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姗姗默默地呼唤着那个名字,想要从中汲取一点力量,却是越想越伤心,就算双手捏地生疼也抵消不了半点脆弱和绝望,只崩溃地恨不得起来一头撞死,盼望灵魂能再次飞回现代,只是理智却在内心深处残忍的告诉她这样的侥幸是多么的不可能。

默然的悲哀中,疲意和倦怠深深袭来,伴随着郝氏滔滔不绝的催眠似地唠叨声,令人不觉地睡了过去。

然而,潜意识中的杂念却反而更纷然,如群鬼乱舞不肯罢休。一时仿佛回到了前世,正自忙碌的工作着,一条温馨的短信忽然不期而至,令人不觉心中甜蜜。一时又像是行走在古代的时空之中,买菜洗衣,并不住地有似熟悉又似陌生的人跟自己打招呼,叫她小娘子。

你们认错人了,我叫卢姗姗,不是什么阮绵绵!

她执着地向每一个人解释,却没有任何人相信,反而有更多的陌生人像僵尸般涌潮般机械地围拢过来,个个瞪着硕大臃肿的鱼泡眼,鬼魅般地重复着:“你是阮绵绵,你是阮绵绵…”

她惊恐地挣扎着想要突围,忽然瞥见了有个熟悉的身影漂浮在天空中,急忙大喊:“乐宇,救我!乐宇…”

男人缓缓低头,对她温柔地一笑,将手伸了过来。她大喜着伸过去想要握住,可忽然间却有一阵凛冽的寒风吹来,将男人的笑颜和手臂都逐渐融化成云烟,只余最后一抹怜悯的目光,歉意地诉说着他的无奈。

“不!别走!乐宇…别丢下我一个人!”

卢姗姗满脸泪水地猛然睁眼,却见眼前一片黄蒙蒙的光影,定了定神,才发现那些光芒是从两盏悬挂在屏风上方的灯笼中发出的,比小时候家里的炽光灯还要暗淡,仅仅能照见物体的大概轮廓。

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天色已经黑了,外头难得的安静,想来那些热闹的人群早就散去了,还有石家人和郝氏,似乎也都不在。

“…彦真在此对天发誓,只要我女儿此番能康复如初,定然洗心革面以尽人父之责,好好地照顾绵绵。若是我阮家注定要受灾厄,尽可全报应在我阮彦真身上,但求苍天怜我孩儿孝顺无辜,莫要让绵绵再受半丝苦楚,保佑她平平安安…”

药味萦绕间,只听有落寞的男声在屏风外不住低念,间或伴随着砰砰的轻响,拳拳的慈父之心表露无遗。

卢姗姗怔怔地听着,百般滋味终究都化为一声叹息。

似乎听到里头动静,磕头声忽地停止并传来衣服摩擦的悉索声,接着便有脚步快速向这边走来。

卢姗姗忙合眼装睡。

“绵绵…”

阮彦真举着烛台充满期待地走到榻前,就着灯光看向卢姗姗,却见她依然闭着眼睛似是未醒,只是眼角泪水晶莹,痕迹宛然,不由怔了怔,先将烛台放在旁边高几上,才小心地在榻前坐了下来,取出手帕有些笨拙地为她拭泪,喃喃地叨念着。

“乖女儿,莫要伤心,阿爹在这里,阿爹以后一定会保护好你的,一定不会再让你吃苦…乖女儿,以前都是阿爹不好,阿爹不该只顾自己伤心地整天借酒浇愁,忘了关心你,不该糊里糊涂地将你许给郝家,让你摊上那么一个恶婆婆…阿爹对不起你啊…”说着说着,不觉伤心地哽咽了起来。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如今你的女儿已经死了,就算你再忏悔又有什么用?卢姗姗默然不语,很为无辜的原主心酸不平。只是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遇到有男人在自己面前这样伤心地哭泣,听着听着,难免有些不忍,再想到自己既占了阮绵绵的身子,以后终究要同这个男人以父女之名生活在一起,便假装要醒地呻吟了一声。

