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已经快要等不及。每次闭上眼,她几乎都能想起遥远的记忆,曾经的自己。从此以后,冰冷的世界融化了,她的生活不会再孤单。每天早上睁开眼的瞬间,她可以还没洗漱就先睡眼惺忪地拉小提琴,就算拉得乱七八糟全无节奏曲子乱串也好,就算偶尔不负责地拉出撕裂声虐待耳膜也好,等洗漱完了回来再好好地认真地练习;她可以连续一周不和任何人说话,一个人去公园散步寻找灵感,用小蝌蚪填满五线谱,再一个人颇有成就感地演奏它,用仿佛来自天堂的音阶滋润自己;下雨的时候,她也不用像这几年一样望着窗外发呆,想着今天又不能出门了,她可以像以前那样站在窗前拉琴,看着雨珠像钻石一样挂满玻璃窗,让夹着雨丝的风吹散琴架上的曲谱,听着哗啦啦的纸声混入连续悠长的琴声……一想到这,她的嘴角就禁不住轻轻扬起,抱着小提琴的手臂搂得更紧了一些。

直到一个声音从身后响起:“重新拉小提琴的感觉很不错吧。”

裴诗有些愕然,站起来向身后的人鞠躬:“老爷子。”

森川岛治也的外套披在肩头,双手叠在红木拐杖上,眼睛半眯着:“既然你和光都不愿意这么早生子,那么,我给你们时间。你把你原本该完成的任务完成。”

裴诗怔忪了片刻。她不是没反应过来老爷子话中的含义,只是他往往说得越轻松,就表示他下次给她留的余地就越少。他说给他们时间,意思就是,他不会再给他们太多时间。裴诗点点头,沉声说道:“我知道了。”

“回去之前,你最好先想清楚怎么解释这几个月消失的原因。夏承司那小子解雇的人,一般不会再用第二次。”

“我已经想好了该怎么做。”

森川岛治也默然看着她半晌,又转移视线看向天空,脸上露出了深不可测的笑意:“现在的年轻人都喜欢冒险。既然你这么自信,我不阻止你。不过,后果自负。”

裴诗的嘴角也微微扬了起来:“我知道。”

?

第十五乐章

音乐和衣服一样,作品花样越来越多,却长得越来越像。

八月酷暑,城市中的空气从春末夏初的清新,变成了现在的沉厚。正午时分,仿佛连高楼大厦在海上的影子也恹恹欲睡,因灼热的海风摇摆起来。柯娜音乐厅在市中心的高处岿然不动,呈现出耀眼的金色。拖延了一年的时间,这座最大规模的音乐厅终于落成,并伴随着柯泽和夏娜的订婚宴正式开张。夏树金殿大厅入口处,夏娜和柯泽正招待从贵宾通道进入的客人:夏娜穿着一身她亲自设计的天蓝色渐变拖地长裙,脸颊绯红,卷发垂肩,浅色的长眉不施粉黛,飘渺得就像是中世纪童话里的仙女。柯泽则是穿了经典黑白搭配的衬衫西装,配上蓝色格纹的裤子,单独看又稳妥又时髦,和夏娜站在一起更是犹若天作之合。贵宾们在他们的介绍下,穿过透明的夏树金殿大厅,鱼贯进入演奏正厅内部,在前排VIP的位置坐下。

不得不说,夏承司虽然是个企业家,但在打造满足客户需求的环境方面,还是颇有天赋:二层的VIP坐席并不是传统的电影院模式,而是小沙发围着佛罗伦萨式的小茶几;全场座椅的布,都是仿制十七世纪的威尼斯绣金线布料,据说是他手下在切塞纳一个教堂里找到的灵感;音乐厅的墙壁上挂满了音乐家的肖像,从画框到绘制手法,均属于古弗兰德斯画派;相框下还配上了木制雕刻的各种语言名句,例如巴赫的肖像下,就是英国诗人约翰?弥尔顿十四行诗中经典的一句“这是唤醒人们的号角”,与巴赫的地位与创作风格相互辉映……

招待了所有人坐下以后,夏娜在最前排坐下,却不得不忍受身边一些聒噪的贵妇。

“唉,什么古典乐,这都是洋人玩的东西,我们这些没有文化的人,也就是来凑凑热闹吧。”说话的人是周太太,一个老公近些年才赚了大钱的暴发户,因为能说会道,把单纯的夏太太哄得很开心,所以这些日子经常出现在夏娜的视线里。

周太太的一个好姐妹笑道:“也别这么说,我女儿当时钢琴考级,考的就是莫扎特的《献给爱丽丝》。我对这个还是有点了解的。艺术情操嘛,熏陶熏陶总是好的。”

