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暗营该有的敏锐。苏衔顺着一想,也觉蹊跷,但也猜不出端倪。

大步流星地进了屋,他回身阖上房门。皇长子妃没有同他一道进屋,挥退了宫人,静候在院子里。

苏衔绕过屏风,殷临曜正倚在榻上沉思,看见他颔了颔首:“恭喜。”

“怎么回事啊?”苏衔睃着他走上前,往榻边的椅子上一坐,伸手扣在他腕上。

脉象虚弱,的确病得厉害,也的确与皇后如出一辙。苏衔锁眉:“太医怎么说?”

“说与母后的病一样。”

“没了?”

“没了。”殷临曜顿声,“我听沈小飞昨天的意思,似是怀疑我与母后都不是生病。”

苏衔没有隐瞒,点了头:“倘若真不是生病,你觉得是谁?”

“我不知道。”殷临曜淡然。

苏衔一语不发地继续给他搭着脉,沉默了会儿,又听他说:“但我在想,倘使不是生病……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对我与母后动手,又能让太医三缄其口的,能有几人?”

苏衔眼底一颤,惊然抬头。疑心一时被殷临曜牵动起来,半晌才归于宁静。

他缓出一抹好笑的神色:“你怀疑你爹害你啊?”

皇长子没说话。

“你这什么疑心病啊?”苏衔口吻慵懒,“他身体康健,你又没干什么,犯得着吗?”

“但我不是他最满意的儿子。”殷临曜抬眸,目不转睛地盯向他。

“嗤。”苏衔嗤笑摇头。他觉得殷玄汲在他母亲的事上是个混蛋,可他不觉得殷玄汲会混蛋到为了补救这种事谋害嫡妻与嫡长子。

再说,“我没兴趣啊。”他道。

他但凡对皇位有一点兴趣,都可顺水推舟地认爹,回到他皇次子的位子上。

“我知道你没兴趣。”殷临曜眸光黯淡。

可他拿不准,父皇会不会动那份心。

他从记事起就知外面还有个未曾谋面的二弟。那时父皇还不是皇帝,王府里盛传父王有个外室子,后来又说已然夭折。他后来是从父王母妃的交谈中意外得知二弟根本没死的。

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也从不清楚二弟到底何许人也。直到他十岁那年,苏衔突然而然地出现,他凭直觉猜到他该就是二弟,去问父皇,父皇没有否认。

后来的这么多年,宫里多少皇子心中忿忿,觉得自己被一个外人比了下去,只有他清楚,让他们在父亲眼中黯然失色的是他们的亲兄弟。

母后为此心神不宁已久,唯恐二弟顶替了他的位子。他不在意,他觉得父皇与二弟都不是那样的人,自己也并非昏庸无能之辈。

可眼下的事情来得这么突然,他忽而想起了一些书中常说的话,比如“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帝王的喜怒原就能决定很多事情。虽然父皇一直以来待他不错,可对苏衔,更有种超乎寻常的执着的好。

他越是细想,天家父子原就脆弱的信任越变得不堪一击。

“……殷临曜。”苏衔站起身,“你若真这么想,我可直接问殷玄汲去了啊?”

说罢他转身便走,皇长子骇然:“苏衔!”

苏衔停住脚,转身皱着眉看他:“干什么?”又蔑然啧声,“心里有疑又要揣着不说,自己瞎猜忌,你们活得累不累啊?”

有话直说不好吗?

殷临曜禁不住地战栗:“这种事岂可胡言!”