阮彦真果然立刻收住了悲声,赶紧擦了两把眼泪,小心地呼唤她。

卢姗姗又装了一会,才故意茫然地睁开眼睛。

“绵绵,你醒了?”阮彦真又惊又喜,满脸关切地看着她,额头中间有隐隐的红印,“头可还疼?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好像好多了。”卢姗姗如实回答,不知是否是因为灵魂和身体磨合的更好的缘故,这一次醒来明显没有先前那般晕眩头疼,只是躺的久了浑身有些发僵,便挣扎着起身,“我想要坐一会。”

“好好,你别乱动,让阿爹扶你。”阮彦真探身过来,将她扶起,又在她背后垫了个靠枕,待她坐好,试探地问道,“绵绵,你可有想起了什么吗?”

卢姗姗摇了摇头,尽管脑中其实残留着原主的一些记忆,但只凭那些有限的片段却不足以令她就此变成阮绵绵,既然以后的性格行事注定会大不同,还不如借着失忆这个借口来掩饰将来的所作所为。

阮彦真顿时难掩失望之色,但随即就反过来安慰她:“没关系,欧阳郎中说了,你这是脑震荡,一时想不起来也是难免的,假以时日自然就会记起,眼下你只管放宽心好好地养身子。”

卢姗姗点点头,环顾了一下:“现在是什么时候?我怎么还在这里?”不是应该在这个身子的家中么?

“刚过丑时呢,”阮彦真解释道,“欧阳郎中说,你伤的不轻,暂时还不宜移动,要先留在医馆里观察两天等她再诊断过才能决定可不可以回家。哦,对了,差点忘记了,欧阳郎中特意交代过,若是你醒了就去通知胡郎中。乖女儿,你等一下啊,阿爹这就去叫人。”

丑时…子丑寅卯…子时是十一点到一点,那么现在应该是凌晨一点多了?卢姗姗目送着阮彦真转出屏风,在心中换算了一下,又低头看着那远比自己丰腴的双手,低弱蚊蝇地自言自语。

“卢姗姗啊卢姗姗,既然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你就尽量想开些吧,俗话还说好死不如赖活呢!别人只能活一世,你尽管上辈子短命却也多挣了一辈子了,还能到古代走一趟,要是别人知道了,说不定还不知怎么羡慕嫉妒你呢!”

可是,话虽如此,那笑容却怎么看都带着无奈和自嘲。从今天开始,她就是古代的阮绵绵,不再是前世的卢姗姗了!

PS:为以防混乱,下章开始就直接用“阮绵绵”来称呼女主了,当然,这个“绵质”已经不同了哦!

第八章 时代时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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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自小生病多半都会选择打针吃西药的现代人而言,虽然并不曾忘却传延数千年的中医文化,但在实际生活中,却是没几个人会喜欢中药那难闻的味儿的,更别说还要喝上满满一碗乌黑的药汁了。

但是,形势逼人,这身子既然已经是自己的了,自然得好好珍惜才是。

借着总感觉光线实在微弱的昏黄灯光,阮绵绵接过药碗试了试温度,就屏住气息几乎一口喝下,随即马上抓起放在托盘上的那碟蜜饯,一连吃了好几口压下了那药味,这才有心情放慢速度,用旁边摆着的牙签戳起,细书起蜜饯的种类和味道来。

也不知道这些蜜饯是怎么做的,不论精美还是口味,比起后世来都不遑多让,金桔、杨梅、桃子、枇杷…咦,这个居然是板栗做的,太强大了!一向惯爱甜食的阮绵绵慢慢地嚼着甜滋滋的蜜饯,感觉自莫名其妙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又经历了一团混乱之后,总算多少被补偿了一点小小的幸福。

见出事以后女儿的脸上首次有了一些快乐的光彩,阮彦真不禁也露出了笑容。接过药碗放到一旁后,见她嘴边还沾了一点药汁,便掏出手绢为她擦拭。

阮绵绵正吃的开心,见他冷不丁伸手,下意识地一避,阮彦真的手顿时尴尬地停在半空,幸好阮绵绵随即就反应了过来:“我嘴边有脏东西是吧?”

