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前不论如何分析,说到底也不如实际的体验。等叶青篱后来真正陷入这场仿佛没有尽头的车轮战中,方才体会到这十日的比试为何要被称之为“百炼”。

巳时末刻,第一轮战斗就位。

三百二十四个方格中站齐了六百四十八个参加比试的修士,另有身着白衣的昆仑剑修分立在每一个方格的正四角,以充任仲裁。

他们统一背剑于身后,剑指一扬,飞剑便自鞘中飞出。三百二十四柄飞剑俱如飞虹,在空中连连挽了三个剑花,所有的剑尾都是微微翘起,转动时犹如阳光垂射而下的一缕新痕。

白衣长剑,剑气凌霄,昆仑剑修的风采在这一刻照亮了所有人的眼睛。

当整齐划一的“朝阳三点头”被施展过后,比试正式开始!

叶青篱与印晨也在此时分开两道,各自行走,观赏比武。

划在这试法台上的大格子线条宽有八丈,人在其中往来,与其说这是棋盘线,倒不如说是大道。

因是第一轮比试,许多修士此前都互不相识,刚开始战斗时便多是在小心试探,整个战斗场面也就显得有些沉闷。

叶青篱似慢实快地在过道上行走,对大多数战斗都只是粗略瞥过,只有在看到一些或者修为、或者技巧突出的修士时,才会稍稍停留。还有些修士法器奇异,也会引得叶青篱多看几眼。

比如有个身材矮小的黑瘦修士,他虽其貌不扬,却在刚一上场的时候就挥手放出五只怪状的鸟类傀儡兽,这些傀儡兽行动如风,就在对面修士刚将护罩撑起时,便一拥而上,然后一通乱啄,只将那护罩啄出了缺口,那修士也就在这堪称突袭的快速攻击中惨淡落败了。

这场战斗从开始到结束,通共没超过十息的时间,堪称是叶青篱目前所见的,最快结束的一场战斗。那黑脸修士同对手的修为差距或许并没有这场战斗所表现的那样大,但他胜在了出其不意。

当大多数修士都在互相试探时,只他偏偏一上场便先声夺人,那结果自然不同于一般。

鲁云道:“篱笆,这人挺懂得利用机会啊。他这法子反正只能用一次,还不如在头一次就用了,省得拖到后来,反而失去这效果。”

叶青篱点头又摇头:“他也是运气好,他若是碰到像印师兄那样的…或者是像我这样的,这一招不但会不灵,反而还会使他陷入到后继无力的困境当中。”

“篱笆…”鲁云咕噜咕噜笑了,“你这自夸的可真不害臊。”

“这点自信我还是有的。”叶青篱传音没落,转头又看到隔着三个小试法台之外的一个台面上,一直静立不动的蔡涵平忽然长剑出鞘,剑诀一指,便将对面那修士的长幡行法器削断,然后横剑于他颈间!

一八九回:明月大江远山横

待巳时三刻到来的时候,初轮的比试已经换了四次对场,轮到叶青篱上场时,正是第五次。

她的排号在一千三百一十三,将要登上的比武台便是一十七号。

在这之前,叶青篱仔细看了不少比试,对同期对手们的整体水平也算有了个大略了解。不能说这其中没有卧虎藏龙之辈,但叶青篱对自己还是很有信心的,只要不在决赛前碰到拔尖的那些人物,她并不担心进阶的问题。

而即便是碰到了,一两次的避让也并不能影响全部战局。

想是这样想,可叶青篱没料到的是,自己初轮比试的对手竟然会是水庆鸿。

水庆鸿与她同为玉磬书院弟子,双方虽然极少接触,但叶青篱每逢早课都能见到他,对这个人就算说不上熟识,总也是知道些根底的。

昆仑只有一个水家,所有水姓弟子都是水家人,这个能进玉磬书院的水庆鸿更是水家年轻一辈中的翘楚人物,不过他性情冷淡,向不合群,相比起印晨、陶铁等人,叶青篱跟他就只能算是个点头之交了。

叶青篱有那么些踌躇,倒不是担心会输,而是在思考着应当出几分力。

她没有自大到认为自己若是出全力便一定能赢,只是不想在初轮比试中就把自己的实力全部都亮出来而已。所以若是对方难缠到了一定程度,她就必须考虑到藏拙和退让的问题。

鲁云知她心思,便有些不甘心:“到底是第一轮比试呢,开场就认输,多憋气呀!”

