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砚半点也不觉得自己有错,依然指责叶青篱:“现在是做饭的时候,你应该先做饭。”

叶青篱只觉得自己被“做饭”二字念叨得头疼不已,再加上刚才忘了顾及手上伤口,这时候割伤的地方疼得直钻她心扉,叫她几乎就要忍不住大声呼痛。不过要是真在这小破孩子面前叫疼,往后叶青篱一准会抬不起头来。

她丢不起这个人,抬起手就想要用最原始的暴力,狠狠揍这坏孩子一顿。

顾砚确实是霸道得蔫坏,怪不得他身边没一个同龄孩子能跟他合得来。

但就在叶青篱的手将要落到顾砚头顶上时,她手腕一滞,却又莫名地停下了动作。这孩子的眼睛一眨也不眨,眼睛乌墨般滚圆透亮,映着夕阳那烧红的光芒,显示在叶青篱面前的一切,都犹似渡着古老而神秘的咒语。

她竟然有些下不去手,因为顾砚的神情实在是显得太过理直气壮。他的眼睛仿佛会说话,他仿佛在说着:“你昨天说过,以后都按时做饭。”

叶青篱莫名心虚,她偏过头轻咳一声,大步走进厨房里,快速给自己止血上上药,然后从储物袋中倒出一堆食材。

所幸她洗菜切菜用的都是法术,所以右手受伤的影响并不大。到炒菜的时候她就用左手掌握锅铲,体验了一把左撇子的感觉。

晚餐她清炒了一个春笋,又熬了一个板栗牛肉汤,再凉拌了一个豆芽。

顾砚这次吃饭的速度终于正常,吃完之后,他照例很挑剔地点评:“春笋太涩,应该只取笋尖,板栗牛肉的火候没到,凉拌豆芽醋放多了。”

叶青篱被他气得一句话都不想回,心里直纳闷:“这么一个小家伙,这么就知道挑剔成这样?他哪里学到的这些说法?”

后来的事实证明,顾砚在挑嘴一途上完全是自学成才,因为他从前吃饭的机会并不多,认识的食材也很少,所以挑剔起来实在是词汇贫乏,用他的话来说,那就是嘴下留情了。

吃过饭,叶青篱觉得,顾砚要维护自己的权益没错,但她这个做师姐的也不能被他压制了去。

“既然你往后的生活由我负责照料,那我就必须关心你的修炼进度。”叶青篱抓着顾砚到小院子里,很认真地向他宣告自己的位置。

她自动忽略了明慧散人曾说“你负责照料他生活起居”这样的话,因为假如她只需要管着顾砚生活起居的话,她就将彻底沦为这个小破孩子的保姆。

这一点是叶青篱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所以她必须拿出师姐的派头来,将这孩子从头到脚、从里到外一并管教得严严实实。让他清楚明白自己的位置,以后再也不在她面前霸王捣蛋。

也不知顾砚是确实不知道明慧散人只要叶青篱管照他日常生活,还是根本就不明白生活与修炼是两个可以分开的概念,反正他只沉默了片刻,就很干脆地点头:“你准备怎么关心?”

叶青篱笑道眼睛弯弯,小脸上神se生动之极“咱们先列一张作息时间表,把你每天的功课都排的规规矩矩…”

十七回:道法自然也

叶青篱给顾砚制定了一张堪称是魔鬼计划的课程表,写下计划的时候,她眼看着顾砚小脸越来越白,心里是闪过一丝不忍的。

不过她手上伤口的疼痛时刻提醒着她,顾砚着小破孩子有多恶劣。

叶青篱于是下定决心:“就算不能把他收拾得服服帖帖,至少也要让他没时间没精力再跟我捣乱。”

事实上,只要是心理正常的女性,不论年龄大小,差不多都会喜欢漂亮的小孩子,当然,其中的前提是,这个小孩子就算不可爱,也不要像顾砚这样乖戾得过分。

“卯时起床,打坐一个时辰;到辰时一刻,需洗漱整理好自身,并吃完早餐;练字到巳时,然后在小花园里扎马跑步,练习基本功一个时辰‘午时初刻开始,练习基本剑法,一个时辰;未时…”

顾砚很不满地说:“为什么要练字?”

