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她拿起三明治……自己一口咬了下去。

意识到自己身边的上司半晌没说话,裴诗抬起头:“怎么了?”

“没事。”夏承司还是一脸一如既往的漠然。

为什么她刚才有一种错觉,夏承司好像变成了个正常人?裴诗百思不得其解,一口一口咬着手中美味的三明治,才恍然大悟地看向他。

“我是听公司里的人说,你对美食很有研究,所以会问问你……”裴诗指了指手中的三明治,“夏先生,这个,你也想吃么?”

“不。”夏承司只管照料自己的咖啡。

“我那还有一些材料,再帮你做一个?”

“不。”夏承司倒好咖啡转身走了。

当晚的工作意外效率,夏承司说要回家拿一份文件给裴诗,让她明天早上送到合作伙伴那里去。午夜,但当车缓缓驶入夏氏庄园大门,夏承司打开车窗,看了一眼停在路边的一排车:黄色的兰博基尼Murciélago,保时捷大红敞篷跑车,黑色的宾利和在夜色中都高贵闪亮的劳斯莱斯幻影。夏娜在大冷天开敞篷保时捷这种抽风的举动,裴诗不会忘记。不过另外三辆车摆那简直就像名车展一样,夸张又华丽,夏承司的车一下显得无比朴素。他不动声色地让司机把车停好,带着裴诗走入家门:“你在一楼等我。”

刚一推开门,迎面而来的凝重气息却让裴诗都不由停了停脚步。羚羊毛装点的低背沙发围着一个茶几,上面放了一盘简单的茶具和烟灰缸,大水晶灯把杯子茶壶照得透亮。坐在一侧贵妃榻上的,是慵懒的夏娜和公主般端庄的源莎。而她们正对面沙发上的一排人,裴诗一下就认出来了:戴着黑框眼镜神色严峻的是夏家长子夏承杰,皮肤白皙、穿着时髦、小狐狸一样的大男生是夏家小儿子夏承逸,靠在夏承逸身边看他玩PSP的美人贵妇是夏太太,坐在正中间的是盛夏董事长夏明诚。看见夏明诚,夏承司怔了一下:“爸,你回来了。”

夏明诚将目光从报纸里转过来,冷冷说道:“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在公司加班晚了。”

“是么。”夏明诚的语气平平淡淡毫无起伏,让人听不出是在反问还是肯定,他看了一眼旁边的裴诗,“这是谁?”

“我的新秘书。”

“新秘书?记着你和源小姐还有婚约,别天天在外面鬼混。”

原先裴诗以为既然夏明诚是花花公子,那性格应该也多多少少有些油腔滑调。可是事实说明了,有什么样的爹就有什么样的儿,夏明诚和夏承司不仅长得像,连说话的腔调都很像,至始至终一板一眼态度冷漠。因此坐在一旁的源莎听见他说“鬼混”这种话,竟一点怒气都没有,只是小兔子一样畏畏缩缩地坐在原处。

“知道了。爸你早些休息,我先上楼拿一些文件。”

夏承司刚想上楼,却又被夏明诚叫住:“慢着。我话还没说完,你急什么?”

夏承司只好停下脚步。夏明诚盯着他,口吻不容置疑:“我听说最近公司买了一块地,投了不少钱进去,结果是开发商规划范围之外的,有这么回事么?”

这件事裴诗略有耳闻,只是看了一眼正襟危坐的夏承杰。夏承杰似乎有些紧张,伸手推了推黑框眼镜,好像呼吸都绷在了胸腔不能提起。夏承司沉默了片刻,与自己父亲对峙着:“是有这么回事。”

“我还听说,亏了不少。”夏明诚点燃一根烟,眯着眼抽了一口,“是么。”

夏承司提起一口气,有些无奈:“是。”

这时,夏太太终于忍不住插话了:“明诚,阿司一直在忙音乐厅和酒店的项目,房产方面都是阿杰在负责。阿杰可能对地产业还是不大在行,好在亏损也没太大,以后慢慢学习总会做好的。”

“这些我都知道,你插什么嘴?”夏明诚皱着眉挥了挥夹着烟的手,连看都没看一眼自己的夫人。

夏太太虽然温婉动人,看样子也是个情商很高的女人。但裴诗向来眼光犀利,还是从她眼中捕捉到了一闪而过的厌恶情绪。

西方的科研组织曾做过一些调查,一对夫妻在接受采访时如果一方,尤其是女方露出微微嫌弃的眼神时,这场婚姻往往持续不过四年。但在这样的家庭,委曲求全似乎早已成惯例。夏太太没再多嘴,只是推了推看向他们有些迷茫的小儿子,和他继续玩游戏。夏明诚的严厉丝毫没有瓦解,吐了一口烟,面容在烟雾中模糊不清:“夏承司,你早就代替你哥成了执行董事,现在他是给你打工的,你才是做决策的人。你是不是没长脑子,文件看都不看就这样批过了?”

