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香见女儿和梁母投缘,又见梁母是真心喜爱这孩子,便将女儿留在了梁母处,让孩子与祖母亲近亲近,自己则是回到内院,沐浴更衣,洗去了一身的风尘仆仆,到了晚间再去梁母那里,欲将九儿抱回,却听梁母房中的嬷嬷说九儿已经睡着,更深露重,无需抱着孩子来回折腾,让凝香明日再来接女儿。

凝香无奈,回去辗转反侧,到了翌日一早,便赶忙去了梁母屋中,岂料这一次仍是连孩子的面也没见着,倒是见到了梁母。

“娘,九儿从没离开过我,这么久看不到我,她定是哭的厉害,她一哭起来就不爱吃奶,您把孩子抱出来,让我哄一哄”

梁母打量了凝香一眼,将近一年未见,凝香的身段已是恢复如前,柔弱似柳,腰肢纤细的不盈一握,尖白的瓜子小脸,一双杏眸秋水盈盈,好似随时都能滴下水来,直将男人的魂都能勾去。

梁母的眼眸又是落在了凝香的小腹上,眼瞅着她的肚子平平坦坦的,没有一丝凸起的意思,梁母的脸有些难看,只道;“娘都快一年没瞧过九儿了,就让孩子在我屋子里住上几日又能如何?再说这孩子大了,早该将奶戒了,每日里恋着那几口奶,饭也不吃,哪里能将孩子养结实?”

梁母见凝香着急,仍是说道;“你和乳娘这几日都别让孩子看见,趁着这些天日头好,不冷不热的,将奶给孩子戒了,等九儿戒了奶,娘就让人把孩子给你送去,到底是你生的,你慌个什么劲儿?娘还能将孩子抢走不成?”

凝香一颗心攥的紧紧的,只觉得眼睛里一片模糊,九儿自打落了娘胎,便没从她身边离开过,此时听得婆婆这般说来,便好似有人割去了她的心肝,九儿就是她的命,哪怕离开一小会儿也不行,更何况,她太心知婆婆的性子,谁又能知道她到底会不会把九儿还给自己!

“娘,媳妇求你,您把九儿还我,孩子从没离开过娘,她不能没有我”凝香眼睛通红,低声哀求。

梁母不为所动,只皱起了眉头,道;“娘把孩子抱来,也是为了你好,不是我说你,九儿也快周岁了,你自个的身子自个还没数?娘刚才问过吴妈,这一年里,你明里是跟着泊昭,可暗地里你两连一日的夫妻都没做过,九儿再好也终究是个丫头,你不快些将身子养好,如何为泊昭诞育子嗣?这段日子,就将九儿放在娘这里,你回去好好调养下身子,尽早将你的不足治好才是。”

凝香脸色煞白,那一声“不足”狠狠刺进了她的心,这是她不能去想,也不愿去想的“隐痛”,而今,就这般被梁母说了出来。

瞧着凝香失魂落魄的小脸,梁母挥了挥手,示意媳妇退下;“明日里娘会请个经验丰富的稳婆来给你瞧瞧,泊昭这阵子事情多,是紧要关头,你可千万别给他添乱,有什么事,就来和娘说。”

凝香没有吭声,只垂下了眼睛,她甚至忘记了行礼,整个人好似一只木偶,灵魂早已散落在不知名的地方,就那样空空洞洞的离开了梁母的院子,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吴妈进来时,就见凝香倚在床头,手中攥了一件九儿平日里穿的小衣衫,一语不发的坐在那里,直到夜色深沉,她也还是不吭声,就那样坐着。

吴妈看着不忍,守在一旁道;“王妃要是放不下小郡主,不妨去和王爷说说,让王爷将小郡主给您抱回来,小郡主刚落地时,不也是被老夫人抱了过去,最后不还是被王爷抢了回来,给您带着。王爷这心里,还是向着您的。”

凝香摇了摇头,瞧着手里的小衣衫,眼睛里微微凝聚了一抹神采,只觉得五脏六腑,无一不痛,痛到极处,竟是连眼泪也流不出了。

“他事多,我不想去扰他。”提起梁泊昭,凝香眼睛里好容易聚起的神采复又散去,去找梁泊昭,她有何颜面去找?他在忙着大事,忙着夺这江山,忙着去当这天下的主人,忙着要当皇帝,自己和女儿不过是后宅里的区区小事,又哪能入得了他的耳朵,耽误他的功夫?