“为了给你以后书写符篆打好基。”叶青篱收拾起耐心,誓要攻克这第一关。

“为什么要扎马?”

“强健的体魄是修炼的基础。”

顾砚视线往下转,发现有些字不认识,便皱眉道:“这是什么?”

“未时读书,经史子集、山川志异、前人手札、仙道略解…”叶青篱报出长串的书籍内容,对这小破孩子翻白眼,“你不会想斗大的字都不识一箩筐吧?修仙界这么大,仙道典籍浩瀚无尽,你想做那井底之蛙,以后走出去可别说我是你师姐。”

顾砚那双漂亮的星眸左右一转,然后盯着叶青篱:“很多字我都不认得,你必须教我。”

叶青篱连忙说:“教你可以,不过不是在白天,白日里我要下山去给你买新鲜食材,所以白天你自学,从亥时起我再给你讲一个时辰的书。”

其实她列出来的那些书籍,她自己也没看过多少,不过这个时候可不能在顾砚面前露怯,所以她暗地里决定,就算是陪着顾砚一起读书,也要把气势做足,压住这个坏脾气的小家伙。

顾砚绷着脸勉强算是同意了,转而又指着一处,“迷宫算术,这是什么东西?为什么要学一个时辰?”

“我看你在阵法一途上挺有天赋的,”叶青篱眉眼弯弯,笑意盈盈,“算术是一切阵法的基础,迷宫算数是所有算术里面最复杂,最具有无限可能的算法,你难道不应该好好学学?”

顾砚这次倒是干脆点头,可是他的脸se却更加难看了。

“这又是什么?为什么我要浇花除草?”他眉心蹙起,小拳头捏得紧紧地,一脸受到侮辱的表情。

这样凛然的神情出现在他这张明显稚龄的漂亮小脸上,竟是格外晃人眼球、

叶青篱憋着一股笑意,一本正经地说:“道法自然,我让你照料花园,是想让你明白什么是动静相宜,什么是朝花夕拾,枯荣交替。你看我们处在昭阳峰上,俯可以观大地,仰可以见云海,日月轮回,草木知秋,所有一切,有形无形都是道,我让你每日里静下心来感悟这些,难道不应该?”

顾砚听了这话,眼底纠缠着的那些浮躁不耐竟然消退大半。

他侧头思考,目光从纸上转到叶青篱脸上,又落到身边的花草树木之间,然后落向地面,落向天空,许久之后,他缓缓点头,郑重说:“很有道理,我应该听你的。”

叶青篱愕然,她对大道的感悟其实连皮毛都没沾上,她让顾砚除草浇花,那本意也就是想折腾折腾他。

所谓道法自然,那是每一个修士都知晓的大道根本,可是这话说起来简单,真正能理解的又有几个?叶青篱随口说出一堆纸上常谈的大道理,完全就没想到这个看起来乖戾浮躁的小霸王听了之后,还真能有所感悟。

只愣了片刻,叶青篱就轻咳一声,装出前辈高人庄严肃穆的样子,很是欣慰的点头,就差没再加上一句“孺子可教”了。

“这孩子倒不是一味最犟,他能听得进道理,在觉得我言之有理的时候也能放下那些小龃龉,大方表示认可,其实还是有些心胸的。”叶青篱对顾砚的观感不由得渐渐转变,“他年纪还小,跟同龄孩子又合不来,这么小的孩子在这样大的门派中孤零零处久了,脾气是难免怪癖些。”

这个念头转过,在接下来的功课设置上叶青篱就不再尽想着什么折腾人,反而是真心地想要帮着顾砚把基础打个扎实。

两人站在院中有来有往的认真讨论,到后来甚至就地坐下,也不管衣上沾灰,星夜笼罩。

踏云兽甩了甩尾巴趴在香樟树下,眯眼望着那边两颗小脑袋渐渐靠在一起,很是疑惑地思索:“人类实在是奇怪得很,刚才还互相看不顺眼,这会儿又好像很要好似的,难道这就是人类比我们灵兽狡猾的地方?”

