,做工很粗糙,不像是买的。她询问地看向他。

“我做的,这桥是我第一次独立设计的作品。就是大师一开始,也是要从学徒做起。虽然粗陋,不准嫌弃。”

管蘅目光不由自主投在黎漠的手上,那双手十指修长,很像是演奏家的手。她知道国外的孩子手工课,有做木工活,动手能力比国内强。有那样的一个庭院,一个肩宽腿长的男子弯腰在库房里刨着木头,健壮的双臂,肆流的汗水,木花飞扬,那画面想象着就觉得心温温软软的。

“我现在手艺进步多了,我还会做桌子,四四方方的那种,但不能有什么花样。花园里那种秋千架我也会做。”

管蘅抿着嘴笑,相信他不是在吹牛。“我的手工活很烂,体育也不好,老师说我身体协调性太差。”

上次在真人CS场,黎漠就发现了这情况。“你懂音乐就好,我听说决赛有个才艺表演,你准备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