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石曼生愣了下——定情信物吗?

见她没答,柳木白很自然地把木簪揣到了怀里,笑得很温暖,“就这么说定了。”

看着被他拿走的那根木簪,她莫名有些舍不得。那簪子虽然长相普通,但毕竟是用惯了的。本想着不带也要放在自己首饰盒里好好收藏的。既然已经被他收起,再开口讨要就不妥了。

她把那点不舍忽略,笑笑道,“走,我们找点吃的去。”

“好。”

冬日夜市,最诱人的莫过于碗热气腾腾的汤面或者馄饨,撒上青绿绿的鲜嫩葱花,清澈澈的汤立刻鲜活起来。面前的食铺已经坐满了人,他们是循着香味找来的。三人等了会儿终于有了张桌子。点菜时,说好做东的石曼生很是大方地将各式招牌小食皆来了份,再加上三碗刚下的荠菜鲜肉馄饨,顿夜宵吃得人心满意足。

“你接下来会在这儿待多久?”他既然是来寻画的,若是在通义寻不到那自然是要换地方的。

“寻画就是寻消息,我只需在此处等就好。待哪里有了确定消息再前往不迟。”

看来他应该是同时派了人到各处去收集消息了,“那为什么来通义?消息从通义来的?”

柳木白笑着往她碗里夹了块炸豆腐,“在不在通义都样,只是恰好通义有要见的人,在下自然就过来了。”

她笑着咧了咧嘴,将他夹给自己的豆腐吃了个干净,“嗯,那我有空就下山找你。你住哪?”

“福生客栈。”

客栈呐

石曼生心思默默打到百里宫的身上——反正百里宫空房子多,租个两间不成问题吧。这样自己也省得经常跑下山来找人了。不过师叔可能不会同意。

但是,现在百里宫也散伙了,说不定师叔就会同意了呢?要不,自己明天回去问问?

打定主意,她没有先与柳木白提,只是说自己明天得回去趟,过两天再找他。

吃过夜宵,又逛了会儿,石曼生挑了些给师叔、丁泽的东西,结账的时候柳木白刚要掏钱,被她眼疾手快地抢了先。柳木白没说什么,只是笑笑地牵了她的手,回头让阿甲又买了好些东西,“都带回去,快要过年了,屯点总是好的。”

石曼生心里暖暖的,想到要过年,她脑海里让柳木白起住到百里宫的念头就更强烈了——大过年的在客栈,太可怜了。她定要和师叔好好说道说道。

瞧着天色不早,柳木白路将她送到了黄家药铺的侧门口。今天晚上,她照例是要在“黄家药铺”过夜的,那药铺还专门留了间客房方便百里宫的人下山的时候住,为了便于出门,那客房边上不远的院墙有个侧门,人可以直接从侧门进出,经过条小路就到客房门口了。反正都是通义城内,近得很,从黄家药铺到哪福生客栈也就炷香的走路时间。

走到门旁,两人又依依不舍了会儿,石曼生这才开了侧门进去。

“明天见?”

“明天见。”落下门栓,她心情甚好地回了客房。

阿甲和柳木白等她关了门才离开,沿着黄家药铺的外墙慢慢走着,他们还听到了石曼生进屋子关门的声音。

“都安排好了?”

“大人放心。”

“那就今晚吧。”

“今晚?”

“嗯,正好能明日和她起回去。”

“是。”

繁闹的夜市随着夜深渐渐进入了尾声,小贩们开始收摊。逛夜市的人只剩了零星几个,见他们开始收摊,便也各自散去了。

“胡大娘,今天生意不错啊!”个挑着担的年轻小贩路过正在收拾的馄饨铺,摆手打了个招呼。

见到那小贩,胡大娘笑得很亲切,伸手招呼他过来,“大林啊,饿了不?我这还剩了点馄饨,来吃点?大娘请你。”

“不用了大娘,您自己留着吃吧,我还得赶回家帮我姐磨豆子去。”大林乐呵呵地挑着扁担走了,“明天让我姐给您家送两块豆腐去。”

“吃完馄饨才多长时间。”胡大娘装作生气的样子,“让你姐有空也上我们家转转,我给她包点馄饨带回去。”

“那就谢谢您啦!”