等叶青篱惊觉自己的额头都要跟那小霸王的额头撞到一起时,顾砚也反应了过来。他一下子蹦起老高,几乎是打劫式地抢过那张“课程表”,然后蹭蹭蹭跑回房里。

临要关门的时候,他还瞪了叶青篱一眼,恶狠狠地说:“以后不准靠我那么近!”

然后“砰”一声,将门关得严严实实。

叶青篱气得牙痒痒,刚刚才对这孩子建立起的一点好感立马就被他这举动给挥发得一干二净!这么个豆丁大的小屁孩,居然还知道嫌弃人?他当自己是极品灵石,还是顶级法宝?

第二天一早,叶青篱反而加倍仔细地将早餐做好。

她打算把厨艺练出来,练到顾砚一顿不吃就浑身难受的境界!

早餐过后,叶青篱交代小霸王:“这一日的功课我不会守着你做,练与不练全凭你自觉,你要是不把自己当回事,你就偷懒吧, 我也不会责罚你。”

顾砚抿着唇,像只亮着爪牙的幼兽般,危险地盯着叶青篱。

叶青篱眼角含笑,优哉游哉地跨上踏云兽宽厚的背部,乘云下山。她完全可以肯定,按照顾砚那脾气,定会将所有功课都一丝不苟地完成。

再次孤身进入仙灵易市,叶青篱这次没再往那些大店铺里去,而是更多地驻足在小摊前和小店里,她依然穿着便装,带着纱帽,零零散散地购买着未断根须的灵药,以及灵药种子。

像她这种买法基本上很难买到高品阶的东西,不过许多灵药都是因为年份不足才会降低品阶,而叶青篱坐拥长生渡,在这方面完全等同作弊,此外,在小摊小店里买东西也还有个好处,那就是容易买到一些常人不识的古怪之物。

神州地大物博,海外更是浩瀚无边,绝大多数修仙者终其一生都未必能将修仙界的东西认得十之一二,所以任何奇怪而无用之物,在某些特定的情况下都有可能变成宝贝。

叶青篱在灵药投资方面可不存在什么吝啬不论吝啬的问题,许多稀奇的药种,只要价钱过得去,不至于让她当成冤大头被人宰,她都会毫不犹豫地买下。

晌午时候,她再次往进酒壶子街的一间客栈里,摆好阵法,便进入长生渡。

这次她先将手头拥有的菜籽播下,又取了湖水浇好菜地,才开始研究这一轮大采购之下的收获。

首先,她所有的下品灵石都已告罄,中品灵石则还剩四十六块,上品灵石并未动用,按照下品灵石到中品灵石一百比一的兑换率,她刚才的花费也不算小了。

总计收获有凡级一品的药种二百八十九味,凡级二品的药种三百九十七味,凡级三品的药种一百三十七味,黄级一品的药种四十五味。

用药之道讲究君臣佐使,有些低品阶的灵药在配药方面往往能起到非常神奇的效用,这个基本道理叶青篱是知道的,所以她购买药种的时候基本上是来者不拒。

她目前对丹道的了解还仅限于皮毛,所知药方也非常之少,基于这种现状,叶青篱守着刚种下去的菜地,将那些生长周期不到一年的植物收割一茬之后,便只留了种子,然后不再种菜。

同样的,她也不急于去种灵药,算算时间未时将末,她直接就从昭明城出来,回了昭阳峰。

叶青篱取下纱帽,将自己的身份令牌挂在腰间,然后让踏云兽直飞沧海楼。

她如今已是内门精英弟子,可以直入沧海楼的一二层翻阅典籍,而不需支付任何费用,选中一册《低级灵药种植大全》、一册《基础丹方大全》、一册《基础药理》、一册《海州杂记》之后,叶青篱拿到典籍管理处,要求复制这些玉简。

精英弟子翻阅这些东西不需付费,复制却是要支付灵石的。

象征性地付出四块下品灵石后,叶青篱心满意足地回到绣苑。

绣苑是她昨日才为自己小院起的名字,虽然在刻字的时候被顾砚打断,但那根木枝还是被叶青篱立了起来。

她刚才复制了四块玉简,其中那册《海州杂记》就是拿来给小霸王认字的。

十八回:譬如朝露

当火红的晚宴烧过大半天空时,叶青篱乘着云兽回到*绣苑,虽然离那朝游北冥暮苍梧的境界还差得远,但叶青篱依然有种浸润在仙家逍遥中的感觉。这么算来,顾砚的存在其实也不见得就是灾难。至少就是因为接了照顾这个小霸王的师门任务,叶青篱才得以拥有这每日下山的自由。

