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闲花愕然回头,只见悬楼下的人群自动自觉的分作两行,中间一个粉衣女子像只蝴蝶一样飞扑而至。如果她没有记错,这这这…这张脸,是段如花?

天哪,是段如花!

段如花飞奔到她眼前站定,左右上下的看了看,似乎对她此刻的模样十分不确定,试探着伸手替她撩开眼前散乱的发丝,这才蓦地一拍掌,回头遥遥呼喊道:“找到了,找到了,她在这里!”

苏闲花不解的看着她,方才只顾着解决私人恩怨,是不是错过什么好戏了?

她的眼神越过一大群不明所以的少年新贵,落在了悬楼高高的平台上。只见那个上好楠木大梁搭建的宽阔楼阁上正站着一个和三天前的珊瑚同样装束的粉衣女子,而她的身边,一袭黑衣目光冷峻的…是程红笑?

再看身边的段如花,纱织衣裙绶带飘飘,长裾迤地,竟也是一袭同样的粉色宫装!

苏闲花隐隐明白了,却已经被段如花牵着手往前走。她似乎十分高兴,冲着平台上高声嚷嚷:“珍珠姐姐,这个才是真正找到我的人,我已经把她找出来了,还请姐姐和夫人重新定夺!”

“如花,你…”

“我是飞花小筑的人!”段如花朝着她露齿一笑,笑容调皮中又带了几分抱歉,“夫人是我的恩师,只是我刚刚入门,还没学功夫呢。这一次正好剑圣前辈有所差遣,夫人就将此事交给了我…苏姐姐,你是个好心人,千万不要生气,怪我骗了你呀!”

不生气?不,她很生气!她生平最讨厌的事就是有人骗她。眼前还有一桩公案未了,这会儿提这个字眼不是刺激她是什么?可她来不及发作了,因为高台上的程红笑已经飞掠而下,几个起落便轻飘飘的落在她们跟前。

“你…你想干什么?大骗子,想…想杀人灭口么?”飞花小筑的小弟子见了他,立刻挺身而出站在苏闲花身前,可显然底气不足,手臂也在微微发抖。

苏闲花轻轻拉开那双纤弱的手臂,反转身挡在段如花跟前,警惕的瞪着程红笑。看这情形,方才应该是那位叫做珍珠的姑娘正要宣布下一道题的时候,身为当事人之一的飞花小筑小弟子兼段文正宝贝闺女段如花及时跳了出来,指出程红笑并不是带走她的那个人,解题之人另有他人!

按照程红笑的性子,众目睽睽之下被人否决,的确很有可能在下一刻就拧断小弟子的脑袋。

苏闲花扬了扬下巴:“喂,别欺负弱女子!”

谁知本应该发怒的程红笑却突然对她笑了笑——那种很好看很要命的笑容,竟让温暖的春阳为之失色,就连坚冰也会为之融化。

这人搞什么鬼?笑的这么妩媚,非奸即盗!

他微笑道:“如花姑娘,你可能有点误会了,我和这位姑娘本就是认识的。”

段如花揉了揉看的发直的眼睛,咳了咳道:“你是什么意思,我不懂。”

“不懂么…”他微微一低头,靠近苏闲花的耳边,声音软软的低语道,“苏姑娘,我问你几件事,你只需要说对或不对就行…”

还没等苏闲花答应,他便问道:“你名叫苏闲花,是落羽山黑风寨的头领,人称‘青蝶’,是不是?”

他说的完全正确,她只好说“是”。

“那么,你我早在今日之前便认识了,对吗?”

“对…”

“这支簪子,是你亲手送给我的,对不对?”

苏闲花瞪着他手中那支银光闪闪的素簪,好半天,才不情不愿的点了点头,闷闷的说了声“对”。

四周顿时小声喧哗起来,段如花满脸不可思议,看了看程红笑,又看了看苏闲花,低头沉思片刻,忽然做恍然大悟状:“原来你们…”

“说的不错。”他伸出手搂住苏闲花的肩膀,“我和她关系匪浅,她找到了你,也就是我找到了你。”

“胡说八道!程红笑你个无耻…”她的后半句话被程红笑的手掌捂回了嘴里。他不顾她的拳打脚踢,只用另一只手轻轻挡着,微微笑着对周围的人道:“抱歉,她比较好动一些,各位不要见怪…”

看似轻松的搂抱,暗中却使上了十分劲力,苏闲花一时挣脱不开,除了怒目而视还是只能怒目而视。正当此时,空旷的河谷中响起了一阵低沉如钟鼓般的声音,慢慢道:“如花,此事不要再计较了,这一题就算两位一起答出就是。珍珠,尽快将事情办了,这里好生喧闹,老身累了。”

这句话仿佛一道圣旨,顿时让人像打了鸡血一样兴奋起来,再也顾不上这边已成往事的纠缠,齐刷刷的面朝悬楼方向,看着珍珠姑娘那两片如珍珠一般润泽的嘴唇中,慢慢的吐出了众人等待已久的几句话:

“千里不传马蹄疾,

三更渐闻星月笛。

携子之手登西楼,

遥看宝光待天明。”

一首七律,还是一首不大高明的七律…关键是,这四句似是而非的诗句到底说的是什么意思?