夏承司看着他,长时间一语不发。裴诗却愕然了——这世界上敢这样和夏承司说话的人,也就只有夏明诚了吧。这一刻,空气都像是凝固了一般。只有挂在墙上的西式吊钟嗒嗒作响,才提醒了人们时间还在流走。过了很久,夏承杰才有些不确信地开口,打破了尴尬的沉默:“爸,这件事……这件事是我处理不当。当时合作方跟我说这是黄金地段,投资楼盘一定可以翻倍赚钱。我向承司提出来的时候,他告诫过我,是我非要坚持……”

“这事和你没关系。”夏明诚打断了他,又继续抽烟。

夏娜似乎很早就想说话了,但大哥二哥她都喜欢,也不知道该帮谁好。夏承司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似乎在等他的训话结束。但过了很久,夏明诚再没有责骂他,只是静静地把烟抽到了还剩1/3处,把烟头在烟灰缸里掐灭:“我觉得你还是不行。”

夏承司连惊讶的表情都没有,只是扬了扬嘴角,似笑非笑。夏明诚有些疲惫地靠在沙发背上,长叹了一声:“你的股份,我会转到你妹那里去,刚好她也快结婚了。你现在干好自己手上的工作,等你哥学到东西再说以后的事。”

“知道了。”夏承司淡淡地答道,径自上楼拿文件了。

作为一个姐姐,裴诗知道,对年幼的孩子和男人绝对不可以说出“你不行”这种话,不论他犯了什么错,都必须说“真不错,你可以更好”或者“太厉害了,继续加油”。她不知道夏明诚是什么时候开始对夏承司这样的,但即便是成年人听见这样的话,心里也会很难受吧。更何况,这个父亲的偏袒显而易见到让人想忽略都难。然而,夏承司很快拿好文件下来,带着她一声不吭地出去,竟从头至尾都没有一点情绪失控的样子。他把裴诗送到车边,跟司机交代送她回去。

裴诗刚想进入车里,忽然一个清脆的声音传了过来:“承司!”

星空像是沾满了露水,将迎面走来的源莎罩在湿润柔和的银白之中。她还是瘦高而白皙宛若欧洲宫廷中的贵族,一向漠然的眼中却多了几丝犹豫:“承司,你还好吧?”

夏承司转过身,简短地答道:“没事。”

“夏叔叔真的好过分啊,怎么可以这样和你说话呢……”源莎想了很久,轻轻咬了一下下唇,等了半天没有得到对方反应,又继续说道,“可是,他刚才说的话只是气话吧?”

“什么气话?”

“说要收回你的股份……的气话。”

“不是气话,他向来说到做到。”

源莎似乎已经极力在控制自己的情绪了,但粉色的唇瓣还是因为紧张恐惧而往回缩:“这,这个意思你不懂吗,他是想让你当CEO,等把你哥哥栽培出来以后,就要把你撤下去,到时候你会一无所有啊。”

“只是不控股而已,你放心,不是大事。”

漆黑的夜空上铺满了细细的星辰。亿万千里外的天体彼此辉映着,用自己的力量照亮了蓝色的地球上每一个角落。源莎低垂着头站在夏承司面前,个子刚好到他的肩膀上面一些。这样面对面地站着,两人都如此高挑美丽,让人有一种他们瞬间变成世界中心的错觉。但是,她再次抬起头看向他的眼神,却多了一些尖锐:“你以为,这样就可以拖住我么?”

夏承司蹙眉:“我不懂你的意思。”

源莎握紧双手,手指微微发抖:“你爸刚才在里面都说得很清楚了啊,他会让你哥当执行董事,将来继承盛夏集团。你这样一无所有和我在一起,是在耽搁我的青春知道吗?”

