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子倾寒着脸,脚下轻点,轻松避开那些药丸,很快就消失在了夜色之中。玉簪的碎片他块也没留下。

“混账!混账!梅子倾你个混账!”石曼生气得在原地跺脚,她的轻功根本就不可能追上他。

路过的百姓好奇地看了过来,只见她个姑娘披头散发站在树下怒气横生。

深吸几口气,胡乱拨了几下头发,石曼生从树上折了根枝枝暂时固住。顶着周围人的目光,黑着脸离开了。今儿,这夜市是彻底逛不下去了。

回到客栈,她蹬蹬蹬地上了楼,气愤地关了屋门——晦气,怎么到江陵还能见到那个妖人。

坐在凳子上气了会儿,她无奈翻箱倒柜找出了原来那根木簪子,看了看又戴上了。

唉倒霉。

烦死了烦死了!睡觉睡觉!

余夏回来得比较晚,见屋里已经熄了灯,便蹑手蹑脚进了屋。哪知道转身,却发现石曼生躺在床上睁圆了双眼睛正看着自己。

“啊!”余夏吓得叫,突然意识到时辰不早,赶忙压低了声音,“你怎么还没睡!”

石曼生抬抬眼,转了个身,声音发闷,“睡不着。”

余夏开始收拾,散了头发,洗把脸,“怎么了?没听说你认床啊。”

“你和王小虎玩得很开心?”石曼生眨巴眨巴眼。

余夏面上甜,“还行。”

秀恩爱,死得快。石曼生默默腹诽,“他对你很好?”

余夏哼了声,“他敢不好!”想到刚才的甜蜜,余夏禁不住脸红起来——叶青还是挺,挺霸道的。她喜欢。

见她副春心荡漾的模样,石曼生默默叹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你睡不着?”余夏又回到了之前话题,她和叶青的事儿就不必说出来刺激刚和柳木白分别的师妹了。看,她多体贴。

石曼生心里不是滋味,“我簪子被人折了。”

“簪子?”余夏反映了会儿,“哦?就你那个玉簪子?这是伤心得睡不着?难不成是柳木白送的?”

“嗯。”石曼生闷闷答道。

正在脱鞋的余夏停了手,“你这是要我骂醒你?”

石曼生个翻身坐了起来,黑暗中两个眼睛直勾勾看着余夏,“师姐,我总觉得事情有点不对。”

“怎么不对?你乖乖回百里宫就切都对了。”

石曼生咬了咬嘴唇,又躺了回去,“算了,说不清楚。”

“说啊,你不说怎么能清楚。”余夏推她,石曼生往床里头扭了扭。

“我睡了,别动。”

“嘿!涨脾气了。”余夏隔着被子拍了下她,继续自己的洗漱大业。

待余夏切弄妥躺到床上的时候,石曼生闭着眼副睡得很香的模样。余夏帮她压了压被子也睡了过去。听到师姐呼吸渐渐平稳,窝在床上的石曼生悄悄睁开了眼睛,看着眼前黑黑的屋子,心中莫名堵得慌,脑袋空空发了好半天呆才勉勉强强有了困意。

——簪子断了,柳木白知道了,也不知道会不会生气。

这天晚上,直到夜半时分,守候在门口许久的素西才见到了从外头回来的梅子倾,犹豫了几番终是没问他去了哪里——她知道石曼生行人已经到了江陵,可这目前并不是她能过问的事情,她只是他的手下。

梅子倾绷着脸,身上满是寒意,步履沉重。夜色之中,素西忽然发现他脚边的地上似乎滴了几滴水,淅淅沥沥洒了路。定睛看,却发现那根本不是水,分明就是他的只手在流血。

“主上!”

素西步上前就要看他的手,却被梅子倾下甩了开去,声音冷硬,“滚!”

