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宁强撑着,起身穿上衣衫,月竹见她起身,赶忙上前搀扶,小声道;“公主,您还在病中,这是要去哪?”

永宁头晕眼,只慢慢的系上腰带,月竹一面服侍她更衣,一面道;“公主是要去看皇上?”

永宁瞥了她一眼,摇了摇头;“之前董妃在川渝与睿王的流言纷纷,他心里已经有了根刺,今日睿王藏身在董妃那里,只怕他心里的刺会更深,他现下只想一个人待着,我去作甚?”

“那这三更半夜的,公主是要去哪?”

永宁深吸口气,稳住自己的身形,缓缓开口;“与我一道去趟天牢,去打探下睿王的消息。”

“公主!”月竹大惊;“睿王可是刺客,白日里还伤着了皇上,即便您要打探消息,又怎能这般正大光明的过去?传到皇上耳里,您让皇上如何作想?”

“你放心,他还要用我稳住前朝旧臣,等闲之下,他不会为难我。最新章节全文阅读”永宁声音清冷,只搭着月竹的胳膊,闯入了茫茫夜色。

元仪殿。

梁泊昭孤身一人,肩上的伤口已被太医重新包扎,一干人等俱是被他呵退,空荡的大殿中,寂寥而静谧。

他闭眸养神,原先滔天的怒火到了此时方才慢慢平息,他以手扶额,只觉得身心俱疲。

不知过去多久,但觉一阵轻浅的脚步声响起,梁泊昭倏然睁开眼睛,就见一个容貌娇柔的宫女不知何时进了大殿,手中捧着茶碗,见梁泊昭睁开眼睛,便是赶忙匍匐余地,颤声道;“皇上恕罪,是王公公让奴婢进来,给皇上奉茶。”

梁泊昭亦觉口渴,只吩咐;“端上来。”

宫女战战兢兢,将茶碗呈上,梁泊昭接过茶盏,一饮而尽,心头的烦闷却丝毫未消,饮完茶水,便将那茶碗向着堂下掷去,发出一声脆响,惊得远处的内侍宫女俱是纷纷跪下了身子,惶恐的说道;“皇上息怒。”

梁泊昭豁然起身,向着殿外走去,一干内侍宫女侍卫赶忙跟上,他却一个手势,命人停住了步子;“都别跟着朕。”

王公公听了这话,只吓得双腿打软,这白日里才遇见过刺客,此时又哪敢让梁泊昭孤身,哀求道;“皇上,太后闻得您白日遇刺,担心的不得了,特地命了老奴,让皇上无论去哪,都要领着人跟着,您就当体恤太后”

梁泊昭回过头,一双冷眸在黑暗中戾如鹰枭,就那样看了王公公一眼,只令他立时闭上了嘴巴。

梁泊昭迈开步子,没让任何人跟着,孤身一人向着后宫深处行去。

王公公不敢怠慢,一面领了人远远跟着,一面遣了个内侍去寿康宫和太后知会一声。

天牢。

永宁一袭暗色云纹大氅,进阁后便是将大氅解下,露出里面一件七成新素色宫裙。

见到他,侍卫首领眼皮一跳,赶忙领着属下行下礼去;“属下见过娘娘。”

“请起。”

“更深露重,娘娘怎会来此?”

“听说大人在玉芙宫中擒到了刺客,本宫心里好奇,究竟是谁会有如此大的胆子,敢来行刺皇上,是以想来看上一眼。”

侍卫首领垂下眼睛,压低声音道;“是何人,娘娘心知肚明。”

永宁看着他的面容,亦是低声吐出了一句;“本宫只问你一句,他是死是活?”