一边问着,一边很自然地把他的手绢给接了过来抹了一下并捏在手里,心里头却有些无奈。看来想要以阮绵绵的身份在这个时代生活,还有太多的东西要学习要适应要习惯,就比如和这个阿爹近距离接触,毕竟是父女,总不能一直拒绝他的关怀。

“嗯,有点药汁…对了,你睡着的时候,石相公和你婆婆他们都回去了,石相公还请了乡亲们去喝茶,再后来,向家母女…就是你的发小向巧依和她娘都特地来看过你,我请向家婶子帮忙物色个能干的娘子,向家婶子的意思是也不用去找牙婆,就让巧依姑娘过来先帮个十天半月的,天亮了就过来。”为了不使“父女”间的气氛太过别扭,阮彦真忙找了个话题。

听他提及这两个人物,阮绵绵心中还是没有半点熟悉感,综合先前对阮彦真和郝氏的印象,估计关于这发小伙伴之类的记忆也是需要见到本人才能激发。

“嗯,知道了…对了,给我讲讲现在是个什么样的时代吧!比如国号是什么?皇帝是谁?”既然已经决定面对现实,第一步自然是该了解生存环境的基本情况。

阮彦真虽然奇怪她怎么会关心这些以前从不在乎的事情,但也只当她是因为失忆而没有安全感,便耐心地回答了起来。随着中间不住地提出新问题,小半个时辰后,阮绵绵终于大略地搞清了目前的时代背景。

这个世界应该是个同她的前世历史差不多的平行时空,因为在很早之前,也曾有过黄帝炎帝,有过春秋战国秦汉时代,只是历史在东汉末年时忽然转弯了,没有了三国鼎立,自然也就无魏晋时期了。其后,分分合合间过了数百年,期间也曾有过类似唐朝的统一辉煌并带动诗歌的无限繁华,但终究还是分裂的乱世多,直至本国的创始人统一了中原,定国号为郑。

延续一百多年后,郑国受到北方游牧民族契丹的侵略,安逸多年的郑国朝廷节节败退,最终屈辱求和,才得以和契丹国划长江而治,定都杭州。

如今已是南渡已经五六十年,当今皇帝为南郑第三代皇帝郑成宗,登基已有十三年,还算有所作为受百姓爱戴。郑成宗也曾有心想要北伐收回祖宗之地,只可惜臣民们和太上太皇却都无此意,只喜欢沉迷于丝竹享乐作词听曲,最后北伐之事也只好不了了之。

不过,虽说是安守南方没有开疆扩土的雄心壮志,但本朝不论国内还海外的贸易,却做得十分风生水起,不仅在沿海城市特地开建了不少大商埠,就连这杭州城,也时常有外国蛮子来做生意。

算起来,如今的郑国和前世历史上的南宋倒是十分相似的。

这样一想,阮绵绵心里便好过了许多,毕竟说起来她还是中华民族炎黄子孙的后代。

“那我们现在郑国的什么地方呢?”

“都城杭州啊,我们已经在此定居了十余年了,不过,城中租房甚贵,我们家无力负担,只能住在城外,这里就是余杭门北的左家桥啊。”

杭州?阮绵绵不禁有点惊喜,忙追问:“那有西湖吗?”