梅子倾回了自己屋子,那门在他身后被狠狠关上。

素西定在原地,暗暗红了眼眶——主上

屋里,没有点灯,黑暗之中,他孤零零地坐在桌边,右手微微发颤。

手中,那些被折断的玉簪碎片,横七竖八扎进了肉里。

他言不发地坐在那里,片片缓缓拔下碎片,呼吸没有乱上分,仿佛并不会觉得疼痛。碎片除尽,随意扯了块布胡乱包,梅子倾整个人恍恍惚惚地走到床边,仰面躺了下来。

闭上眼睛,她的面容就出现在眼前,样的眉眼,神情是他不熟悉的陌生与防备。

——是你。

——太旧了,收起来了。

她说太旧了

呵。

梅子倾掩面苦笑,眼角发涩。

石头怎么办我后悔了。

萍水难相逢,对面难相识,他不知道该怎么做。现在的局他解不开。

人皆谓,相思本苦,飞蛾扑火。

只是这,孰是愚蛾,孰是焰火?

早醒来,师叔看上去精神了不少,现在精神头最不好的倒成了石曼生。

“你昨天不是很早就睡了吗?”余夏奇怪地点了点她眼下的黑色。

石曼生别过头,“你磨牙。”

余夏个爆栗,“瞎说什么。”

石曼生捂着脑门,副很委屈的模样,“师姐,你真磨牙”

余夏:呃是吗?

吃早饭的时候,余夏和叶青两个如胶似漆,师叔笑而不语,丁泽视若不见,石曼生光明正大地盯着看、看、看,看得余夏和叶青终于不黏糊了,这才很满意地开始啃包子。

吃好饭,师叔又去睡觉了——赶路,她就睡不好,要趁这几天多补补觉。丁泽待在屋子里很认真的练功打坐,叶青和余夏两个又出门游山玩水,享受二人世界去了。

石曼生瞧了瞧热闹的外头,叹了口气。

按照原先计划,今天照例是修整,他们要在江陵停留三天。可她现在有点不待不下去——梅子倾也在这,自己怎么也得撤啊!当然,她没敢明说,要让师姐知道自己还招惹了这么号人,肯定要开批评大会了。

算了,委屈委屈自己,这几天不出门就是了。这客栈也还是有些消遣的方式的。

楼有个专门的台架子,时不时会有人唱个小曲,说段书,倒也能打发些时间。石曼生不喜欢听唱曲,咿咿呀呀的她连词都不大分辨得出来,但她还可以听说书,讲故事还是挺有意思的。

“啪——”

醒木拍,先生开始讲故事了。

“江湖纷争,腥风血雨,多少儿女泪洒黄泉。今日要说的这位大侠,姓吕名三通,乃是狐火堂第高手,生光明磊落,除恶惩奸”

石曼生叫了蝶瓜子,要了壶茶悠悠闲闲地坐在下头听着。吕三通?这个名字她好像听说过。

“可就在七日前,吕三通吕大侠的尸首被人在处江陵城外,葫芦山的断崖旁发现了。死状及其残忍,四肢尽断,手指头还是被根根切下来的。看情形,像是死前被严刑逼问所致。可奇怪的是,狐火堂对此事并未发声,只是遣人替吕大侠收了尸。”

石曼生磕到半的瓜子停在了嘴边——这路走来,怎么每个客栈都在说江湖大侠遇害的事情?听着死时的情形还都差不多。

——难不成有人正在残杀江湖高手?

这个念头起,她刚有些害怕,突然想到自己这三脚猫算不得高手,便又放心下来。

不对!

丁泽功夫应该算不错吧。还有那个叶青,如果他也算个高手,那追杀他会不会的也是同人帮人?不对不对,叶青是因为相思阎罗。

但这吕三通就是在江陵附近被杀的,万她们不小心也被波及,岂不是得不偿失?怎么看这江陵都不能待啊。好主意!就用这个说法,让师姐师叔赶紧启程离开就是。

美滋滋地打定主意,石曼生丢了铜钱在桌上,跑到楼上找师叔吹耳边风去了。等师姐和叶青回来,她再和他们也说遍。

然而,直到入夜,师姐和叶青都没有回来。虽说昨天余夏回得也很晚,但自从停了那吕三通的事,石曼生就忍不住心底有些发慌——师姐他们,该不会遇到事了吧?