侍卫首领头垂的更低;“还请娘娘不要为难属下,若皇上”

“说!”永宁厉声喝道。

首领默了默,终是道:“刺客送来时尚有气息,到了眼下,只怕”

永宁倒吸了口凉气,再不去管他,横冲直撞般的便往里闯。

“娘娘请止步,未有皇上手谕,任何人不得进去!”首领拦住了永宁的去路。

“你们大可去告诉皇上,一切后果,都有本宫自行承担。”永宁撂下了这句话,已是不管不顾的冲入了天牢。

月竹只得跟上,袁子阔的牢房另有侍从把守,从外看去,只能看见袁子阔一身的血,不知是死是活,因着梁泊昭不曾下令,无人敢擅自处置。

永宁冲进了牢房,握住袁子阔的手腕,探了上去,渐渐的,永宁面色如雪,缓缓将袁子阔的胳膊搁下,眼底涌来一股温热,几乎令她抑制不住,从眼眶里蜿蜒而下。

看着永宁的神情,月竹已是心中有数,透着月光,瞧着袁子阔年轻英俊的容颜,也是悲从中来,捂住嘴巴,落下泪来。

“他死了。”永宁声音清寂,望着睿王的尸首,自言自语般的轻语;“为什么,为什么还要回宫来”

“公主,咱们还是快出去吧,王爷虽是您王兄,可他毕竟刺杀了皇上,若让皇上知晓您深夜潜进大牢,只怕往后于恩**不易”

“恩**?”永宁唇角微勾,眼底是满满的苍凉,“我要恩**做什么?”

“就算公主不要恩**,公主也已经为了皇上脱离母族,又何须再来看上睿王一眼,让自己心里不痛快?”

“月竹,他和其他的袁家人不同,他和谦儿,都是我想保住的人。”永宁最后看了袁子阔一眼,终是阖上了眼睛,将眼底的泪意逼回,缓缓的站起了身子,向着牢外走去。

月竹看着她脚步不稳,赶忙上前扶住,见永宁双眸如血,月竹心里胆寒,只小声道;“公主,咱们去哪?”

“回荷香殿,我倦了。”永宁声音低沉,脚步亦是虚浮。

月竹欲言又止,直到出了天牢,才终是咬牙道;“公主,如今皇上和董妃离心,正是赢得圣心的绝好机会。”

永宁闻言,唇角便是浮起一抹虚晃的笑意,眼底却如一潭井水,没有丝毫波澜,她动了动唇,只说了声;“圣心在玉芙宫,无人可赢。”

深宫寂静,万籁无声。

梁泊昭脚步沉缓,终是来到了听香水榭。

远处的王公公牢牢跟着,见梁泊昭在水榭前站了一会,终是步入了院子。

他心下一惊,不曾想到梁泊昭竟会来此处,当下也顾不得梁泊昭生气与否,也是猫着腰,躬身跟了进去。

在外看来,这座水榭不过是这宫廷里最寻常的一处水院,里面是亭台楼阁,抄手游廊,唯有里面,却是暗藏玄机。

水榭深处,分明建有三间草房,瞧起来与民间的农家小院毫无二致,篱笆搭着的院墙,院子里有一方小小的石桌,院角处搭着鸡窝,灶房外挂着晒干的辣椒,一切都是按着罗口村的屋子而建,就连里面的物事,也都是从罗口村千里迢迢运至京师,大到桌椅板凳,小到一针一线,无不是当初家里的样子。

“听香水榭”,隐着凝香的名字。

他心知她心心念念的是罗口村,是这三间草屋,他命人将他们的家搬进了皇宫,为的,不过是博她一笑。

瞧见他进来,水榭里守夜的宫人先是惊,继而便是纷纷跪倒在地,梁泊昭虚抬了抬手,命他们起身,自己则是推门而入,走进了堂屋。

这也是自水榭建好,他第一次过来。

本想着,在登基大典后带着凝香与九儿一道来此,孰知心烦意乱,心灰意冷中,却是他自己走了过来。

他的手慢慢抚过桌角,在椅上坐了下来,透过窗户,可以瞧见草屋外的水榭居,露出精致的一角。

他独自坐了许久,王公公终于按耐不住,从外间溜了进来,扑倒在地;“皇上,夜深了,您有伤在身,老奴跪求皇上早点安置!”