阮彦真失笑道:“西湖?当然有啊,你平素里就最喜欢去西湖玩了,只是每回都懒得爬山,专爱坐船,还常常去断桥上看停泊在里湖的大龙船。”

“太好了!我现在就想去。”阮绵绵被他的描述勾搭的心里痒痒的,脚底也痒痒的,忍不住伸头向外看去,只可惜屏风挡住了视线,就算没挡着现在已经是夜里也瞧不到什么,不由地开始期盼天明了。

“现在?现在可不行?”阮彦真吓了一跳,“这夜都已经深了,而且你刚刚受伤,可不能乱跑,至少也要休息个七八天才行。”

“七八天,那也太久了!”阮绵绵抗议道。

阮彦真却很坚持:“就是这七八天也得先问问欧阳郎中,郎中同意你才能出门。”

阮绵绵郁闷地耷拉了一下脑袋,好吧,来日方长,反正都已经掉到这个地方来了,其他的不多,时间正好有的是。

为了尽快让女儿恢复记忆,并引开她的注意,阮彦真索性不等她发问就东拉西扯地絮絮叨叨起来,这一回说的却不过是些家长里短,街坊邻居的名字。

阮绵绵只听得云里雾里,半点印象也无,反而听得再次头晕起来,赶紧打断他,道是等见了人再逐个介绍也不迟,不然这样光听名字没有对应也记不住。

阮彦真一想确是这个理,就不强求了。

不过,左邻右舍的可以先不了解,有两个人却非得先问清楚不可。

被女儿问及为何会和郝家订了亲,以及郝家母子是个什么样的人时,阮彦真的面上顿时现出愧疚之色,支支吾吾地只说当初是郝氏再三求亲,其子和女儿又本是自小一起长大,关系素来不错,再则人高马大又有一身力气,性情敦厚,人也上进,就应了亲。

听起来倒像是考虑过一番的,可既然郝家那小子和原来的阮绵绵一起长大,他这个当父亲的总应该也知道郝家那婆娘的脾性吧?怎么就没替女儿想想,有这样一个婆婆将来的日子能好过到哪里去?

想到现在这个烫手山芋如今得自己接着,还不知几时才能跑出去,阮绵绵就不禁涌起一肚子的气,但看阮彦真也有些理亏,知道这个时候就算责怪他也不是办法。毕竟亲事已定,不是说退就能退的,后悔也无用。

可是要她老老实实地给那个泼妇做媳妇,继续当牛做马,哼…门都没有。

第九章 夜半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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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女俩聊了半个多时辰,阮彦真就以阮绵绵身子尚虚应多多休息为由,屡次催她躺下。

阮绵绵虽说前头初醒时还精神,但这身子毕竟是受过重伤的,坐了这许久也有些累,便不坚持,待见他叮嘱了一番转出屏风后,才慢慢地斜躺下来。

被子有些重,厚厚实实的,和以前盖的丝绒被很不同,还隐隐地透着一股新鲜的味儿。因为是和衣而躺,盖了一会阮绵绵就觉得有些热,便将穿着窄袖的手臂抽出被外,将被子夹到腋下。

也不知想了多久,忽闻外面有清晰的钟鼓声敲响,几乎同时,又有打更声传来。片刻后,外头就慢慢地热闹了起来,有人在呼喝,有人在叫卖,有人在敲着木板铜盆什么的,因为这声音太过嘈杂热闹,虽然好似就在门口,却听不清在喊些什么。

百万人家夜雨鸣,市声唤出晓来晴。

曾记得有人这样形容杭州府早市的热闹,如今只不过是城外运河边的其中一处小片区就已经这么繁荣,真难以想象城里头会是怎样的光景。还有那座前世时曾骑着自行车溜达过无数遍的美丽西子湖,此时应当是真正的淡妆浓抹总相宜吧?好想能即刻就亲眼见见啊!