呸呸呸!瞎想什么!

过会就该回来了。

然而,石曼生没等回来人,却等回来了只虫。

那小虫浑身漆黑,又细又短,双翅膀泛着红光,腹部下头如蜘蛛般长着八只对称的足。

见那虫,石曼生大惊失色——回乡蛊!不好,师姐出事了!

31.三十

回乡蛊是百里宫人专门用来求救的种小虫, 速度非常快。不到危机时刻, 轻易不会使用。回乡蛊旦放出, 便会就近飞往其他百里宫的人身边。待百里宫的人看到此虫,只需跟着走就能寻到发虫之人。

这只蛊虫是师姐的, 石曼生以前见过。她慌忙披上衣服,从箱子里拿了好些药丸、粉末、盒子就往外冲。路过丁泽屋子的时候, 脚下拐弯,狠狠拍了几下门, “丁泽,快出来, 出事了。”

两人急匆匆牵了马,跟着回乡蛊, 披着夜色路奔驰,眼看着就到了城门口。但此时月上梢头,城门已锁,若是没有特殊令牌,寻常百姓俱是出不去的。

见他俩骑马奔来,几个士兵执着长矛直直对向他们, 呵道, “马上何人,可有令牌?”

石曼生心里急,话都不愿多说, 手摊, 直接撒药了事。片士兵皆被迷倒, 她和丁泽又急急下马去推那城门。可是,他俩试了好几次,都没能推开。

城门很重,平日里都是要四五个士兵才能打开,他们只有两人,个少年,个女子,怎么看都力气不够。

见城门打不开,石曼生急得像石埚上的蚂蚁。可是他们又不能索性丢下马从墙头跃出去,毕竟出了城还不知道要走多远才能见到师姐。她自己轻功不好,丁泽带着她走不快也走不远,没有马,只会拖延时间。

她狠狠锤了下门,回头就去看那几位被迷倒的士兵——实在不行就弄醒几个,喂了□□强迫开门!

就在这时,忽然来了几位救星——不是别人,正是骑着马的梅子倾,还有他身后好几位同样骑马的武林人士。他们顶着夜色驰马而来,二话不说帮石曼生推开了城门。

梅子倾冲她点头,“石姑娘,事不宜迟。”

顾不上想太多,她匆匆说了句“多谢”,便和丁泽骑马奔了出去。

“主上?”

“跟上!”梅子倾果断命令。

“是。”

于是,夜色之中,七匹马儿疾速奔驰,绝尘而去。

石曼生行在最前头,看着那悬在臂之外快速卜楞翅膀的回乡蛊,她咬着牙狠狠又抽了下马鞭。

“驾!!”

——师姐。等我!

哒哒哒,马匹肆奔,披星戴月。

回乡蛊偏离官道,冲进了旁边的片树林。然而,树枝太多,马儿逼近之时,皆嘶叫着急停了下来。

“下马。”梅子倾大声说道。

行人赶忙翻身下马,跟着回乡蛊走入林中。

本就是月夜天黑,加上这林中树枝繁茂,遮挡了月光,四周立时黑漆漆片。石曼生暗骂自己忘记准备火折了,侧面却突然来了光,梅子倾伸手为她递了支火把,“看着点路。”

“多谢。”

她心中暗暗感叹——此人做事看来很周全。但是怎么能这么凑巧就前来相助自己了呢?

林中路难走,行人速度慢了不少,石曼生跟着回乡蛊越发着急,可脚下因着林路难走快不起来。此时,四周除了他们的行路声根本没有其他声响,也就是说余夏应该还在远处。这么走下去,他们会不会要走到天亮才能找到人?

——太慢了!

回乡蛊身形小,在树枝中快速穿插飞行,石曼生瞪着眼睛直盯着虫子的身影,恨不得脚下生风能立时到达。

“小心!”