第十七章 每个女子都是美丽的(一)

千里不传马蹄疾,

三更渐闻星月笛。

携子之手登西楼,

遥看宝光待天明。

这首不大高明的诗也不知道是谁写的,但却被每个等在玳瑁河谷的少年剑客奉为至宝,低声诵读着,一个个形色匆匆的离去,唯恐被人占了先机。

程红笑低头看了看仍旧在挣扎不休的苏闲花,唇角的笑意却一直未退。苏闲花甚觉诡异,一脚朝他脚背上踩下去,嚷道:“程红笑,把你的爪子放开!”

“悍妇。”他抬脚躲开,低哼了一句,却没有再抓着她。放开手退后一步,看着高台上段如花和珍珠一起走进那扇两人来高的大门,眼中又渐渐冷峻起来,转过头的时候,表情已然一片冷肃。

“那四句诗,你知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我又未曾学诗,我怎么知道?再说我本无心于此,请阁下自去参详吧。”她难得咬文嚼字的说了一句,自己倒忍不住笑了。从小到大,饱读诗书的秦韶也曾经教过她诗词歌赋,期望培养出一代德才兼备的侠女,可是到了最后,耐心奇好如他也不得不知难而退。如今的苏闲花除了会读会看之外,离德才兼备还有相当大的距离。

程红笑也不答话,抬眼朝她身后看去,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微微皱了皱眉,眼神在她的笑脸上掠过,冷冷道:“你倒是想的很好,无心于此?旁人可不这么想…”

话音还未落,人已经转身离去,衣袂轻扬,隐入了河谷茂密的树林中。

明明有路,为什么不走?轻功虽好也不是这么用的…苏闲花哼哼着抚平了衣襟,经此之变,段如花一事有了了断,她又对剑圣的剑谱没兴趣,想必以后也不会再见到这个煞星了。自己离开黑风寨之后,每每遇到白念尘就心绪失控,实在是涵养功夫还未到家,出来散心反倒成了虐心,不如回去算了。

正这么想着,感觉到身后一道冷厉探究的目光,忍不住回过头来,正对上白念尘幽冷的眼睛。他竟然还没有走?不光他没有走,在他身后,司徒家的姐妹二人正在小声交谈,眼神不时的飘过来,满含着不明深意。

她顿时全身不舒服起来。虽然不知道此刻应该说些什么,但气势上却不能示弱,扬起头瞪了白念尘一眼,眼神中明明白白的写着——我跟你的帐以后再算!

可没走两步,又听到一阵沉重的门闩之声,悬楼上的大门不知何时又打开了,一个粉色身影冲了出来,还未奔近便高喊道:“苏姐姐留步,我家夫人请你入内一见!”

此时谷内尚有一半未走远的人,听到这一句又忍不住回过头来,在无数诧异古怪的目光下,苏闲花被段如花拉着往飞花小筑里面走,心里忍不住疑惑,猜不透姬夫人的用意,只得问道:“如花,夫人找我有什么事?”

“我不知道。”段如花如实相告,但表情却很兴奋。她是个爽直的女孩子,因为当初苏闲花仗义出手,相救她出府,她便一直将她引为知己。见自己师傅对她青眼有加,自己也就跟着高兴起来。

眼看厚重的大门在身后徐徐关上,将那些异样的眼神关在门外,苏闲花虽然觉得别扭,心里却也不自觉的松了口气。随着段如花踏上长长的石梯,眼前粉衣摇曳,突然想到一事,于是问道:“如花,你爹爹知道你已经回到姬夫人这里了么?”

段如花吐了吐舌头:“我昨天才回飞花小筑,正准备叫人送封信给爹爹。”

“…你不怕他着急么?”既然剑圣都说段如花是段文正愿意舍尽一切财物来换的宝贝,那她突然莫名从府中失踪,之后三天又不在她师父那里,段文正岂不是要急出病来?

