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涂给自己看的。”石曼生满不在乎地用手背抹而尽,“下山办点事。帮我和师叔说声。”

“什么时候回来?”

她顿了顿步子,“说不准,最晚明天晚上吧。”

丁泽面无表情地吐出四个字,“夜不归宿。”

石曼生:这小子长胆子了。

其实,她也想归,可这爬山速度快不起来

下山比上山快了不少,石曼生早出发,走到山下的时候正是日当正中。冬天晒太阳最舒服不过,走了这么些路,她额头都有了细汗。

从百里宫所在山脚到通义县城还有好些路程,以往,她都是到临近小镇子搭马车去,再不济骡车也行。这次也不例外,搭了辆不快不慢的骡车慢悠悠往县城走。

进了县城,先到黄家药铺和陈掌柜的打声招呼,顺便还了那只信鸽。没办法,他们百里宫养的这只鸽子笨,只会往家飞,每次都要再送回来,下次才能再用。

——为什么不买只聪明点的?

——师父说太贵。

黄昏时刻,柳木白的马车进了县城。

早早在城门口边上家茶馆二楼等着的石曼生眼就认出了穿着普通衣衫的阿甲。说实话,柳木白这次很有几分微服出巡的味道,低调的马车颜色,零星的几个护卫,看上去就是个普通殷实人家的模样。阿甲平日里穿的那些好料子的衣裳都换成了最常见的棉麻衣服,颜色很接地气。

石曼生结了茶钱,走下了楼。冲着马车走了过去,阿甲见到她行了个礼,刚要开口告诉马车里的人却被石曼生做了安静的手势。她来到马车边上,随着马车的速度边往前走边敲了敲马车的木栏杆。

“何事?”柳木白的声音有些疲惫。

“禀大人,已经到通义了。”她压低声音,装模作样地说着。

“嗯。”

然后,马车里就没动静了。

——这是没听出来?自己装得有这么好?

“大人。”她再接再厉,继续粗着嗓子,“今晚您看要在何处用饭?”

马车里传来声轻响,而后帘子被掀了开来,双微笑的眼睛看向了她,眼睛很好看,只可惜眼底有青色。

“玩够了?”

“你听出是我了?”

“嗯。”

“什么时候听出来的?”

“第句。”柳木白掀了马车的正帘,从马车下来和她道走路,今日的他穿得较往日朴素了不少,“阿甲先前已经和我禀告过到通义了。没有哪个侍卫会再啰嗦遍。”

石曼生了然,“原来是这样。现在到了通义,算是我地盘,今天我做东,请柳大人吃饭。”

“好。”他垂下只手,很自然地牵住了她,“有什么好吃的?”

她歪头看他,被他牵着的手暖暖的,很舒服,“你能吃辣不?”

“尚可。”

听尚可,石曼生果断带他去了特色辣馆子,这家做菜用的辣椒油全是老板娘特制的,香味十足。她每次来通义县城都忍不住吃上顿解解馋。

店家上菜很快,不会儿就是满桌红通通片。石曼生爱吃辣却不大能吃,但还是想吃,于是,很快就嘴巴发红脸上发汗。而旁的柳木白,依旧姿态优雅地吃着,但仅仅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筷子,端着茶杯杯接杯地喝着。

很快,壶茶就见了底。

石曼生莫名觉得哪里不对劲,“你不能吃辣?”为什么她会以为他很能吃辣

“吃不多。”柳木白清了清嗓子,又咳了两声,明显是被辣到了。他平日也有吃过辣菜,可这家实在是辣得出乎了他的承受范围。

“那快别吃了。”石曼生伸手叫小二再送点茶水,她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着他,“我以为你很能吃辣的。”

柳木白笑了笑,“多吃吃就好了。”

小二送来了新的壶茶,她忙帮他满上,“喝茶解辣。”

柳木白接过杯子,水还有些烫,他放在手边暂时没喝。

他明明是被辣着了,怎么面上点看不出来,白白净净的就和往常样,真像个木头人。石曼生双手扒着桌子看着他,鬼使神差地就想到了今天早上的梦,“木白,我是不是以前叫过你木头?”

