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末看了她会儿,莫名其妙,“我为何要骗你?”

只句话,所有切都仿若板上钉钉,石曼生整个人都被定在了原地。

从她身边走过,蓝末来到了棺材边上,低头看了看里头的人,“石姑娘,你若是有话想说,还请抓紧时间。”说完,他转身离开了营帐。

阿丁带着黑甲卫默默也退了出去,冷冰冰的空气里,白烛燃烧的味道让人心惊。

孤零零地站在营帐中,石曼生半响没有移过步子。

“其实你”她想说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

于是,从头到尾,她只说了这三个字。而后所有声音都堵在了喉咙中,再也说不出话来。

“讲完了?”

蓝末再次进到了营帐内,时间上已经过去了小半个时辰。看到石曼生还是站在原处,脸色惨白的颓然模样,他忍不住叹了口气。

“过来帮忙。”他说,“还没死。”

嗯嗯?

石曼生乍然抬头,有些呆呆地看向蓝末,“你说什么?”

“他气虚体弱,身子折腾得不成人样,我暂时封了他的几处大穴,龟息调养。所以,他还没死。”蓝末说这些话的时候声音毫无起伏。

石曼生眼里渐渐涌起了零星的光芒,但很快又被片黑色压了下去,“那这些”她伸手指向棺材和白帐,还有那些正燃着的白烛,“这些算什么!”

蓝末头也没抬,“以防万罢了。”停了停,他又加了句,“差些就油尽灯枯了。”

以防万?

石曼生口气堵在胸口,闷得她几乎落下泪来。在听到后句油尽灯枯时,哪怕再怎么咬住牙关,声音还是微微哽咽了起来,“你刚才分明还说让我抓紧时间”

蓝末动了下眉,“嗯,到时辰要下针,自然是要抓紧时间。”

“你”

“还不来帮忙?”蓝末执了银针,似乎有些嫌弃她聒噪,“你封的穴还要你来解。”

封的穴?

她的耳边似响起声震天雷鸣。

等了好会儿,石曼生都没出声。蓝末抬头,见她还站在原处,没好气地说道,“郁结于胸,操劳过度,他的身子已是强弩之末。而你又封了他双腿筋脉,流转不畅之下,淤堵更甚。若要治病,必须解穴。还不快来?”

解穴?原来大费干戈弄出这切就是为了解穴?

“呵。”石曼生忽然收敛了情绪,整个人神色变,冷哼出声,“所以,蓝大夫这是在要我给他解穴?”

蓝末停下了手上动作,奇怪地看着她,“难道你不解?”

石曼生看着蓝末,压平嘴角,“不解。”

蓝末立刻收回了银针,直接往外走去,“那在下也没必要继续在此了。”末了,他扬了声音,对着外头的阿丙阿丁他们说道,“可以给你家大人阖棺了。”

白帐白烛,棺材这些,看来都没白准备。

“石姑娘!”阿丙、阿丁大惊失色地冲了进来,“你能不能”

“不能!”石曼生拒绝道,“你们别想着诓我。就双腿,根本不会伤及他的性命。”

“石姑娘”阿丙还想再说,却被石曼生冷冷打断。

“你们刚才故意那般误导我,就是想让我心软为他柳言之治腿,我告诉你们,不可能!”先前的悲哀扫而空,如今的石曼生满满都是被算计的愤怒。

“大人他”

“我什么都不想听,他是死是活与我何干!”逃似的冲出白帐,她的动作还有几分踉跄。

阿丙正要冲出去拦住她,却被阿丁挡下了步子,“大人吩咐过,不许为难她。”

阿丙明显不甘,“可大人他”

阿丁面上也有怒意,却仍是牢牢记着柳木白之前的吩咐,“切听从蓝大夫安排阖棺。”

无论蓝末说的是否是实情,此时此刻,在石曼生看来,皆是为了让解开柳木白双腿穴道的谎话。

她不会解的,她不能解,她答应了师姐的

石曼生并没有跑出多远,站在外头的草地上,只要回头,她就能看见营帐的情况。此时的她,心乱如麻,脑海中既有柳木白躺在棺材里全无声息的模样,又有师姐训斥自己的话语。

“还不走?”说话的是蓝末,他已背上了药箱,看模样正要离开。

“你不去弄醒他?”