昆化的门规是,筑基期以上的弟子只需报备师门便能自由下山,而练气期弟子要想下山就必须有金丹期长老的担保。

叶青篱坐拥长生渡,在山上却不敢时常进出其中,以至于这般逆天的资源被平白空置在一旁,徒然荒废。这个师门任务对叶青篱而言,往大里说还真是"祸兮福所倚”,当然,顾砚的顽劣习性若是能够被麿掉,那就更加完美了。

她手上握着那枚记录了《海州杂记》的玉简,还未等踏云兽降下云头,便给自己加特上轻身术,飘然跃入小花园中。这小花园里成片成片的种了茶花、杜鹃、爪叶菊,再加白玉兰。昆仑山上的环境与凡间不同,鲜花不按时开放是常有的,照料起来也是相对的容易些。不过玉兰是个娇贵的花种,叶青篱平常要用灵气对其进行滋养,才能保证它开得健康。

顾砚就蹲在那一小片白玉兰旁边,身上手上都是泥土,平常乌黑整齐的头发也有些杂乱。他脸上甚至沾着草灰,汗水从他额头流下,将他整张脸划得脏兮兮,完全掩盖了他的本来面目,叫他狼狈得像个小叫花子。

叶青篱站在他身后,忍不住扑哧一笑。

受了嘲笑,顾砚这次却难得地没有发怒。他自顾疑惑着:“大有,退九进十,木气将旺…接下来要怎么稳信土气不失?”

叶青篱只知道他说的东西与阵法有关,具体是什么她却听不懂。

“这个…”她轻咳一声,心里边有点发虚。

顾砚豁然起身,瞥过叶青篱一眼,嘴里仍然是念念有词着:“九宫之数,八十一连环…不对不对,不行,我要去问明慧师姑。”

叶青篱愣了片刻,立即就反应过来,连忙拉住他道:“等等再走。”

她越发心虚:“要是这家伙就这么跑过去见明慧散人,我可就要倒霉了。”

“你干什么”?顾面很不耐烦。

叶青篱忙将自己的外层衣袖捋起,露出里面冰蚕丝的白se中衣袖子,然后用手捉着,细细擦拭顾砚脸上的灰尘。

她低着头,腰身微弓,因见着顾砚这一身脏乱,心里倒有些柔软起来,连带着脸上的神情都显得温柔安详。

顾砚呆了呆,任由这人的手指拂过自己头发,理过自己衣襟,任由这小花园中山风徐送,花草树木馨香种种。晚霞蒸蔚,熏起别样的瑰丽,夕阳下缕缕柔光托起眼前这人府低的眉眼,仿佛是流水静谧,幽幽又悠悠。

叶青篱见这小霸王难得乖巧起来,心下略安,又急急召唤了一个凝水术,用另一边干净的衣袖沾着水给他擦脸。

因为右手伤口还未痊愈的缘故,叶青篱先前给顾砚整理衣装时主要用的就是左手,而现在她左边的衣袖已经被灰土沾得脏污,就不得不换成右手了。

她右手手掌之上还缠着几圈纱布,手指动作起来很不方便。不过她心里想着别的事情,也没在意这些。只用尾指勾住衣袖,动作略嫌笨拙地给顾砚擦脸。沾湿的衣袖拂过顾砚眉梢,又落到他眼下。

小霸王的视线下移,嘴唇紧紧抿着。

“行了。”叶青篱轻轻推开他,想了想又拿出师姐的派头,很严肃地说:“快去快回,回来先吃饭,然后继续打理花园。”

顾砚甩过脑袋,一声不吭地快速跑开。

叶青篱心里想着:“明日我不用再去仙灵易市,先将手头有的灵药分类种好,再偷偷回家一趟。蔬菜暂时不用再种,今日收获的这些能吃上两三天。

她一边往厨房走去,忽然懊恼地低呼一声:”我真笨植物在长生渡里生长一日能抵外界十年,若是种菜,待我播完种,不到一个时辰自然就能收割。我当日要吃什么,当日即种便是,哪里要像今天这样种上这么多,费时费力,来不及吃完的,放着就全坏了。”