“也不是要认输,我虽然不能一开始就锋芒毕露,但也不能让人看轻了。”叶青篱把他从肩膀上揪下来,顺着他脑袋上的短毛一直摸到背上,“实在难以取胜的时候,我不会拖时间成平局么?”

“可惜我不能上场,不然,哼…”

叶青篱一笑:“待我早日升上金丹期,只要不再比你低上一个境界,在这种比试上你我便能并肩作战了。”

“反正拖死他!”鲁云犹自不平,“哼哼…”

两个一番商议,倒是把2的惫懒无赖说法学了个十足。

水庆鸿是个独自清高的人,这是叶青篱当初看到他的第一印象。后来接触稍多,也越发证明叶青篱对他的印象并没有偏差到哪里去。

这人的冷淡远不同于江寒的清峭孤寂,江寒的孤寂冰寒只关于自身,与旁人无关,水庆鸿的清冷则是因为他太过目下无尘——换个说法,也就是说这人的气性大,看谁都容易不顺眼,看什么都总觉得不够清净不够干净。

因此双方甫一入场,叶青篱便热情地跟水庆鸿打招呼,意图激怒他:“水师兄,没料到你我竟成了对手呢。师兄乃是水家嫡传弟子,道法高深,师妹这一场,只怕是危险了。”

水庆鸿的眼底果然是越发冷了几分:“你这说?的是什么话?难道我若不是水家弟子,这道法就不高深了?再说了,就算我道法高深又如何?难道我还有让着你不成?”

以上水师兄的心理活动全为叶青篱所猜测,这正是她所想要的效果,就看水庆鸿配合不配合了。

叶青篱只有两个目的:要么激怒水庆鸿,让他发挥失常;要么还是激怒水庆鸿,这一次便摸清他的底细。

总而言之,就是要化言语为利器,影响对手的心态和气势。

水庆鸿本就习惯性地冷着脸,这下表情纵又细微变化,也是不显眼的。他只低声道:“战吧!”

话虽如此,可等站在一旁的指挥飞剑示意比试开始时,他却手持法器使了一招修仙界通用的苍松迎客。这个动作与其说是招法,倒不如说是礼让。这种礼让一般由长辈对晚辈施展,表示任由对方当先出招,而自己会尽力指点的意思。

此招一出,水庆鸿的眼神里更是透着丝丝不屑,仿佛是在说:“我不同你一般见识,因为你不够资格!”

叶青篱暗暗好笑:“这位水师兄果然气性大心眼小,他这般动作,道正是有力反击了我刚才的话,只可惜又显得气量不够。”

她也不客气,一看水庆鸿摆了这个架势,便立刻法诀一指,将月盈刀放了出去。

形如弯月的刀身在空中飞速划过,向着六丈外的水庆鸿旋转而去。

月盈刀上纹刻着云海波涛,那刀身原本朴实无华,然而经由灵力一灌,却立刻就放出了好似明月清辉一般的湛然神光。

明月照大江!

在这清辉之下,云雾自弯月般的刀身上腾起,好似江河奔流的声音更是随风鼓动,一时间这简简单单的比武台上竟似凭空生出了波涛相击的壮阔景象。

这便是月盈刀上印刻的音攻之术,叶青篱有了在望川泽的那一段历练之后,对这一招已经用得十分熟练。她原本就对五行之水领悟非凡,如今在月盈刀的应用上自是厚积薄发,挥洒流畅。

相比起曾经陪伴她多年的碧水双刀,她如今用起月盈日昃双刀来,竟也分毫不显滞涩。

水庆鸿显然吃了一惊,自来音攻之术便是最为防不胜防的技法,能够练成的人也是少之又少,他没料到叶青篱一上场便祭出这样一招,当即神se就有一瞬间的恍惚。

高手过招,争的便是这片刻高下。

叶青篱眼看出师顺利,自然得势不饶人,借着这一点占了上风的气势,一手持着五se琉璃珠,另一手便当空一抓!

