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原本想说:我就盼着你酒醉来着…你酒醉了我也不必这么紧张了…

忽听得房外使劲有人拍门:“贺师弟开门…开门咱们好好喝两杯去…”这是羽林郎里的一位关系极好的同僚。

“贺师兄你居然装醉,快出来快出来…再不出来我们砸门了…”这样霸道的话,除了谢弘这小霸王,还有哪个?

又听得米飞上窜下跳,恨不得橇窗:“贺师兄你别藏在里面不出来,我们听到了,你竟然敢装醉…我就说他在装醉嘛,酒量哪里就这样差了…”

吵吵嚷嚷,乱成一气。

被众师兄弟们这般吵架,贺绍思悄悄踱回来,拉着罗瑞婷的手,屏息坐在床边,感觉到她僵硬紧张的身体渐渐的放松了下来,听得外面师兄弟们及贺绍思军中禁中同僚同袍们的嚷嚷,她甚直偷笑了出来。

感觉就像极小的时候,与罗行之罗善之两位阿兄一起去做坏事,被家仆发现了,报到了罗老爷子那里,他们便藏到了罗家后园子里的假山洞里,听得外面仆人来回寻找走动的声音,偏又逮不到他们,那种愉悦的心情。

她全然不曾觉察,不知道什么时候,贺绍思已经与她靠在了一处,两具年轻的身子紧紧的偎依着…呼吸与共。

房门外面,众人拍了一阵门,见房里一对新人吓的声气都不敢出,皆大笑起来。

沈家管事的匆忙从前院跑来,好说歹说,才哄的众少年郎们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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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夜色渐深,贺家来的宾客们都陆续散尽,只余家下仆人来往收拾残席。

贺绍思觉得,今夜的一切都很美好。

自拜进罗家门墙,他便亲眼看着罗瑞婷一天天长大。

寻常官家女子无不爱涂脂抹粉,便是自家妹妹们习武之余也多是爱惜自己容颜,唯有罗瑞婷身上永远有一股傻乎乎往前冲的劲头,好像全然忘记了自己还是个女孩儿,就跟个假小子似的,顽皮起来,比后来进了罗家习武的米飞还要让人头疼。

这世上,大概再没有像罗瑞婷这样飞扬跳脱的女孩子了。

哭起来号啕大哭,连罗老将军也招架不住,笑起来爽朗大笑,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贝齿来,笑意从明亮的眼睛里尽数奔泄,整个人都传达着“我很快乐”的讯息。

让旁观者也忍不住笑出来。

到得后来,他渐渐发现,自己每每见到她的笑脸,便会忍不住微笑。

连她迷恋薛师兄的那股傻傻的劲头,都瞧着十分憨蛮可爱。

不过是小女孩子某一个瞬间的执著而已。

薛寒云生性孤僻,外冷内热,对师兄弟们尚且寡言疏淡,更何况是对她?

再一往无前的热情勇气,遇到难以融化的冰川,也终有冷却的时候。

偶尔有一次,他们师兄弟们闲来无事,纯属好奇,聊起柳相的独女,那时候柳明月尚不是他们的小师妹,众人也无机会相见,原以为薛寒云不会搭话,哪知道他微微扬起头来,用难得柔缓的声音道:“月儿是个很可爱娇纵的小女孩…”

原本米飞是问柳相独女容貌来着,结果却得着了这样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至于容貌如何,无论别的师兄弟们再如何问,薛寒云也不肯再答。

但贺绍思却从他说那句话的神态里捕捉到了一丝不同。后来的某一日,他瞧着罗师妹的笑脸,不由会心一笑之际,忽然之间福至心灵,豁然开朗。

事实证明,他想的一点也不错。

等到小师妹前来学武,薛寒云瞧着小师妹的眼神,可不正跟自己瞧着罗师妹的眼神是一样的么?

只是——他从不敢流露分毫。

罗家的门第,就算是罗师妹进宫为妃或者做皇子妃,都够了。

又哪里是他这样小小武将家的儿子可以肖想的?