“不会一无所有,我依然会有收入,送你的东西也不会少……”

“你简直是太可笑了!”源莎提高音量,眼睛瞪大,“谁稀罕你送的那些东西啊,那些东西要我爸妈都会买给我!我现在已经有这样的平台了,不可能因为你而降低自己的生活水平!”

她指着自己的脸,连气也不换一下就继续愤怒道:“我什么都不缺,要什么有什么,追我的有钱男人也一大把,你以为我是为什么要如此将就自己和你在一起,要天天等着你那不到五分钟的电话?夏承司,我告诉你,你最好让你自己配得上我!否则,我立刻甩了你和你哥在一起,刚好他也喜欢我很久了!”

夏承司扬了扬眉,漫不经心道:“那你就跟他在一起好了。”

源莎白净的脸慢慢涌起一层羞红,她憋着气,低声说:“你爸说你不行,还真没冤枉你。废物。”

她眼中含着不知是羞是怒的泪水,转身走了。

“送她回去。”夏承司回头对司机说道,然后看向裴诗,“明天记得把文件送过去。”

裴诗坐下来以后,又从窗口看了一眼夏承司:“夏先生……”

夏承司弯下腰,从车窗口看向她:“怎么?”

裴诗凝望了他一会儿,见他还是完全无动于衷的模样,只好轻声说:“……没事。请早些休息。”

“嗯。”

星辉中他的轮廓分明而冷静,就像是戴了一张完美漂亮的面具一样。她忽然想起,裴曲是个温柔的孩子,平时连杀鱼杀鸡都不敢看,但是玩《星球大战》大战的时候,他却永远不会觉得被杀的冲锋队员值得同情。那大概是因为他连他们的脸都看不到,更不要说他们痛苦悲伤的表情。

或许,对一个戴了面具的人,就算有一天他被你杀死了,你也不知道自己曾经伤害过他。

?

第八乐章

不要害怕从黑暗中走过,因为黑暗的尽头永远是光明。

炎热的天气离去后,世界瞬间安静了不少。白桦的枝头披上秋色的大衣,路边的美国红枫猩红似血,呈现着几欲燃烧的气息,一路延伸至道路的尽头。高楼如丛林的城市,沥青的路面,来来往往的轿车,都犹如钻石般恒久闪耀,却又因为恒久而永不苍老,机械得千篇一律。然而,秋色一夜间袭来,金红交错着,让人这才想起遥远的往事,薄暮中的童年。

裴曲的卧房里传来了优美的钢琴声,这是令裴诗感到意外的事——森川少爷会亲自来家里探望他们,而且还在钢琴旁边指导裴曲。因为在森川组的身份,他从来没有公开演出过,但裴诗和裴曲都认定了一旦他在音乐界出道,地位一定会像医学界的希波克拉底,轮船里的铁达尼号。能得到森川光的指点,裴曲简直乐坏了,像只小兔子一样屁颠屁颠地跳回房间想拿琴谱,却被裴诗按下来说她来找,让他抓紧时间跟森川少爷学东西。找到了五线谱,裴诗正想拿出去,突然韩悦悦留在这里的小提琴——她居然就这样把它倒扣在桌面,上面还压了一本琴谱。

这丫头,好像永远都不懂如何好好保护乐器。裴诗长叹一声,走过去把琴谱拿下来,又将小提琴翻过来,再把丢在椅子上的弓拿起来打算把它们装回琴盒。自从她想清楚放弃那只胳膊,要竭力栽培韩悦悦以后,她就再也不惧怕触摸小提琴了。然而,五年来,这似乎是她第一次与小提琴独处。

这把琴并不昂贵,但很新,面板在秋光中微亮,两个F孔就微微勾着,就像是随时会跳动音符一样。她坐下来,把小提琴平放在自己的左手手臂上,用指尖轻轻拨了拨G弦。低沉的单音震颤了面板,像是琴中有一个小小的魔法世界一样,长长地回荡。她轻轻吸了一口气,用左手食指按住G弦又拨了一下A音,再添加中指,按下B音……随着手指按动,音阶慢慢增高,她从G弦一直拨到E弦,再从E弦慢慢拨回G弦。听着面板下连贯动听的简单音调,裴诗不由自主闭上了眼睛。霎时间,好像下面那个魔法世界也变得五彩缤纷起来……