“你也没在胡言啊。”苏衔抱臂,“我看你怀疑得挺有道理的——虽然我没觉得他会杀你哈,但你说得对啊,能对你和皇后神不知鬼不觉地下手,还让太医都帮着撒谎地能有几个啊?反正我数不出第二个来。”

殷临曜无言以对。

“但我也得说啊……”苏衔耸了下肩,“要是他想杀你们母子,那肯定不会瞒着暗营,更不会让沈小飞在你这里说漏嘴。”

如果没有沈小飞这一环,他大概也会很怀疑殷玄汲。但事情从沈小飞嘴里透出来就太奇怪了,难不成是贼喊捉贼?犯不上啊。

作者有话要说:殷临曜:我怀疑我爹要杀我。

苏衔:虽然我不赞同,但我觉得你的怀疑也不无道理。

皇帝:?朕风评被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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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4 章

府中花园里, 谢云苔与侧妃徐氏头一次见,寒暄之后便也没什么话讲。所幸花园之中景致正好,二人四处观景,饶是不说话也是不觉尴尬。

走了一会儿, 徐氏请她入亭中落座,又着下人来上了茶与点心, 继而又是各自安安静静地品。

谢云苔无甚心事, 徐氏看着她,心下却满是好奇。

要知道, 苏相的婚事早几年可是陛下亲自过问过的,京中许多人家都曾被宫中询问是否有适龄的女儿,给皇长子选妃时也不过如此。只是苏相自己并不上心, 最终事情便也不了了之。

如今苏相大婚, 满朝瞩目, 却也满朝都知道丞相夫人出身不高。

皇长子府中,正妃端庄持重, 不爱与侧室们说小话嚼舌根, 徐氏可是与另几位一起将京中近几个月的消息都打听了个明明白白。不仅谢云苔出身不高、曾为通房的事她知道,丞相求娶时困难重重她亦有所耳闻。眼下人坐在眼前了, 徐氏越看越是好奇,这夫妻两个相处之间该是怎样的情形。

——或许相爷只是一时兴起?

徐氏觉得多半是这样。因为这位丞相夫人出身不高, 却生得美。放在别的府里虽绝不可能为人正室,但添作美妾总是极好的。这位相爷又从来不在意规矩,自己一时喜欢就非要抬到正妻的位子上也不稀奇, 倒也未必心里就真将这位当发妻珍重。

徐氏一壁想着,一壁添了茶给她。

又饮下小半盏茶,隐见一宦官从月门处疾步行来,探头看看,见二人皆在凉亭之中,躬身进来:“侧妃、夫人。”

二人看过去,宦官道:“相爷已从殿下那儿出来,说要进宫一趟,夫人请。”

意思是让谢云苔一道进宫。

谢云苔抿唇,有点犹豫。她昨晚还是有点“累着了”,晨起时没太觉得,方才一经马车颠簸便腰酸起来,只想回去歇着。

可谁不知他们昨日刚刚洞房花烛?她思量再三,不好意思说自己“身体不适”,便颔首:“我先不去了,劳公公告诉他一声,便说我这就先回府了。”

那宦官一怔,躬身离开。徐氏也一怔,打量着她:“相爷进宫怕是有正事,夫人若没个缘故……”

谢云苔坦然摇头:“那些正事与我皆是无关的,我去不去也不打紧。”

徐氏因而被噎住,费解地又看了她两眼,直不懂她怎么能就能这样直言拒绝!

在皇长子府里,若皇长子要喊人一起进宫,反正徐氏是不敢说一声不肯的。至于正妃那边,徐氏估摸着也至少要说个缘故才能推拒。

这丞相夫人在相爷面前倒很随意?

徐氏心绪渐渐复杂,颔一颔首:“那我着人将夫人的马车备好。”

“有劳侧妃。”谢云苔欠身。二人便一同出了凉亭,甫一迈出月门,就见苏衔正随着方才那宦官行来。

“小苔?”他的目光在二人间一荡,眸中凌色令徐氏一栗。

“公子。”谢云苔快走几步到他面前,他犹自打量了一会儿徐氏,垂眸轻问,“怎么了?”

语中意味徐氏一下子听明白了,他其实是想问谢云苔:谁欺负你了?

