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被石曼生制住腿上穴道的人,算他自己在内共六人,除了阿甲和柳木白,还有四个侍卫。在悬木桥的时候死了个;另有人双腿坏死后反应严重,全身血液都受到了波及,回来十天便死在床上。还剩下两个侍卫,已被送回原籍,给了抚恤。

如今,在京城的,只有阿甲和柳木白。他柳木白再怎么心狠手辣,不过是双腿,不需要用忠心耿耿的属下性命去换。

伸手按了按腿,是有感觉的。

想到石曼生为自己解了两个穴道,柳木白的心里莫名有了几分隐隐期盼又要去找她了。

许久不见,也不知她变成什么模样?

想着想着,他的嘴角忍不住挂了笑容。

石曼生,很快就会再见面的。

此时,石曼生行人正在金陵,没错,就是江浅所在的那个金陵。

富甲方的金陵江家,连门口的两尊戏球石狮都是汉白玉雕的,而且和寻常人家的狮子无论从形貌还是动作方面来看,都要更加细腻,活灵活现,不用说,定是出自大家之手。

此次,她来江家的由头自然还是看病。

江浅当年虽然是去了蛊,可头白发却是回不来了。石曼生打着旗号来帮人家治头发了。顺便装模作样地说了番贵公子的身体还需调养,自己有几味妙药,只是价格贵了些

十天前,张管家站在门口,将信将疑地看了看这个突然拜访,自称青州来人的姑娘。

毕竟他没有真正见过当初那个大夫,而且自己面前这个姑娘的打扮实在是整个面孔遮得严严实实,也不嫌热?

想了想,他回屋与江夫人汇报去了。

江夫人立刻拍板——请人进来!

走进江家大院,石曼生言不发地装高深,心底却是倒吸了好几口冷气。

看,那玉石凳!

看,那镶金茶壶!

看,那人高的珊瑚摆设!

——石曼生深深觉得当年为江浅治病的要价低了,而且是低了去了

江夫人是个实在人,听石曼生讲明来意,果断让张管家领她去见江浅。

江浅虽然在青州治过病,但对于这位治好自己的石姑娘还从未见过长相,第次见面就是她满头满脑包着布的模样。

听人禀告,说石大夫来了府上,正往他的院子来,江浅还有些不信——当初自己那般病重,她还说必须去到青州才治,如今怎会亲自来了金陵?

可当那位石大夫出现在他面前时,江浅立即不疑有他——就是此人!为何?声音,他听过她的声音,那个脾气很倔的声音。

对上石曼生带着面具又戴着帷帽的面孔,江浅心底有些可惜——还是见不到相貌。

石曼生见到江浅,满意得点了点头。

不得不说,这年来,他恢复的很好。面色红润,肉也多了些,除了头雪白的长发,已经完全看不出病态了。不过,没病也得说有病,这样她才能在江家留下来。再说了,当初江浅病得要死了,那帮庸医愣是看不出来、治不好,她这个“救命恩人”无论说什么,都是很有分量的。

像模像样把了把脉,又从江浅脑袋上拔了根长发,“在下需要研究研究。”

于是,石曼生就这么光明正大地住了下来。

其实,就算她不说来治病,江家也是很愿意留她的——家里住个神医多好!他们又不缺钱。

时间拖得越久,就越显得江公子的“病”难治,石曼生的价格自然就能水涨船高。为了应对以后的事情,她很有必要再江家多捞点本钱防身。

于是,她这待就待了五日,眼看着还有五日就到六月十五,也就是柳木白看诊的日子,她觉得是时候收钱离开了。这才取出了去蛊固本的药丸让那江浅服下。

仅仅夜过后,江浅的白发就变成了花白,黑了足足有三分之。

“神医!”江夫人激动地拉着她的手,“真是神医啊!”

“不急不急,还有三粒,待江公子全部服下,必然再无异样。但这药丸做工极繁,所用药材也都是天地间难寻之物,价格方面怕是”

“神医,要多少钱?”

“千两银粒。”石曼生试探着说出了这个数字。

“行!三粒全要。”江夫人毫不犹豫。

那刻,石曼生觉得自己要价又便宜了

带着银票和些许碎银,石曼生离开了江家,马不停蹄赶回客栈接了师叔他们,就离开了金陵。

若是柳木白来查他们的行踪,江家此行肯定会被知晓。

为今之计自然是得快些寻个隐秘出去安定下来。

身上的银票是江家的,用起来太过显眼,她和丁泽起去到钱庄全都换成了五十两张的通用银票。厚厚沓用油纸包好揣在怀中。

回到马车上,石曼生二话不说将这些银票分了好几份,每人身上都带些。

“姑娘,我们接下来去哪?”