剑雨无常!

数不清的细碎雨丝在月盈刀的云雾中生起,伴随着明月清辉,犹似月下细雨,便在这一刻绵绵密密地向着水庆鸿缠绕而去。

水庆鸿是木属性单一灵骨的修士,他主修的功法也是《玄天长生功》。然而水虽能生木,水势若是太大,却又反而会将草木淹没,到那时,便是灭顶之灾了。

叶青篱得了先手,几乎没给他反击的机会,这一下趁他失神,刀身已经划至他颈项,细雨更是沾上了他的衣襟,眼看就要钻入他肌肤血肉。

到这个时候,以叶青篱的心性修养也免不了心中暗喜了。

然而便在这一刻,适才失神的水庆鸿身上骤然腾起了一个看似柔和的椭圆形护罩,这护罩灵光流转,边缘处泛着淡淡的绿意,猛地便将贴上他颈项的月盈刀弹了出去。

他又在同时将手一伸,那手上便现出一柄暗金se为主的羽毛扇。

水庆鸿将这扇子轻轻一扇,原本依附在他身上的细雨又纷纷乱乱地脱离,他身上立刻蒸腾起一片水雾,而那护罩之外风卷残云,月盈刀立刻倒飞,满场云雾顿时舒卷聚散。

叶青篱虽未能料及此,但也不惊慌。水庆鸿若是在她第一招上头就输掉,那也枉费他进入玉磬书院一场了。就连叶青篱这样三系灵骨的弟子,在玉磬书院学过一段时间后,各方应用之道都能大大增强,更何况水庆鸿在书院学道已经超过十年?

不过他的修为还只到筑基中期,本就比不得叶青篱灵力深厚,此刻仓促反击,纵然他灵骨更为纯净,但叶青篱多年来辛苦淬体虏实根基之事也不是白做的。

便见这场上的云雾眼看是要消散干净了,月盈刀一转,云卷风啸之声大增,奔逃拍岸之势又起,猛就向着水庆鸿汹涌而去。

那护罩内的薄雾则轻盈盈一拢,随风蒸腾而上,只在碰到水庆鸿的护罩顶端时骤然化成点点的水珠,呼啦啦又对着他兜头浇下。

水庆鸿原就是仓促应战,此刻回力不及,终于是被浇了个正着,顿时他的脸se就是一白,那护罩的颜se也连带着暗淡了几分。叶青篱忽然开口说道:“水师兄,大水淹密林,你那满林子的草木可是焉了?”

水庆鸿被她这话气得脸se泛青,一时间越发的手忙脚乱,他的资质世家无一不上佳,自小便是被人奉承着长大。后来他厌烦了旁人的阿谀奉承,才渐渐变得疏淡人情起来,但在他心底,总是认为人人都该礼敬于他才对。

而这一次碰到叶青篱,她这言语间虽然说不上有多过分,可结合她的态度语调,还有一些细微的表情,却总让水庆鸿感觉到一股令人憋屈之极的嘲讽味道,再加上他此刻正在节节败退中,那心情更是复杂得难以言喻,而他肚子里一团火则压抑着熊熊烧了起来。

叶青篱招法不停,脚下还缓缓移步,脸上又似笑非笑:“水师兄,这五行相生原来并非至理,可见这世间之事,还真是没有什么不可能呢。”

水庆鸿听她言外之意,竟像是在说,你纵然是天之骄子又如何?我要你败,你便不得不败。

他又慌又怒,更加茫然无措起来。

其实水庆鸿今年也不过十九岁,他的修为在同龄人中虽然极为拔尖,但本身并没有经历过什么真正的历练,若是换成蔡涵平之类从小就在昆仑外宗修行的弟子,叶青篱这点言语攻击只怕根本不能造成什么影响。