梁泊昭颔首,声音冷静而平稳,对着他吩咐;“明日,你去玉芙宫一趟,将她们母女接到这‘听香水榭’。”

说:

晚安

186章 慈父之心

“她若愿留在这里,只管留下,若想回玉芙宫也可以,一切都由着她。”梁泊昭说完,便是慢慢站起了身子,淡淡看了这草屋一眼,转身离开了听香水榭。

王公公亦步亦趋,夜色静谧,瞧着前头那抹身影,话几乎到了嘴边,却还是不敢开口,直到走至玉秀宫附近时,王公公才道;“皇上,礼部选来的秀女都已经进了宫,眼下都在这玉秀宫住着。您看要不要”

梁泊昭面色深隽而漠然,闻言只说了声;“不必,回元仪殿。”

“是。”王公公听他话音暗沉,自个也是再也不敢多言,领着身后的侍从宫人,随着梁泊昭向着元仪殿行去。

凝香几乎一宿没有合眼,翌日清晨,待王公公来到玉芙宫时,她有些恍惚,怀中的九儿顽皮的紧,不时的去抓她耳垂间的明珠,咯咯的笑着。

在孩子的笑声中,王公公的话却仍是清清楚楚;“娘娘,皇上吩咐老奴,请您和公主移步,去听香水榭。”

“听香水榭?”凝香声音轻柔,默念着这四个字。

王公公陪着小心,躬腰道;“娘娘有所不知,这‘听香水榭’是皇上特地为娘娘和小公主修建的,待娘娘见了,保准喜欢。”

凝香身子疲倦,一夜未睡的眼皮都是沉甸甸的,自打昨日袁子阔在玉芙宫被梁泊昭杀死,这座宫殿好似四处都透着血腥,即便早有宫人将血迹抹净,可那股血腥味还是萦绕不觉,充斥着凝香周围,只要合上眼睛,袁子阔浑身是血的样子便会闯进脑海,让人无法入眠。

这座玉芙宫,她再也不想待下去了,此时听闻可以离开,凝香白着一张脸,抱起了九儿,就连行装也没有打点,便是跟着王公公离开了玉芙宫,上了步撵。

水榭位于后宫深处,三面环湖,景色秀丽,极为安静。就连往来的侍从宫人都是少了许多。

凝香抱着孩子下了步撵,水榭里修着精致玲珑的宫殿,虽不足玉芙宫华贵,却胜在别致小巧,一眼看去,竟不似这皇宫的金瓦玉墙,颇有些民间宅院的味道。而院子里则是小山,拱桥应有尽有,花园中甚至还摆了个秋千,一看就是给小孩子玩的,一旁甚至还放了只木马,九儿一瞧见,便挣扎着从凝香怀里下了地,一岁多的孩子走路还不稳,水榭里的嬷嬷赶忙上前,服侍着九儿向着花园跑去。

其余的内侍,宫女,乳娘俱是跪在凝香面前,这些都是生人,凝香一个也不认识,她看着周遭,似是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一旁的王公公则是开了腔,恭声道;“娘娘,这些都是皇上亲自从内务府挑来服侍娘娘和小公主的,都是些身家清白,能信得过的老实人。从前那些,皇上的意思是服侍的不够仔细,往后便不用在娘娘身边服侍了。”

凝香望着跪了一地的宫人,只哑着嗓子,轻声道;“都起来吧。”

“谢娘娘。”诸人纷纷起身。

王公公打量着凝香的神色,小心翼翼道;“娘娘,这水榭里头还大有玄机,不妨在让老奴领着娘娘去里头瞧瞧?”

凝香怔了怔,回过头去,就见几个嬷嬷守在九儿周围,陪着她骑着木马,孩子的笑声脆如银铃,听在人耳里,让人的心都化了。

凝香收回目光,迈开步子,随着王公公穿过一小片竹林,那三间草房,赫然出现在眼前。

凝香整个人都懵住了。

她不敢置信的看着那一方小小的农家院落,当年她嫁给梁泊昭时,他身上没有银子,给了彩礼后,两人甚至连一顿肉都吃不上,就连家里的那三间草房也是破败的,寒风一个劲儿的往屋子里钻,她时常盘算着,等日子好起来,就去请个泥瓦匠,将屋子好好的修上一修。

凝香走进了小院,屋子里的一切都是熟悉的,她与梁泊昭一道用过的桌子,板凳,床,箱子,都与罗口村的一模一样。

她的手抚过桌角,只轻轻坐了下去,她再也不用精打细算的过着日子,盘算着要去请泥瓦匠了。

终于有滚烫的泪水从她的眼睛里争先恐后的往外涌出,她一直都没有哭出声音,眼泪就那样淌了一脸,

王公公一直在外头守着,直到过去许久,眼见着凝香的肩头不在抽动,他方敢进来,对着凝香轻声道;“娘娘,您看,您和小公主是住在这听香水榭,还是回玉芙宫?”