听了半响,阮绵绵终究还是舍不得睡,悄悄地下了榻。套上了那双黑底面上绣着两朵茶花的朴素绣花鞋站了站后,觉着除了头还有点疼,胸口稍稍有些闷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不舒服,稍微走走应该并无大碍,就轻手轻脚地朝屏风外望去。

没了一大群看客,曾经十分拥挤的药堂如今看起来却是宽敞多了。屏风前一米多处,一排儿的摆着三张桌子,上头都放着文房四宝,似是看诊所用,和高高药柜对应的另一侧墙壁,则只放着两排一溜儿的长板凳,估计是给排队的客人坐的。

此刻,阮彦真便躺在几条板凳并拢的临时小“床”上,许是知道自家女儿除了记忆一时没法恢复外已经没有了生命危险,精神总算松懈了点,此际正盖着一床蓝布被子仰躺的很端正,还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

借着灯光,可见入口处是很典型的长方形活动门板,每一扇都雕着各种吉祥图案的格子,并糊着窗纸,其中正中的一扇正虚掩着,阮绵绵悄悄一拉就打开了,并没有发出想象中的吱呀声。

门外是一方小天井,错落有致地摆放着一些盆栽。天井两边各有一间厢房,和正房一起都被窄窄的走廊连着,屋里头看起来都黑黑的没有半点灯光,正对面则是真正的大门。

天光还没从东方透出来,可月色很好,圆如银盘的显然正值月中时分,明亮的银丝儿从天上直铺下来,慷慨地给予人间夜的精华。天井中有两盆月季,开放的很热烈,一盆不知名的鲜花却羞涩缩在叶儿底下,闭合的紧紧的。

夜里这花盆也不搬进屋里,看来现在应该是春天,而且可能已经过了乍暖还寒的多变时节。

阮绵绵一边琢磨着,一边不习惯地扯了扯身上那明显臃肿的衣服,踩着软底的绣花鞋,小心地穿过天井,大门处正被阴影笼罩,看不出什么木料,只见两门中间直横着一根大门栓。阮绵绵也没半夜打开人家大门的习惯,又见中间门缝并不食严,便趴在上头向外望去。

原来医馆的外头就是一条街道,不是很宽,大约也就十来步左右,街对面栽种着婀娜多姿的杨柳。条条丝绦下,有小贩正摆着箱笼茶具热情地叫卖,柳树再过去,就是一条河。河上正航行着许多运货的船只,每一条船上都点燃着很多盏灯火,风帆什么的都已被卸下,只靠人力划桨抑或竹篙撑移,不住传来哗哗的水声,甲板上所站之人多数都是穿着短打的服侍,少数才穿长衫。

一条装着很多麻袋的船过去,又一条载着许多似乎关着鸡鸭的笼子的船紧紧跟随,两者之间相隔不过数米而已,所有的船只都是一个方向,繁忙却井然有序。

“洗面汤、漱口水,清清爽爽的喂!”只看的津津有味,门前忽然经过一个挑着担的小贩,用一种怪怪的强调高声唱着。

这洗脸的水和漱口的水竟然都有卖?真是好高级!

这样趴着大门看了好一会,虽是管中窥豹只能略见一斑,阮绵绵却觉得仿佛看到了一个全新的天地。这才是正宗的古代啊,绝非电视里那些人工堆砌的场景能比。倘若来到这里以前她没有遇到那一场爱恋,也许早就没有亲人的她,此时此刻还能安然地接受这一场身份的转变,甚至可能还会抱有积极的心态去欣赏和享受这正宗的古香古色的生活。

然而一想到乐宇,阮绵绵就不禁黯然了起来,再没了欣赏的兴趣,正恹恹地准备回去休息,却见又一条船行过,船头高高地挑着两串红灯笼,灯笼下,一个穿长衫的年轻人正负手而立,不知旁边的人和他说了什么,他便正好扭头向这边望来。

阮绵绵本是无意瞥过这一幕,转头后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发现那人的面容竟然好像乐宇,顿时惊讶之极地立刻地回转,却一不小心砰地一下撞在门上,等头昏眼花中她再次从门缝中望去,那条船已经开出视线。

“乐宇!”他真的也来了!