长生渡里出品的蔬菜,不但生长周期短,品想还特别好,有些变异的甚至能带有微弱灵气。

叶青篱挑起食材来,自然是挑最好的那些,一边炒菜她心里还有些羡慕:“顾砚这坏孩子其实过得也挺好的,我打基础的时候可没有这样的好菜吃。”

每日吃着长生渡里出品的粮食菜肴,叶青篱可以预见顾砚将来在润物细无声中被伐毛洗髓的幸运,这种细致的食物调理法可比吃什么丹药之类的要养人得多,毕竟是药都有三分毒,修为刚刚入门的小孩子并不适合用药物来辅助修炼。

至于那张压榨式的“魔鬼课程表”,已经被叶青篱自动忽略了。

她颇有些安慰性地想着:“修仙者要引天地灵气入体,哪个不是从小就辛苦打熬过来的?我这是在磨练他的意志…”

顾砚再回来时,已是星月满天。

叶青篱做好了菜,甚至还在山上僻静处伐了些树木,做好了两套桌凳,一套放厨房,一套放在小花园的香樟树下。

至于饭菜,早就凉得不能再凉,叶青篱干脆再重新做了一份,省得受这小鬼挑剔。

顾砚却不进厨房,而是直接跑到那片白玉兰旁边,从储物袋里取出一把小锄头就挖了下去。

“你要做什么?”叶青篱只觉得自己额角边的血管突突跳得格外剧烈。

顾砚盯着那片白玉兰的眼睛闪闪发亮,他意气飞扬地说:“我只要给它们移动一下位置,就能使这些花自行组成乙木养灵针,让草木自行借助天时地利,可不比用外物摆阵来做养护,还要自然得多?”

叶青篱愕然道:“这是你的自然之道?”

小霸王顾自说着:“天生万物都是相通的,这小花园确实有挺多东西可以学。”他动作稍顿,怔怔地望着那片白玉兰,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叶青篱无奈地摇头:“但是你在这个时候做移植,要没有特殊手段,这些白玉兰必死无疑。”

“什么意思?”顾砚亮晶晶的眼睛转而望向叶青篱。

“先吃饭吧,明天早上再移。”叶青篱没好声气。

顾砚低头思索,匆匆扒饭,看那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显然是典型地食不知味。

叶青篱做出来的饭菜首次没有遭他“点评”,却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直是让她哭笑不得。

吃过饭后,顾砚就跑到小花园里,坐到香樟树下的木凳上,读起了那册《海州杂记》。

因他修为低,夜视能力不够强,叶青篱就给他点了一盏灵玉灯。这种灯盏为修仙者专用,乃是玉石雕刻而成,中间设置了通明阵法,只需在阵脚上装下九颗灵珠,再以灵气启动,便能亮上六个时辰,六个时辰之后再换灵珠,这灯盏依旧可以重复使用。

叶青篱很少用灯,这灯还是她昨日下山时,见其雕工精美,价格便宜,这才买下的。

这一盏青玉灯呈新叶展芽之态,底座是一道欹曲的树枝,弯折出了“之”的形状,那姿态窈窕而清峭,新叶之上有露珠垂垂欲坠,那几似将要滚落的形态被雕者刻画得活灵活现,让人观之忘俗。

叶青篱初见这灯便少不了感叹:“凡人当中原来也有技近于道者。”这种修仙者使用的低级生活物品,多半都是出自凡人之手,只是凡人命薄,却很少有修仙者会去在意他们的成就。

待得阵法启动,那露珠便光亮大作,一圈柔和光晕散落在那新叶之上,使这灯盏灵动得竟如活物。

顾砚目光旁落,也是一呆,他好奇道:“这是什么?”

“统一名字就叫灵玉灯,”叶青篱指着灯盏,“这一盏你可以叫它青玉灯。”

顾砚捧过灯盏把玩,神情艳羡:“怎么雕得这样好?”

