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出现,我便进这毒障。

“你在拿自己威胁我?”她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上山?就要他柳木白碰到黑雾,立时毙命。

“嗯。”他的神情很是认真,“所以决定权在你。三日后,你不出现,我就上山。能走多远走多远。”哪怕只有步。

他看着她,笑得如初见,“在下说到做到。”

以死相挟?

“亏你想得出来。”石曼生嗤笑声,“你死不死,我无所谓。”

闻言,柳木白轻轻点了下头,“那好。三日之后,你便再也见不到我了。”

她转头就走,“求之不得!”

看着石曼生离开的背影,柳木白放在扶手的手微微收紧。

这次,他在赌,是输是赢全都在她。

输了,他便赔上这条命,赢了她要赔他辈子,做他的妻,白头到老。

不亏。他想。

落日余晖中,柳木白靠上椅背,缓缓扬了嘴角——她会回来的。

97.九十七

第二天早, 吃过早饭, 石曼生就准备出发了。

她背了个空的布包, 还带了水袋和些吃的,以防要在山上多待些时日找东西。毕竟关于盘根蛊的书籍还不知道放在哪儿呢, 而且她还准备配些□□再下山。总之, 这趟上山的事情可不少。

“路上小心。”丁泽关心人的时候也习惯木着脸。

石曼生使劲摸了摸他怀里的小宝, “放心, 百里宫上头可是连只活蚂蚁都没了。”

灰毛小狐狸还没睡醒,被这么摸, 睁着无神的眼睛看了她眼,转头更往丁泽怀里拱了拱。

石曼生又摸了两把才放手,稍稍压低了声音,“柳大人说了不为难你。你随便找个时间带着小灰离开就是。”

丁泽侧了侧身, 挡开了些视线, “那你呢?”

“我还有些事,需要点时间。等办完了,再去找你。”她手欠,忍不住又捏了捏小狐狸的耳朵。

两人说话都很轻, 申请看上去就像在随意聊天。

“那我去什么地方等你?”丁泽轻声问道。

“随便。你只要到顾老板那边留个信给我就好了。”石曼生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放大了声音, “好好照顾我家小宝。我走啦。”这可爱的小狐狸,真让她舍不得。

顾老板?丁泽反应了会儿才想到是当初在青州的花间阁的顾艺灵顾老板。他暗暗记在心中, 点头与她道别, “路上小心。”

“你说过了。”石曼生笑着紧了紧背包, 提步上路。

走了没几步,在通往百里宫的路上,石曼生见到了早已等候在那处的柳大人。

收敛了神色,她走到了他的身边。

“这些时日承蒙大人照顾,在下感激不尽。”话语带着分别的意味,这个时候,没必要再特意和他作对。好聚好散,以后就不用再见面了。

柳木白抬头看她,嘴角淡淡带笑,“三天时间。”他说,“我等你。”

石曼生不置可否地挑挑眉,“在下告辞。柳大人好自为之。”而后,便头也不回地从他身边走了过去,直直进了那片浓厚的黑雾。很快,她的身形便消失在了黑雾之中。

柳木白静静看了会儿,收回了目光——她会回来的。

进毒障,石曼生就觉得有些发闷。眼前的景致压抑阴郁,很难相信此处也在人间。

厚厚的黑色雾气遮去了明媚的阳光,虽然还可视物,但所有东西都罩着层灰黑颜色。仅仅两丈开外就什么都看不见了。地上有草木都变成了枯败的颜色,四周静到让人发慌。

七绝毒障,是石曼生亲手布下。然而,这也是她第次真正见到七绝毒障,内心不禁有些唏嘘——百里宫已然是处死地。除了她,这黑雾之中没有任何个活物。

顺着石板道,石曼生路来到了上山的石阶前。

以往天气晴好的时候,站在这里,只要抬头就能看见高耸入云的山峰,还有那如银龙般的登山石阶。而如今,她只能看到面前的十几节石阶,再往上,除了黑雾还是黑雾。此情此景,她身上不觉有了几分凉意。