直到订亲之后,很长一段时间,贺绍思都有种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给砸傻了的感觉。

若说以往他还有不真实感,那么今夜,当罗瑞婷身着嫁衣紧张的坐在喜床上,在花烛之下,愈加娇颜如花,他看似随意,实则小心的将她的身子揽进怀里,只觉得胸膛里的那颗心都要跳出来了…

罗师妹的身上,今晚有茉莉花的香味…

罗师妹原来也有这样娇软乖顺的时候…

贺绍思只觉如饮蜜浆,平生所愿,今日便获圆满。

只是,他从未想过,乐极也有生悲的时刻。

乖顺的罗师妹紧张的大气不敢出,意外缓解了他的紧张。

罗帐之下,羞怯的罗师妹任由他脱了红袄红罗裤儿,任由他一双手胡做非为,直到…在关键时刻,他好不容易入巷,只听得身下女子低声惨叫,然后…毫无防备的他顿时天眩地转,等到明白过来,他已经赤身裸体躺在了冰凉的青砖地上…

所以说,娶个会武功的媳妇儿,搞起突然袭击来,真是让人防不胜防啊!

当夜的洞房自然泡了汤。

新郎官几乎被摔断了腰,完全使不上力了。

床上的傻妞兀自不觉,怒冲冲拿被子遮着胸前春光,振振有词为自己的暴行辩解:“你弄痛我了!”阿娘都没说过洞房会痛,且是剧痛,就好比身子被一把剑给劈成了两半儿…

她怀疑贺师兄压根不曾学过一招半式,胡乱来试探。

罗瑞婷的脑子里,凡事总是有招式可循,便是厨艺,就算她炒菜技术不好,但刀工极好。刺绣虽针线不行,但只要旁人给她画好了花样子,下针又快又准,只不过出来的成品…尚有待商榷。

说到底,菜刀跟绣花针,也是武器,跟小校场上最小号孩童学习的板斧与飞镖的招式差别不大。

贺绍思狼狈的从地板上爬起来,重新钻进了暖烘烘的被窝,不得已偃旗息鼓,心中埋怨丈母娘闺教偷工减料,平时处理起家事来井井有条,偏这种事情上不肯费心思,教他吃了好大一个苦头…

柳明月全然不知罗瑞婷洞房里闹的这出乌龙,与薛寒云辞别贺家,马车一路缓行,她紧靠在薛寒云怀里,听得空旷长街上马蹄与车轮交杂之声,心绪极宁。

贺家不在京中权贵云集的地段,离相国府便远了些,他们早晨从罗家出发,到了夜晚才回家,今日一天着实忙累。

才过了九桥门街市,车帘便猛然间被掀开,有人一头扎了进来,柳明月还未惊叫,薛寒云已是出手如电,制住了来人。

来人压抑的惨呼一声,“大爷饶命啊…大爷救命!”

到底是饶命还是救命,许是连自己都糊涂了。

春凤跟赶车的老李头在车辕上坐着,听到马车里的动静便欲停车来查:“少爷,出什么事了?”

借着昏昧的光,柳明月倒瞧见了那人打扮齐整,穿着城里举子们惯常穿的布袍,戴着儒冠,同处一辆马车,只有一股皂角经阳光曝晒的味道,倒并无什么污糟味儿。

“无事,继续走。”薛寒云说着放开了手里的男子。

那男子一获自由,立时往马车最靠里面缩成了一团,死活不肯下去,“求少爷奶奶让在下在马车里暂避一时,在下决非坏人!”

“大半夜闯进别人家的马车里来,你说不是坏人,谁信?”柳明月依在薛寒云身边,小声嘀咕。

那人苦笑,声音颓丧:“在下如今也无法证明自己是不是好人。反正这位少爷身手出众,制伏在下不成问题,在下又决不会危及两位,就当发发慈悲,容在下暂避一时?”

薛寒云对着外人,永远是冷寒眉眼,听得此人哀求,只丢过去冷冷一句:“你可是做了什么不法之事?”

那人还未答,忽听的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追了过来,少说也有五六人。那些人跑的速度极快,到得近前便将马车拦住了。

“可瞧见一个书生?”

老李头在相府当差十几年,经见的事情不少,借着月光便能瞧见今晚这些人身上穿着皆是寻常布衣,但态度极为蛮横跋扈,恐不好相与,坐在车辕上的春凤已经吓的瑟瑟而抖,他倒不卑不亢道:“几位爷,老头子没瞧见什么书生…”

“车里面坐着的是什么人?”