凝香阖上眼睛,在路上颠簸许久,到了此时,才觉得累,从心底蔓延的累,她和衣躺在了床上,对着吴妈轻轻说了句;“吴妈,我睡了,你也下去休息吧。”

吴妈见她脸色虽是苍白,可神色还算平静,便也是放下心来,只微微行了个礼,退了下去。

翌日,果真有稳婆前来,奉了梁母之命,来为凝香查看身子,凝香没让稳婆近身,自己的身子自己明白,她的身子已是不中用了,即不中用,又何须在白费功夫,徒添一场笑话。

定北军军营。

梁泊昭处理完军政要事,刚捏了捏眉心,就听侍从的声音在外间响起;“王爷,陈管家来了,在外求见。”

“让他进来。”梁泊昭放下手,低声吩咐。

陈管家走进,立时对着梁泊昭行了一礼;“奴才见过王爷。”

“她近日怎样?”

“回王爷的话,王妃这几日一切如常,每日里除了给老夫人请安,便都是待在屋子里,给小郡主做着衣衫,此外,也没旁的事了。”

梁泊昭眉心微蹙,当日,梁母将九儿抱去,他便已是知晓,本以为凝香定会让人来知会自己,让他回府去将孩子从母亲那里抱回,就像九儿刚出生时那般,可一直到了如今,她也没来过,不仅自己没来,就连身旁的仆人,也从没遣过。

若不是知道她对女儿疼如性命,梁泊昭甚至会以为她对孩子毫不在乎,正因为太明白九儿在她心里的分量,也太明白自己母亲从她身边带走了九儿,对她而言无异于天塌了一般,可即便如此,她也还是不来找自己!

回京的那一路,他有意没有看她,甚至会命人将孩子抱来,而独独不去见孩子的母亲,本以为,她会如从前般伤心难过,亦或是支撑不住来找自己,可她却从没有过,就连在她身旁服侍的嬷嬷,来回禀自己时也只说王妃一切安好,即便那样久的日子未见,即便他思念如狂,而她,每日里也只是在马车里陪着孩子,眼眸中满是慈爱的温柔,唇角含笑,竟是完全将他遗忘!

梁泊昭心头沉闷,艰涩开口;“她可曾问过,本王的行踪?”

陈管家微微一愣,俯下身子,只得实话实说;“这王妃这段日子,都会从照顾小郡主的嬷嬷那里打听小郡主的事,倒是没问起过王爷。”

梁泊昭握了握拳,实在是无法忍耐,霍然起身,一语不发的离开了营帐。

定北王府。

“王妃放心,小郡主这几日已经不要吃奶了,每日里也会吃些米粥馒头,蛋黄点心,方才还喝了一小碗乳鸽汤。老夫人要老奴和王妃说一声,让王妃莫要记挂。”

凝香听得女儿安好,心里微微舒了口气,声音却是发颤;“娘可说什么时候,我能看九儿一眼?”

“这个,老夫人没说,兴许等小郡主彻底戒了奶,王妃便可以和小郡主见面了。”

正在此时,听得院外传来一道沉稳有力的脚步声,继而是侍女殷勤的声音响起;“奴婢见过王爷。”

梁泊昭回来了。

凝香一愣,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见一道高大魁梧的身影已是大步走进了屋子。

“给王爷请安。”见到梁泊昭,一屋子的侍女嬷嬷都是忙不迭迟跪了下去。

凝香怔怔的看着他,她已记不清究竟是多久没有看见他了,此时见到他,只有些恍惚,恍惚外,便是陌生,她站起身子,只下意识的随着周遭的侍女一道行下礼去,唤了一声;“王爷。”

那一声“王爷”话音刚落,不仅是梁泊昭,就连凝香自己也是怔住了。

到底是从何时开始,他不在是自己口口声声的那个“相公”,而变成了一个“王爷?”

凝香心里顿觉一酸。

梁泊昭黑眸暗沉,他低声开口,声音不高不低,却蕴着风雨欲来的威势;“全都退下。”

一屋子的人顷刻间走了个干干净净。

梁泊昭向着凝香走去,一把就将她的身子扯了起来,他的眼瞳深邃,瞳孔深处蕴着火苗,一字一字的开口;“董凝香,你心里还有我吗?”