不能不说叶青篱歪打正着,击中水庆鸿的软肋了。

眼看两人相距越来越近,水庆鸿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便在此时,叶青篱伸手向他身后一指,他脚下便出现了一块小小的沼泽。

水庆鸿一脚踏在上面,险险地便要陷进去。

但不得不说,他的基本功还是极好的。这试法台上不封顶,四处开阔,他的右脚只是在沼泽上稍稍一歪,整个人便立刻腾空而起。

这么点低级的小沼泽,自然是陷不住他。

然而叶青篱等的就是这一刻,就在水庆鸿腾空而起的一刹那,他头顶上立刻便劈下了小小一道闪电,这道闪电的速度并不快,但因为他适才飞起的动作,却像是他正正将身体迎上了这道闪电一般。

两相碰撞,啪啦一声。

这道原本威力极小的闪电却因接触到水庆鸿满身的水汽,而在瞬间暴涨,猛地便透过了他的护罩,传到他全身!

水庆鸿身子一颤,再也支撑不住,护罩便自然消散开来。

沼泽术、掌心雷,这两个原本只能算是通用大路货的低级小法术被叶青篱此刻施展,竟起了化腐朽为神奇的关键作用!

然后水庆鸿被电得僵硬的身体就直直地向着下方的小沼泽掉落下来!

叶青篱又伸手连指,一连加放了五个沼泽术。

而直到此刻,从刚才水庆鸿腾空算起,通共也只过了不到两息的时间。

两息之间,水庆鸿眼看就要狼狈地再次陷入这沼泽之中,他身上的法衣却又流转灵光,显是要自动护主。

叶青篱哪里还会再给他翻身的机会?

只见她接连弹出数十颗百年分的铁刺荆棘种子,这些种子一落到沼泽上,便疯狂生长,猛地结成密密麻麻的网,探着触手缠住了水庆鸿。这原也只是一个低级法术,只是以叶青篱筑基后期的修为施展开来,效果自不同于练气低阶修士所用。

这些荆棘同样只是稍稍阻住了水庆鸿反击的节奏,但这法术却胜在施展快,所耗灵力少。

叶青篱争得这一刻,终于将神意索祭了出来。

她要同时操控三件极品法器确实有些吃力,只是水庆鸿不同于旁人,叶青篱可没胆在众目睽睽之下赏他一刀。

神意索上次在撷英三阵中本已被损坏,后来叶青篱在化物斋修补了一番,如今的神意索虽然在困人元神的能力有所减弱,可论及质地坚韧却又更强了几分。

叶青篱方一用神意索将水庆鸿捆住,就指诀一变,直直地将他甩出了这块小号的试法台,然后又伸手一招,瞬间收回了神意索。

按照规则,一方出了试法台便算是输,到这个时候,水庆鸿即便身无束缚,也再无翻身余地。他有些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处,眼神茫然地四下扫视,仿佛仍有几分没能反应过来。

仲裁淡声宣布叶青篱获胜,她一转头,就看见印晨隔着两块小号试法台正含笑看着她,而另一边,不知何时出现的万剑则眼神炽热,充满挑衅地对她比了一个za拳的手势。

一九零回:三教九流皆为法

太虚论剑实际上就是修仙界各方势力比拼高低的一个大舞台,不同层次的人关心不同的东西。

如昆仑的对手是连城、魔门、妖族以及东海散修等等。而往细处划分,在昆仑内部,水家的对手是齐家、陈家、昭阳峰、灵枢谷等其余各脉势力。而再对下面的弟子们来说,他们的对手又各不相同。

有的是因本身不合而成为对手,有的是因立场不同而成为对手,而更多的,则是因为道路太窄,要想前行就必须踩过旁人肩头,所以不得不成为对手。

叶青篱也同样是如此,她修行的时间不长,原本除了陈家以外,也没太多机会去得罪别人。但她既然已经站到了这个试法台上,那么所有挡在她前面的人就都将成为她的对手。

这其中包括印晨,也可能包括顾砚,当然更包括此刻正对着她挑衅的万剑。

或许面对外敌时他们应当团结,但这并不妨碍内部竞争。

叶青篱收了玉筹走下这小型的十七号试法台,反而对着旁边正自茫然的水庆鸿深施了一礼。

“水师兄,承让了。”她微微一笑,“师兄是个实在人,青篱先前多有得罪,还望师兄莫怪。”