阮绵绵只觉得浑身的热血都冲了上来,顾不得眼冒金星脑袋昏眩,忙拼命地去搬那根粗大的门栓。可那根胳膊粗的门栓却是相当长和重,这身子显然又正值虚弱,速度难免慢了点,待她扔下门栓打开门跑了出去,只见河面上浩浩荡荡地都是船只,哪里还记得是哪一条。

没有半点犹豫,阮绵绵马上顺着船行的方向奔跑了起来。

街道上很热闹,一边是沿着河岸的临时小摊,一边是同医馆一面的店铺,大部分都已开张,不宽的青石板路上人群已开始熙熙攘攘,男女老少都有,亦有早起的孩童在玩耍嬉笑。

阮绵绵顾不得欣赏这一切,为免柳枝挡住视线,甚至也顾不得落水的危险,避开几个行人,一下子从两个小贩中间钻过去,直接跑在树干和河岸中间狭窄的只有一两尺的空挡上。

好在月色明亮,早市上又点着许多灯笼,将街道和脚下的路都映得很清楚,可她那摇摇晃晃在水边奔跑的身姿还是惹得早市上的小贩们不住地注目。

有人心地好忍不住高声提醒,叫道小娘子小心落水,也有些人高声起哄,但多数都是好奇地相互讨论起她的八卦来。估计白日里那场意外有不少人都看见了,不时有人认出了她,什么死了又活转、疯癫之类的言语不时飘进耳中。

阮绵绵一心想要追人,对这些声音议论自然置若罔闻,一通急追下,好不容易找到那条船,看见那个身影,忙拼命挥手大声呼喊:“乐宇!乐宇!”

然而,不知是早市太吵了,还是她这嗓子实在太不给力了,任凭她喊的喉咙都快哑掉,那人还是没有回过头来,反倒渐行渐远。

阮绵绵忙奋力直追,可这身子平时显然不擅长跑步,没一会,就跑的上气不接下气,胸口闷的极是难受,后脑更是隐隐作疼,只好被迫停下来休息。

追丢了!还是追丢了!

眼看着那些船只陆续远去,阮绵绵终于挫败地一屁股坐在了柳树下的石板上,黯然地靠在了树干上,痴痴地望着遥远中天之上那皎洁却清冷的明月。

第十章 是他,还是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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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他么?会是他么?

若是,为什么这样喊都听不见?若不是,怎么又会那样相像?还是…纯粹只是自己的幻觉而已,要知道那人可是穿着古装还梳着发髻带着头巾的,乐宇…从来没有这样一面,怎会很相似呢?

或许,不过只是一场幻觉而已。

心就像脸上的汗水一样慢慢地凉了下来,垂落在身边的双手也感觉到了石板的冷意,可她却一动都不想动,本已不愿轻流的泪珠子悄悄地又泌了出来,热热地划过面颊。

真讨厌啊,记忆中,除了父母去世那两次她几乎都没怎么哭过,如今还不到短短两天,她却都快变成林黛玉了。卢姗姗啊卢姗姗,你可一定要打起精神来啊,决不能被软弱击垮,不然可就真要变成正宗的软绵绵了。

“小娘子,你没事吧?”柳树的另一头,有位老年小贩好心地询问,“来,喝口茶吧缓缓气吧?”

