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屋子,石曼生便站到窗边静静窥视着驿站的情况。

过了会儿,广陵知县坐着轿来了驿站,不用多说,小地方的父母官自然是闻风而来拜见柳大人的,想趁此机会多巴结巴结。

只见那知县老爷进了驿站,没会儿就出来了。送他出来的是个熟人,阿丙。石曼生侧身躲在墙后,生怕被他察觉。其实,这么远的距离,她没什么好担心的,可就是忍不住“做贼心虚”。

要是丁泽能出来就好了。石曼生想。

但之前赶路时,丁泽到客栈,都不大喜欢出门,可能有点难

可事情就是那么巧,石曼生才盯着看了没会儿,丁泽还真就单独出门了。

——咦?柳木白也没派人看着他?好奇怪。

但不管怎么说,丁泽出来了,她必须趁此机会与他碰上头。

事不宜迟,石曼生理了理帽子,又往上提了提围脖,将脸遮了大半,急匆匆下了楼。

刚才她在楼上看到丁泽走去了东边的街,甫出客栈门就毫不犹豫地大步往那个方向而去。可走了没两步,她忽然被人拉了手腕。

“这边。”

是丁泽!

听到声音,石曼生心花怒放。他发现自己了!

丁泽拉着她兜转到了处无人的死巷子里头,这里堆着不少破烂的家具、陶瓦罐什么的,看上去很久没人来过了。

“你还活着!”丁泽说这话的时候嘴角全是抑不住的笑容,直拉着她的手没有放开。

石曼生也跟着弯了嘴角,“我福大命大!”

“啾啾——”个灰色的小团子突然从丁泽衣服跳了出来,下就钻到了石曼生怀里。

“小宝!”她惊喜地叫出了声。

“在城门口的时候,它在我怀里就直闹腾,我才起了疑心,特意出来看看。”丁泽解释了缘由。

石曼生摸着小宝脑袋狠狠亲了口,“可没白疼你。”

丁泽上上下下看了石曼生好几遍,小少年眼睛红红的,都快喜极而泣了。

“好啦好啦,我不是好好站在这里吗。”石曼生伸手要拍他脑袋,丁泽头偏躲过了。正当她遗憾地想收回手时,他却突如其来把脑袋又凑了过来,正贴着她的手。

“就次。”

哎哟!这小语气。

石曼生咧嘴大笑,手下用力好好摸了摸他的头,“这才乖!”

两人笑闹了会儿,丁泽开口问了正事,“掳你的是什么人?”

“说来话长,以后我再慢慢告诉你。”石曼生摸着小宝的毛心满意足,“倒是你,怎么和柳言之的人混到起去了?”

丁泽犹豫了下,”也是说来话长。“

“那好,都别说了。我们还是先聊聊接下来怎么办吧。“

“好。”

92.九十二

被强制带离的柳木白, 起先, 他醒来时还会发怒地掀了饭碗说要回去。

但在柳夫人日复日的眼泪中, 柳大人慢慢安静了下来。他知道自己不该这样,可就是会忍不住遍又遍地想起石曼生, 遍又遍地责怪自己。

“你看看你!你看看自己!”柳夫人将镜子摆到了他的面前, “就你这个样子, 就算找到了那姑娘, 她可会多看你眼!”

镜子里,憔悴瘦弱的男子仿若枯木, 哪有原来的半分优雅清隽。

柳木白发怔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缓缓抚上了下巴的胡渣——是呢。这个样子,她怎么会喜欢?

“言儿,娘不拦你。你要找她就派人去找, 但你的身子不能这么糟蹋下去。”柳夫人抱着他的肩头哭出了声, “你要是不好了娘可怎么办啊!”