夏娜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用手撑住额头。每当一个人遇到的蠢货时,总会缅怀自己最讨厌的那个劲敌。所以,听见这些人的对话,她居然就会有点怀念裴诗。这时周太太走过来,脸上堆满了笑:“娜娜,像你这样的女孩真的绝种了,又漂亮,又有钱,身材好,未婚夫又这么优秀,真是要让多少女孩儿嫉妒啊。”

“是吗,谢谢周阿姨。开场表演是我,我先走了。”

夏娜有些高傲地转身。或许她的想法有错——这些贵妇虽然讨厌,但起码没有裴诗这样无耻。

这一次开场是费奥科《Allegro》,一首欢快充满宫廷气息的琴曲。夏娜提着蓝色的裙边走到舞台中央,站在钢琴手旁边,头发蓬松而柔软,笑靥如花,然后优雅地开始演奏曲子。订婚日当天选择这首浪漫的曲子,是再适合她不过了。尤其是在这样奢侈的,千人观众的音乐厅里。她一边演奏着,一边向台下的哥哥露出感恩的神情。夏承司回了她淡淡的笑,但一直有些心不在焉。

这个音乐殿堂实在太贵气,就连后台的韩悦悦都被这样的气氛感染了。其实,她的梦想一直是当一个韩国明星那样的偶像型小提琴家,穿最时尚的衣服,为明星和影视演奏曲子,裴诗却一直在逼着她练习那些老掉牙的古典乐。碍于对方态度强势,她一直没法拒绝,可她是不喜欢古典乐的。

斯宾格勒曾经在《西方的没落》中将西方艺术比喻成四季:中世纪时期是万物勃发的早春,文艺复兴时期是欣欣向荣的仲夏,巴洛克时期是哀怨忧愁的残秋……到现代文明期,国际化的大都市代替了小型城镇,世界以无可控制的速度走向了商品经济化的时代,金钱的铜臭已扼杀了所有艺术的活力,当艺术被标上价码标签的时候,无价的艺术也就注定了走向严冬的死亡。就像裴诗所说,音乐和衣服一样,作品花样越来越多,却长得越来越像。那是因为这些商业作品五花八门的华丽躯壳下面,不过是一堆稚嫩的、天真到可笑的临摹作。现代名人也说过,什么是古典乐,古典乐就是大家都听不懂的音乐。这句调侃的话被绝大部分人赞同。既然大家都不懂,古典艺术又早已死亡,又何苦去挽回它。不如完全摈弃困难又晦涩的古典文艺,走向简单优美的现代流行。

这样的想法不是没有告诉过裴诗。但裴诗从来不多做解释,还是像个管教五六岁孩子的妈一样逼她练琴。不过没有裴诗,她今天也不会有机会来这里演奏。夏娜原本说过不拿音乐大赛第一,她就没机会表演。没想到裴诗消失后,夏娜刀子嘴豆付心,竟允诺了自己的演出,还邀请她加入柯氏音乐。因为和裴诗一直有合作的承诺,她没有答应夏娜。可是,裴诗到底去了哪里……

这一天,不仅韩悦悦有了机会登台进行处女秀,还有不少国内外知名的音乐家前来演奏。也有国际知名交响乐团在这里发布了他们的新作品。夏娜从回到座位上以后,一直忍受着旁边周太太吵吵嚷嚷的评价——她根本就没有认真听音乐,只是在注意这个钢琴手身上穿的衣服是什么牌子的晚装,那个大提琴家坐下来腰上有一堆赘肉。她很想说周太太几句,但一想到名单上压台演奏者名字上写着的“Mori Japan, violin & piano, Anon”,又变得心事重重起来。

没错,压台演奏的,是Mori重点推出的对象。本来想自己担任压台,但夏承司说盛夏和Mori有重要的合作项目,而且据说Mori请的小提琴手很优秀,所以压台就让他们的小提琴手来。她几次要去调查那边的演奏家会是谁,居然同为小提琴演奏者,可以让哥哥把自己压下去,是米岛莉姐弟,还是西崎崇子?

漫长的三个小时结束后,终于到了最后一场表演。音乐正厅最后几盏灯也全部熄灭。彦玲原本站在正厅外等候夏承司出场,竟也被这瞬间凝重的气息吸引住,缓缓转过身,看着那黯淡的舞台。浅浅的舞台灯光打下来,照亮一架才换上去的卧式钢琴。这是瑞典国王册封的皇家钢琴,所有金属都由黄金锻造,并镶嵌了七千多颗水晶。如此华贵的制造,又由一层高雅的黑色包裹起来。坐在它面前的人,却是一位年纪不大的男生。

在场上千名听众里,可以说没有任何人比夏娜更好奇这个人是谁。她看见裴曲坐在那里,心里虽然疑云重重,但已有了一丝不安——为什么会是他?他和Mori什么时候又扯上关系了?听众们也不由交头接耳起来——这就是如此盛大的闭幕表演?一个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的小男生?这让前面那些资历颇深的演奏家们都怎么想?