离开了馄饨铺子,小大林哼着不成调的小曲,继续往前走。他家就在隔了五条街的同安巷尾。到了前面路口的时候要拐个弯,接着,路过最大的福生客栈再右拐,直直走上会儿就能看到同安巷了。

福生客栈的门口挂着溜串红红的大灯笼,借着那灯笼的光,夜路走起来都便宜了很多。大林嘴里的歌儿哼得更起劲了。

走了没两步,他忽然皱了皱鼻子——这是什么味儿?有东西焦了?

正要四下看看,突听得声大叫,正是从福生客栈传来。

——“着火啦!”

接下来,整个福生客栈像是炸开了锅,各式各样的人纷纷往外跑。那火也不知是哪处开始烧的,只看得黑烟在冒。小贩放下扁担就要去帮忙,可是,桶桶的水根本不顶事,火势迅猛,眼看着就蔓延开来了,不会儿便窜上了屋顶,整个福生客栈立时成了片火海。

“救命啊!救命啊!”

“着火啦!快救火!水、水呢!快拿水啊!”

“楼梯着了!”

些尚在睡梦中的住客才刚刚被动静闹醒就已经发现自己困在了火海之中,只能扒着窗户往外爬。好在福生客栈只有两层高。从窗口跳下来,注意点的话,也就伤个胳膊伤个腿。

火海之中,二楼的间屋子里。

柳木白穿着单薄的里衣,散着头发,身上披了件大氅站在窗边,阿甲站在他身边。屋子门口已经开始往里头灌烟,木门眨眼间就着了,嚣张的火焰沿着木质门框忽忽地往上爬,直直往窗口延伸过来,眼看着就要触上他的衣角。

“大人,差不多了。”阿甲捂着鼻子,烟很大。

柳木白咳了几声,嗓子被熏得有点哑,“麻烦你了。”

紧接着,他被阿甲背着从二楼跃而下,几乎是同时,那火苗窜到了窗口,舔上了他的大氅。

落地,阿甲急急帮他把衣服上的火扑灭,好好的大氅烧秃了大块,两人面上具有烟熏出的灰痕,看上去很狼狈。不过,较之些被火伤到的人,他们还算是好的。

柳木白站定身子,看了看被火海吞噬的福生客栈,弯了嘴角,“行李呢?”

“屋里的都烧完了,只有属下身上带的买画用的银票还在。石姑娘给您的那根木簪放在床头也不小心烧了。”

“马车和其他护卫呢?”

“正好刚派出去打探消息了,时半会回不来。”

两人问答,顺畅自然,柳木白满意地点头,“注意说话。不要有漏子。”

“大人放心。”

看了看火势,柳木白稍思考,便绕过阿甲,往火场走去。

“大人?”

“帮我找根烧红的木头。”

阿甲速度快,不会就带回了截,上头还有微小的火苗。柳木白接过木头,吹灭明火,深吸口气,将那红通通的木头隔着薄薄的里衣,狠狠压在了自己右手小臂上。

“嘶——”

那位置正是如果有东西砸下来,人本能伸手去挡的地方。

确定烫伤了皮肉,丢掉木头,柳木白额上冒着冷汗,右手有些颤抖,“我们去找她。”

“是。”

黄家药铺。

石曼生刚睡下没多久,突然被阵敲门声吵醒了。响得是之前她进黄家药铺的那个侧门。

——大晚上的,谁啊?

她有些不情愿的起身,穿好衣服,还顺手揣了暖手袋往侧门走去。开门,竟然见到了面上黑乎乎的阿甲,跟在他身后的还有同样狼狈的柳木白。

“你们这是怎么了?”

柳木白苦笑着咳了几声,声音很哑,“恐怕要叨扰你了。”

阿甲上前步,“石姑娘,福生客栈突然起火,我们的行李烧了。”

“着火了?受伤没?”她急急问道。

38.三十八

柳木白的手掩在大氅下, “皮肉伤。”冷风吹, 他禁不住又咳了起来。

石曼生赶忙把他俩迎进了院子, 路带到自己住的客房里。屋里正烧着碳炉,比外头暖和不少。

然而, 待看清柳木白大氅下头只穿了里衣,还有右手那块狰狞的烧伤时, 石曼生坐不住了。

“可还有别处伤到?”拉着他的手,她细细看了眼伤口, 是烧伤,衣服和皮肉都黏在了起。

“没了。”