她依然深深记得父亲说的话。拉小提琴的人,不可以把注意力完全集中到右手的弓技上,弓只是辅助而已,左手控制的弦才能流露出完美的音乐。

所以,她努力地练习左手的动作。儿时的记忆也如此深刻,手茧是从内长到外的,每次摸上去都像是打了麻药一样又硬又难受,再次按弦的时候痛得几乎无法下手。尤其是刚开始小指头按弦的时候。小指是所有手指里最弱最无力的一根,每摁下去一次都像刀割,上面都会立刻出现烫伤一般的红痕。她从最开始哭着跟爸爸说不要继续了,到爸爸死去后咬牙忍痛倔强地按弦,直到小手连拿东西都拿不住,只能紧紧握住双手痛得不断发抖……如此反反复复,才有了伴随了她十多年左手指尖上的厚茧。

此时,再摸摸左手指尖,那些茧子已经软化了很多,快要消失了。

裴诗轻轻地拨着弦。窗外沼泽枫翩然飞舞,一片片落下,都像是在预示着一场生命旅途的结束。秋风四起,卷入窗棂扬起了她脸颊两侧的长发。她凝视着这把陌生的小提琴,眼中那么多的温柔,都仿佛变成了只属于她的一厢情愿。

“森川少爷,你怎么站在这里不动了?”

忽然裴曲的声音从门外响起,裴诗手中小提琴也锃地发出刺耳的声响。她猛地站起来,琴弓被碰掉在地,自己也差点摔了琴:“吓、吓我一跳。”

森川光握着文明杖站在房门前,穿着复古的高领衬衫,外面披了一件黑色皮草大衣,浑身散发着温润如玉的气质,让令他手里的可乐罐子也变得比人头马XO还要高贵。森川光对着她的方向笑了笑:“我只是去厨房丢垃圾,听你在调琴不好打扰你。”

“啊……是,是啊。悦悦把琴倒扣在桌子上,弄得微调器全部乱掉了。”裴诗赶紧又装模作样地拨了一下琴弦,严肃地对裴曲说,“小曲,你怎么让森川少爷一个人出来丢东西啊。”

裴曲扁了扁嘴:“我也不想的……他非要我把刚才那一段重练,练好了才能离开座位……”

“我找到曲谱了,赶紧回去。”

三人又一起回到裴曲的卧房。森川光坐在钢琴前,让裴曲把琴谱翻到了指定页数,然后十指放在琴键上:“小曲,你看第二节,这样弹会不会更有节奏一些?”

他的手指十分修长,大拇指上的铑戒指更衬得他皮肤白净。不过随性地弹了几个音,戒指也随着移动熠熠生光。弹琴的时候他的脸上始终保持着微笑,像是真的可以看见那些起伏的琴键一样。裴曲认真地点头,像是个乖学生一样认真听着。裴诗看着他们无奈地笑笑,打开电脑和浏览器,准备查邮箱。但是,首先进入眼帘的照片却让她整个人都僵了一下:那是一把被陈列在保险玻璃柜里的白色小提琴,侧板上还有一个因为伦敦那次意外事故被撞坏的缺口。这把琴裴诗从小拉到大,一眼就认出来了。伴随着照片的新闻标题是:“匿名人士拍卖裴绍生前最后遗物,专家鉴定小提琴售价将超过百万”。

读完整个新闻以后,裴诗的手指都有些发凉。她又看了一眼正在弹琴的裴曲和森川光,想了很久,还是决定保持沉默。

翌日早上,看了一眼站在办公室门前守卫般等候的裴诗,夏承司自行绕过她,推开门走进去:“有事进来说。”

裴诗把一堆文件顺次放在夏承司的桌子上:“这是上个月音乐厅的财务报表,这是年终总结报告校正版,这是杨董上周寄来的新合同,这是徐总监叫我转给你的账单……”

夏承司脱下外套,扫了一眼桌面的文件,扬起一边眉:“怎么,不想干了?”

“不,我想和您签长约。”

“长约?多久?”

“十年。”

听见对方不动声色说出这么大个数字,夏承司饶有兴致地看向她:“看样子你有其他条件了。”

“签约金三百万,一次性支付,工资照旧。”

“裴秘书,好大的胃口。”夏承司靠在办公桌前,“你认为你一个秘书值这个价么?”