裴曲双手放在膝盖上,静静地看着钢琴,并没动静。

听众们的质疑越来越多。

忽然间,明亮的光忽然照亮钢琴旁站立的另一个人。而后,整个舞台都亮了起来,像是一个巨大的银色展览盒,中间却站了一个危险的黑色影子。看见那道影子的时候,夏娜的身体猛地一震!握紧的双手被指甲瞬间掐破!

怎么……怎么可能是她?!夏娜猛地回过头,看了一眼旁边的柯泽。很显然,柯泽也因惊愕彻底呆住了。柯泽身边的夏承司却眼神淡然,毫无惊讶之色。

银光四射的舞台中央,寂静得犹如皇族奢华的坟场。女子穿着黑色的斜边曳地长裙,露出踩着系带高跟鞋的腿。她手中拿着白色的小提琴,并没有规矩地将它抱在腰间,而是随意地提着琴颈和琴弓,等待一切就绪。不少人已留意到了。那把琴,是去年才以一千二百万拍卖出去的白色尼尼微!

她的头发比一年前长了很多,此时像是瀑布一样厚重地拨弄到右边,以留出左肩的空位。而她脸上的妆容,与柯泽手机背景照片上少女时的她一模一样——黑发红唇,因她的成熟和长发有了一种致命的魅力。

夏娜的心脏却越跳越快,越来越乱。这简直就是最大的梦魇——柯诗回来了!

裴诗其实只比裴曲大几分钟,两人也都穿着黑色的正装。但是,裴诗的出现却让人忘记了她的年纪,就好像你从来不会计较一个美丽恶魔的年纪一样。所有人都渐渐地消了声,安静地看着她,等待她下一步的动作。看见她从容不迫地把小提琴架在肩上,看见她毫不费力地举起左手,夏娜原本高悬的心,终于在这一刻,完全沉了下去:裴诗把琴弓靠在琴弦上的刹那,她看到了裴诗压在G弦上的手指。

最了解你的人,永远是你的敌人。夏娜也是最了解裴诗的人。裴诗所有的练习演出视频她全部看过。演奏之前会把手指放在什么位置,摆出的架势,会引起怎样的风波和掌声,她都能预测出个大概。G弦上的低音,在别人手下或许是深沉,低调,缓慢的忧伤。但在裴诗这里,却绝对被赋予了另一层含义。夏娜捂住眼睛,简直不敢看下去。

裴诗高高抬起修长的臂膀,最开始两个急促的低音响起后,便是长长的,恶魔脉搏般跳动的泛音——是拉威尔的《茨冈》。这首曲子开头风格沉重悲怆,所以大部分小提琴家总是会微微弓着背,用一种被折服的姿态演奏它。裴诗却像是一座无动于衷的塑像。她把开头五十二个独奏音节都拉完了,但至始至终都只是微微侧着头,眼神冷漠地震撼着整个音乐厅。

听着《茨冈》,许多音乐爱好者都不由想起了诸多久远的名曲。因为这首曲子距离现在只有百年的历史,但是,它的曲风不仅汲取了匈牙利舞曲的狂热风格,还模仿了帕格尼尼、萨拉萨蒂的高难度炫技风格。那种引发人们强烈怀旧情绪的,盛极一时的十八世纪古典浪漫主义琴曲。就像我们进了电影院,忽然看见小时候最喜欢的动画片被改编成了精致的3D大片。惊喜的同时,却会更想念那个时代久远的动画片。随着曲子的推进,眼见《茨冈》的旋律开始变得轻快,钢琴手也开始弹奏流畅欢乐的前奏……

大家都在期待着《茨冈》的第一个高潮。但是,他们等来的却不是吉普赛人欢快奔放的音乐。传入耳膜的,是魔幻的、灵动的、充满生命力的旋律。熟悉而充满张力的音节,接连不断地从裴诗的指尖流出。别说其他人,就连夏娜的心跳都不由随着这段音乐加快了速度。

帕格尼尼的《La campanella》!!

先用《茨冈》唤醒大家对古典音乐的怀念,再用华丽的姿态展示出那个时代最伟大小提琴家——她最擅长的帕格尼尼!她几近完美的演奏技巧,已经完全填补了只有一个钢琴手伴奏的缺憾。在场有很多人只是冲着夏柯两家名号来的,并不懂古典音乐,但已为她如梦似幻的演奏方式折服。连听这些曲子到耳朵生茧的韩悦悦,都惊讶到了目不转睛的程度。她一向不喜欢古典乐,可是……

裴诗的演奏速度太快,转变也太快。当家还陶醉在帕格尼尼燃烧一般的音乐中,她已迅速转回了《茨冈》后期一段令人眼花缭乱的左手拨弦片段中。然后她停下来,让裴曲弹洒脱地伴奏,她再加入。沉重却充满张力的独曲,在钢琴规律的伴奏下,却像是任性的火精灵一样,一阵凌乱地拉奏中忽然停顿。

她握住琴弓,重重地用右手食指拨了一下弦!