“先去润州。”

在江家的时候她旁敲侧击地问过些下人,直往东的话会有海,岸线很长,因海风大,全是泥沙地耕种不了,除了些地方有渔村,其他的都是人迹罕至。

这种好地方不正是为她所设吗?再说,往东路,正好可以逛逛润州、广陵,也好圆了师叔的想法。

余夏把分给自己的银票揣进了怀里,默默靠在马车壁上,闭目养神。

她会跟着石曼生起往东,是因为师叔的身子没有多少时日了。等师叔那之后她再去找柳言之那个混蛋报仇。

石曼生打心眼里不想再与梅子倾有任何瓜葛的,可师叔身子不好,梅子倾派的这几人确实帮了不少忙。什么时候甩掉他们就成了个问题,她也迟迟拿不定主意,但绝不可能路带着他们去海边。那岂不是直接把自己的去处告诉梅子倾了。

然而,七日之后,石曼生的打算全乱了。

师叔夏近秋死了。

那天,除了有些热,没有任何特别之处。

他们到了广陵,昨日刚游过湖,小桥人家,水乡神/韵。

师叔看得很开心,直说喜欢这个地方。晚上回来的时候还比平日多添了碗饭。边吃,边乐呵呵地说自己可能就是广陵人,看什么都觉得熟悉,说不定当初师祖就是在广陵把她带回百里宫的,以后老了住在广陵就挺好的。接着又给石曼生他们讲了讲小时候在百里宫的趣事,越说越开心,不知不觉竟是拖到了亥时三刻才回屋睡觉,这与以往师叔早早上床的性子大不相同。

也许,那个时候就已经不对劲了。

早上,石曼生像往常样,早饭的时候,去敲了隔壁客房的门,“师叔,吃饭了。”

可半响,屋里都没回声。

“师叔?”她有些奇怪,推了推门,是从里头给栓上的,打不开,便又拍了拍门,“师叔?在吗?”

依旧没有人答应,余夏和丁泽闻声也凑了过来,“怎么了?”

“师叔没声音,会不会睡得太晚,还没醒?”

丁泽侧耳听了听,而后说了句话,让石曼生瞬间变了神色。

“屋里没人,听不到喘气声。”

可门分明就是从里头拴着的!

心里闪过丝恐慌,二话不说,石曼生脚踹开了房门,直直就向放下纱帐的床跑了过去,“师叔?”

床上的人安静地仰躺着,动不动。

刚刚掀开纱帐,石曼生就感到了扑面而来的寒气。再看夏近秋,整个人就和冰雕般,脸色雪白,眉毛、发梢都结了冰霜,青紫色的嘴角微微上翘,丝气息也无。

石曼生急急从怀里取出银针,拿了夏近秋的手就要下针,可刚刚触及皮肤,她整个人都颤了下——太冷了,师叔她已经完全僵硬救不回来了。

怎么会明明昨日还是好好的

石曼生愣神地站在床边,夏近秋身上的骇人寒气仅会儿就将她的指尖冻成了紫色。

“放手!”余夏下打开了石曼生,眼眶已经红了,“再抓着,你手也不想要了吗?”

“师姐”她木木地转头看向余夏,指尖已没了知觉,“师叔她”

余夏眼眶微微发红,良久揉了下她的脑袋,“师叔走得很安详。”

几个时辰前还乐呵呵和她们讲话的师叔,就这么去了。现在想来,昨天晚上师叔确实很像是“回光返照”,之前赶路的时候直病怏怏的,只有昨天特别有活力。想不到,就这么晚,寒毒就彻底击垮了她。

虽然早已有思想准备,可真正面对死别,余夏还是忍不住哭出了声,石曼生呆呆地坐在床边,泪水也不知不觉决了堤。

从小到大,师父最为严厉,师叔待她们直很温柔,就像娘亲样。

师父走了,如今师叔也走了。

夏近秋,夏近秋,还没到秋天就离开了

百里宫人,似乎都逃不过这个结局。

夏近秋今年只有三十七岁,而寒毒是她从小就习的毒蛊

客栈嫌死了人晦气,当天就让他们离开。

夏近秋的身子冰得可怕,皮肤根本不能直接接触,几人用三四层被子裹了移出来,还觉得像是抬了个冰坨子。

石曼生当天便在广陵买了处小院,就在师叔说喜欢的那条湖边。而后又去挑了副上好的棺木,将夏近秋埋在了院子后头的竹林里。

——以后,此处就是师叔的家。

事情全部做完,又耽搁了三天时间,此时已是六月见底。

既然师叔已经不在了,梅子倾的人也不必跟着了。

晚上,石曼生拉着丁泽、余夏说了自己的打算,就是要避开梅子倾的人,悄悄离开。

丁泽表示可以,石曼生便又看向了余夏。

“我就不去了。”这是余夏说的,她没有给理由,当天夜里便独自离开了。

石曼生知道,师姐是去京城了。这些时间,她是为了师叔才留下来的。

“小泽,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不定非要跟着她的,百里宫没了,师叔死了,师姐也走了,若是他也想离开她不会拦。毕竟丁泽还年轻,有得是精力去看看大好河山,不必跟着她隐居在穷山恶水之处。

“不是去东边吗?”丁泽冷着脸,“什么时候走?”说的走,便是甩开梅子倾的人。

石曼生不确定,“明天?”