那伙人里其中一人便欲到马车后面掀帘子去瞧,老李头连忙阻止:“车里面坐着的是我家小姐与姑父,方才从亲友家吃完喜酒回来。”

那伙人领头的示意,便有手下人转到了马车后面,正欲掀车帘,马车车帘掀开一角,露出一张熟悉的脸来。

“文伯兄,大半夜这是在执行什么公务?”

定彦昭,字文伯,原是与薛寒云羽林军中的同僚,只是年后调职,二人便分开了。他瞧见薛寒云,顿时堆起满面笑容:“不知薛贤弟在此,想是弟妹也在车里?惊扰了弟妹,还望恕罪!”转头向着领头之人打招呼:“大人,马车里面的是相爷家的小姐姑父。”

那领头之人便随口道一声:“打扰!”带着一众人等忽啦啦去了。

马车里,薛寒云虽然探出了头,但他五感皆灵,一手牵着柳明月,将她护在身边,防备着马车里的男子,等得这伙人尽数去了,才要审问那书生,那书生已跪在了他脚下:“学生见过大人!早闻大人英名,文武全才,又曾拜读过大人的文章,不曾想今日竟然在此遇到。”

薛寒云当年科考的考卷后来流传开来,许多读书人都争相学习。

他不同于一般闭门苦读的学子,经柳厚指点,还有罗老爷子与林清嘉两位悉心教导,时人有赞:薛家儿郎,文能治国,武能安邦。他的考卷,恰从安邦治国论起,洋洋洒洒,不但文风稳健,且又不犯时下读书人空谈的毛病,皆是言之有物,直指弊端,又有相应对策,当年连武德帝也连读了几遍,大声赞好。

这男子在马车里原听得他与追自己的人相识,心下已凉,哪知道他三言两语便将来人打发,又问他来历,便直言相告。

此人姓张名诚,乃是一名举子。

他有一位好友孙子楚,家贫,也是去岁进京赶考的举子,不幸落第,离家太远,又无回乡的盘缠,便与他合租了个小院子,意欲在京中苦读,等待三年后的考试。

孙子楚白日里便在街上支个书画摊儿,再替来往行人代写书信等赚些钱聊以度日,晚上刻苦攻读,原本日子尚且过得,哪知道这几日圣上下诏,建造太极宫耗费甚靡,坊市间无论商铺摊贩,皆增一成税赋,所积之资,用做修建太极宫之款项。

那些商铺也就罢了,虽说增加一成赋税,连原来的赋税,利润被分薄不少,但到底还能周转开来,生意还得维系,但孙子楚却交不起。

他那小摊,糊□房租且艰难,再哪有余钱去交赋税?

文人惹祸,大多是因为图一时口快。

孙子楚生活窘迫,武德帝在位之时多体恤百姓,不会无故加税,如今承宗帝方登大位便在京中加一成赋税,他若交了此税,说不得便要沦落街头了,激愤之下便拿今上与太上皇执政相比,说了许多不好的话。

这话被路过的人听到,到得晚上,孙子楚便不曾回来过。

张诚晚饭以后还不见孙子楚回来,便一路寻到他往常摆摊位的地方去瞧,只见摊位还在,但人已不在了。听说是下午有人请孙子楚去城中一处酒楼代写书信,摊位便托邻商照管。

张诚犹不放心,便一路寻摸到了九桥门一带的酒楼,到得那邻商指点的酒楼,上门去问,酒楼的伙计却说不曾瞧见过孙子楚,他出来之时,见得酒楼巷子暗黑,原想着走捷径回家,看看孙子楚是不是已经回家去了,哪知道到得巷子里,见得暗影绰绰靠坐着一个人,他只当酒楼出来喝醉的人,上前去借着远处巷子口的灯光一打量,顿时吓的魂飞魄散。

坐在地下的,正是孙子楚。

只是他身上衣衫之下带血,靠近了便能嗅到一股血腥味,至死不能瞑目的样子。

张诚伸出手指在他鼻端试了一下,早已全无呼吸。

他正吓的要死,暗想不知道孙子楚得罪了何人,竟然将他打死在这暗巷之中,却听得酒楼前面有一队人跑了出来:“…那书生的同党在哪里?速追了来…”