柳木白扶着茶杯的指尖忽地紧了下,看着杯盏没有抬头,“你想起来了?”

36.三十六

她真叫过他木头?梦竟然是真的?

接下来, 石曼生的第个念头是——她服的相思阎罗开始不好使了?

“没有。”石曼生老实交代, “我昨天晚上做了个梦, 乱七八糟的。开始梦到个看不清面貌的男子,我叫他木头, 他叫我石头。后来,又梦到我被绑在椅子上, 个男的拿了个瓶子要喂我东西,我气得直骂人。”石曼生眉头皱了皱, “再后来,又梦到你说要和我刀两断”说到这, 她偷偷瞄了眼他的神情,却没看出什么特别的。簪子的事情自己还是先别提吧。

柳木白眉间轻拧下, 复又松开,“你的梦倒是奇特。”他复又端起茶杯,慢慢抿了口,水已经稍降了温度,“除了第条,其他两个皆与我无关。不过, 我现在更喜欢你唤我木白。”他微笑地看着她, 就和小时候师父鼓励她的神情样。

石曼生偏不如他的意,给自己也倒了杯茶,“木白木白, 听起来和木头也差不多。我反倒觉得木头更好听, 叫起来也顺口。要不, 我还是叫你木头?”

柳木白咯噔声放下杯子,神情点点变凉,“你我之间不问旧事,只求来日。木头与石头都是过去,你抛下的过去。”

“对、对不起”面对他突然的严厉语气,石曼生有些发愣。

他拉住她放在桌上的手,缓缓握紧,声音暗了下去,“我不喜欢你唤我木头。”

“木白。”她赶忙唤了木白二字,识时务者为俊杰——石曼生突然发现,自己原来真的是有点怕他。事不宜迟,她匆匆提了另个话头,“你这次到川蜀是公干吗?”

听她改了称呼,柳木白面色这才好转,依旧拉着她的手,指尖缓缓描摹着她的指甲,“来川蜀,是为了寻访幅名画;而之所以寻画,是为了给皇上准备寿礼。”他说这些话的时候,颇有些皇命难为的意思在里头。

“名画?皇上点名要的?”怪不得偏偏过年前要到这么远的地方。

“嗯。那画你应该听说过。南诏中兴画卷。”

石曼生有些讶异,这画她确实听说过,“不是早就失传了的吗?”

南诏中兴画卷,顾名思义,就是南诏国发家史图册。画卷共分两卷,卷画、卷字,记录了南诏的些神话传说,主要与佛教有关。图画精美细腻、字迹工整流畅,叙事简洁明了,是不可多得的佳品。然而,这套画卷自从南诏亡国后,就消失不见了。很多人都说这画卷早在战乱之中就被毁去了。

柳木白点头,“却有失传的说法。不过,最近有了些消息,说这画卷目前仍在川蜀带,是被’惜画人’收藏了。我便被派来碰碰运气了。”

南诏都灭亡好几十年了,哪有那么容易找到?

她问,“那万碰不到运气呢?”

“就只能说微臣尽力了。”他云淡风轻地说着,对于寻画事看上去并没有抱着多大希望,他又叮嘱了句,“关于我寻画事,暂时不便外说。万消息是真的,要是别人听了也来寻,就怕失了先机。”

“放心。我嘴可严了。要不,我帮你起找?”关于南诏的事情,多问问当地那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家说不定能有线索。

“求之不得。”柳木白笑着拉了拉她的手,“石姑娘,在下未曾饱腹。”

“好办!换家清淡的,我请你啊。”她也吃得嘴巴麻了。

“不必。”柳木白站起身,顺便把她也带了起来,我们去夜市逛逛,随意吃点。”

“好主意!”今儿正是二十五,每月的五、十五、二十五都是通义县城有夜市的日子,加上还有几天就要过年,这次夜市定非常热闹。说不定还可以买些好玩的小东西给师叔和丁泽捎回去。

他们吃饭的地方就在夜市那条街的隔壁条街上,走两步就能过去。

说到走路

石曼生默默看了眼不远处的小巷子,“木白,我们走那边吧。”

柳木白不解,“绕远路?”