看着哭泣的娘亲,柳木白心底蓦然紧。

他惹她伤心了。

“别哭了。”柳木白伸手抹去母亲眼角的泪水,带着温度的泪珠刺痛了他的指尖。

良久,他的嘴角牵出了个极淡的笑容, “娘, 我会改的。”

接下来的日子, 柳木白不再吵闹。

他会吃饭,虽然吃得不多;他也会好好睡觉, 虽然每次都要喝安眠的汤药才能睡得着。但总归不再那么歇斯揭底地反抗了。

寻人的事情他依旧没有拉下, 每天都要看看进展, 在柳夫人面前,他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戾气,渐渐的,也就形成了习惯。

队伍在广陵驿站停留了几日,下人们都发现柳大人的身子有了起色,可柳大人的性子变得越发沉默了。他经常会看着处出神很久,仿佛透过那花草就能看到他想见的人。

就在队伍准备再次开拔离开的时候,丁泽来见了柳木白,他要辞行。

“辞行?”柳木白平静地看着他。

“是。”丁泽点头。

“要去哪儿?”

“就留在广陵。”

广陵?是了这里还有处石曼生买下的小院,院子里葬着夏近秋。

“也好。”柳木白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丁泽离开了。

看着有些空荡的屋子,柳木白轻轻招了下手,阿丁立时出现在他的身边。

“这些日子,丁泽可有异样?”

“除了到广陵的第日他出过次门,后来好像直没有离开过驿站。”阿丁有些奇怪,怎么大人突然问起丁泽了,之前也没让人特别注意过他。

“嗯。”柳木白点了点头,复又问了句,“他那只灰狐狸呢?”

阿丁愣了下,“那只狐狸向来被他关在屋里,不大见到。”

“知道了,下去吧。”

“是。大人。”

柳木白靠上椅背,眼中神色有了几丝起伏,两个多月了,石曼生若是活着,按她的脾性,应该会来找丁泽。如今,丁泽突然要辞行,表面上看再平常不过,但会不会就是因为她回来了?

如果是他决不能打草惊蛇。

如果不是他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了。

这天夜里,柳木白屋里的灯很晚才熄。他又喝了浓浓碗汤药,才勉强有了睡意。

相思本苦,化念成土。

——石曼生,我定会找到你的。

翌日早,柳木白的队伍离开了广陵,丁泽单独留了下来。而后在石曼生买的那处院子里,他住了将近有半个月时间。

冬月十三这日,丁泽背对朝阳牵着马,走向了西面的城门。

在城门打开的第时间,他离开了广陵。

骑绝尘,快马扬鞭。

沿着官道往西南方向走了约莫两个时辰,丁泽停在了处土地庙前头。

“在吗?”冲着庙门,他唤了声。

个带着帽子、围着头巾的身影探了出来,看上去有些鬼祟,“有人跟着你不?”

“没有。”丁泽肯定地说道。

这处土地庙就是他们的接头点,石曼生已经提前两天来到了此处。听到丁泽的话,她这才放心地走了出来,“那我们走吧。”说完,她绕到庙后头牵出了自己的马。

自从上次见面,她和丁泽已经有半个月没联系了,就是担心会被人发现。今天,丁泽也是再三确认了没人盯梢,这才离开了院子。

路上更是特意快马加鞭。如果有人跟踪,这般速度下,倘若是还想跟上,就定会暴露踪迹。

好在风平浪静,切顺利。

二人骑马走在小路上。

“为什么要回百里宫?”已经从西南千里迢迢到了江南,这次再回去,确实很折腾。

石曼生拉了拉领子,“没办法,我现在身上保命的东西都叫柳大人当年搜去了,得再回去拿点。”而且,她还要想办法找找关于盘根蛊的事情,若是有机会,她还想去见见鬼医谷的人。当然,梅子倾那边她还有事情要解决。

“这下能说说是怎么回事了吗?”

听丁泽提起,石曼生便笼统说了在山坳里的事情,包括那五人掳她去就是为了解蛊。当然,对于盘根蛊的厉害以及那五人和百里宫的关系,她并没有提及。这是百里宫和梅子倾他们的事,没必要牵扯丁泽。

“那你帮他们解了蛊吗?”