脚下忽然空,石曼生差些摔了下去,好在身旁的丁泽及时拉了她把。站稳后,将手中火把凑近,她看清脚边是个塌陷下去的深坑,坑底有不少石块。

看着那深坑,若是摔下去定会受伤,石曼生心有余悸,深吸口气,抬起头继续跟着回乡蛊,“我没事,走吧。”

刚才出言提醒她的正是落后几步的梅子倾,由于距离稍远,他没扶到石曼生。黑暗中,梅子倾悄悄收回手,面色不明。

走着走着,周围林子渐渐稀疏起来,月光之下,整个林子像是染了层冷蓝色彩。

——这是什么?

石曼生动了动鼻子,脸色越发凝重,她闻到了空气里淡淡的血腥味道。种不好的预感在心底快速升起——千万不要出事,千万不要。

拐了个弯,又绕过处山壁,再走了大约五十步,处没有树木的平地出现在了他们眼前。

刚到平地边沿,回乡蛊忽地冲了出去。

月光下,平地中央跪坐着人,膝上还躺着另个。回乡蛊飞到了他们身边,收起翅膀,顿时熄了红光。

人找到了!

“师姐!”石曼生远远喊了声,脚下动作加快,跑了过去。

路上,满地残箭,血味愈浓。

怎么会

面前的切让石曼生大惊失色。余夏跪坐着,躺在她膝上的是叶青。而此时的叶青,身上插着好几根长箭矢,有的甚至从前胸穿过,透出后背。他闭着眼睛,惨无面色。

“师姐!”

余夏动不动,低着脑袋,手臂环着叶青,听到石曼生的声音,她木讷地抬了抬头,“石头?”

“是我。”石曼生的声音带着颤抖,“师姐这是怎么了?”

余夏浑身是血,右肩也中了箭,她愣愣地看着石曼生,眼中突然迸出丝光亮,猛地伸手拉住了石曼生,染血的手指死死扣着她的手腕,眼睛瞪得很大,“石、石头,救他救他!”

“师姐。”石曼生下跪了下来,眼泪直直滴落——她看过了,那些箭直接穿过了叶青的心脉他死了。

“你跪着干什么!救他!救他啊!你倒是给我救他啊!”余夏扣着她的手狠狠拽着,“伤药!伤药!你拿出来!你拿出来”余夏下下拽着她,嘶喊着,“你别哭啊!你倒是救人啊!你给我救他啊!!!石头!你救他啊!”

“师姐。”石曼生抱住她,声音哽咽,“你不要这样”

余夏挣扎着,推嚷着,“他刚还和我说话的,你救他。你救他啊!”

“师姐”

“你救啊!!!你救他啊!!!”余夏声嘶力竭地喊了出来,“石头你救他”

“我求你你救救他他刚还和我说话,刚还和我说话的你救他啊”

石曼生抱着余夏,除了哭泣,她什么都做不了,她不是大夫,她更救不了个已经死了的人。

梅子倾和丁泽,还有那些同来的武林人士,默默站在边。此情此景,他们什么都做不了。

悲伤的氛围弥漫开来,在这被月色笼罩的山林,回荡着女子哀嚎的泣声。

起风了,冬天的夜风,冷得刺骨。

这是余夏有生以来过得最最冷的个冬天。

叶青死了。

那个出现仅仅两个月的叶青死了。

那个拿着玉佩,红着脸问她要不要的叶青死了。

那个名叫王小虎,男扮女装的叶青死了。

余夏的心在这刻,似乎也跟着死了

——余姑娘。

他直这么叫她,哪怕在起了,他还是喜欢这么叫她。

那夜,他挡在她身前,被数支箭矢狠狠贯穿。最后,他倒在她怀中,看着她右肩唯的伤处满是心疼,“余姑娘,对不起。”

对不起,让你受伤了

余夏哭着哭着,陷入了昏迷,可她直死死拉着叶青的手,昏过去也不愿放开。石曼生用尽办法终于分开了他们的手,带着她和他起回到了江陵城中。

检查后,石曼生发现——除了右肩的伤,余夏身上都完好无缺。

昏迷中,余夏直唤着叶青的名字。仿佛唤着唤着,他就不会离开。唤着唤着,他就能出现,来到她身边。

“叶青”

“叶青”

余夏这昏就是整整天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