稍稍放心, “你们歇歇,我先去弄些热水。”

打来了热水, 没有受伤的阿甲洗了把脸就出去寻大夫了。烧伤可大可小,还是得找个大夫尽早治治。这活,石曼生做不了。

因为伤了右手,柳木白只能笨拙地用左手沾水洗脸,石曼生见状从他手中接过巾子代劳了。顺便帮他把脖子、双手都擦了遍。手臂烧伤的地方,她看了会儿, 找了把剪刀把伤口边上的袖子都剪了, 但那些黏在伤口上的布她时半会儿不敢动。接下来,又小心翼翼地将他手臂上伤口以外的烟灰点点擦去。

不小心,碰到了伤口边缘, 他的胳膊紧。石曼生连连道歉, “很疼吗?”

“还好。”他微笑着看她, 声音有些哑。

没有否认,应该就是疼。她很是愧疚,动作越发小心起来,生怕又碰疼了他。

柳木白看着她低头认真的模样,忍不住伸出左手抚了下她的额头,细腻的肤质让他回想起了牡丹巷的情景,时喉咙又有些痒。

石曼生任他摸着额头,边擦边问,“怎么突然着火了?”

“许是冬日干燥。具体我也不清楚,醒来,火就已经烧到门外头了。”他收了手,垂到身侧微微握紧——这个时候,不适合想那些乱人心性的事情。

“好在阿甲及时将我带了出来。”

“跳窗?”

“嗯。”

两人说话间,阿甲已经请来了大夫。因为福生客栈突发火灾,不少大夫都被人大半夜地喊醒了。阿甲出高价请回了个大夫,那大夫人到中年,听说是通义县城最厉害、脾气也最怪的个。

“童大夫,我家公子就在屋内。”

大夫进得屋来,看到柳木白手上的伤,不以为意,“我还当是什么严重病症,这点伤不碍事。”说着,他就手脚利落地开了药箱处理起来。

大夫挑开粘着的布时,柳木白的脸唰下就白了,抿着唇声不吭,看得石曼生很是心疼。

“大夫,您手轻点。”

“轻不了,越轻疼得越久。”

“那您倒是用点麻药啊。”

大夫撇撇嘴,“没带。要不你们弄点酒给他喝喝?”

“个大夫,怎么连麻药都没有!”石曼生火气上来。

柳木白按捺住她,“不必,确实只是小伤。”

大夫拉长声音,“看嘛,他都这么说了。那福生客栈里头比他伤得重的多了去了,有个小伙计全身就没处好的地方,说不定都过不了今晚咯。”

柳木白跟着叹了口气,“世事无常,只能说那火起得太快了。”

“就是嘛,好些年没这样的事儿,怎么偏偏今儿遇上了,还烧得是晚上人最多的客栈。”

听着这些对话,石曼生立时偃旗息鼓,可心里还是些微不满——不能因为别人伤重,就不给柳木白用麻药啊,她看着都疼。要不她用药把他弄晕了?

这边她还没拿定主意,那童大夫已经麻利地取下了伤口上的布,顺便清了些已经焦掉的皮肉,寻了酒往上大咧咧浇,立时,柳木白脸又白了几分。

“你这人!”石曼生忍不住吼了出来。

“好咯!”大夫完全忽略了她,从药箱里取了贴膏药径直贴了上去。

柳木白好会儿才顺了气,伤口那处冰凉凉的,握了握右手,确实不太感觉得到伤口了。

“多谢大夫妙手回春。”

“年轻人,有眼光,这可是老朽的传家药膏,专治各种烫伤烧伤。”说着说着,童大夫喷了喷鼻子,“那些个穷酸的,买不起就说我的药不好。活该疼死他们。”

处理好了伤口,他最后又留了两个药膏名字,“照这个单子明天早上到我药铺来拿药膏就行。第种连续贴上十天再换这个第二种,再贴上二十天就差不多了。若是中间伤口有什么不妥,再来寻我便是。”

“会留疤吗?”石曼生插嘴问道。

大夫笑了,“这伤口虽然不大,但可不浅,留疤是肯定的了。大男人怕什么疤?”刚说完,他又看了看柳木白,眨眨眼,啧啧了两声。那眼睛在说——长这么好看,确实留疤还是有点可惜的。

柳木白冲他笑了笑,“阿甲,送大夫回去吧。”

“是。”

童大夫走后,石曼生拉着柳木白的伤口看了又看,“不疼了?”