石曼生微微笑,“当然解了,所以我就被放回来了。”

解了就放人吗?丁泽觉得有些地方听起来很奇怪,还想再问,却被石曼生打断了话头。

“好了,到你了。说说看,为什么会和柳木白在起?”这是她很不能理解的事情。

丁泽将所有经历从头到尾讲了遍,自然也说了她被掳走后的事情,末了忍不住多加了几句,“那个柳大人直在找你,都瘦得不成人形了。”

柳木白吗?石曼生有些愣神,连丁泽都为他说话了吗?他究竟是做到了什么程度?

她忽然想到了那天夜里柳木白赌誓般说过的话——石曼生!我绝对不会放手!

所以,就算所有人都以为她死了,他也依旧不肯放手吗?

使劲摇了摇脑袋,石曼生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从脑海中移去,挥手扬了马鞭,“我们得快些,下个村子还有些距离。”

“驾!”

当天晚上,石曼生和丁泽歇在了户农夫家里。

离了大城镇,不是所有地方都有旅店客栈,这样借宿也算平常。

由于石曼生和丁泽不是夫妻。晚上,石曼生和农夫家的两个女儿睡在了间屋里,丁泽则歇在了厅间用几张板凳搭起来的临时床铺上。不管怎么说,能有睡的地方就很不错了。

骑了天的马,石曼生腰酸背疼,躺在床上没会儿睡着了。

这觉,她睡得很沉。

醒来时发现天已经蒙蒙亮,身旁的两个小姑娘依旧睡得很死。石曼生眨眨眼,看了看从窗纸透进来的阳光,暗暗嘀咕:难道她醒得太早了?

蹭了蹭枕头,她本来还想再睡会儿,可刚闭上眼睛没多久,就觉得不大对劲——什么味儿?

石曼生用力嗅了嗅,立时变了神色——迷药!

赶忙伸手去推身边两人,果然不是般的睡着,分明就是被药迷了,怎么推都不醒。

睡意霎时消散,石曼生骨碌爬了起来,穿上鞋袜衣衫,推开屋门就走了出去。

“咯吱——”

片宁静中,门轴的声音分外明显,石曼生听在耳中,不觉有些紧张。

“宁大伯?余大婶?”她试探着唤了几声,并没有人答话。

石曼生二话不说往厅间走了过去。丁泽睡在那儿。

可待她到了那处,却发现并没有人在,空空的床铺都已经发凉了。

这下,石曼生有些慌了,三步并两步推开大门走到了院子里。

然后,她就看到了围着院子的圈的黑甲侍卫。熟悉的装扮,和当初在百里宫的模样。

——柳木白!

“石姑娘。”与她说话的是阿丁,“还请姑娘上车。”有两辆马车正停在院子门口。

石曼生后退步,“丁泽呢?”

“姑娘放心。丁少侠现在就在另辆马车里。”阿丁对她很恭敬,这种恭敬让石曼生很不安。

“我要见他。”

阿丁有些为难,“丁少侠恐怕还要过几个时辰才能醒。”他们只有迷药,没有解药。

半夜的时候,他们用特制迷烟熏了整个院子,将丁泽带到了马车上后,便直安静地在等石曼生醒来。他们的动作很轻,是以,睡得沉沉的石曼生并没有听到。

几句话下来,石曼生认清了此刻形势。

看着面前半弯着腰的阿丁,她几乎咬碎了牙,“你们是怎么找过来的?”

她百思不得其解,明明和丁泽碰头的时候已经确认了没人跟着了。当初阿乙那般轻功丁泽都能发现,没理由会不知道被人盯梢,还直跟到了这里。要知道,此处离广陵也是挺远了。

阿丁没有卖关子,如实答道,“丁少侠骑的那匹马与在下的马是对儿。”

接下来的话便不用过多解释了,必是阿丁的马领着他们寻来的,而丁泽的马肯定是柳木白这厮故意给他留下的,为得就是好追踪。

——真是好得很啊。

石曼生发现,在柳木白的天罗地网面前,她再怎么机关算尽,还是会不小心被套住。海边小镇是,这无名小村庄也是,怎么偏偏每次他都有办法把自己找出来?