她迅速地换回擦弦演奏,曲风继续毫无变化地凌乱进行。可是,那一下拨弦却扰乱了听众们的心。旁边一直在和儿子发短信的周太太,竟然都忘记了手里还拿着手机,自言自语道:“妈呀,我听得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另一位贵妇也喃喃道:“这女孩的手简直不像人类的手。”

可是,《茨冈》却以未完成的姿态刹了车。

若说之前观众还有心情点评,到最后一首曲子的时候,就都已再说不出话:一段宁静忧伤的片段,配上了一根弦长长的颤音结尾……这是巴洛克音乐最充满传奇色彩的曲子,来自于小提琴家塔蒂尼的一个梦。塔蒂尼性格叛逆,荒废了学业,又和红衣主教的女儿鬼混,最后被父亲与主教驱逐,躲到了修道院里避难。一个晚上,他梦到了魔鬼在他的身边奏乐,便诞生出了这首带着邪气宗教意味的小提琴曲《魔鬼的颤音》。

前奏过后,裴诗直接演奏了这首曲子的精华所在,第三乐章。她淋漓尽致地展现出了那个时期短促、激烈而极尽奢华的风格。

像是大浪淘沙中的碎贝冲上海岸,像是月光下淹没了孤城的风雪,像是世纪战争前被战士吹响的号角!每一个音调都直直地撞在人的心房,让人呼吸越来越急促,甚至完全停止呼吸!

韩悦悦不曾如此清晰地听见自己心脏怦怦乱跳,随着一波高过一波的曲调而浑身紧绷,紧紧握住双手。

她忽然意识到一件事:现代音乐确实已是艺术历史的冬季,万物死亡。可是,冬季过后,往往很快是春暖花开。

深蓝色的乐曲末尾,令人想起了蒙特利松林的蝴蝶树。大片的蓝色蝴蝶一如飞蛾扑火,覆盖了所有的枝干,像是要将树的躯干侵蚀一般,散发着临近死亡的美丽。

终于,她微笑着结束了最后一个音节,唇如烈焰,静静地面对着台下诡异的死寂。

夏娜微微张口,谈不上是惊慌,还是恐惧。只像是庞大的暗影,在某一个死寂的夜,将她整个人一口一口吃下去,直至尸骨无存。夏承司靠在座椅上,抱着双臂,冷漠地看着台上的女子,半边深邃的脸孔没入黑暗中。

十多秒后,场内才爆发出如雷轰顶的掌声。

裴诗的小提琴,任何乐器都无法取代,就连有乐团合奏的钢琴也不可以。

只是,演奏台中央站着的,好像早已不再是裴诗。

她的阴影顺着丝质的黑裙延伸而出,在舞台的灯光下凝固,漆黑而纤长,就仿佛占领了她空壳肉体的魔鬼之影……

柯娜音乐厅的首次音乐会完美落幕!

各大报社、杂志社、新闻记者们纷纷涌入了大厦外沿,采访这一日前来参加表演的各路著名音乐家和乐团们。当然,由Mori隆重推出的双胞胎姐弟也变成了众人关注的焦点。有了裴诗的光环,不要说是其他新人,就连裴曲的伴奏就显得黯淡了很多。可是,她却是最不甩记者账的。

夏娜花了很长的心思才把自己调整回正常的状态,摆出各种姿势让记者们拍照。像是一只开屏的孔雀,正在高傲地展示着自己华贵的羽毛。可是看见裴诗的背影,她身体僵了起码四五秒,别人提问她也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她的眼中只有那个穿着贵气的黑裙、细腰不盈一握的女子。裴诗在一群森川组成员的护送下,和裴曲一起从旋转门里走出来,冷冷地挡掉了所有簇拥上来的记者,并用手臂护着脸色发白、身体发抖的裴曲,目不斜视地从正在接受采访的夏娜面前身边走过。

直到柯泽连外套都没穿好,追着裴诗而去,夏娜脑中大约有十几秒的空白,然后也推开记者跟了上去。

“裴诗,等等。”柯泽叫住了裴诗。

裴诗赶紧把对快门有恐惧症的裴曲送到车里,然后回过头来,看着他。她的黑色长发如流云一般散在肩头,红唇像是冬季盛开的寒梅,冰冷却艳丽。她只是眉梢微微扬了一下,表情的变化细微到几乎看不出来。柯泽的喉咙很干涩,手心却冒出了汗。“晚上我和夏娜的订婚晚宴,可以邀请你和你弟弟参加么?”

裴诗看了他几秒,脖子也没动一下,目光转到了跟过来的夏娜身上。这短短几秒时间,相机已经卡擦卡擦地闪了几十次,她的脸孔在银光中显得更加美艳夺目,但眼中始终不曾有半点波澜起伏。她居然就这样跳过了他们,转身准备也进入车中。可是,这时却有记者大声问道:“裴小姐,请问裴曲先生是身体有什么状况吗?为什么从出来一直脸色这么糟糕?”