其实吧,还是有些瘆人的。

深吸口气,石曼生提步踏上了第节石阶。

百里宫,从上到下,共千七百七十七阶,轻功不济的她般要爬上两个半时辰。

在静到让人发慌的黑雾中,石曼生只能听到自己的鞋底击打石板的声响。

“三十三,三十四”

为了壮胆,她刻意数台阶数出了声。

记得小时候,师父总会让她和师姐数着台阶数上山,若是数错了,下次上山便要在腿上绑两个小沙袋。以前,余夏经常数错,于是她的轻功比石曼生好了不是点半点

想到这些小时候的趣事,石曼生的步子不觉也轻快了些。周遭的环境好似也没那么可怖了。

“二百七十,二百七十二,二百七十三”她继续数着数往上爬,明明才行了不到六分之,但她腿脚已经有些发酸,看来自己这本就不怎么地的功夫近来又荒废了不少。

又上了五十级台阶,喘气都有些不顺畅,胸口闷得慌,无论怎么大口喘气还是不舒服。

想了想,石曼生原地坐了下来,拿出了水壶。

——歇歇,歇歇再走。

第口水下去,发干的喉咙好受了不少。

第二口水下去,胸口的闷意似乎有些缓解。

第三口水下去,石曼生的舌尖忽然尝到了铁锈的味道。

嗯?

她有些诧异,忙喝了第四口,然而这口水还未咽下去,她就觉得胸口阵剧痛,哇地声将那口水又吐了出来。

捂着胸口,石曼生脑门上立时就冒出了冷汗,她低头看向自己刚吐出的那口水,哪怕被黑雾蒙了层,她也能清楚地辨别出那根本不是水,而是血。

盘根蛊?

这是她心中的第个念头,她急忙撸起衣袖看了过去。可左手小臂上的两处盘根蛊还是老样子,点儿没变。

“唔——”胸口又是痛,石曼生又吐出了口血来。

怎么会这样

因为疼痛,她的指尖已有些颤抖,强忍着不适,她探向左手脉门,仔细诊了起来。

脉象虽然有些急,但还算正常,她时也诊不出是个什么情况。可胸口的疼痛分明还在加剧,甚至还有向四肢扩散的趋势。

究竟是出了什么问题?

还未及她细细思考,新波的疼痛袭来,这次石曼生整个人都疼得蜷起了身子,头晕眼花,耳鸣手软,似乎所有不好的症状都在瞬间叠加了起来。

个不稳,她侧身倒在了石阶上,很快便失了意识。

空无人的百里宫,常人都无法进入的七绝毒障石曼生孤身人晕倒在了长长的石道。

浓重的黑雾掩盖了切,天地之间复又变成了死寂片。

“咳咳咳”

再次醒来,石曼生嘴巴里全是凝结的血块,咳了好会儿才咳干净。此时的她,整个人都很虚弱,疼痛的感觉从胸口散开,都快浸到骨头里去了。

伏在石阶上好半天,她才勉强坐起了身子。

嘴巴里血的味道很难受。

石曼生伸出手去够旁的水壶。就在她颤巍巍执了水壶往嘴边送的时候,她看到了自己的手。

那是什么!

手抖,水壶摔在了石阶的边沿,咕噜咕噜滚下了好几级石阶,清水撒了地。

石曼生将两只手平摊着举到眼前,整个人都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入目的双手,皮肤青紫,指甲变做了深黑颜色。这个颜色,她很熟悉,在百里宫习毒蛊的这些年,熟悉到不能再熟悉

“怎么可能?不可能”她喃喃地说着,声音嘶哑异常。

——她怎么可能中毒!

她明明是百毒不侵,怎么可能中毒!