“不过是应聘秘书,不代表我就只能当秘书。”

夏承司想了想:“说得在理。不过,如此一来,双方都得承担风险了。这意味着十年里,你哪怕一事无成价超所值,我也得养着你。相反,不论你的能力提升有多大,十年里都只能听从我的安排。你确定要签这份合同?”

“是。”

夏承司坐到办公桌前面,一边看文件一边说:“那好,你拟定一份合同,找HR部门看过,打了水印以后拿到我办公室来。签约金我亲自转给你。”

完全没想到夏承司居然答应得如此干脆,连价都没砍一下,不愧是公关意识强大做惯决策的Boss。裴诗心中有些感激:“夏先生,谢谢你。”

“是我谢你才对。”夏承司总算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嘴角有淡淡的笑容,“三百万买一个人的十年,不亏。”

十八年后,裴绍的号召力依然不减当年。一周后的拍卖会场,来参加竞标的不仅有许多大腹便便的西装外国人,一身雪白套裙的短发女CEO,由保镖助理护送的墨镜明星,甚至连夏娜柯泽也来了。在低声的交头接耳中,拍卖师和大家一起等候压台标物的到来。

终于,展示员抱着一个透明保险柜来到拍卖师身边。这是一个系着深红领带的英国小伙子。他嘴唇紧抿眼神严肃,戴着一尘不染的白手套,像是对待出土文物一样,用钥匙现场打开保险柜,再把白色的小提琴小心地高举起来。刹那间,会场里顿然一片肃静。夏娜盯着那把小提琴看了一会儿,低声对柯泽说:“我怎么这把小提琴……和你妹那把这么像?不过这一把上面有缺口。”

柯泽没回答。从进来以后她连大衣手套都没脱,一直一副坐不住想离去的样子。

拍卖师指了指小提琴,开始缓缓介绍:“今天最后一个标物,是著名音乐家裴绍最后的遗物,小提琴‘白色尼尼微’。尼尼微是西亚古城,其宏伟程度可与巴比伦媲美。前8世纪至前7世纪藏有古美索不达米亚史中珍贵的泥板文献,上面记载了世纪前爆发的远古洪灾。三十六年,裴先生首次参加威尼斯的小提琴大赛,在比赛中与他神秘的初恋情人邂逅,两人竟不约而同在回归路途上尼尼微遗址中再次偶遇,并陷入爱河。十九年前,裴绍陷入人生低谷,写下了著名小提琴曲《尼尼微的回忆》,并以远古洪灾的庞大悲壮为灵感,请人制作了这把白色小提琴。所以,这把琴的特点是声音响亮,适合演奏磅礴的乐曲……”

听到这里,夏娜不由出神了。她忽然想起,以前柯诗演奏曲子的时候,在不同场合总是用不一样的琴。要用那把白色小提琴,她会找无人或空旷的地方。往往小提琴油漆的厚度决定了它的音色,其实大部分的彩色小提琴音色都不大好。她一直以为柯诗用那把琴是为了好看,但怕奏出来音乐不动听就跑到没人的地方偷偷演奏。但现在这样一想,似乎真的和音量有关系……刚好到这时,已经有人开始出价了。夏娜集中精神看向台上。

“五万。”

“八万。”

“九万。”

“十五万。”

“十六万。”

台下的富翁们一个个冷静自若地举起手,拍卖师也从容地念着每个人出的价,标价节节高升。

“二十万。”

“二十一万。”

是谁在叫价,怎么总是只比前一个高一万?夏娜下意识扭过头,在人群中搜索了一会儿,果然看见了坐在最后排的韩悦悦——她手里拿着手机,是在和那个女人通话吧?那女人果然有见不得人的地方,不然以她以前的性格来说,可能早就忍不住出来缠着柯泽不放了。既然如此……

夏娜咬紧双唇,转过身举手。

“四十万。”

这个报价一出来,全场都安静了一会儿。夏娜得意洋洋地抱着胳膊看向前方。不出意料的,后面的韩悦悦又叫了四十一万。柯诗……不,现在的裴诗,你要和我比别的东西都算了,你确实也是有音乐才华的。但是,比钱?夏娜举起手,笑得更加轻蔑了。

“八十二万。”

韩悦悦不为所动,又报了八十三万。夏娜正打算直接翻到一百六十六万,手机却忽然震动起来。一看见上面的名字,她惊讶地推推柯泽:“你妈来电话了。”