“那边有条牡丹巷。”她声音越来越轻,“都说在七夕相携走过的人会长长久久。”

柳木白牵了她的手,“今日不是七夕。若想走,明年七夕我陪你,可好?”

石曼生不满,“到明年七夕也就剩七个多月,你办完事要回京城,那个时候八成赶不过来。是不是七夕没关系,我们就去走走,随便走走?”

“也罢,走吧。”他特意吩咐了阿甲到巷子另头等自己,这巷子不大适合三个人走。

两人手牵手到了巷子口。入目的是条窄巷,两人若是并排而走定会碰到胳膊。巷子很深,而且又是晚上,毕竟不是七夕,这条平日里人不多的巷子也没有点灯,看上去黑乎乎的。

石曼生有些退缩,“这么黑,要不还是算了吧。”反正巷子在这里又跑不掉,以后有空再来就是了。

柳木白看了看那巷子,反倒觉得有必要走上走,“上有月光,隔墙有灯,可以走。”

上有月光?石曼生抬头看天。

今天是二十五,那月亮如眉似弓——不亮。

隔墙有灯?她又看向了墙。

确实有灯,奈何墙高过顶,只是隐约有光。

“走吧。”柳木白倒像是突然起了兴致,果断率先迈步,牵着她就往里走。

巷子的那头就是繁华的夜市,走在窄窄的深巷,看着不远处热闹的人群,初上的华灯,听着喧闹的街市,还有身边人轻轻浅浅的呼吸,石曼生心里的忐忑似被无限放大。

就着些微的月光、灯光,她低头看着两人相牵的手,他走在她身前,高高的身影挡住了面前景色,她只看得他的背影和两旁缓缓延伸的灰墙青瓦。

说不上来为什么,这般走着,她心里某个不可见的角度莫名痛了下,仅仅只是瞬,那痛就消散了去,仿佛切都是她的错觉。

步、两步、三步

两人不知不觉走到了巷子正中,那里最为昏暗,也最为安静。

走在前头的柳木白停了步子,石曼生急停下来,差点撞了上去。

“怎么了?”

他牵着她的手微微紧,侧身将她拉倒身前,“在下忽然明白了件事。”

“什、什么事?”两人离得很近,昏暗的场景让气氛越发暧昧。

“为何这条巷子叫牡丹巷。”

“为何?”她只会愣愣地顺着他的话问。

“牡丹花下死”他缓缓凑近,对上她的眼睛,“做鬼也风流。”清浅的月色中,他的眸子越发墨黑,带着夜色独有的朦胧悄悄定住了她的呼吸。

“你”

偏了头,他准确却轻柔地俘获了她的唇瓣。

她的唇很凉,带着先前的绿茶味道,还有点残留的微麻,柔柔地熨帖着他。看着她惊讶无措的眼神,柳木白心底痒,不由加重了动作。

“呼吸”轻笑着提醒她。

石曼生这才回了神,匆匆就要后仰,却被他手固住了后脑,“不够。”

不轻不重地咬了下她的唇瓣,趁她欲要惊呼之时,他果断探入了那片芬芳。

“小石头”三个字从他唇间溢出,似低吟又似轻唤,渐渐柔和了她僵硬的身躯。他上前步,将她固在了自己和墙壁之间,不紧不慢地品尝着。

她的滋味出乎意料的好。

忽然想到了什么,柳木白眼中暗,牙齿扣,咬破了她的下嘴唇。

“唔——”

石曼生疼得叫了出来,可声音刚出就被柳木白又堵了回去,他吻得很用力,仿佛带着某种强烈的情绪。她伸手推她,又被他执了手腕压在胸前。

对于没见过世面的石曼生,这个吻作为第个真真意义上的吻,实在是有些太激烈了。

可现在重要的不是这个!!!

石曼生拼命挣扎起来,终于推开了他。能说话,她就急急问道,“你没事吧!”