晚安。

174章 我心里,没有你了

董凝香,你心里还有我吗?

凝香听了这一句,心弦便是颤了颤,她看着梁泊昭的眼睛,想要说话,却觉得嗓子里仿佛被什么堵住了般,让她发不出声音,鼻尖却是酸涩的厉害,一双眼睛氤氲如水,只咬着嘴唇,不让泪珠落下。梁泊昭捧起她的脸,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更多的却是愠怒;“董凝香,你到底在想什么?”

凝香心中酸楚,她想的不过是一家三口,粗茶淡饭,她想的不过是上有一瓦遮头,下有一塌安眠,她想的不过是远离世事纷扰,过着自己的小日子!而这看似平常的心愿,如今早已是水中月,镜中花,永无实现的可能她在想什么?她还能想什么?!重生时,她曾感激过上苍给她重新来过的机会,让她能踏踏实实的陪着自己的男人,本本分分做个乡间农妇,生上一窝小娃,即便清贫也是安稳。她从未想过会这样。若早知重活一世,也依然改不了前世的宿命,依然过不了自己想要的日子,那这重生,又有何意义?张府不过是寻常富户,她的下场已是如此凄惨,而今梁泊昭即将问鼎天下,后宫的日子更远非前世的张府可比,她明白自己的斤两,既无心机,也无手段,更没有家世,这样一无所有的她,如何能在后宫安身立命?又如何能保住自己的女儿?她不过是个乡间云雀,永不会成为一只凤凰,她也从没想过要当一只凤凰,可龙的身边,终究还是要有凤凰来配。

“当日在军营,袁子阔去了你的帐子,你为何不和我说?”梁泊昭见她不吭声,双手握住她的肩头,低声喝道;“母亲将九儿抱走,你又为何不让我回来?在你心里,还有没有把我当成你丈夫?”凝香听在耳里,只垂下眼睛,依旧没有言语。梁泊昭竭力抑制着自己的怒意,想起方才妻子所喊的那一声“王爷”,面色不免更是阴沉;“我在你面前从未以王侯自居,你又何须喊上一声‘王爷’来剐我的心?”

直到此时,凝香才抬起脸颊看了丈夫一眼,她久久的看着眼前的这张面容,这张面容,是她曾一心倾慕,一心爱恋的,犹记得在罗口村时,梁泊昭应招离乡,去宜州修建城墙,她那样的思念他,甚至会在深夜无法入眠,暗自饮泣,她惊讶于自己当年的痴情,更惊讶于自己如今的麻木,梁泊昭问的不错,她心里还有他吗?凝香也如此的问自己。她心里又怎么能没有他!怎么会没有他!她那样疼爱女儿,说到底,也不过是因为孩子的父亲是他!那是他的孩子,是他的骨血!正因为她在意他,才会那样在意他的女儿!可她心里的那个男人,是罗口村的那个乡野村夫,是那个将她捧在手心,给她打了野兔,为她搭了鸡窝,哪怕家里就剩最后一点粮食,也会先让她吃的梁泊,而不是面前的定北王!明明是同一张面孔,却偏偏是天差地别。

凝香似乎慢慢明白了,也头一次看清了自己的心。她的心里,果真没有了面前的男子,有的,是过去的梁泊昭。是那个罗口村的村夫梁泊昭,而不是眼前这个快要当皇帝的梁泊昭。

“相公,”凝香的声音轻而细弱,却让人听得清清楚楚;“我这些日子想了很久,直到刚才,才想明白。”“你明白了什么?”“你问我,心里还有没有你,”凝香看着眼前的男子,眼睛里并无什么神采,她微微摇了摇头,轻飘飘的吐出了一句;“没有了,我心里有的,只是从前的你,现在的你,不在我心上了。”

梁泊昭的脸色“刷”的一下变了。凝香低下头,声音很轻,她的脸庞仍是柔弱而娇美,眼底却是温温静静的,相比较梁泊昭,她只显得平静的不可思议。“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心里,就没有你了”