裴诗踏进去的身子忽然停住。紧接着,又有记者追问道:“是啊是啊,他好像身体不是很好?还是说有心理疾病?”

裴诗按住车门的手指节忽然苍白。她看着车里一直浑身哆嗦的裴曲,严厉地低声道:“我早就说过叫你不要给我伴奏,你偏不听。”

裴曲眯着眼,连嘴唇都失了颜色:“可是,我想和你一起演出啊……”

“之前是恨不得又哭又闹又上吊要挟要上台,现在知道叫姐了?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不是受得了这种环境!”裴诗气得在他脸上拍了一下,但那一下轻得估计连熟睡的人都唤不醒,“回去我再收拾你!”

虽是这么说,但裴曲从她凶狠的眼神中看见了更多的心疼。原本还想说什么,她却转过身,有条不紊地回答,同时朝柯泽露出了礼貌的微笑:“柯先生和夏小姐的订婚宴,我很有兴趣参加。”

裴曲愕然地抬头!她为什么会答应柯泽?那是他和夏娜的订婚宴,夏娜不满她很久了,肯定不会给她好脸色看。更何况,那里还有她一直以来隐瞒身份,刻意躲开的那个人。虽然她现在手臂康复,已经不打算再继续瞒下去了,但是——

“姐,你怎么……”裴曲赶紧往外挪了一些,想去拉她的手,但还没靠近,车门已被裴诗重重地摔上!

“她为什么要去啊!”裴曲有些焦急了,“我,我先出去叫她回来……”

“别去了。”

森川光坐在前排背对着他,命人把车门锁了起来:“你姐姐也是想保护你吧。”

“保护我……?”裴曲一时哑然。

“她不是不愿意和你同台演出,而是不愿意媒体把重心放在你身上。她跟我说过,不论发生什么事,一定要保证你是安全的。”从背后看森川光小部分侧脸依旧线条秀美,但他的声音却比平时冷了好几个调,“所以,小曲,不要再任性,再让她操心了。”

裴曲怔了一下,又看向了窗外被记者围堵的姐姐背影,忽然抓紧了衣角。

这时,另一辆纯白色的敞篷跑车缓缓驶入人们的视线。那是路特斯公司在日内瓦车展上新展示的重磅级超跑,有着由该公司开发的V8超跑发动机和借鉴了前作概念的外形,目前市价尚未能估测。就这样一辆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原装车,已经足以引起不小的话题。从车里走下来的一男一女,却顿时让这辆车变成了无彩的背景:打头的女人身材高挑,浑身上下没有个配件、一块布料是能在市面上找到的,风格却独属于那些耳熟能详的世界级顶尖设计师。她一手夹着半截未抽完的女式烟,一手撑着白色的蕾丝阳伞,戴着优雅的法式贝雷帽,面容极其年轻,保养得当,但言行举止又是她那个年龄的人独有的稳重、妥当。跟在她身边的是个年轻男生,锥子脸,单眼皮,勾了黑色的眼线,鼻梁又窄又挺。他的一头小卷发阴柔而雪白,白得就像那只在他怀里钻来钻去的纯种波斯猫。他的四肢瘦长,手指尤其纤长。那双花了上千万的费用去买过保险的手,此时却放心地放在波斯猫的嘴里,让它亲昵地啃咬。

年轻人或许不认识他身边的贵妇,却不可能不认得他。哪怕是对音乐一无所知的人,也该听过他的名字——Adonis,柯氏董事长的干儿子,柯氏音乐的摇钱树,还没学会走路就先会拿小提琴弓,六岁登台维也纳演奏帕格尼尼E降调Concerto No.1第三乐章,跳级毕业于牛津大学物理系,全国首席年轻小提琴家,名扬海外。不过,上帝赐给了Adonis非常人的音乐天赋,也赐给了他天才中都少有的怪异脾气。这一点从他给自己起的外语名字便可以看出来。Adonis,正是希腊神话中被爱神与冥后争到头破血流、连血滴中都可以长出玫瑰的美少年。

“正常男人根本不会取这种自恋又变态的名字吧,我怀疑他是gay。”以前韩悦悦不止一次盯着他的照片如此说。

明明从来没在现实中见过面,Adonis锐利的视线却一直在裴诗身上打转,看得她浑身不自在。但他身边的贵妇却像是完全不知道她这人一样,与她擦身而过,走到了柯泽面前。柯泽立刻站直了身子,有些局促地说:“妈,你怎么来了?”