他侧首在她面上亲了口,“这样就不疼了。”

石曼生红着脸瞪了他眼,“那大夫应该下手再狠点的。”

柳木白牵了她的手,“再狠你都快要上去打人家了。”

“我哪有!”辩驳完又加了句,“是他这个人怪怪的,说话不中听。”

“凡是能人总有点个性。”

石曼生不以为然,“我也是能人,我怎么没那么个性?”

他闻言失笑,“我认识的人中就数你最有个性。”

“有吗?”她诧异,她觉得自己很正常啊,淹没在人群中就是平头百姓个。

“你可以去问问上次被你审问的,我那三个侍卫。”他含笑看她。

石曼生嘴硬,“人在江湖,偶尔耍点手段也是很可以理解的。再说了,我最后不还是给了解药了吗。要换成我师父,绝对变本加厉,比我狠十倍、百倍。”

“听你这么说,日后拜访她老人家的时候我可要小心了。”

听柳木白说要拜访,石曼生脑海中闪过三个字——见家长。只不过,现在是想见也见不到了,师父早就不在百里宫了。对了,百里宫!

“那客栈烧了,你们接下来住哪?”

“再找家其他客栈住吧。”

“通义县城就福生客栈还算有点名头。”石曼生大摇其头,“其他的住不了。尤其你手还伤着,这住得地方定得干净。”她犹豫了会儿,总算是把百里宫能住的意思表达了给他。虽然黄家药铺有这间客房,可还是起去百里宫比较让人放心。

“会不会太麻烦了?”

“不会不会,百里宫大着呢。我师叔和丁泽你都认识,现在就我们三个。”

“你师姐不在?”

说到师姐余夏,石曼生下伤感了起来,将这路发生的事情和他说了。当然,忽略掉了梅子倾的部分。既然梅子倾是要犯,可自己欠了他人情,自然是不方便对柳木白说的。

柳木白听后眉头拧了拧,“江陵那边近来确实出了不少武林人士被谋害的事情,想不到你们也会遇上。可知道是什么人做的?”

“没头绪。”错过上次知道真相的机会,石曼生觉得自己要等到和师姐起去京城才能有进展了。

又说了会儿话,眼看着已经到丑时了,再不休息就要天亮了。

“你受了伤,得歇息了。”

事出突然,加上只有这间客房,只能将就下了。

柳木白睡在了外头的榻上,阿甲寻了两张椅子就当做床,夜太凉,不能打地铺。石曼生饱了几床被子、毯子进来,将能盖的都收罗了给他俩。其实,她本想把自己的床让给柳木白的,毕竟他伤了的。可他只是抱了她下便直接去了榻上,这床没让成。

晚上,睡在屋内,想到外头不远就躺着柳木白,石曼生的心里就和小兔乱跳似的。对了,还有今天晚上在牡丹巷

之前还能睡着的,这么清醒倒有些辗转反侧了。她转过身,对着外间的方向,美滋滋的——起回百里宫,这样以后每天都能见到了。

恋爱中的女子往往特别容易忽略外界的各种阻力,此时的石曼生就是,她已经完全忘了两人身份的差别,也忘了师姐次又次的警告,更忘了自己手腕上那条红色的相思阎罗印记。她的视线被束缚于眼下的幸福,也束缚于那个有着水墨眸子的温雅男子。

女子犹多情,相思复相思。

女子亦薄情,相忘还相忘。

梅青化柳白,莫道女儿痴。

早上醒来,阿甲先去药铺取好了药膏,又到刚开门的铺子买了几件衣裳。打理妥当,三人便往百里宫所在去了。至于该怎么和师叔说,石曼生打定了主意——反正,人都带回去了总不至于往外头赶吧?而且,师叔对柳木白的印象直还挺好的,应该不是问题。

开始租马车还算方便,但到了山脚,石曼生看了看高耸入云的山,有些担忧。

“木白,你的伤还好吗?”

柳木白无奈,“只是伤了手,爬山不成问题的。”

石曼生还是不放心,“累了要说,我们不赶时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