顿了顿,王公公又道;“皇上还说,一切都由着娘娘做主,娘娘想住哪都成,若是对这听香水榭不满,其他的宫殿由着您选,玉茗宫,合欢殿,长乐宫,就连凤仪宫也成,只要娘娘喜欢。”

凝香摇了摇头,声音很轻;“王公公,劳您回去和皇上说一声,我和孩子往后就住在这里,还有,多谢他。”

王公公有些不忍,只道;“娘娘这样说,倒是和皇上生分了。皇上刚刚登基,前朝事多,还望娘娘多多体谅,皇上寻了空,就会来看望娘娘和公主。”

凝香微微弯了弯唇,露出一抹苍白柔弱的笑靥,一颗心却是凉凉的,也察觉不到痛,只觉得恍惚。

她和梁泊昭,怎么就到了如今这个地步。

听香水榭位于禁宫深处,又是三面环水,水榭里春暖夏凉,十分宜人,虽然凝香并无恩宠,也无家世傍身,皇上也不曾踏足水榭,宫里的人纷纷流传,都知道那一晚皇上在玉芙宫与董妃大吵了一架,只怕董妃往后也是再无恩宠,即便诞下了皇长女,可惜却是个弄瓦,总归是成不了气候。

话虽如此,宫人却仍是毕恭毕敬的,丝毫不敢慢怠,听香水榭里的吃穿用度也全是上上之物,放眼后宫,无人可及。

礼部挑选的秀女陆续进宫,俱是住在玉秀宫中,按着宫规,这些秀女在皇上临幸后方会赐予封号与宫室,而数月已过,梁泊昭一直是在前朝忙着政事,偶有踏足后宫,也不过是去寿康宫应个卯,给太后请安。更多的时候,他都是在元仪殿批折子,时常一待便是半宿,惹得身旁服侍的内侍都是苦不堪言,劝又劝个不住,虽说梁泊昭是行伍出身,身子健壮,可多年打仗下来,也早是一身的伤,而今又是这般的糟践身子,哪怕是铁打的人也支撑不住。

王公公没有法子,实在瞧不下去,就会悄悄让人去听香水榭,把小公主抱来,宫里人都知道,梁泊昭对这个独生女儿爱如性命,每逢见到女儿,无论政事在忙,他也会歇下来,丢下那些军政大事,陪着稚女戏耍,或是将女儿置于膝上,与堂下的文武大臣商讨国事。

日子一长,一些言官又是按耐不住,毕竟梁泊昭如今已是三十五岁了,再过几年已是不惑,膝下却只有一个女儿,皇嗣向来关系着国本,谏章雪片般的向着元仪殿涌去,纷纷请梁泊昭以大乾为重,多多临幸后宫,雨露均沾,已好早得龙子。

每逢见到这些谏章,梁泊昭也不过是微微一哂,随手搁在一旁。

宫里人都知道皇上与太后母子情分淡薄,偶有的几次请安,也不过是顾着彼此的颜面,宫里有名分的妃子只有凝香与永宁,却都是不得梁泊昭恩宠,唯有对这个女儿,梁泊昭是含在嘴里怕化了,就差把女儿捧上了天。

就连小公主平日里用膳的餐盘,也全是金制,梁泊昭生怕瓷盘瓷碗会割到孩子,竟是下令无论是听香水榭还是元仪殿,都不能出现瓷器,又因着孩子初学走路,容易跌倒,除了让乳母嬷嬷整日里跟着外,梁泊昭又是命人在元仪殿与听香水榭的宫室里俱是铺上厚厚的地毯,一些桌角处,凡事带尖锐的地方也全是让人用软布包了个严实,慈父之心,溢于言表,宫人在背后每逢说起,都是纷纷咂嘴。