“说的什么话?儿子订婚,我能不来么。”

说话的贵妇是柯氏音乐的董事长,也就是柯泽的母亲。她就如同女版的道林?格雷,与一幅被诅咒的画用灵魂交换了永生的年轻容颜。岁月不会在她脸孔上留下痕迹,却又总是会通过那双眼睛出卖她的真实年龄。从她与Adonis出现以后,几乎所有记者都丢下了正在采访的名人,直接冲过去将他们围得水泄不通:“颜女士,请问这一回与Kenny G的合作是否顺利?”

“传言维也纳信乐交响乐团会集体跳槽到柯氏音乐,是否属实?”

“Adonis,你真的在和影后申雅莉大玩姐弟恋吗?”

……

裴诗身边也一下变得空落落的。她只是站在原地,静静地望着多年不见的养母。颜胜娇还是如此高贵,她一头浓密的黑发挽在左侧,系成了一个蓬松的发髻,右侧的碎发随性地垂落,却也都像半掩的秘密一样藏在贝雷帽下,一如从旧式电影中走出的巴黎社交贵妇。她始终没有正眼看自己一次,甚至连斜眼都没有。从自己换回了原来的名字开始,她就应该不会再与自己说话了。不过,裴诗只顾着颜胜娇,却未留意Adonis已不知不觉脱离记者,走了过来。当裴诗留意到他靠近的时候,一个迟到的记者忽然从她身侧冲过,把她重重撞到一边!她脚下一个踉跄,眼见就要当场失态地扑倒在地……

忽然,一双男性的手及时伸过来,一手扶住她的腰,一手握住她的手腕。裴诗有些惊错地站直身子,没料到动作却很自然地靠入了身后男人的怀里。然后,一股非常熟悉的古龙水味,混着他自身淡淡的体香,飘了过来。这独特的味道曾经盛夏某位女员工说成是“极致的女性催情药”,裴诗当时听了差点吐出来。可大半年过去再闻到它,她真有一种微微晕眩的感觉。也不知道是否太久没见了……

裴诗立即调整站姿,有些不自然地躲开了他的视线:“夏先生。”

事情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原本以为夏承司的开场白会是“你到底是谁”,或者“你来盛夏究竟有什么目的”,却没料到他一开口居然如此不戏剧性,全是来自上司的责备:“病假九个月,一回来不到公司报道,反而跑来演出,你这秘书是怎么当的?”

尽管手掌炽热,体香诱人,他的声音却瞬间把人拉到了深冬之夜的海底。裴诗刚想开口解释,Adonis就闪了过来,站在了离夏承司很近的位置:“夏二公子,我们也好久没见了,最近都在忙什么业务呢?”

他说话和以往电视采访略显傲慢的态度不一样,反倒轻声细语,有一种近似于女性的柔和。

“现在不是上班时间,业务的事请联系我的助理。”夏承司眼睛盯着裴诗,径直抽出一张名片递给他。

对知名的小提琴家竟然如此无礼,裴诗都有些讶异,怀疑Adonis当场会翻脸走人。谁知Adonis不但没甩他脸色,反而让波斯猫爬到自己背上,再用双手握住了夏承司的手:“我就是喜欢你这种冷冰冰的样子,太霸气、太迷人了!”

裴诗大惊,嘴角抽了一下。Adonis眨了眨眼,声音变得更嗲更柔了:“Honey,你什么时候才忙完工作啊?我下个月有音乐会,给你编码00001的票,你一定要来啊。”

拿到Adonis音乐会头号VIP的票,别说是他那以万计量的疯狂粉丝,就连裴诗听了都有些心动,不由看了一眼夏承司。夏承司却完全无视了Adonis,用审视的目光看着裴诗:“明天来公司报到,你最好想个合理的说法,跟我解释一个小小的骨折翘班九个月的原因。”

裴诗还没来得及说话,Adonis就已插嘴道:“阿姨,你居然敢翘我家honey的班九个月?想被炒鱿鱼吗?”

裴诗耳朵顿时立了起来,扬了扬眉:“阿姨?”

“是啊,阿姨,我从我干哥哥那里知道你的事迹了。你也不用担心,虽然你学琴晚,但你可比我老多了,时间也比我长,不用害怕以后会没法出头。”

五岁学琴晚,一般人听了绝对都觉得是笑话。但这话从Adonis口中说出来,绝非一点点刺耳。尽管被如此挑衅,裴诗还是不以为然地抱着双臂,平静地说道:“李建国先生,即便叫人阿姨可以让你感觉年轻一些,但你的年纪还是一样大到不能再被称作‘神童’,别伤心了。”

Adonis最讨厌的就是别人叫他的真名。这一点从采访时记者叫他真名时他抽搐的脸可以看出来。而且,性取向不明的人,往往对年龄特别敏感。所以,裴诗的话每一个字都刺中了他的致命伤。Adonis气得半天说不出一个字,还没有时间反击,颜胜娇就派人来让他过去了。他吊梢的单眼皮眯成一条细缝,看了裴诗一眼:“我非常讨厌你的演奏方式,你成不了气候的。”

“承蒙夸奖。”裴诗轻笑着目送他离去。

待他走远以后,裴诗又掉头叫住了刚转身的夏承司:“夏先生,请稍等。”

“什么事?”