然而,当石曼生咬破指尖,看到溢出的黑血时,她不得不相信这个事实。

她中毒了,危在旦夕。

抬头看向四周的黑雾,石曼生二话不说挣扎着站起了身,沿着石阶就往山下跑去。如果是中毒,应该就是中的七绝毒障的毒,她必须尽快离开黑雾的范围,越快越好。

踉踉跄跄走下了几十阶,眼中的整个天地都在旋转,视线渐渐变得模糊,她连脚下的石阶都快看不分明了。忽然,脚底空,石曼生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摔了下去,接连滚了好几层石阶。

挣扎着爬起来,她顾不得四肢的疼痛,死死咬住牙关,手脚并用地往山下走。其实,和体内的疼痛比起来,刚才跌下山的痛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没了阳光,本就遮挡视线的黑雾更加似无忌惮地屏蔽了所有月辉。漆黑片中,石曼生听着自己呼吸声,摸索着步步下着石阶。明明上山的时候只爬了二百多级石阶,可此时却显得漫无边际。她直往下走着,可总觉得到不了头。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爬完了那三百多级石阶。

可就在她将将触到平地的刹那,先前那种无法忍受的疼痛再次袭来,石曼生趴在山脚,再次晕了过去。

又次醒来,石曼生甚至以为自己已经去到了地府。

但身上的疼痛恰好好处地告诉她,她还活着。

这时已经是白天,她也能看清眼前的情况了。但已经干到发裂的嘴唇却让她开始怀疑自己究竟昏了多久。如果是三天的话,是不是柳大人已经

呵,她都自身难保了,竟然还会想起他。真是冤孽。

在地上又趴了会儿,待头晕的情况稍稍好转,石曼生便扶着身旁的棵枯树勉力站了起来,沿着石板路往外步步走去。必须快些离开。不然,她真的会死

身体的每寸都在叫嚣着疼痛,那疼痛犹如跗骨之蛆,点点蚕食着她的清明。到后来,石曼生双眼都已经失去了焦距,僵硬地次又次提步,仿若行尸走肉。

“唔——”支撑不住的身体跌倒在地。她只歇了下,便开始双手并用,缓慢地向前爬。

——还剩点,只剩点

她遍遍对自己说着。

尺、两尺

丈、两丈

她的嘴角、眼角都溢着黑色的血液,在这黑雾之中渐渐融为了体。

爬啊爬啊,她的耳边似乎出现了些声音,抬眼望去,虽然还是片浓雾,但隐隐约约似乎能看到远处的树木,是有叶子的树木。

要出去了!

动作加快了几分,她使劲全身力气往前爬去。

整个人离开黑雾的瞬间,她骤然觉得浑身轻。

那刻,她听到有人正在向自己奔来,她看到入目有许多白帐白烛。

“都别碰我。”这是石曼生昏死前喊出的最后句话。

现在的她浑身是毒,谁碰谁死。

本想触碰她的几双手生生停在了半空。

浑身青黑的皮肤,七窍都有黑血溢出,若不是身子还在起伏呼吸,根本看不出这是活人。

98.九十八

脱离了黑雾的范围, 石曼生虽然昏死了过去, 但整个人都在明显好转。

仅仅是炷香的时间过后, 她皮肤的颜色就浅了下来,指甲也渐渐变成了原来的淡粉颜色。

嘶——胳膊痛, 屁股痛, 后背痛, 全身都痛。

可这疼痛跟之前胸口的疼痛完全不样, 是实在摔疼的。

清醒过来的石曼生觉得手脚都有了力气。

“石姑娘。”

抬头看,是阿丁, 他和几个黑甲卫站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每个人的腰上都缠着白色的布条。还有不远处的白帐白烛,正和她昏过去前看到的景象。

这是

石曼生有些恍惚,“我离开了几天?”

阿丁的表情很微妙, 他似乎整个人都僵硬了下, 才从齿缝里蹦出了两个字,“五天。”

“你们这是”她有些怔然地指了指他们腰上的布条,脑海里乱糟糟的。

五天吗?五天了呢。五天会发生什么事吗?

阿丁猛地低了头,声音有些压抑, “去看看大人吧。”他说。

大人?什么大人?

石曼生反应了好会儿才想起来——哦, 对了, 他的大人是柳木白。思维莫名变得有些迟钝,她的内心似乎在拼命逃避着什么。

是什么呢?