因着女儿受宠,凝香的地位也是水涨船高,虽然平日里只住在水榭中,也不露面,可宫人们提起凝香,也都是恭恭敬敬的,比提起太后时还要小心。

夜色如墨。

梁泊昭捏了捏眉心,披了一天的折子,眼底已是布满了血丝。

自登基后,他一直勤于政事,从前只觉得为政者从不为民着想,而等梁泊昭自己坐上这把龙椅后,才明白这个位子有多么难坐,比起之前的驰骋疆场,御敌卫国,如今天下的黎民百姓俱是担在肩上,比打仗更是要难上百倍,也累上百倍。

他搁下笔,闭目养神。

半晌,就听王公公的声音响起;“皇上”

梁泊昭眼角也没睁开,只淡淡道了句;“有话直说。”

王公公有些踌躇,小心翼翼的开口;“是董妃娘娘,说”

“她说什么?”梁泊昭终于睁开眼睛,向着王公公看去。

“娘娘说,不知皇上可否开恩,允她回朗园住上一段时日?”

梁泊昭闻言,眸心深邃而幽暗,他沉默片刻,眉宇间是渐渐浮起一抹倦意,就听他声音低沉,开口道;“凡事都依着她,她想回娘家常住,也由着她。只不过公主,要留在宫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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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7章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王公公一怔,面露为难之色,斟酌道;“皇上,恕老奴多嘴,公主是娘娘的心头肉,离开一会儿都想的慌,就连平时您命老奴去将公主抱来,娘娘都是站在水榭门口,一等就是几个时辰,直到老奴将孩子送回去。若皇上留下公主,想来娘娘也舍不得离宫再去朗园。”

梁泊昭没有出声,唯有手指微微攥紧,隔了良久,终是开口道;“明日你亲自送她们母女出宫,记得多派些人跟着,九儿淘气,乳母和嬷嬷都要贴身照顾,不得出任何差错。”

见梁泊昭松口,王公公舒了口气,连忙俯身道;“老奴替董妃娘娘谢过皇上。”

梁泊昭目光深敛,虚抬了抬手,命王公公起身,他唇线紧抿,过了片刻,吐出了一句;“她近日如何?”

“皇上放心,董妃娘娘平日里带着公主住在水榭里的清风楼,偶尔也会带着公主去草屋里坐上片刻,娘娘性子柔和,驭下宽怀,水榭里的宫人都是精心服侍着,老奴娘娘近些时日的气色,比先前在玉芙宫时还要更好看些。”

梁泊昭点了点头,对着他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

王公公并未即刻就走,而是在原地踌躇片刻,小声道;“皇上,夜深了,您看要不要传个秀女过来,服侍皇上安寝?”

梁泊昭已是拾起了笔,复又批起了奏章,闻言亦不过淡淡说了句;“朕今夜歇在元仪殿,无需人服侍。”

王公公躬着腰,只将脑袋垂的极低,难为道;“皇上,您这日理万机的,身旁没个娘娘服侍哪行,若那些秀女不和皇上心意,皇上看上了谁,只管和老奴说一声,老奴保管将事情给您办个妥当。”

即便万事缠身,可听了王公公这番话,梁泊昭也还是忍不住微微勾唇,笑骂了两句,将王公公赶出了元仪殿。

殿堂里安静到极点,宫人们心知梁泊昭在处理政事时不喜人打扰,是以都在殿外候着,估摸着时辰,再进去添茶送水。

梁泊昭打开奏章,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耳旁不知怎的竟是一直回荡着王公公的那番话,每逢让人将九儿接来,凝香都会站在水榭门口等上几个时辰,直到自己身旁的人将孩子送回去。

她或许是害怕,怕自己将孩子抱走,便不再还给她,又也许是担心,担心自己会扣下孩子,王公公说的不错,九儿便是她的心头肉,离开一会都不行。

而九儿,又何尝不是他的心头肉。

梁泊昭阖上了眼睛,一股不可名状的沉闷袭来,只让他将手中的奏章搁在了案头,自己则是后仰着身子,就那样坐着,久久没有动下身子。

不知过去多久,梁泊昭霍然起身,对着殿外喝道;“来人。”