这话由胜利者对失败者说出来,原本很是透着几分嘲讽意味。倘若叶青篱是个男子,水庆鸿此刻定会越加恼怒难堪。偏偏叶青篱却是个二八年华的少女,她刚刚收了武器,就这么俏生生地站在水庆鸿面前,一脸的巧笑嫣然,叫他纵有再多的憋屈,此刻也不由得愣了愣。

并不是说叶青篱长得有多令人惊艳——这修仙界从来不乏俊男美女,真正令人目眩神迷的容貌水庆鸿并不是没有见过,两相一对比,叶青篱这般颜色,也就只能被称之为清丽了。

然而此刻水庆鸿的心情,却极为复杂。

他向来瞧不起人,叶青篱初入玉磐书院那日,他也是按规矩去迎接的了。看她不动声色地将所有试探都挡了回去,又初步立了威信,水庆鸿心底去着实有几分腻歪。

这些事情,其他同门乐此不疲,他却厌烦得很。修行就是修行,求道之人却偏偏要争那许多名利到底,简直比世俗凡人还要令人感到俗不可耐!

水庆鸿由此不喜叶青篱,因为总觉得她无论何时都戴着面具,所以在他眼里,叶青篱跟其他所有习惯于装模作样的名门子弟没有任何不同。

这样一个人,水庆鸿甚至懒得多看一眼。

却是直到这一刻,他稀里糊涂落败了,才骤然感觉到,自己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淡泊名利。

他羞窘、他难堪、他愤怒、他不知所措。

然后他才终于正眼看清了眼前的女子。

第一眼看到的,是她有如冬日温泉一般的眼睛。流水脉脉、浅雾清淡,看似是温暖,偏偏又叫人瞧不清全貌,探不到底去。

她这般微微一笑的时候,脸上所有的线条俱都柔和了起来,衬着皓齿朱唇和如玉肌肤,无端地就叫人感觉到亲切和安定。

彷佛就在她那令人莫测高深的灵魂背后,却藏着一方无比广袤而纯粹的土地。

水庆鸿不自觉地判断她的装扮——她穿着交领的天青色宽袖深衣,一根三指宽的缀玉丝绦束在她纤腰上,环绕出她曲裾窈窕,使她静立之时只如青莲当风,姿态婉然。那衣料质地显得十分柔软,流云般的青色层层铺染在她衣襟裙裾处,隐隐显出几分枝蔓缠绕的同色暗纹。

她的腰线高,再加上乌发斜挽,青丝曼垂,晚霞般的歩摇、耳钉、手钏几番轻点,更是给她凭添了一般悠然风姿。

水庆鸿判断着,叶青篱的衣饰都不简单,看那颜色质地不是寻常织染能成,说不得也是一件极品的法衣。

这般一走神,他就另起了心思:“她哪里来的财力,竟能购买法衣?莫非她背后另外有人?那她今日是故意要折辱于我,折辱于我水家吗?”

因这番思虑,水庆鸿原本的难堪和无错立刻就消散了几分,换之而上的是另一股警惕和愤怒,以及被压在其后的那一抹难描难绘的介怀。

“黑白都由你说,罢了!”他轻哼了声,本待转身离去,然后叫家里人多关注叶青篱几分,可走不到一步,他又觉得自己刚才的行为太没风度,便硬是憋着那股气,又道,“我也不是输不起,更没有让你,你的本事确实是不…是很好的!”

他本想说叶青篱本事“不差”,但又想到自己输给了她,若她只是“不差”而已,那自己不是等于“很糟糕”了?