“她是打给你的,你接就是。”柯泽一脸漠不关心。

夏娜拿着手机匆匆走出拍卖会场,一边接听一边往人少的地方走:“喂,颜阿姨。”

“你和阿泽在拍卖会场是么。”中年女人冷冽的声音。

“是,是的。” 夏娜的气势瞬间弱了下来。

“裴绍那把小提琴,一定要拿下来。”

“好,好,我刚好有这个打算……”夏娜回头看看会场,又转过头来低着头说,“我留意了一下,暂时没有人出高价。”

“高价也得买下来。钱不够让阿泽帮你。”

“好……”夏娜原本想说什么,但那边直接挂线了。

她叹了一口气,刚想回拍卖会场,抬头却看见站在后院里打电话的裴诗。

裴诗在原地来回踱步。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焦躁过:“小曲,我真的不想再和你吵下去。你怎么还这么傻,这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你这样整天找森川少爷索取,总有一天会出大事。而且你我都知道,盛夏集团迟早会完蛋,十年长约不过是个表面上的形式而已,合同上写得很清楚,我是签给盛夏,不是签给夏承司个人……没有这种可能,没这种可能!你不要闹,我挂线了,悦悦还在等我这边回复……”

刚讲到这里,裴诗停住了。因为她也看见了迎面走来的夏娜。她又和裴曲说了几句,然后挂断电话,瞬间恢复了以往冷静的模样:“你好,夏小姐。”

“你刚才在说什么?”夏娜睁大眼,一脸嘲讽的笑,“盛夏集团迟早会完蛋?”

“嗯。”

“你有什么资格说它会完蛋?你有什么能力让它完蛋?”

“每个大型企业都有寿终正寝的时候,这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你少跟我玩这套,你这阴魂不散的女人!”很显然,夏娜已经很不镇定了,“我早就猜到了,你当初来盛夏就动机不纯,你到底想做什么!”

裴诗轻轻吐了一口气,像是很疲惫又不耐烦的样子:“夏小姐,没事我先走了。”

见她想与自己擦肩而过,夏娜愤怒道:“你敢走!你走了我立刻跟我哥说清你的真实身份!”

“这样不大好吧。如此一来,你未婚夫不也很快会知道了么。”裴诗笑了笑,眼中却毫无感情,“你不怕他跟我跑了?”

夏娜橘色的嘴唇微微张开,动人的眉眼顿时变得有些滑稽可笑:“他和我已经订婚了,你到现在还认为他喜欢你?”

“不认为。所以你就去告诉他们吧。主动权都在你手上。”裴诗一脸轻松自在。

“你……你真不要脸!”夏娜抓紧手里的手机和链子手袋,指甲几乎掐进手袋的皮革里,“你从小就对你哥有不伦不类的感情吧,就算他是亲哥你也不会介意的吧,你这女人怎么一点廉耻心都没有!”

裴诗脸上的笑容忽然消失了。她走近夏娜,用很低却嘲讽的音调小声说:“你说得没错,当年就算他是我亲哥,我也不会放弃他。我当时的心境你可以理解么,很绝望啊。所以,我才能写出《魔鬼的悲泣》这种不伦不类的曲子。”

夏娜没有回话,只是诧异地,不知所措地看着她。

“这首曲子,讲的是圣人变身魔鬼后最后一滴眼泪的心境。我不知道为什么一到你那里,就变成了伟大的《骑士颂》。但是……”她再次的前进,让夏娜踉跄一步,差点被高跟鞋崴了脚,“夏小姐,既然用了我的曲子,就安分守己一点,别在我身边吵吵嚷嚷了。”

夏娜的心情已经跌到了谷底。几分钟后,当她回到拍卖会场,“白色尼尼微”的标价已经涨到了九十八万。她心情一直很不稳定,但还是举起了手。

“一百万。”拍卖师的情绪有些亢奋了,“一百万了!”

“一百零一万。”

夏娜转过身看向后面的韩悦悦,再看一眼身旁心不在焉的柯泽,忽然又气又害怕。可是,所有情绪加起来都抵不过对裴诗的厌恶。她向来对金钱没概念,低于百万她可以随便炒,但过了百万,就会自动和珠宝首饰的价格联系在一起。所以,出价也没开始那么夸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