“没事呀。”谢云苔想想,踮起脚尖。他会意地附耳,她压音将缘由告诉他,“我……我有点累,腰酸得很,就不跟你进宫了。”

徐氏紧张地盯着苏衔,蓦见他神情一松,继而有了笑意,心底那股子不安终于松下。

“我还道出了事。”苏衔一哂,“那先送你回府。”

谢云苔:“没关系,你先进宫好了,我自己回去也无妨的。”

“听话哈。”他突然俯首在她额上一吻,她不及避开,就这么硬生生让外人看着他亲了她。

“又乱来,讨厌!你再这样我不跟你出来了!”嗔怒地一瞪他,她匆匆朝徐氏一副,转身便走。苏衔抿着笑,朝徐氏略颔了颔首,就提步去追她。

“……慢走。”徐氏哑然,怔在原地。

几句简单对答,仍看不出相爷是什么心思,却也让她觉得这打情骂俏的劲头可真让人酸得慌啊!

苏衔一路亦步亦趋地跟着谢云苔上了马车,才发觉好似真的有点不高兴,上了马车还要接着瞪他。

“哎这么生气吗……”他摸摸她的脸,被她挥手打开:“你能不能……能不能不在外人面前这样了!”

谢云苔倒也说不上生气,只是局促。板起脸严肃地跟他打商量:“这是皇长子府,你也胡乱亲亲抱抱的,让人看了去多不好……”

她觉得好丢人哦!现在脸上都还是烫的。

“有什么关系嘛。”苏衔咂声,被她美眸一瞪,又立刻改口,“好吧好吧,听你的。”他死皮赖脸地把她抱住,“夫人说得都对,都听夫人的好吧?”

谢云苔:“……别光拣好听的说!”

“真的真的,我记住了。”他也沉肃了些,“以后必不乱来了,凡事先跟夫人商量,行吧?”

“行。”谢云苔矜持地点了下头,苏衔嘿地笑了声:“我家夫人最好了。”

“善解人意,知书达理。”

谢云苔:“……”

她从前怎么没觉得苏衔这样油嘴滑舌呢?不对不对,从前他也显有油嘴滑舌的时候,但是一夜过去,似乎更厉害了一些!

不多时回了府,苏衔送谢云苔回房,将她按在床上揉了半晌的腰。原本只是轻微酸痛的地方被他按得似乎更疼了,谢云苔惨叫不止,他却忽而变得冷酷无情,完全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

但等他收了手,她着实觉得好了不少,身上松快,只是疲倦得想睡觉。

“你好好睡,我进宫去,不会太久。”他道。

谢云苔于是安然入睡,苏衔就径自进了宫。皇帝正在紫宸殿中读着奏章,苏衔进殿,宫人们不必陛下多作吩咐就直接尽数退去。

皇帝放下奏章睇着他,心下五味杂陈。

大婚了。

也不带儿媳来见个礼。

苏衔并不理会他的神色,信步踱上前:“殷玄汲我跟你说个事。”

皇帝无声轻喟:“你说。”

苏衔口吻随意:“殷临曜和皇后都病了,太医说病症一样。沈小飞昨天找我,觉得可能不是生病,是有人蓄意为之。”

皇帝锁起眉头:“怎么说?”

苏衔自顾自续言:“我刚才去见了殷临曜,他怀疑是你干的。”

皇帝愕然,皱眉:“什么?”

苏衔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的神情,笑意戏谑:“我觉得他的怀疑也不是没道理哈!”

“啪”地一声,皇帝拍案。苏衔适时地噤了下声,俄而又慢吞吞道:“我没赞同他说的,只是觉得有道理——能对皇后与皇长子下手下得神不知鬼不觉,还能让太医说只是生病的,你自己最容易想到谁啊?”

“……”皇帝噎了一下,长声吸气,复又淡声,“朕为何要害他?这逆子……”

“你看。”苏衔及时捕捉到他的用词,扬音讥嘲他的态度,“活该他宁可跟我说都不敢来跟你说!”