张诚靠墙站着,半日不敢动,只等那帮人去得远了,这才从暗巷里跑了,急急往回赶,哪知道途中又发现不止一队人在追他,早吓的六神无主,惊慌之下,这才闯进了路过的马车里。

柳明月与薛寒云听闻此事,不禁沉默。

上个月,司马策亲自组建了锦衣卫,专事缉查官员百姓言论不当者,不经过六部三司,凡事直接通禀司马策。

不止如此,六品官以下的低等官吏及寻常百姓犯事,锦衣卫有处决之权。

方才那位定彦昭便是直接从羽林军调至锦衣卫的,听说如今凡事可直达圣听,可算是如今朝中新贵。

薛寒云听说过锦衣卫之事,这才不曾将张诚交出去。若是寻常衙役逮捕逃犯,他定然不会干涉。可锦衣卫自成立之初,已有数名低等官员被捕,更有京中富户百姓以隐匿财物,逃避赋税而入了锦衣卫,听说大多家破人亡,财产充入国库。

朝中有官员弹劾此事,却被司马策按下不提。

这增加一成赋税之事,原是户部侍郎周行榕提出来。

他道商人不事生产,专以抬高物价,从各地运转至京而赚取利润,最是不劳而获,此风不可长,理应重赋。

司马策与众臣商议,大部分臣子试图与司马策摆事实讲道理,道不可对商人打压。但不知周行榕与商人有刻骨之恨还是什么原因,他咬死了无商不奸,商人重利盘剥,累积大量财富,凡遇灾年,只会哄抬物价,最是刁狠,如今只不过是教他们多出些银子,就跟放血似的。

最后竟然一人力战群臣,只道众臣不肯支持圣上严厉打击商人,怕是因为自家也做着买卖,占着商铺,生怕向国库多交税银,连点银钱也舍不得,这样臣子,恐怕忠心也有限! 

此话一出,朝中哪还有人敢反对? 

若是反对,不但将自己归为奸商一伙,甚至连为人臣子的忠心也要在今上心里大打折扣。

接下来的事情,便是商讨如何向商家加税,以什么名目,具体什么样的商户要多加多少之类。

众臣心中雪亮,此事乃是新帝上任之初投石问路,京城之中所有商家恐都重赋难耐,有些原本收益就薄的铺子恐怕要关门,自家哪怕赚的最好的铺子,此后收入也要大幅缩水。索性将这种讨论的过程拖延一段时日。

这些官场里趟过来的官油子们最会唱念做打,今儿你提出这样方案,被他否决,明儿他提出另一个方案,再被旁的官员否决,一时朝堂上吵成了菜市场,群力群策,竟一时之间未商量出一个周全的法子来。

借着拖延的这些日子,便有官员将手中不盈利或者薄利的铺子出手,又或者关了自家铺子出租给他人,只赚些稳定的赁资,收回来的钱财索性往京郊各处去买地买山头。

听说这月城外地价飞涨,比往年高出了二倍不止。

等到这两日开始城中真正实行加赋之策,朝中一干官员已经将家中产业处理的差不多了。

周行榕虽然每日去集市转转,但他初初上任,又以纯臣自居,誓不与同僚勾结,不但人缘不佳,说到底,消息也闭塞。

官场之中,师生同门亲友乡党宗亲同年等等,皆是不可忽视的人脉关系,需要好好经营。

周行榕埋头做他的纯臣,也不曾打听到众官员私下的举动,只当推行加赋之策极为顺利,自己又落得个清名,他名下并无商铺,整治起这些商人们来毫不手软。

张诚得了薛寒云与柳明月相助,当夜便回住处收拾了包袱银两,一应书墨尽皆弃了,天色将晓便收拾成个出城的小行脚商,头发挽了起来,用个布巾子扎了,又穿着个短打,去市集里买了个挑子,前后筐里装了些寻常便宜货物,挑着出城去了。

城门口虽有锦衣卫,但这些人都未曾瞧见过张诚的真面目,也只酒楼里那个伙计瞧见过,京中四个城门,到底张诚从哪个城门时出去,也不得而知,便只经那伙计口述,画了张诚画像,由锦衣卫拿着在四城门口守着。

那画师既不曾见过张诚,便按着一般读书人的模样来画,斯文男子,面目清秀,头戴儒冠身着长袍,哪知道张诚一夜惊慌,胡茬早出来老高,又故意将头发弄散下来几绺,头上包着个半旧的布巾子,连身上半旧的布短打一起从卖菜的老伯那里买来,裤脚都沾着泥点子,与画中形象相差太远,一早被放行。