“皇上。”王公公又是匆匆奔了进来,恭恭敬敬的立在下首。

“去,宣赵将军进宫。”

“老奴遵旨。”

虽然不明白这三更半夜的,梁泊昭召赵云平进宫所为何事,但世人皆知赵云平乃梁泊昭心腹,多年来跟随其左右,在战场一道出生入死,交情远非旁人可比,听闻皇上要见将军,无人敢怠慢,消息迅速传到镇远将军府,赵云平深夜进宫,刚到元仪殿门口,就见王公公已是候在了那里,对着赵云平道;“皇上已在明月阁等候将军,将军请随老奴来。”

赵云平不敢耽搁,梁泊昭深夜急召自己入宫,定是有要事,赵云平脚步匆匆,刚进了明月阁,就见梁泊昭孤身坐于阁中,桌前已是布满了酒水佳肴,刚踏进阁内,就嗅到一股美酒的芬芳。

赵云平满脸疑惑,先是对着梁泊昭行了一礼;“末将见过皇上。”

“不必多礼,”梁泊昭指了指一旁的椅子,示意他坐下。

赵云平慌忙道;“微臣不敢,不知皇上深夜急召末将进宫,是为了何事?”

梁泊昭淡淡一笑,道;“想找你喝一场酒,大醉一场。”

赵云平一怔,抬眸向着梁泊昭看去,纳罕道;“皇上?”

梁泊昭亲自为他斟了一杯酒,轻描淡写道;“坐吧。这明月阁就咱们二人,不必拘着了。”

赵云平恭声称是,在梁泊昭身旁坐下,眼见着梁泊昭饮酒如水,他看在眼里,却是心惊,只道;“皇上,您明日还要上朝,这酒,还是要少喝。”

梁泊昭的手顿了顿,微微颔首;“不错,明日还要上朝。”

见他眼底浮着倦意,赵云平眉心紧皱,低声道;“皇上在为前朝的事烦忧?”

梁泊昭只一笑置之,没有出声。

赵云平道;“皇上登基短短数月,已是掌控了朝政,六部中也俱是培植了心腹,想来再过不久,便可将左相一派尽数清除。”

梁泊昭把玩着手里的杯盏,眼底微有醉意;“左相老奸巨猾,叱咤朝廷多年,若想扳倒他,绝非一朝一夕的事。”

赵云平点头,见梁泊昭又是一饮而尽,他眉心微皱,只得开腔将梁泊昭的心思引开;“皇上,近日朝堂纷纷有言官上言,恳请皇上立后,倒不知皇上”

梁泊昭听了这话,果真是停下了手中的酒杯,赵云平趁此机会,又道;“国不可一日无君,君不可一日无后,这立后的事,委实是拖不得。末将心知皇上属意董妃娘娘,当初皇上根基不稳,不可立发妻为后,可如今,御史台已是有人上奏请皇上立原配为后,皇上,又为何迟迟不曾下诏?”

梁泊昭淡淡笑了,将酒杯搁下,低哑出声;“下诏如何,皇后之位又如何?哪怕我将这天下捧在她面前,又能如何?”

赵云平大惊,一时内却不知说什么。

梁泊昭握住一壶酒,一字字道;“她想要的,不过是几间房,一个男人,一个孩子,平平淡淡过日子。可我偏偏给不了。”

梁泊昭拨开壶盖,烈酒入喉,心口只觉痛快,赵云平眼皮一跳,终是大着胆子将酒壶夺下,却见酒壶中只剩下少许。

他心中骇然,跟随梁泊昭多年,他心知梁泊昭为人素来自制,就连从前在北疆时,前线大捷,打败胡人后,战士们总是会聚在一起痛饮,可唯有梁泊昭即便饮酒也只是略微沾唇,身为主帅,最忌酒后误事,他早已习惯滴酒不沾,此时,就连他自己都记不清,究竟是有多少年没有醉过了。

“我可以给她这天下,却偏偏给不了她想要的。”梁泊昭声音有些沙哑,有些艰涩,因着喝了酒的缘故,眼底渐渐一片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