蓝末抬了抬眉,奇怪地看了她眼,“不解穴,就是死。你要他死,我还弄醒做什么?醒了也不过再喘息上几个时辰的光景。不如就此睡去。”话毕,他径直从她身旁走过,走向旁拴着的马。

营帐里,黑甲卫们抬起棺盖放了上去,从下往上推,点点遮去了躺在里头的人。石曼生睁大眼远远看着这幕,不敢置信。

“哐——”

棺盖全部阖上,几个黑甲卫又取了长钉铁锤,根根,将那些棺材钉敲进了木板。

“咚——町”

“咚——町”

石曼生的眼睛越睁越大——他们都疯了吗?竟然就这么把他封入木棺?柳木白还活着啊!

另边,蓝末已经骑上马匹,“石姑娘,告辞了。驾——”

锤钉的声音,远去的马蹄。

黑色的木棺悄无声息,白色的纱帐随风飘荡。

石曼生的神志似乎都脱离了**——疯了,所有人都疯了

他们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在她有意识前,她已经冲着蓝末离开的方向跑了过去,边跑边喊。

“蓝末——回来!”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信了,她只是慌了,前所未有的慌了。

无论眼前这切是不是演戏,她都看不下去了。

99.九十九

柳木白在醒来的瞬间就忍不住扬了嘴角——他赢了。

石曼生还是在意自己的, 没有什么比这个答案更让他开心的了。被子下的双腿都有了知觉, 哪怕移动有些困难, 但毕竟是能动了,假以时日, 定能恢复如初。

“她呢?”看向站在床边的小厮, 柳木白想也不想的就问道。

被自己逼到这个份上, 她定然是气的, 得快些和她道歉才是。虽然他确实是在鬼门关走了趟,但也只有破釜沉舟才能医好柳木白这身耗出来的毛病。鬼医谷名不虚传, 此刻,他身上的不适之感统统尽去,只觉得浑身舒坦。

发觉小厮低着脑袋跪在旁半响没说话,柳木白不快地敛了眉头, “石曼生人呢?”

“石姑娘她”

“好好说话!”

“石姑娘被蓝大夫带走了。”

柳木白立时从床榻上翻坐了起来, 起得太快,阵头晕眼花后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我不是吩咐过决不能让她离开吗!阿丙阿丁呢?让他们滚过来来见我!”

“是。”小厮在柳大人的怒火中忙不迭地跑了出去。

滚过来的阿丙阿丁交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两天前,石曼生拦住了蓝末, 言不发地解了柳木白的穴道。待蓝末下针, 看到棺材里的人重有呼吸之后, 她昏了过去,脸色惨白, 手脚冰凉。

为她把脉的蓝末倒吸了口冷气, 掀开袖子更是看到了那两处盘根蛊, 蛊色变得鲜红欲滴,和阿丁之前看到的有了明显差别。蓝末二话不说将人带了出去,“她生命垂危,我需即刻回谷。”

听他话语不假,阿丙、阿丁只能眼睁睁看着蓝末把人放在马上离开了。

柳木白大惊失色,“生命垂危?怎么突然就生命垂危了?”明明之前离开的时候不都是好好的吗?

阿丁犹豫了下,将那日石曼生从黑雾中爬出,浑身紫黑、七窍流血的情况也说了出来。

“但很快就消下去,恢复原状了。”阿丁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

柳大人眼中的慌张已经变成了滔天怒气,“所以你们根本就没让蓝大夫先检查她的情况,而是直接把人带来了?”

阿丁不说话,默认了,头也低了下去。

“谁给你们的胆子!”握拳狠狠砸了床沿,柳木白的脸色已然铁青。

阿丙阿丁双双伏身,并不试图解释。

看着他们恭敬的模样,柳木白忽而苦笑出声。分明就是他自己给了他们胆子。这切都是他安排的,他们也不过是按计划办事。柳木白知道石曼生定会回来,虽然不定会是在三天的期限,但她定会忍不住回来看看自己是不是真的“说话算话”。

可他没料到,她竟会是那般模样回来。而这种情况下,他竟然还逼她做选择。

“即刻去鬼医谷。”他必须快点见到她,和她道歉,立刻马上。

“是,大人。

虽说是去鬼医谷,但求医的人必须到鬼医谷外的处茅庐里先递帖。而后是否看诊,全由鬼医谷的医师说了算。之前他们请蓝末也都是到此处递帖,但每次都是请人下山,还从未进过谷中。

“蓝末特意吩咐了,近期都不接诊。”看管茅庐的蓝衣小童听闻他们是来寻蓝末,立时摇头。

柳木白还坐在轮椅上,虽然双腿已经有了知觉,但行路还不是很顺畅,“蓝大夫先前带了我朋友回谷,我是想见见她。”

小童眼皮抬,“那个快死的女的?”