裴诗斟酌着措辞,把一早就准备好客套话说了出来:“我这一回离职的时间确实太长了,几乎花了一年时间,现在回来可能要花更多时间再去适应。在你这里我学到了不少东西,不过我确实能力不足,无法胜任您的私人秘书。所以,我想提交辞呈。”

“适应期可以等,能力可以锻炼,都不是问题。”夏承司回答得十分模式化,“想解除十年长约也可以,先赔偿解约金。我不接受和平解约。”

裴诗愣住。解约金……那笔数额对她来说,简直就是一辈子都赚不回的天价。她开始为难了:“夏先生,我是Mori推荐的小提琴手,以后有很大机会与你们合作。我兼顾小提琴的同时肯定会耽搁工作,即便是这样,你也打算继续用我?”

“你音乐的工作与在盛夏的工作无关。做不好秘书就扣工资,扣到零为止。”夏承司没有丝毫同情心,只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用冷冰冰的命令口吻说道,“明天按时来上班。”

?

第十六乐章

之所以变成天使,是因为我没有能力变回魔鬼。

无月之夜,艾希亚大酒店中,柯泽和夏娜的订婚宴上,宾客几乎都到齐了。宴会现场主色调为淡紫和雪白:椅子是雪白,椅背上的蝴蝶结是淡紫;桌布是雪白,桌上花瓶里的薰衣草是淡紫;地毯是雪白,照亮整个正厅的灯光是淡紫;未来新娘的裙子是雪白,胸前的山茶花是淡紫……会场角落里坐着小型古典乐队,从安勃罗西奥的《抒情小曲》,演奏到了丹克拉的《第四变奏曲》,来访的人却不光是音乐家,还有与盛夏合作的各大企业重量级人物、豪门子弟、社交名媛、国际超模、着名作家兼导演、国宝级画家,甚至连足球明星都有。整个订婚晚宴不论是从音乐到布景,从氛围到来人,都奢华到浮夸。

因为森川岛治也交代过,在Mori与盛夏集团的产品正式上市之间,不允许森川光出席任何与盛夏有关的公开活动,所以森川光只把裴诗送到订婚宴现场就离开了。刚一进入订婚现场,第一个进入裴诗眼帘的,居然不是今天订婚的两个主人,而是站在人群中一对外国男女如梦似幻的背影。之所以确定是外国人,是因为女方的金色大卷发系着公主头,身材也是九头身比例。她穿着一身感染春天气息的淡绿色长裙,背着的限量牛皮链子包却布满了野性的迷彩。这样一个真人版芭比娃娃,往往是含蓄的亚洲男性很难驾驭的。可是她身边的男人,却把她显得温婉多情又小鸟依人。

男人穿着与她相配墨绿色翻领西服,胸前的领巾只露出了细细的一条边,却也是画龙点睛的迷彩印花。在芭比娃娃身上的野性,到他这里就变成了时髦与硬朗。他端着一杯葡萄酒,左耳上小小的黄水晶耳钉在灯光中轻微闪烁,浓密的黑发刘海微微上翻,原本挺直的鼻梁更加立体,让裴诗立刻有了一种“难怪外国人接吻总要狠狠地扭脑袋,这种鼻子接吻很不方便吧”的想法。可是那男人一转过头,就发现他根本不是外国人。那是夏承司。

传言说克丽奥佩托拉七世长了空前绝后的完美鼻子,所以凯撒大帝和安东尼才会因她而死。法国哲学家帕斯卡尔说:“如果她的鼻子稍微短一些,世界的历史大概就要重写了。”日本杂志曾经这样描述夏承司:“如果夏承司变成女人,那一定会变成克丽奥佩托拉七世。”

看见夏承司的45度角侧脸,裴诗立刻想到了这句话。不过,这家伙到底在做什么?这身装束直接搬到伦敦Fashion week的T台上走一圈都可以了!再一看他身边的瑞典女模特,她忽然明白了:夏承司最近一直在杂志上卖弄美色,这一身也还是在给时装品牌做代言——他还真的很适合当模特,而且是国际超模。因为模特越是超级,要的就越是那种无需任何知性、气质、性感、微笑来点缀的空洞式完美。只有当他们没有个人特色的时候,才能成为展示服装特色的衣架子。

裴诗观察了他大概几分钟,他和十多个不同类型的客人说过话,居然只笑过两次——如果嘴角不带感情地扬一下、眼睛没露出过半点笑意也算是笑的话。连自己妹妹订婚都顶着这种仿佛肉毒杆菌打过量的脸,真不知道大脑回路是不是真的被跳动的股票和酒店楼盘数据格式化过。