“董凝香!”梁泊昭掐紧了她的肩膀,在盛怒与惊痛下,他甚至忘记克制自己的力气,再也顾不得会不会弄疼她。肩上的痛楚传来,凝香的脸色慢慢变得苍白,她看着眼前的男人,心底终于蔓延出一股痛意,她动了动嘴唇,吐出了一句;“相公,你放了我吧。”

“放了你?”梁泊昭看着她的脸蛋,他的眼底通红,几乎是咬牙切齿般的挤出了这几个字。“我和相公从来都不是一路人,我们本来就不该在一起的。”

凝香声音凄楚而酸涩,却还是一字字的说了下去;“就连上辈子,我们也没有好下场,我本以为,这辈子我用尽全力,好好儿对你,好好和你过日子,就能弥补回来,可老天爷早就把咱们的命定好了,我走不下去了。”

“董凝香,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梁泊昭摇了摇她的身子,只觉得头疼欲裂,忍不住低吼。凝香点了点头;“知道的,我一直没告诉你,上辈子,和你终成眷属的女子是永宁公主,这辈子,也还应该是她。你身边的女子,从来都不该是我。我配不上你的。”

“你在说什么疯话?”梁泊昭恨不得将她捏碎在自己怀里,什么上辈子,这辈子,若不是见凝香眼底一片清明,不似在胡言乱语,他当真会以为她是疯了!凝香唇角露出一抹柔弱的笑涡,她知道他不会信,她吸了口气,将眼底的泪意逼了回去,再次开口,声音低柔而平静;“相公,我已经想清楚了,如果,你还念一点夫妻之情,就送我和九儿回罗口村吧,爹爹和娘亲你也甭接来了,他们和我一样,都是乡下人,在京师也过不惯的,即便给了他们华宅良田,也没有在罗口村过得逍遥自在。”梁泊昭紧紧的盯着她,似是要看穿她,看透她一般,凝香没有逃避,只昂着脑袋与他对视着,她的眼睛清亮而宁静,再无往日的依恋与爱意。

梁泊昭的心一分分的沉了下去,眼前的凝香便好似一朵云彩,渐渐远离,从前的那个一心念着他,想着他的小媳妇,只剩下一个虚无缥缈的影子,他终于伸出胳膊,想将凝香抱在怀里,岂料凝香竟是从他的怀里抽出了身子,向后退了几步。梁泊昭眉心拧成了一个“川”字,他不管不顾,一把就将凝香扯进了怀里,低沉着嗓音开口:“我知道这阵子是我冷落了你,也知道母亲带走九儿,伤了你的心,别再和我闹脾气,也别再说什么带着孩子离开我的鬼话。”

凝香眼睛浮起一丝悲凉,她轻轻摇了摇头;“相公,我没和你闹脾气,我刚才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心底话,咱们分开,无论对你还是对我都好”

“够了!”梁泊昭厉声打断了她的话,他的胸膛起伏着,显是心绪不宁,隔了许久,才低哑道;“我去将九儿抱回来,你带着孩子,这段日子好好待在府里,待时机成熟,我就接你们母女进宫。”凝香的眼眸黯淡了下去,她垂下头,不再说话了。梁泊昭抱紧了她的身子,低语道;“就当是为了我,留在我身边。”

凝香听着这一句,却很想问他,为了她,不当皇帝可以吗?她终究没有开口,因为答案早已显而易见。她的丈夫,那个罗口村的乡野村夫,那个她一心一意想要和他携手终身的男人,已经死了。她也死了。留下的不过是一具躯壳,为了九儿而活的躯壳。梁泊昭并未留下过夜,凝香眼睁睁的看着他离开了自己的屋子,未过多久,就见梁母身旁的嬷嬷走了进来,将九儿抱了回来。看见孩子,凝香才算是活了过来,她唇角噙着笑涡,眼睛里却是落下泪来,只将九儿紧紧的抱在怀里,一整夜都舍不得撒手。