被推开口,柳木白气息不定地喘着,这时,他也觉出了不对劲,“舌头麻,手麻,腿也麻”

她赶忙解释道,“你是喝了我的血,我的血有些特殊。你放心,只是会麻痹上会儿。”

“会儿是多、久?”他倒退步,靠在墙上,渐渐有些支撑不住,沿着墙壁往下滑去。

她赶忙扶住他就地坐下,从怀里取了个瓶子,打开放在他鼻子下头,“闻了这个,约莫三分之炷香后就会好了,很快的。”

瓶子里的味道很难闻,刺刺地直冲脑门,但柳木白立刻就感觉到僵麻减缓了。稍稍缓解之后,他抬了头,看到她蹲在自己身边,眨巴着眼小心翼翼的神情,他艰难地对她用手比划了个“过来”的手势。

石曼生抱着那小瓶子,又挪近了些,期期艾艾,“你好点了吧。”

等她靠近,柳木白便放松了自己,下倒在她的肩膀上,额头蹭着她的脖子,慢悠悠叹了口气。

他这下可真真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了。

“不好。”

石曼生老实支撑在那里任他靠着,“我去把阿甲叫进来?冬天地上凉,你这么直坐着伤身子的。”

柳木白过了良久,才艰难地回复道,“不必。等我好了再出去。”

三分之炷香的时间算不得长,但也算不得短,大冬天的这么坐在地上对身体很不好。石曼生权衡了下,默默摸出了颗暖身丸给他塞了下去。

“这是什么?”

“暖身子的。”

“嗯,确实暖了。”他闭了眼,靠着她,缓缓吐了口气。

石曼生有些心虚地咽了下唾沫——她绝不会告诉他这是师叔专门为了她调配的暖宫药,专治经期手脚寒凉

三分之炷香的分割线

“你好些了吗?”

柳木白用脸蹭了蹭她的侧颊,用手摸了摸她的嘴唇,还未结痂。

他声音发沉地说道,“试试才知道”

不能亲吻,于是,接下来便是番两人脸红心跳的耳鬓厮磨,石曼生又长见识了。

又是三分之炷香的分割线

两人同走出了巷子,见到守在巷口的阿甲,石曼生下意识就抿住了嘴唇——伤口太明显。阿甲不愧是训练有素的侍卫,目不斜视,非常安静地跟着他俩去了夜市。

那里,灯火通明,人头攒动,叫卖、吆喝络绎不绝。

刚走了没两步,路边就是个卖发簪的摊子,柳木白看到,忽然问了句,“为何又不带我送你的簪子了?”

这个

石曼生心中纠结起来——这事儿,说真话不好。

“我不小心摔断了”

“断了?”柳木白微笑,并无责怪“玉脆亦折,无事,我帮你找人镶好就是。”

石曼生突然觉得自己蠢笨至极——怎么不索性说是丢了呢!她手上可连节簪子渣渣都没有。

37.三十七

她模棱两可地说道, “没那么麻烦, 我自己找人镶就是了。”

柳木白瞧了瞧她头上现在戴的木簪, 稍稍蹙了下眉,回头对阿甲说道, “看看前头可有好的首饰铺子。”

“是,大人!”

石曼生连忙拦住, “这是夜市,那些首饰店早就打烊了的。”

柳木白顿了顿, 复又牵住她的手,“也好, 那就明日再去看罢。”

“其实这摊子上的也很好看啊。”她随手拿起了个素雅的瓷簪子,“老板, 多少钱?”

“不还价,二十文个。”

“你喜欢?”

“又便宜又好看,做什么不喜欢?”石曼生拿着那簪子细细看了眼,还真巧,也是莲花图案的,不觉欣喜地咦了下, “还是莲花的呢。”

柳木白从怀里掏出银钱, “老板,这根要了。”

石曼生没抢着付钱,在旁美美地抿了嘴。

买好了新簪子, 柳木白拉着她走到路边, “我帮你换上。”

“不用。我回去换就行了。”虽然她的发型很简单, 拆了重扎很方便,但当街梳发还是有些奇怪。

闻言,他拉着她又走了几步,去到处不起眼的角落,“我帮你换。”

见他不换不罢休,石曼生只好拔了先前的木簪,散了头发,“我自己来,这样比较快。”而后三下两下就用新的瓷簪子固好了头发。

“好不好看?”

“好看。”柳木白手里正拿着她刚取下来的木簪,“这支给我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