这是万万不可的,水庆鸿连忙改了口,才拂了下衣袖离开。

走过十几步,他再转头去看叶青篱,见印晨不知何时到了她身边,正跟她有说有笑,便不由自主又哼了声,然后干脆飞离这块试法台,去到了别的场上。

印晨正说着:“叶师妹,如今初轮比试已经换过了五道场次,计算下来还需换场四次才能比完,那便至少需要一个时辰,你可需休整一番?”此刻距他们这一次换场也才过去一刻钟,印晨比叶青篱先比完,而整个场上仍在比都得人也只余下三成不到了。

叶青篱记忆着其中的熟面孔,心中忽然一动,想起了一个人。

“印师兄,你可曾听过十七这个名字?”

“十七?”印晨讶然,“这是名字还是排号?”

叶青篱抿唇一笑:“那我可不知道了。”她取出十七曾经赠送的那只垂音铃,依照口诀输入灵力进去,耳边就渐渐响起了一些难以分辨的噪杂声音。

应该是十七所处的环境比较纷乱,叶青篱仔细听了一会儿,才勉强判断出她应该是在炼丹一类的试法台上。

“叶师姐!”十七的声音随后传出,透点兴奋,“你刚才的战斗真是精彩…”

叶青篱一下子愣住,只这一句话,就体现出十七的消息灵通到了何等地步。

她暗道:“看来这十七二字说不准真是她在某个组织中的排号。”

鲁云此时已回到她身边,仍是蹲在她肩膀上,忙也道:“她的消息既然如此灵通,那她买的什么对战表、分析图,肯定很有价值了。”

叶青篱当即询问十七,又听得她一通好夸,然后才听她在那边匆匆交代了什么,又说:“叶师姐,你若无事,便在原处等我把,我立刻赶过来!”

不等叶青篱再多说什么,这垂音铃叮叮响了三声,上面的灵光便灭了。

叶青篱收起垂音铃,印晨好奇道:“叶师妹,此物比起一般的传讯法器来,竟是神奇许多。”

一般的传讯法器只能通过灵力的震动和对应,模拟出传讯者想要传达的话语,如这般可使人实时通话之物,实在稀有。

叶青篱点头:“正是,这位姑娘来历神秘,看似是跳脱市侩,但其背后势力不容小觑。”

印晨思索片刻:“叶师妹,我倒是记起来了,家师有个朋友,名叫阿一。据传他们那一脉又称下九流,那祖师爷原是凡间尘俗人物,他风尘一世,什么都做过,混混噩噩了大半辈子之后,在五十三岁上头忽然得遇仙缘,从此老来成器,反而独树一帜,开创了一个与众不同的流派。”

“下九流?”叶青篱惊讶,“印师兄,这下九流之说,指的不是凡间最为…低贱的行当么?为何竟成了修仙界的一个流派?”

“所谓三教九流,各有各的说法。”印晨轻拂宽袖,背手于身后,那眼角线条微微下垂,神色间似有怀念,“我原也不理解,后来听家师言道,凡间衣食住行、婚嫁礼俗,全在这三教九流当中。下九流虽然听似不雅,但实际上正是最为贴近生活,谁也脱离不了的行当。这下九流在修仙界也正如是在凡间一般,无形无定,又无孔不入。”

叶青篱恍然道:“原来是影子流派,难怪消息如此灵通。却不知这修仙界的下九流指的又是那九流?“

“三教九流原指儒释道三教,又指儒家、道家、阴阳家、法家、名家、墨家、纵横家、杂家、农家这九流。“印晨轻轻一叹,”现如今释教早已没落,而儒教虽然在我神州礼法上占有制高的地位,但并无实权,比不得道教。余者不足一提,至今其实已通通融入到了道教当中。”

叶青篱看他好似老学究一般喟叹,多年前那副静好如女子的明丽容貌到如今又添了几分风雅与沉着,反倒使他整个人有如极品古玉,温润内连起来。

“既然人人求道,自然是什么流派都越不过道家去。”叶青篱不由得微微一笑,“然后此道非彼道,大道亦不等同于道教。师兄,你…着相了!”

印晨愣了愣,随机哈哈一笑,忽然踏前一步,竟执起叶青篱的手。

叶青篱也惊住,一时忘了避让,不知他是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