段如花低下头,眼中闪过一丝不安和不忍,却又倔强的撇了撇嘴,道:“他自以为对我好,把我关在家里,不许我到夫人这里来学武,也不许我和天哥来往,还要我嫁给城南的贾公子…我才不要嫁给那个纨绔子弟呢!他不给我自由,我就偏要走!”

苏闲花默然,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怔怔的有些出神。眼看第二座山门已近在眼前,段如花咬着唇角站住,恭恭敬敬的起手在门上敲了三下,朱漆小门缓缓的打开,门后正站着方才念诗的珍珠姑娘。

苏闲花一脚跨进门里,却又突然回头,对段如花道:“如花,我还是觉得…你应该回去看看你爹。”

段如花本已经垂手而立,却没想到她会这么说,顿时愣住了。苏闲花挠了挠头,十分烦恼的样子,最后叹了口气:“如花,其实我知道这题目的答案之后就一直再想,为什么剑圣前辈要出这样一道题呢?让大家找出段文正最重要的宝贝究竟有什么意思?他到底是想让谁知道?”

阶下的段如花咬着唇,眼神开始纠结了起来。

苏闲花继续道:“那个,我娘很早就死了,老爹也在几年前死在了零落海上。我不是谁不惜舍尽一切换取的宝贝,如花,我觉得你比我幸运多了…”她望了望天,呵呵一笑,“我不大会说话,你可别见怪。总之我的意思就是,剑圣前辈不会无缘无故的出这道题的,要不…你再和你爹谈谈?”

说完拍了拍段如花的肩膀,随着珍珠走进门里。

她并不是个细心的人,但惟有父母一事,却从小就比别的孩子更敏感一些。娘亲在生完她之后就不知所踪,整个黑风寨对娘亲的事向来讳莫如深,苏闲花就连她的画像都没见过;她的生命里只有老爹——其实他死的时候一点也不老,可在她的记忆里,那是天底下最最无可代替的老爹。他从来不打她不骂她,虽然是个不大文雅的强盗,却会给她最温柔的拥抱。当寨子里其他的孩子闯了祸被大人拎着扫帚追打的时候,只有她可以安然的躲在老爹的怀里,揪着他下巴上扎人的短须开心大笑——世上没有比那里更安全的地方。

老爹死在东方的零落海里,据说是遇到了海盗——海盗抢了强盗,这真是一个稀奇的死法。

这么多年下来,她已经渐渐学会把思念的悲恸化作回忆的温柔。她也一直觉得,人活在世上还能有爹娘耳提面命的看管着,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

不知道如花能不能明白呢?

如此又走了百来步,转过回廊,踏上高台,珍珠停在一处暖阁前。她像如花一样起手敲了敲门,里头传出一个低沉温润的嗓音:“进来吧。”

苏闲花听出那是姬夫人的声音。

珍珠朝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她定了定神推门而入,顿时感到一阵沉郁温暖的香气扑鼻而来。房间并不像想象中那么清淡素雅,反而到处装饰着精美的瓷器和鲜花,富贵不失风雅,妩媚不失韵致,不像住着一代高手,倒像住着大家闺秀。

苏闲花站在这么漂亮的房间里,眼里满是羡慕,却又更加的不解。

“苏姑娘。”梳妆台前的女子慢慢回过头来,手执一把银梳,正梳理着自己雪白的长发。她的脸上依旧蒙着黑纱,但那双原本在人前波澜不兴的眸子里,却蕴着淡淡的笑意。

苏闲花左右看了看,问道:“请问夫人找我有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重要的事,只是觉得姑娘甚合老身的眼缘,想找你聊聊天。”姬夫人不慌不忙的放下梳子,走到苏闲花面前,伸出纤长的手指拨开她脸上的几丝乱发,轻轻道:“这样可不行啊,女孩子要时时都把自己打扮的漂亮一些才可以…”

第十七章 每个女子都是美丽的(二)

苏闲花还没有理解这句话的含义,姬夫人已经轻轻击掌,帘后转出几个总角的小丫头来,一人手里捧着一个托盘,在案桌上一一摆下。托盘里头有黄铜脸盆,手巾,热水,还有一些她看不明白的瓶瓶罐罐,最后那一个里面,竟然还放着一套烟粉色的新衣服。

姬夫人把目瞪口呆的苏闲花带到黄铜脸盆前,指着浮满花瓣的半盆温水,道:“苏姑娘,请洗脸吧。”

飞花小筑的待客之道是一见面先请人洗脸吗?苏闲花不明就里的绞了一把喷香的手巾胡乱擦了擦,正要扔回去,却被姬夫人一把按住了:“苏姑娘,洗脸不是这样洗的。”