难得他露出一个正常小孩该有的表情,叶青篱耐心解释:“许多凡人为了生存都会专门去学习一样技艺,他们的寿命虽然短暂,但有些人穷其一生也只研究一样东西,或许就可以进入那种以生命而形制的境界。”

叶青篱会知道这些,是因为她从小与凡人混居,所以了解大众的生活状况。

顾砚喃喃道:“百年人生,譬如朝露,也有人舍得这样花费吗?”

他这话颇有些道之意蕴,但他阅历太浅,这话从他嘴里吐出,却连他自己也不懂得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叶青篱忍不住笑道:“那有些修仙者,能够活个几千年,却整日里除了修炼还是修炼,都舍不得花费一丁点时间在其它事情上面呢。”

这话脱口而出,倒叫她自己呆了一呆。

顾砚神情苦恼:“也不知道哪个更傻一些?”

他一侧头,看到叶青篱出神思索的样子,心里的戾气忽然又少了些。

犹豫又犹豫,顾砚终于从储物袋中翻出一个小玉盒,期期艾艾地说:“这是明慧师姑给的,玉华生肌膏,可以治疗外伤,还可以怯疤。”

十九回:有所指

平静的日子便如这五月初的天气,大部分时候阳光明媚,偶尔淅淅沥沥落下一点小雨。

叶青篱每隔一日都会偷偷潜回家中去看望母亲,日常里悉心打理长生渡,深入学习药理药典,而顾砚的注意力大多被那张“课程表”给吸引住,顽劣捣蛋的时候果然少了许多。

不过他虽然年纪小小,却生就了一幅霸王样的性子,三不五时地总还能闹出点事情来,让叶青篱头疼不已。

除去他吃饭时那些越来越丰富的挑剔词汇不说,他看书时的问题也越来越多。

比如,他在看那册《仙魔志异》时,就问:“为什么这上面说魔修会吃人?人很好吃吗?他们不觉得恶心?”

叶青篱觉得这个问题很危险,关乎这小霸王的是非善恶观,连忙解释:“人若吃人,将与畜生无异,魔修行事有干天和,使得人将不人,终究会遭天谴的。”

顾砚没有被吓到,却反问:“你说魔修会遭天谴,那为什么现在还有魔门七宗存在?天谴怎么没有把他们全都灭杀掉?”

“天谴虽然存在,但总有些心术不正的人会坠入魔道。”叶青篱被他的问题绕得头晕,解释也越发艰难起来,“不是有我们玄门正宗的人随时斩妖除魔吗?这是天道对人间的磨练。”

事实上,就连她自己都从未想清楚过这些问题,又怎么教导顾砚?

“我看你这话前后矛盾。”顾砚撇着嘴表示不屑,“假如人吃人真的会遭天谴,那现在的魔门为什么能在神州大地上到处逍遥?是不是因为他们根本就不会吃人,所以天谴也不会落到他们头上?还是说,其实吃人根本就不会遭天谴?”

叶青篱只觉得自己脑袋里面根根神经都在叫嚣着抽疼,她往日里从来就没有思考过这些问题,一时半会根本就不知道要怎么辩解,更令她觉得可怕的是,隐隐约约她竟然有些认同顾砚的疑问。

“都说了人吃人与畜生无异!”叶青篱恼怒道:“魔修也是人,当然不会吃人,许是书上弄错了。”她有点无话可回,想来想去,总之不能让顾砚认为吃人无错,那就只有转移矛盾,把错处都推到《仙魔志异》这本书上去。

顾砚于是心满意足,洋洋得意:“我就知道,书上的东西不能全信,你要是不分青红皂白,人家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可真笨得慌了!”

叶青篱豁然起身,抽开他手上的玉简,便一把抱起他,踢开他的房门就将他扔到床上。

顾砚惊得连挣扎都忘了,直到脊背贴上床褥,才大怒道:“谁准你抱我的?你…你…”

他眉毛打结,小脸通红,从他记事起就没人这样抱过他,而叶青篱的抱法很明显是大人抱小孩的那种,这让人小鬼大的顾砚深觉受到侮辱,只恨自己人小力微,没办法对着灵力绕身的叶青篱反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