直到走近那片白帐白烛之中, 她才想起来了柳木白之前的那些话。

——三日后, 你不出现, 我就上山。

——三日之后,你便再也见不到我了。

不可能的啊。

她发愣地看着停在营帐中的黑色木棺,还有些茫然——不可能啊。柳木白那么精明,机关算尽,怎么会为了这么点儿小事就真拿性命去试呢?她从开始就没信过他真会那么做。

越想越觉得有道理,石曼生侧过头看向旁的阿丁,“你们家大人又在搞什么花样?”

结果阿丁下就冲着棺材跪了下来,低着头哽咽出声,“大人”

整个屋子里的黑甲卫都跟着跪了袭来,时间,哭声片,只剩下石曼生个人站在那里。

“开什么玩笑?”她淡淡说道,忍着身上的摔伤,瘸拐地往棺木那边走,“他那个人怎么可能”剩下的话突兀地消散在了嘴边,她看到了躺在棺材里的人,安静得犹如件精美的瓷器,无声无息。熟悉的面容,却没了熟悉的笑容,闭上的眼睑静若薄玉,纤长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了凝固的阴影。

真是荒谬!

石曼生第个反应就伸手去探柳木白的脉搏,可是棺材壁太高,她够了半天都没有碰到他。

“石姑娘,不可!”眼看着她就要手脚并用地爬进棺材,阿丁个箭步上前拦下了她。

石曼生平静地抬眸看他,“我试试脉,也许还没死透,说不定还能救。”边说,她边挣脱阿丁的手再次往棺材里头俯下身。

“石姑娘!”阿丁表情复杂地再次拦住了她。

“闭嘴!”石曼生忽然大声吼了出来,“我才不相信他会死。我活着,他怎么可能死!”喊出这句话的瞬间,有什么在心底彻底迸裂开来——她还活着,他就绝不可能就这么死。原来,她直都是这么认为的。

“给我让开!”明明浑身狼狈,她的气势却凌厉非常,看得阿丁不觉后退了步。

这次,石曼生顾不得身体的疼痛,果断半爬着挂在了棺材边,伸手握住了棺内人摆在胸口的只手。刚触及——冰冷,僵硬。

心底紧,急急探上手腕,然而没有脉搏。

时间,石曼生整个人都顿了拍。扣着脉搏的手越来越紧,她死死看着躺在棺中的人。

“你又在耍什么花样!”她厉声询问,却得不到他的丝回复。

整个“灵堂”静到窒息,石曼生捏着那只冰凉的手狠狠往下掷,“让你们大人出来!拿个假人就想糊弄我?”

阿丙站在旁语气有些冲,“是不是大人,你看不出来吗!”

是,她是看不出来棺材里的人和柳木白有什么差别,可她就是不信!

“他柳木白才不会这么轻易就死!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回事,但想骗我,还嫩了些!”石曼生瞪着眼睛,她不信,她个字都不信。胸口似有大石,沉若千斤,“让你家大人出来!他不出来的话我即刻就走!”

“大人都这样了,你还想走”阿丙走上前,目中已有控诉。跪着的那些黑甲卫也纷纷抬头看向了她。

“他分明说的是我不回来,他会进山。”石曼生伸手指向棺材里的那个人,“若是中了毒障,他绝不会是个模样!你们骗人也要装得像些!”甩袖,她就要离开这片让人难忍的白色。白色、白色、到处都是白色,怎么能这么刺眼!

“可他就是这个模样。”个白衣身影出现在了营帐的门口,“石姑娘,棺内,确实是柳大人。”

白衣飘飘,长眼额痣,不是鬼医谷蓝末,又是谁?

蓝末走近几步,“石姑娘,何苦自欺欺人呢?不若好好与柳大人再说上几句话。”

看到蓝末,本来已经认定的事情,都有了变数。若是蓝末,他应该是有办法让柳木白恢复容貌想到这,石曼生的眼眶忽地酸,某种陌生的情绪排山倒海而来,让她忍不住稍稍弯了背脊,死死按住了胸口。

“你骗人。”无力地否认着,她甚至都不敢再回头看眼棺材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