余下的日子,梁泊昭既然不许她离开,她便打消了念头,每日里只听话的待在后院,一切以女儿为主。偶尔,也有消息从外头传来,比如梁泊昭血洗皇室,诛杀袁氏一族,比如铲除异己,培植势力,比如袁子谦下诏退位,昭告天下,将皇位传给定北王,礼部已是挑好了日子,准备新皇的登基大典,比如各地节度使进京,纷纷投靠表明衷心,比如永宁公主大义灭亲,为丈夫而背弃母族,将来必定母仪天下,比如外间传言再多,凝香也不过是左耳进,右耳出,一颗心如古井,再也起不了丝毫波澜,九儿的周岁生辰已过,如今已是能在大人的搀扶下歪歪捏捏的走上几步了,凝香看着欣慰,只带着孩子躲在后院中,生平仅一愿,便是九儿平安长大。至于梁泊昭,永宁,梁母,这些人竟好似只是一个个名字,与她再无干系了。

直到这日,有仆人来通传,说是董家一家老小已经进了京师,住在了西首的朗园。凝香听到消息时,正陪着九儿在后院里玩着一盏花灯,听闻亲人进京,凝香古井般的心顿时觉得活了过来,她唇角含笑,连衣衫也未及换,便抱着九儿出了王,马车后跟着侍从与仆妇,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向着朗园行去。

175章 前世的仇人

皇宫,长欢殿。

“王爷,人已经带来了,就在外头候着。”内侍毕恭毕敬的上前,对着主位上的男子言道。

梁泊昭搁下手中的折子,说了句“让她们进来。”

“是。”内侍躬身退下,不多会,便领了两位身穿宫装,一脸惊惧的老嬷嬷走了过来。

“老奴给王爷请安。”两个嬷嬷甫一见到梁泊昭,便是匍匐余地,跪了下去。

梁泊昭打量着这两人,见两人虽然年事已高,但看起来仍是精干利落,身上收拾的也齐整,遂是点了点头,示意她们起来。

“谢王爷。”两个嬷嬷磕了头,慢慢的站起了身子。

梁泊昭声音低沉,一板一眼的开口;“本王听闻你们二人是这宫里最好的稳婆,也曾在宫里治过与王妃一样情形的妃子。”

两人到底是宫里的老人了,起先的慌乱逐渐退去,又见梁泊昭面色沉稳,声音也还算平和,遂是松了口气,就听那年长些的嬷嬷恭声道;“王爷放心,老奴在这宫里待了几十年,就连老奴自个都记不清到底服侍过多少娘娘,这女人家生孩子,伤了身子都是常事,娘娘们为了复宠,私下里也不知有多少秘方,老奴全记在心里,老奴敢和王爷打包票,保准能将王妃治好。”

梁泊昭眉心微微舒展,却也不便在听这些女人家的私事,听得这嬷嬷敢打包票,顿时觉得凝香的身子还是有望恢复的,这样一想,面色倒是和缓了不少。

先前他也曾想请了嬷嬷给她医治,可又怕此举会让凝香觉得自己是在嫌弃她,便是作罢,只想着等日子一长,她总能明白自己的苦心。而后一直在外打仗,他只以为自己不介意此事就够了,后来又是成天忙于战事,倒将这茬事给耽误了。到了眼下,实在是拖不得。

即便他不介意,可她介意。他不在乎,可她却在乎。

“不要让本王失望,去吧。”梁泊昭淡淡吩咐,命两个嬷嬷退下。

两个嬷嬷恭恭敬敬的离开了长欢殿,走至殿口时,恰巧顶头瞧见了赵云平,两人又是俯下身子,向着赵云平行礼,赵云平看了二人一眼,眼底浮起一丝疑惑。阅读本书,请搜索

进了长欢殿,就见梁泊昭正坐在那里,眼眸落在眼前的折子上,心思却全然不在那上头,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竟连赵云平走近都没察觉。

“王爷?”赵云平心下一惊,对着梁泊昭出声唤道。

梁泊昭身子一震,骤然回过神来,看向面前的赵云平,遂是低声说了句;“你来了。”

“若刚才进来的不是云平,而是刺客,王爷此时,怕已是身处险境。”想起梁泊昭方才的失态,赵云平抱了抱拳,低眸出声。

梁泊昭点了点头,这么多年来,刀光剑影,生死一线,不知有多少人想取得他的性命,他早已习惯了时刻清醒冷静,绝不能出神恍惚。

可刚才,他在想凝香。

“每次想起她,任何人都能杀我。”梁泊昭淡淡一笑,透着无可奈何。

赵云平心里一怔,他直起身子,想起方才瞧见的那两个嬷嬷,心里多多少少的也是猜出了一些,这近一年来,他一直是跟着梁泊昭在前线打仗,凝香虽然也在营中,可没人比他清楚,梁泊昭每日里都是单独宿在主帐,夫妻两人几乎从未同眠,他们这些与梁泊昭相熟的一些将领,也曾在私下里说起过此事,俱是十分不解。