“好。”

他会和她起走,没有任何犹疑,哪怕她的身边总是会有各种各样的麻烦。从离开羊山镇那日起,她在哪,他的家就在哪,她说过的,他是护卫。

这小子明明是个冷冰冰的性子,却总能让她觉得莫名温暖

石曼生吸了口气,站起身,摸了摸依旧坐着的丁泽的脑袋,“早些睡,明天出发。”

“喂!”在她要离开屋子前,丁泽喊了声。

“嗯?”她回过脑袋。

“以后别摸我的头。”丁泽本正经地说道,“我不是小孩子。”

“噗嗤”石曼生忍住笑,“好好好!以后不摸,不摸了!”

切!明明还是个小屁孩。

第二天,石曼生轻而易举地迷晕了那些人,和丁泽人骑,出了广陵城门,路往东行去。

——师叔,以后我会来看你的。

“喂。”

“怎么?”

“那条路是往北的。”丁泽面无表情地指了指岔路的另条,“这才是往东。”

“是吗?”石曼生将信将疑,取出地图好生看了遍,有些讪讪,“失误失误。走这条。”

刚刚转上正确的路没多久

“喂。”

“又怎么了?”

丁泽指了指身后,“你东西掉了。”

石曼生看,刚才没注意,直别在马背上的帷帽确实掉了,就在不远处的草地上。

看了看距离,不算远,“小泽,帮忙拿下?”

丁泽个跃身,眨眼间就取回了帷帽,轻飘飘往她手上抛。

轻功好就是令人羡慕,不像她下个马都慢。

“小泽啊。”索性戴上帷帽,石曼生边系绳子边看向他,“和你商量个事,以后能不能别总是喂喂喂地喊我?你可以叫我姐、姐姐、曼曼姐、石头姐,都行。”喂来喂去太伤和气。

丁泽打马从她身边走过,“好。石曼生。”

系绳子的手顿——谁让你全名称呼了!

“你不是叫余夏姐的吗?凭什么到我就是全名!”

“呵。”

“我比你大了整整三岁!”

“呵。真老。”

石曼生:明明她才十八,哪里老了!

77.七十七

路快马加鞭, 石曼生和丁泽两人, 仅花了三天功夫就看到了东边的海。

接下来的任务就是要找个好住处。

沿着海岸, 两人走了两天,来到了个小渔村。真是个非常小的渔村, 统共只有四户人家,以打渔为生, 除了会到镇上卖海货,平日里也算是与世隔绝。

离开村子, 他们又走了会儿,看到了离海岸三里远的个山头, 那山头上有几间石屋,隐在山上的树林中。因地势高, 后院还有口淡水井。站在山顶就可遥遥看到大海,屋子边上开了两块不算大菜地,许久无人打理,早已杂草丛生。屋顶的瓦片也有残破,木质屋门遥遥欲坠。不难得出结论——此处已被荒弃。

这屋子离他们刚才经过的小渔村还有些距离,算得上是前不挨村, 后不挨店。

石曼生非常满意, 此处寻常不会有人来的。

不管这屋子有没有主,她决定住下了。就算有主,等主家回来花钱买了就是。

“小泽, 我们可能要在这儿待上段时间。等风头过去了, 也许能换个地儿。”

丁泽栓好马, 仔细打量了下屋子,“这里不错。可以不换。”

石曼生笑着点头,“我也觉着甚好。”

反正银子不愁,歇天,明儿去镇子上多买些东西回来,打理打理,再屯点粮。

镇子有些远,骑马得要半天,为了以后买东西方便,趟能多拉些,石曼生很接地气地买了驴车回来。

两人同忙活了几日,修好了屋顶、屋门,还有屋子里些木质家什,整个屋子便看着像是能住的地方了。共三间屋子,他俩人间,中间间暂时空着。灶间在外头单独有个小屋,布局还算不错。虽然房子整体和当初的金树院很有差别,但也算有模有样。

等真正安顿下来了,石曼生又觉出几分不对。

以前在金树院的时候不觉得,毕竟还有师叔、师姐、以及叶青在,热闹得很。现在三间屋子,就她和丁泽两个人,总觉得有些怪怪的。

嗯就他们两个,太冷清了。

想了想,她在第二天去镇上的时候,特地找了卖狗的。

“人挑只吧,我要这只黄的。”

黄的小狗看上去胖些,腿短些,石曼生眼就相中了。

丁泽看了看那狗,又看了看石曼生,“山上狗叫很引人注意。”

不得不说,有道理尤其是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这叫不就暴露了?

石曼生默默放下了狗。可家里总得养些什么。

想来想去,她最后提着十几只小鸡仔回去了——养鸡好,又热闹又能吃。

日子又恢复成了平时模样,丁泽每日会起来练武。

以前有师叔和师姐做饭,如今这个重任落到了丁泽身上。

石曼生的任务就是养好那些鸡

“小泽,你有没有觉得鸡好像少了?”瞅着鸡笼子,石曼生有些不确定。

正在翻菜地的丁泽瞄了眼,“买回来的时候是十七只,现在只有十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