柳木白面色凛,但很快就恢复了温润笑容,“我那朋友伤势有些重,可否让我们见上见?”

小童眨了眨眼,“不行。不合规矩。”明明是个十岁出头的黄毛娃娃,说起话来点都不可爱。

柳木白个眼色,阿丙拿出张银票摆在桌上,“不知如何才和规矩,还望阁下明示。”

小童看了看那银票,很是熟练地往怀里揣,“蓝师兄明天上午要出谷,你们等在这儿应该就能见到。”小小娃娃快成人精了。

柳木白淡淡笑,手挥,阿丙见状又拿了张银票出来。

“在下实在是担心朋友,不知可有法子今日就见到?”

这下,小童看着银票没有伸手,单手托着下巴想了会儿,“没法子。”那银票也没动。

“可我那位朋友进了鬼医谷,在下只身人,也不能进去吗?”柳木白强调只身人四个字。

“个人?”小童视线从柳木白身后的阿丙阿丁,以及黑甲卫上扫过,而后把银票放进了怀里,“我的屋子就在蓝末隔壁,你就做我的病人吧。”小童露着口白牙笑得很是明媚,“我叫回生,起死回生的回生。”

“回大夫。”柳木白笑着称呼。

被称为大夫的小童给了他个“你很上道”的表情,“等着,还有两炷香时间到我换班,等会儿带你进去。”

“麻烦回大夫了。”

规矩什么,在钱财面前都是可以通融通融的。回生摸着怀里头面值不菲的两张银票,心情很是不错——今儿个撞到大鱼了。

两炷香后,柳木白服下小童递来的棕色药丸,坐在轮椅上昏了过去。

“都别跟着。”小童瞟了眼柳木白的跟班们,个人推着轮椅哼着小曲往茅屋后头走去,很快便没了踪影。

指尖传来阵刺痛,柳木白睁开了眼睛,他的面前是两幢并排的小屋。

小童乐呵呵地收起手上的针,“我师兄就在隔壁屋里头,你先在我屋子待会,我去帮你问问。”

“劳驾了。”

推着他进了屋。屋里很整洁,有张床,张榻。

“别乱动东西,我会儿就回来。”小童搓了搓鼻子,走了出去。

柳木白有些好奇这个叫回生的小童,能和蓝末为邻,还个人住这么幢屋子,怕也是鬼医谷弟子中的翘楚。

不会儿,外头传来了蓝末的声音,似正在训斥那小童,“又胡来。”

“哪有?”小童咯咯笑着,“我可也是大夫,带个特殊病人进谷正常得很。”

“又收钱了?”蓝末语气有些无奈。

“看什么看,我才不会分给你。”

两人的语气很是熟络。

又过了会儿,门开了,蓝末亲自领着柳木白去到了他的屋里。

屋里燃着地龙,温度很高,柳木白眼就看到了躺在榻上盖着厚被的石曼生。她的脸都快嵌到被子里去了,面色如纸,额头上还有几处擦痕,已经涂了药,却明显青肿着。

“她体内两个盘根蛊。如今,盘根蛊正在吞噬她体内之前种下的蛊,等完全吞噬,便会开始蚕食经脉,消耗生气。”蓝末简单说明了情况。正是由于盘根蛊,石曼生原本百毒不侵的体质开始消弱。毕竟百毒不侵也是因为种了百里宫某种特殊毒蛊所致。

柳木白来到了石曼生身边,伸手帮她理了理额前碎发。这样的她,让他很是心疼。

“可有办法医治?”

蓝末点头,“有。”他拿出她在被下的左手,掀起袖子,两处鲜明的血红蛊盘露了出来。此时,蛊盘周围隆着些粗壮如经脉的东西,有些骇人。

“因为毒障刺激,盘根蛊已经开始扩散。我先前帮她封了几处手臂穴道,还喂了几贴寒性药物,以便减缓扩散速度。”蓝末边解释边执针又扎了几下,“现下,盘根蛊已暂时稳住,如要根治”话语停顿了下。

柳木白侧过脸,“如何?”