“王妃眼下就在王府,王爷又为何这般挂念?”赵云平问。

梁泊昭闭了闭眼睛,心底满是沉闷,眼前的折子更是一个字也瞧不下去,他将那折子合上,缓缓说了句;“我只觉得她离我越来越远。”

“王爷这话是什么意思?”赵云平睁大眼睛,丈二的和尚摸不到头脑。

梁泊昭摇了摇头,无心再说这些私事,只问起了军中的事物,赵云平一一作答,梁泊昭略略吩咐了几句,便是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

赵云平拱手为礼,刚要离开,可见梁泊昭面色阴郁,眼下登基在即,万里江山尽在其手,又如何会有如此神色?

“王爷,如今这天下都已在王爷手中,怎么属下瞧着,王爷还不高兴?”

梁泊昭良久都没吭声,不知过去多久,他终于扬了扬唇,勾出一抹苍凉而怅然的笑意。

即便要了这天下,没了她和女儿,又有何意义。

凝香抱着九儿,一颗心都好似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似得,砰砰跳着,她与父母兄嫂分别已久,心里实在想念的紧,只知道嫂嫂又给哥哥生了个女儿,比九儿大不了多少,她这做姑姑的还一眼也没瞧过。

马车疾驰,凝香却还嫌慢,巴不得能插上翅膀,即刻飞到朗园才好。

九儿伸出肉呼呼的小手,去抓母亲耳垂上的珍珠,凝香一面躲,一面笑,母女两正玩得开环,马车却是骤然停了下来,凝香双手不稳,身子前倾,九儿小小的身子从母亲怀里摔了出去,小脑袋狠狠的撞在了马车门框上,当即“呜哇”一声,哭了起来。

凝香吓得脸色惨白,赶忙抱起了女儿,就见九儿的额角上已是起了个包,小脸上挂满了泪珠,凝香瞧在眼里,一颗心疼的犹如猫爪,她一面哄着孩子,听着女儿的哭声,自己的眼泪也是收不住了,又是自责又是心疼,难过极了。

一旁的吴妈也是吓破了胆,见九儿额角的伤,也是又疼又怒,一手掀开车帘,对着车外斥道;“怎么回事?撞伤了小郡主,你们是有几个脑袋?”

车夫也是骇破了胆,听得吴妈训斥,赶忙跪在了地上,对着车厢不住的磕头;“启禀王妃,这前头不知从哪冒出来一辆马车,奴才不得不将马勒住,才会惊扰了王妃和郡主,王妃饶命啊!”

吴妈闻言,眼眸向前看去,果真见一辆马车大刺刺的斜在道路中央,挡住了凝香一行的去路,见那马车华贵,吴妈也压根没放在眼里,放眼整座京师,又有谁能尊贵的过凝香?吴妈仗着身后的主人,颇有些狐假虎威的意思,对着侍从便是吩咐;“还愣着做什么?快将那马车上的人给王妃揪下来,伤着了小郡主,当真是该死!”

不等吴妈出声,早已有人去将马车上的主仆给押了下来,那马车一瞧便来自富贵人家,从马车里押出来的主仆也是穿金戴银,一身贵气,那两人原先还是一副趾高气扬,不可一世的样子,尤其是那女主人,更是面带煞气,颇为凶悍,可一听闻对面的马车里坐着的是当今定北王的王妃,那脸色顿时吓白了,身子也是软了,不等侍从呵斥,就是自己跪了下去。

“王妃恕罪,民妇不是故意要冲撞王妃,还请王妃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民妇!”

凝香本在车厢里抱着女儿轻哄,可一听见这道声音,她的全身都是震住了,面色更是“刷”的一下失去了所有血色,这道声音那样的熟悉,她曾听了十年,每一个腔调,每一个字眼,即便过了这样久,她也不会忘!