她呆呆的看着姬夫人将手巾在水中反复浸湿,然后绞的半干,轻轻的在她脸上擦拭,先从前额,而后到鼻翼,再到双颊,绕到耳后。再重新浸湿,湿润的手巾又覆在她的双唇上微微按压,片刻后拿起,在另一盆凉水中绞干,将她的脸拭净,这才轻声道:“好了。”

花露的残香留在她的肌肤上,苏闲花摸了摸脸,光滑的触感有些异样,却让人觉得很舒服,不由别扭道:“多谢夫人。”

“女孩子家日常洗脸就应该是这样的。虽然你现在还年轻,并不觉得,可时间长了就会发现,脸上的皮肤最是经不起岁月的。上天赐给你的东西,一定要好好保护才是。”姬夫人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脸颊,笑道:“擦去了灰尘,看起来漂亮多了。”

“那个,夫人…”

“接下来去洗个澡吧。”

“夫人你不用客气了…”同样在落羽山附近,为啥这里的风俗如此匪夷所思?不光招待她洗脸,还招待她洗澡,又不是要沐浴香汤等着嫁人,这么隆重做什么?

她本想拒绝的,可是在看到门后那个足足可以容纳十个人洗澡的白玉石沐池的时候,就把拒绝的话抛到了九霄云外。

沐池周围轻纱飞扬,乳白的沐汤上飘满了各色花瓣,水晶瓶中盛着晶莹的香露…她从小就梦想能在这样漂亮的地方洗澡,在她的想象里,只有真正的小姐才能拥有这样的地方。黑风寨里的人都知道,她的性格行为虽然都不够淑女,可她却很喜欢做女孩子,喜爱亮晶晶的东西,就算外出行走江湖也从来不换男装…身为女儿身没什么不好,只不过过去的十多年里,没人可以在她成为淑女的道路上做任何有建树的指引。

就算无所不能如秦韶也不行,他没娶过媳妇儿,再怎么细心也猜不透女儿家的心思,更不懂怎么打扮…也有可能在他眼里,苏闲花穿衣服和不穿衣服是一个样,因此打扮和不打扮也没什么区别。

身为一群没娶媳妇儿的男人的头领,这才是最悲哀的事情。

总之,她一看到姬夫人的沐池,顿时觉得浑身都痒了起来。掰着指头一数,自己至少已经十天没有洗澡了。全怪老三老四那群臭男人,动辄一个月都不洗澡,害得她跟着沦落。

三下五除二脱光了衣服跳下水,她正想好好享受一番,门后却传来姬夫人的叮咛:“苏姑娘你要记住,洗澡的时候水不能太烫,不要超过半个时辰——泡了太久皮肤会起皱,一旦缺水看着就不饱满了。胰子也不可多用,对身体不好,玫瑰香露是润肤的,穿衣之前涂上一些…”

在人前并不多话的姬夫人,此刻说起美容养生来,竟然滔滔不绝,一番话听的苏闲花头昏脑胀。她本以为姬夫人只是说说而已,没想到半个时辰一到,真有几个小丫头走进来,半拖半拽的把她拉出浴池,在她身上涂满了玫瑰香露,长发擦得半干,这才替她披上一件月白色的长衫,引到了方才的暖阁里。

姬夫人正坐在妆台前调胭脂,看到苏闲花被热气熏染的红扑扑的脸和水汽氤氲的眼眸,微一点头,似乎十分满意。随手拨了拨她的头发,从托盘里拿出一把金剪子来在苏闲花额前比了比,拉她坐下道:“女子的头发固然是越长越好看的,但是对于常常要外出的女子来说,太长也不好,风大的时候容易将眉眼挡住,发梢还容易焦枯,因此要常常修理…”

她一边说一边举起手中的剪子,替苏闲花仔细修剪参差不齐的长发。额前又长又乱的刘海被剪短,正好落在眉尖上方一指之处,发丝也被理顺。半个时辰之后才点点头,道:“这样就很好。以后若长长了,便自己剪一剪吧。”

苏闲花已经完全懵了,在姬夫人的柔声细语和温柔动作下,完全不知道应该做些什么,只能像中了蛊一样听凭她摆布。

“接下来要修眉。大户人家的小姐都有服侍梳妆的丫鬟,苏姑娘是江湖女儿,身边想必没有这样的人,因此要自己学着一点…你看,你的眉其实生的很好,又长又浓,只是不修的话会越长越乱,看起来就有些凶相了。这里拿刀子刮掉一些…最后拿黛墨点一点,切记无需太多,太多了,就会画蛇添足了。”

“平常不需要敷粉,铅粉虽白,却和你的模样不相配。用一点点淡胭脂晕一晕就好…我这里有去年亲手做的梅花络雪膏,送你用吧。”

当姬夫人开始替她梳头的时候,苏闲花是真正的诚惶诚恐了。

“夫人,你到底叫我来做什么?虽然能替我打扮我很高兴,可是这么不明白不白的,实在让苏闲花受之不安,我看我还是告辞好了…”

说罢拢了拢香气扑鼻的长发,就要回头找自己的衣服。姬夫人一把拉住她,淡淡道:“你那身衣服我早就叫人扔掉了。”

“夫人,你怎么能这样!”