说着,就倒了一碗热气腾腾的茶过来。

阮绵绵怔了怔,只觉喉咙干渴,便不客气地随手抹了一把眼泪,道了声谢谢接了过来。茶的味道很怪,香气扑鼻,却是咸的,里头似乎添加了许多东西,与其说是茶,还不如说是汤。

这便应该是时下的特色茶汤了,既然摊位就在后头也不急着还,阮绵绵便捧着碗,慢慢地喝着。这碗并不大,比以前的吃饭碗还要小一点,不过几口茶就喝完了。

把碗递回,阮绵绵下意识地想找口袋,却见自己身上不但没半个口袋,连个荷包香囊什么的都没有,想到古人都喜欢在袖子里藏东西,又伸进去掏了掏,除了一方手绢还是别无它物。

“不过是一碗茶,值不了几文,小娘子就别为难了。”见她东找西寻,明白是没带钱,本来就没打算要钱的老年小贩笑呵呵地挥了挥手。此时刚好有人买茶,便转过头去做生意。

阮绵绵呐呐地道了声谢,正准备再坐一会,就听到不远处有人焦急地呼唤,想必是那开门的时候惊动了医馆里的人,阮彦真追出来了。

“阮相公,小娘子在这里呢!”见阮绵绵仿佛没听到似地只是仰望着月儿发呆,老年小贩扬起舀茶的勺子高高挥舞。

阮绵绵一囧,没想到他居然也认得自己,看来自己真是出名了!恐怕刚才这一追更加有名气了。

阮彦真很快带着一个医馆里的伙计找了过来,看见阮绵绵坐在地上,唬了一跳,赶紧过去扶她,面上虽担忧,嘴里免不了带了几分埋怨:“绵绵,你身子没好,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

阮绵绵默然无语,因为身体虚弱,也就顺势借着他的搀扶起了身,但一站稳就挣开自己一个人往前走,任阮彦真怎么询问也不发话。

感觉到她的情绪十分低落,一头雾水的阮彦真也只好不再多问,只小心地紧跟在她身后。

只这一会功夫,不管是做生意的还是买东西的,人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他们身上。经过他们时,询问起阮绵绵事情的人虽少,笑着同阮彦真打招呼的却很多,看来这些人也应该多是街坊邻居,并早知道了阮绵绵失忆后的古怪。

回到医馆,医馆内已经灯火通明,胡郎中正在为早来一个女病人看诊,见他们回来,忙对那妇人致歉了几句,跟着阮彦真等转入屏风后,替阮绵绵切脉看舌苔,又细细询问问她哪里不适。

阮绵绵正自心灰意冷,随意地答了几句就翻身躺下,面朝里向地不愿多言。

见她明显不愿配合,胡郎中不由和阮彦真面面相觑,愣了愣,还是胡郎中冲阮彦真打了个手势,示意他出去说话。

阮绵绵依稀听到他吩咐一个伙计去请什么欧阳郎中,又干净利落地先解决了女病人,就拉着阮彦真走出去了,想必无非是问刚才发生了什么事而已。

可这种事情自己能说么?就怕到时候被当做真正的借尸还魂一棍子打死都是轻的,何况方才不过是自己一时看花眼了而已。

但真的是这样吗?阮绵绵翻来覆去,心底总还有一点不甘,若不是知道出去必定会被拦住,真想再顺着河道去找到那个长衫人确定个究竟。

她这边心情低落,被胡郎中拉到天井的阮彦真。更是因为女儿突然变了个人似地性情而愁眉深锁:“那个叫什么乐宇的名字,以前我从未听绵绵提过…唉,今日这事儿闹得这么大,郝家定然很快就会知晓,到时候我就是有一百张口也说不清啊。”

“阮相公且莫忧心,欧阳郎中医术高明,等她来了,说不定会有法子让你女儿恢复原来的记忆和性子。”对此,胡郎中也是一筹莫展,只能好言相劝。

欧阳郎中似乎住的并不远,没两刻钟就过来了。

出乎意料的,这个欧阳郎中居然是个女子。

只见她体态修长,那件丁香色的褙子款式虽简单,穿在她身上却透着一股从容的优雅华贵。再看她的发鬓,虽已夹杂着三分之一的银丝,可皮肤却依然光洁细腻,只有眼角处稍稍露出几缕细纹,瞧着仿佛才三十出头。最令人好感的是,这位女郎中一进来就未语先带三分笑,一双丹凤眼中充满了柔和,让人一下子就升起相当的信任。

面对这样一个怎么看都觉得有仁心医德的女郎中,又是一大早就为自己而来,阮绵绵再怎样也不好意思心不在焉地敷衍,便问什么就答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