几乎不用掀开车帘,她也能知道,这道声音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张公子的发妻,上辈子她在张府,便是这个女人欺辱了自己整整十年,母亲离世时,自己曾跪在这个女人面前苦苦哀求,最后,亦是这个女人送来了一碗补药,灌着她喝下,让她死于非命!

凝香颤着手指,终于将那车帘扯开,她看清了跪在了地上的女子,张刘氏。

张刘氏在澧城时便横行霸道惯了,哪知进京后也仍是这般横冲直撞,也怨她运数不佳,撞到谁不好,偏偏撞上了凝香!

张刘氏为人精绝,虽是跪在地上,可那一双丹凤眼还是不住的往凝香的马车上偷瞄,但见车帘掀开,露出了一张柔美温婉的容颜,张刘氏有一瞬间的失神,只没想到那传闻中的定北王妃,竟会是如此的年轻美貌。

自家夫君在罗口村时曾调戏了一个良家女子,而后被那女子的当家人打的半死,让人抬回家后足足休养了半年方才好转,张老太爷曾去府衙为儿子讨得公道,听得县令说起后才知,那打人的不是旁人,正是鼎鼎大名的定北侯!此事整个张府都是知晓的,张刘氏自然也知道,只不过她怎么也不曾想到,自己这次进京探亲,竟会不偏不倚的和定北侯夫人,不,眼下已是定北王妃,再过不久,待梁泊昭登基,眼前的这个女子,说不准还会是皇后。

当年自己夫君调戏的,便是这个女人?

张刘氏昂着头看着凝香,瞧着凝香楚楚动人的瓜子小脸,不知为何心里便是涌来一股怒意,好似这个女人压根不该高高在上,而是该在她手下,任由她肆意折磨。

她为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只赶忙俯下了身子,又是哀求道;“王妃恕罪,饶了民妇一命!”

吴妈抱着九儿,见凝香面色苍白,不免有些担心,只低声唤了句;“王妃?”

晚安

176章 众目睽睽秀恩爱

凝香闻所未闻,一双眼睛仍是看着那张刘氏,上辈子的记忆一股脑的涌来,只让她的身子不住的轻颤。

在张府的十年,简直犹如地狱,眼前的这个女人,动辄便对自己痛下折磨,只让她每日里总是以泪洗面,那时候的她,思念的最多的不是别人,是梁泊昭啊!

她曾悔恨钻心,也曾伤心成狂,那十年里,若不是对梁泊昭的牵挂与愧疚支撑着,只怕早已香消玉殒,她也曾祈求上天,若能给她机会重来,无论做什么她都甘愿!

天可怜见,果真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让她与梁泊昭结为夫妇,并得到他满腔怜惜,她又是何时忘记了本心,与他走到如此地步?

张刘氏依旧跪在那里,与凝香记忆里的并无丝毫变化,一样刻薄的嘴脸,一双眼睛透着狡诈与阴狠,即便故作恭顺,也掩不住那一抹骨子里的凶悍。

凝香松开了手指,车帘重新掩上,侍从未见凝香吭声,已是上前将张府主仆俱是押了起来,张刘氏尖细的声音不住的钻进车厢;“王妃饶命啊,王妃!您也是澧城的人,民妇夫家也是澧城的人呐王妃!”

凝香脸色苍白,不欲在听下去,只对着吴妈说了声;“让他们快走。”

吴妈见凝香面色不好,也不敢多问,对着车夫吩咐了一句,马车重新驶起,将张刘氏的声音远远抛在脑后。

张刘氏催使车夫在京师横行霸道,不料冲撞了定北王妃,累的定北王独生爱女受伤,纵使张氏在澧城富甲一方,张刘氏在京师也有做官的亲族,可仍是被治了个不敬之罪,被关在了大牢。

凝香不曾关心张刘氏的情形,也不想知道她会被如何处置,自从刚才瞧见了她,上辈子的事不住的往脑子里涌,凝香面如白纸,只倚在一旁,双眸噙着泪花,就连九儿在一旁闹着要她抱,她也没理会。

不知过去多久,凝香终于用手捂住了脸,泪水从指缝间涌出,只将吴妈吓了一跳,慌道;“王妃,您这是怎么了?方才那刁妇已经被押下去了,小郡主的伤也无碍,您别哭啊。”

凝香眼睛通红,她慢慢的坐起了身子,声音带了几分沙哑;“吴妈,去告诉车夫,我要去见王爷。看本书请到”

“王妃,这咱们不去朗园了?”