71第七十章

京城数百万人口,死个把书生富户,也算不得奇怪,况上面有意封锁这些消息,只官场中人知悉,寻常百姓并不能窥见皇权治国背后的冰冷血腥与无情。

唯相府三位主子私下里谈起来,相国大人对今上敛财的手段颇有几分嘲意:“从前倒看不出来,那就是个揽钱的篓子…”

薛寒云已在京郊大营数月,对司马策重视军中饷银发放,粮草军械储备有着切身体会,忍不住迟疑道:“我瞧着…圣上自登基至今,倒在军中清理出不少蛀虫,大肆整顿军备,粮草军械俸银已按时发放。”

武德帝晚年,大约是人上了年纪,帝王也生出了懈怠之心,执政便宽容了许多,朝中军中有人贪渎,有时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此军中粮草供给并不能按时发放。

譬如罗老将军门下三子边关粮草发放,每年也要仰赖柳厚另行关照。

薛寒云年后进了京郊大营,他头一次去军械库,便被震住。

军械库里一半武器铠甲尚能使用,另一半却多是锈蚀烂了的陈年旧货,但库藏薄子上记着的却是全新武械…

后来数月,司马策雷霆整治军备,从内心来讲,他觉得今上此举很是英明。

有出就要有入,国库之银,自然只能取之于民,薛寒云觉得,承宗帝此举无可厚非。

“可他搂钱的法子却有些过苛了。”柳明月柔声反驳:“这只是太平年间,倘或遇上灾年,百姓本就困顿,税赋再重,要是连口饭都吃不上,灾民还不□起来?”

她自接手打理相国府产业,也与外面掌柜及庄头见过了面,再加上身边新添了一个金铃,多说些百姓生活,再非过去不知世情的天真小姐,如今说起来,也能想到平民百姓之疾苦,虽不能切身感受,到底也算知闻。

她心里本来便不喜司马策,依着他的施政手腕,便只管往悲观的一面去想,因此夫妻所想,完全背道而驰。

柳相辅佐太上皇多年,于治理天下最有发言权,此时也不禁摇头:“圣上听信周行榕这等短视小人,打压商人,无异于杀鸡取卵。商人虽不事生产,但南北贩货,千里奔波,风餐露宿,输送天下百物,令得银钱货物流通,就好比国家血脉,给国家经济带来活力,这般打压,令得商人破产,或者缩手缩脚,不再放胆去贩运,长此以往,这国家货运银钱流动,定会变做一潭死水…”

银钱货物,只有流通起来,才能带动小民得利,若是全部收进了国库,不再流通,不过是死物而已。

虽历来士农工商,商人排在最后,身份低下,但柳厚年轻时候颇吃过些苦头,也曾在市井间卖过字画糊口,因此他对商人从不曾抱有恶感。

大多数商人只是寻常百姓,信奉和气生财,只规矩赚养家糊口的银子,有个别恶商敢横行乡里的,背后也多有靠山。

朝廷若打压商人,打压的只能是这帮规矩做生意的商人,真正的恶商有人庇护,自然伤不了分毫。

说起来,这本与个人经历有关。

周行榕未考中之前,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日常进项全靠妻子纪氏与母亲刘氏纺布绣花贩卖所得。他自有一股读书人的傲气,高人一等,被乡邻讥笑,道他身为堂堂男儿,不但不能养活妻母,还要连累妻母过苦日子,算什么男人?

那乡邻经商,有时悯其妻母辛苦,收纪氏与刘氏所织的布匹及所绣之物,价格上便要高出几文。他不过是看不惯大男人被家中妇人养活,才有此论。认真说起来,这乡邻其实多年也算照顾周行榕妻母,与周行榕也算有襄助之恩,哪知道遇上心胸狭隘的周行榕,不但记恨了他,连天下商人都记恨在胸。

周行榕中了秀才之后,与一干好友诗文唱和,互相请宴,某次轮到他请客,原想着赊一桌酒席,酒楼老板却不肯,又将他好一顿讽刺,只道他穷酸秀才,竟然也学阔人家子弟好风雅云云。

附近乡邻皆知周家婆媳养着周行榕,就跟捧着文曲星下凡一般,不但衣食照顾十分周到,便是言语上也不肯稍事违逆,倒养成了周行榕在家一言九鼎,出门傲视朋侪的书生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