他该不是天生就是来克自己的吧!

“我家大人非常挂念姑娘,还请姑娘上车,我们也能早日回去复命。”发现石曼生的时候,阿丁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自家大人为了这个女子都成了那般模样,她还个劲儿得想偷偷溜走。

被半路截了的石曼生很是不爽,“回去?回哪儿?”

“京城。”阿丁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大人已经在那儿等您了。”

对了,从广陵离开都半个月了,柳木白差不多是该到京城了。

石曼生看了圈黑甲侍卫,又瞧了瞧那两辆马车,想到丁泽还在他们手里,禁不住有些泄气。

不行,不能就这么被带去京城

个计策抚上心头,她豪迈地撸袖子,“在下身中毒蛊,必须赶回百里宫,不然恐有性命之忧。这京城怕是去不了了。”

看到她手臂上那两个形状怪异的暗红色圆盘以及那道长长的伤疤,阿丁的表情明显僵了下。

“麻烦你家大人说声,想必,他也不愿见到我好不容易逃出升天,又白白死在这个上头。”她咬重了逃出生天这四个字,就是要他知道,她是真被人掳走暗算了,如今还中了厉害的蛊毒危及性命。所以,她不能去京城,自然也不能去见他。

93.九十三

盘根蛊的样子本身就很骇人, 再加上石曼生手上的那条长疤, 看就知道不是好东西。

此情此景, 阿丁已是信石曼生的话了。

只是,这与先前大人吩咐的不同, 他还需回禀之后才能定夺。但大人远在京城, 这来回的消息, 哪怕是快马加鞭也得有个好几日时间。

见他犹豫不决, 石曼生果断又下了剂狠药,“在下时日不多, 若是耽搁了”

竟然连时日不多都说出来了。阿丁有些纠结,很清楚自家大人对石曼生的态度,如果她说的是真的,而自己耽搁了事情, 恐怖日后大人定会找他算账。

于是, 阿丁选了个折中的方法,“石姑娘放心,我等必会路护送姑娘去往百里宫。”当然,他也会及时给柳木白去消息, 汇报他们的行程。

总算没有拉着她去京城了, 从这里到百里宫, 路途迢迢,变数自然是容易有的。石曼生先应了下来。再说, 路上有人鞍前马后地伺候着也挺好, 她的身子可“劳累不得”。

就在石曼生被黑甲卫护送去百里宫的时候, 封急报送到了京城华国公府柳大人的手中。

看到信函的内容,斜卧在榻上的柳大人,表情突然变得很微妙。眉头似皱非皱,指节紧了又松,直将那信纸捏出了几道深深的痕印。

“依照大人布置,已与广陵城外鲁家村寻得石姑娘。然其身中奇蛊,左手有两处明显痕迹,呈圆盘状凸起,半掌之大,肤色暗红。石姑娘言曰时日不多,需即时赶往百里宫。属下擅自做主,正护送石姑娘往西南而去”

信函的背面还画了张简易地图,是阿丁准备行径的路线。

短短几句话,写得很是详细,尤其强调了石曼生中的蛊。

柳木白来来回回看了几遍。而后,翻手,把信函狠狠拍在了矮几上。

时日不多?时日不多她石曼生还故意在广陵耽搁了半个月才出发?

分明就是在躲自己!

联想到先前在广陵的时候她也在城内,还应该是和丁泽在自己到达广陵的第天就见了面柳木白觉得胸口有些发闷,恨不得把人立时捉到面前好好教训顿。

她那些小聪明真是全都用来躲他了!

深吸口气,修长的指尖抚上了额间。

她没有死。那个妖女果然没死。

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