夏承司带着女模特在人群中周旋了一会儿,忽然和自己父亲对上。他对夏明诚态度和对别人没有什么不一样。夏明诚没戴眼镜,表情也比上次裴诗在他家看到时温和多了。他穿着经典的黑色三件套格纹套装,那好看的脸型和优雅的谈吐,简直就是夏承司二十年后的成熟版本。同时,他翩翩有礼又不失男人气概,像是个风趣的英国绅士,随口几句话就把女模特逗得微微笑弯了腰。

和第一次见面时的苛刻相比,这一天的夏明诚让裴诗略微讶异,却令夏承司有些反感地皱了眉。夏承司低头对瑞典女模特说了两句话,又指了指别处示意她和自己一起离开,谁知女模特竟有些挑衅地看了他一眼,笑着摇摇手。夏承司瞥了一眼夏明诚,看着其他方向轻微地吐了一口气,放下酒杯离开了。

看着这一幕,裴诗略感愕然。这算什么……夏二公子的魅力指数居然没有拼过自己老爸?而且,他走掉没几分钟,那女模特笑得更加花枝乱颤了,甚至激动得眼角都微微泛出泪水。夏明诚却一直是一副谦恭礼貌的模样,在女模特做了一个打电话的动作后,迅速把自己的名片递给她。女模特看上去也就二十岁出头,尽管美得灿烂却也嫩得青涩,并没有什么端着的矜持,当场就拿出手机给他打了个未接来电。这时裴诗才想起,夏承司有四个工作号码和一个私人号码,印在名片上的号码没有一个是他会直接接听的。对照刚才女模特对夏承司那种挑衅的目光,应该是他的高姿态又惹恼了一位美人。

刚进场就看见如此精彩的一幕,裴诗差点忘记要拿起邀请函去登记。夏娜确实很重视这次订婚宴,甚至连邀请函也是与主题搭配的紫白色。当她走到服务台的时候,却正好撞上了同时也在登记的韩悦悦。

“悦悦。”裴诗眼中有了一丝喜悦,“我打了你的手机一天,一直都没人接,还以为你在忙别的。没想到你也来了。”

“啊,是啊,可能是我没听到。”韩悦悦朝她尴尬地笑了笑,动作很不自然地拍拍手袋上装手机的地方。

“刚好我想和你谈谈,待会儿你有空么?”

韩悦悦立刻看了一眼夏娜的方向:“那,那一会儿再说吧,我有点事要过去一下。”

她几乎像是逃亡一样加快脚步走掉了。

裴诗并没有去挽留。她心里清楚,韩悦悦心里肯定有很多不满。毕竟自己一声不吭就去了日本,只让小曲给她发了消息,把她需要练习的曲目和方式都交代清楚,也不告诉她自己的行踪。其实,不是不愿意说,只是但凡与森川氏扯上关系的人或事,多少都有些不安全。既然老爷子看得严,她还是和韩悦悦保持距离比较好。

她一个人走向小型的白色舞台,却只看见了公主一般的夏娜,完全不见柯泽的影子。

柯泽在隔壁的小包间里,看着自己母亲对着窗口的背影。夜尚未深沈,艾希亚大酒店外沿有无数蹲点的记者。来来往往的行人经过酒店的时候,总会忍不住多往里面看几眼。然而,冰冷的玻璃窗像是一道永远不会敞开的大门,把里面的盛宴与外面的世界完全隔开,让两边的人都以为彼此的世界是沈默而黑暗的。颜胜娇穿着米色的希腊式长裙,盘起的发蓬松而柔软,露出了仿佛不会老去的年轻颈部。这一身打扮让她的背影看上去只有三十岁。然而,她的容颜倒映在玻璃上,眼神冷酷到接近无彩:“所以,这就是你想要跟我说的话。”

柯泽握紧双拳,对着自己一向害怕的母亲,终于鼓足勇气,挺直了背脊:“对。现在我来跟你说这些,只是想让你知道我已经做了这个决定,而不是征询你的意见。”

他刚想转身头也不回地走掉,颜胜娇却冷不丁地说道:“六年了。”

柯泽站住了脚:“什么意思?”

颜胜娇垂头看了看手表:“人生短暂,变数太多,哪怕是一分钟,都可以让一个人彻底改变成连他爸妈都认不出的样子。六年,你认为这女孩还是当年那个柯诗么?”

“在我眼中,她和当年没有区别。”

颜胜娇徐徐转过身,细长的眼眸扫向自己的儿子:“如果你真有底气了,根本不会告诉我。”

“我只是尊重你。所以,希望你也祝福我们。”

“如果你真有底气,就不会告诉我。”颜胜娇只是机械地重复道,“就像你母亲我,如果决定做什么事,从来不会告诉别人自己下一步会怎么走。”

她抬眼看他,连转眼的动作都十分缓慢:“去吧,做你想做的事……只要你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