蓝末在石曼生的手肘处虚虚划,“只要将她这只手从此处砍断,立时烧了就行。”石曼生很幸运,盘根蛊都被控在手臂,若是和当初的舒林他们样长在额头,总不能把头砍了去。

可就算这样,砍去只手也是不小的代价。

柳木白明显惊了下,神色凝重起来,“可还有别的法子吗?”

蓝末犹豫了下,“也许有。明日可以去见见景续。”他提到的景续,正是先前同也被邀往华国公府为柳木白诊治的鬼医谷弃徒——“神刀”景续。

“他也许会有办法既保住手,同时又去除盘根蛊。”蓝末收回银针,“我去准备下明日出门的东西。”

蓝末离开的时候带上了门,屋里立时静了下来。

柳木白握住了石曼生手,她的手很凉,很纤细,握在手中软软的,连着他的心也软了起来。低下头,他将自己的脸颊贴在了她的手背。

“对不起。”柳木白轻声说着,眼神有几分柔和,“可是我很高兴。”

对不起,让你为难了;很高兴,你愿意救我。

躺着的石曼生发现自己全都听得见,可那眼皮犹有千斤,怎么都睁不开。身子也不受控制地瘫躺在那里,连手指头都动不了。

柳木白轻轻蹭了下她的手背,“快些好起来,我等着娶你。”

——谁要你娶

石曼生没有能够说出这句话。接下来,直到被送到了景续面前,她仍然没有“醒”。

景续住得离鬼医谷并不算太远,当初被逐出师门他就近在边上的镇子安置了下来,还开了间药铺。这是蓝末第次来寻他。

“稀客啊。”这是景续见到蓝末的第句话。

“景大夫。”蓝末径直说明了来意,“有位病患,需劳景大夫相救。”

闻言,景续脸上露出了个古怪的笑容,“哦?还有鬼医谷看不了的病?”

“景大夫看过便知。”蓝末说话总有几分疏离。

两人之前毕竟是师兄弟场,景续对这个师弟印象直不错,聪明勤奋,就是太过古板了些。但鬼医谷要得就是这样个后继者,而他景续,则注定是被舍弃的那个。

“蓝末,你还是这般无趣。”景续双手背在身后,表情有些不愉,“把人抬进来让我看看吧。”

100.百

景续给石曼生看诊的时候, 柳木白直安静地站在边上, 景续似乎完全没有看到他般, 也不过问他的身份。所以,为石曼生看病的面子, 他是给的蓝末的。

“你这病人, 倒是奇特。”把了把石曼生的脉, 又看了看她手上的盘根蛊, 景续基本上了然了。虽然他不知道盘根蛊是什么,但也能分辨出就是这两处结症。

“这点事情, 切了不就行了?找我作甚?”按了按那两处凸起,景续做出了和蓝末样的结论。

柳木白脸色微变,蓝末听罢,认真回道, “若是这般简单, 自然不用麻烦景大夫。只是,这为姑娘的左手,想留。”

“留?留的话”景续触了触盘根蛊边上凸起的筋脉状皮肤,漫不经心地扬了扬眉毛, “要切开看了才知道。”

“那就仰仗景大夫了。”蓝末毫不犹豫, 普天之下, 若说能保住石曼生这只手的,除了景续他想不出第二个人。

看着自己这个曾经的师弟认真求助的模样, 景续忽然问道, “你和这个姑娘是什么关系?竟然为了她能来寻我?”蓝末虽是大夫, 但绝不是那种心地善良、凡事都会帮忙的人,为着个女子这般折腾,可不像他的性子。

听景续这般问,柳木白不觉也抬头看向了蓝末——好像是有些奇怪?自己先前拜托蓝末都是花了大价钱才能请动,但石曼生这次可是分文未给。

“她是百里宫的人。”蓝末顿了顿,又加了句,“最后个传人。”

“哦?”景续抬了下眉,接受了这个说法,“她胳膊上的,是什么东西?”

“这是盘根蛊”蓝末简略说了遍。

景续稍稍想了下,“明日再动刀吧,我还得准备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