“不去了,”凝香摇了摇头,眼眸浮起浅浅的执拗,“快,让他们掉头,我要去找王爷!”

吴妈连连答应,立时掀开车帘,对着车夫吩咐,凝香将女儿接过,她已经止住了泪水,只细细看了看孩子的伤口,瞧着女儿额角鼓起了那一块小包,只心疼的俯身亲了一亲,九儿早已忘记了额上的伤,见母亲肯抱自己,又是咯咯笑了起来,凝香瞧着女儿的眉毛和鼻子,这是九儿身上最像梁泊昭的地方,她只看着,便觉得心都揪了起来,她从没这样的想见他,从没有过。

梁泊昭仍是在长欢殿,虽然不曾登基,但朝政上的事都已由他掌控,左相领着朝官,正在下首与梁泊昭共议国事,就见一个内侍匆匆走了进来,对着梁泊昭行礼道;“王爷,王妃来了。”

殿堂里的人俱是一怔,左相面有不豫之色,本以为梁泊昭定会呵斥侍从,命王妃退下,岂料梁泊昭竟是神情一震,未见丝毫恼怒。

左相清了清喉咙,刚欲开口,就见一抹娇柔的身影已是穿过殿门,不待通传,已是闯了进来。

她一身清茶色绣裙,窄窄的收腰,裹着娉婷纤细的身段,长发全都束在脑后,露出一张嫩汪汪的瓜子小脸,许是刚刚哭过,她的眼睛有些红,却更是显得澄如秋水,楚楚可人。

世人皆知梁泊昭今年已是三十四岁,可他的王妃看起来却十分年幼,凝香虽已是二十岁的年纪,可因着骨架纤弱,脸盘又小,看起来还跟十七岁的小姑娘似得,殿中的一些大臣虽久闻定北王专宠王妃,但皆不知道他的王妃竟然比他小了这样多,不免都是面面相觑。

凝香压根没曾留意其他人,眼睛里只有主位上的男子,梁泊昭站起了身子,见凝香眼中含泪,心头就是一紧,刚欲迈开步子,就见凝香已是向着自己跑了过来,她伸出胳膊,紧紧抱住了自己。

梁泊昭身子一僵,但还是瞬间环住了她的身子,低声道;“怎么了?”

凝香说不出话,只埋首在他的怀里,想起这些日子与他的疏远,那些心痛一分分的涌了回来,全都化成泪水,似是要一次流个干净。

梁泊昭抬眸,看着满堂文武,纵使这些人都是风里来雨里去,见惯了风浪,可此时见着梁泊昭在众目睽睽下将凝香抱在了怀里,都还是面露惊愕,就连左相的脸色也是变了,整座大殿安静的听不到一丝声音,只有凝香的轻泣。

梁泊昭瞧着诸臣的目光,面上浮起几分无奈,可听凝香哭的伤心,似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又加上两人疏离许久,他自己都记不清到底有多久没曾这样抱过她,又哪里舍得撒手,虽然心知眼下委实不是和妻子温存的时候,可胳膊却还是不受控制的将怀里的小人搂的更紧。

左相轻咳两声,当先移开了目光,只拱了拱手,说了句;“王爷有事在身,老臣告退。”

一语惊醒诸人,听得左相开口,满堂文武俱是行下礼去,梁泊昭拍着凝香的后背,也实在没心思和他们谈下去,只点了点头,示意他们退下。

左相心中不悦,冷着脸离开了长欢殿,其余文武也跟着左相一道离开,殿中,只余下梁泊昭与凝香二人。

梁泊昭待众人走后,捧起凝香的小脸,瞧着她梨花带雨的面容,眉心不由自主的皱起;“出什么事了?”

凝香摇了摇头,她一眨不眨的看着眼前的男子,终于伸出小手,抚上了梁泊昭的脸庞,低声呢喃了一句;“相公,我很想你。”

眼前的男人,是定北王又如何,是皇帝又如何,他都是梁泊昭,都是她一心一意念着的梁泊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