皇帝面色铁青,强自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苏衔悠然叹息:“你对儿子也太不好了。”

皇帝额上青筋狠跳,苏衔知他不服,不欲再多争辩。

他知道殷玄汲想说什么,无非就是又觉得他没心没肺,可他是着实觉得他待“儿子”们不怎么样。

他从不曾认他为父,他心存愧疚便百般容让,但宫里的皇子们哪个不是时时小心处处谨慎?更有好几位甚至鲜少被他记起,想见他一面都是奢求。

苏衔最初是因为怨愤不肯认他,后来却更是觉得这样的父亲不要也罢,宫里这种拘谨的日子他更是受不了。

“我要是你,我就看看殷临曜去。”苏衔慢吞吞道,“但你要是打算去骂他一顿,那就当我没说好了。”

言到即止,他懒得再多说,只又道:“事情原委你若想查就发个话,我带暗营查。”

良久的沉默,苏衔一时都判断不出他究竟在想事还是仍在着恼于殷临曜的怀疑。

终于见他点头:“去吧,朕将甲字令给你。”

苏衔轻啧一声:“行。”说罢转身,“我走了啊,夫人还在家等。”

皇帝却又道:“还有一事。”

苏衔回过头,皇帝沉吟半晌:“你近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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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晚下了一夜细雨,春末夏初的夜晚雨水尚凉,让整个京城都冷了一些。

“阿嚏——”谢云苔晨起撩开被子坐起身就打了个喷嚏,自下朝回来便坐在床边看书的苏衔睃她一眼,信手将被盖回去,顺手把她按倒,吻落在颈间:“冷就多躺一会儿!”

“……”谢云苔淡淡地看他。

他哪里是想让她多躺一会儿,就是想趁机动手动脚!

想了一想,她略微颔首,在他头上也亲了一下。看他还没有从她颈间挪开的意思,就推推他:“先不闹啦,我今天要归宁呢!”又一副哄小孩的口吻。

“好吧……”苏衔悻悻然,将她松开。她却忽而翻身,趴到他身上去。

垂下眼帘,谢云苔轻声道:“你好好在家待着哦!”说罢凑到他唇边一吻,好似奖赏。

苏衔挑眉:“不要我陪你归宁?”

按照大恒婚俗,成婚第三日归宁,该是夫妻一道去娘家的。

谢云苔眨眼望着他:“你不逼我见公婆,我也不逼你见我爹娘呀!”

“这不一样。”苏衔轻笑。

不让她去见公婆,是因为他根本就没把他们当亲人,她与爹娘关系却都好得很。

“放心,我今天不会乱来。”他摸摸她的前额,“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夫人你放心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苏衔:不让你见公婆,是因为我根本不把他们当爹娘。

谢云苔:所以?

苏衔:我很愿意认你爹娘当爹娘啊!

皇帝:【呕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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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刚在微博说最近睡眠好了就又被睡眠教做人了

昨晚又没睡好

于是明天早上不更了,明晚双更合一大肥章【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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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5 章

宫中, 皇帝下早朝后料理了几本紧要的奏章便起了身,一圈圈地在殿中踱着。殿中寂静,宫人们一言不发地躬身侯立,只余沉而轻微的脚步声一度度地响起。

皇帝就这样一直踱着, 踱了多时,总算定住脚:“去皇长子府。”

说罢他便向外走去。姜九才赶忙跟上, 朝宫人们打了个手势, 示意各自速去筹备圣驾出行所用之物。

不多时,宫门大开。圣驾出城, 京中各处迅速清道,自宫门口到皇长子府的各条街巷都安静得看不到半个人影,待得圣驾在府门外停下, 阖府皆已迎至门外, 行大礼叩拜。

“父皇圣安。”皇长子跪在最前。语声落定不久, 皇帝下了马车,自他面前经过:“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