别以为是前辈就可以乱欺负人啊!

“苏姑娘的肌肤本就带些蜜色,再穿青色的衣服愈发显得脸色蜡黄。这颜色是绝对不能再穿的!”姬夫人手腕一翻又把她拉回来做好,将盘子里那一套烟粉色衣裙放进她手里,“你要记住,今后土色,蜜蜡色,还有青绿色,千万不要穿。若是穿了,整个人的气色就差了三分,十分之丑。”

有那么严重吗?苏闲花瞅着手里那套粉色衣裙…这么鲜嫩的颜色,她以前可从来没穿过。若是穿成这样出门,必定会让那几个爷们儿惊诧至死的!

“这套衣裙参考了胡人女子的衣装,窄袖短裾,利于骑马奔跑和打斗,你不用担心,尽管去换吧。”姬夫人将她推到帘后,声音中带着微微的笑意:“苏姑娘你要记住,每个女子都是美丽的。不美丽的女子只是因为不够爱惜自己。”

闷闷的声音自帘后传来:“夫人,你到底为什么要帮我做这些?”

“我说过是因为觉得苏姑娘很合老身的眼缘啊。”姬夫人道,“若你从今往后好好爱惜自己,就不会有男人敢看不起你了,那样不好么?”

难道姬夫人看到了方才在河滩边发生的事吗?苏闲花心中疑惑,却已经无暇去想了,因为那套衣服上繁复的衣带已经引开了她全部的心神。

×××××

等苏闲花梳洗停当亮闪闪的离开飞花小筑的时候,已经到了晚膳时分,暗沉的夜幕渐渐笼罩下来。

姬夫人将雪白细致的手放在一盆干净的水里浸泡了片刻,拿起一块丝帕轻轻的擦拭,朝着空无一人的暖阁暗处轻轻笑道:“如此这般,你可满意了么?”

也不知道何处传来一声轻微的声响,自暗处突然走出一人来,轻衣缓带,面容秀雅,眉目含笑,竟是钟展!

他的唇边依旧缀着亘古不变的浅笑,道:“有墨莲出马,自然无可挑剔。”

姬夫人看着他的眼睛,若有所思道:“你倒是好,多年不见,一见面竟是要老身调教一个小野丫头。快快从实招来,她和你是什么关系?”

“受人所托,忠人之事。”钟展含糊其辞的一句带过,走到梳妆台前,随手拿起一盒捻过的胭脂端详,笑道,“墨莲,你看她如何?”

“丫头虽然野一些,底子倒是极好,若是皮肤再白些,定然是个极出众的。只是现在年纪还小,教养也不够好,少了五分韵味。剩下的那五分,只要她不那么糟蹋自己,在江湖中行走也颇为招摇了。我看你啊…”她意味深长的哼哼,慢悠悠的道,“我不知道受人所托是什么意思,不过若是你以后不好好看着她,恐怕会有麻烦…哎,说不定跟着她,麻烦反而更大…”

钟展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墨莲,你不觉得她和‘她’有点像么?”

“她?”姬夫人怔了怔,突然眼神一闪,似有所悟,“你这么一说,倒确实…”

“我很希望她能给我意外的惊喜呢。”钟展的笑容逾深,唇边漾出一朵小小的笑涡,竟有几分调皮之意,一手抚上唇角,道,“况且,她还欠我一些东西…”

“什么?”

“没什么。”他笑着,伸手将绾发的白玉簪抽下,一头黑发如流瀑一般垂在肩头,烛火摇曳之下,竟如谪仙神人。一只修长秀美的手掌伸到姬夫人面前,道:“墨莲,你刚刚替她梳的什么髻?再教我一遍吧。”

“你想做什么?”

“那么繁复的细节,你以为她会有这份心思记住么?”钟展无奈的笑了笑,“既然要做,那便做到底吧,半途而废可不好。”

姬夫人看着他俊挺雅致的侧脸,忍不住叹了口气,一边用梳子挑起他鬓边的发丝,一边笑骂道:“你可真是个祸害…”

第十八章 此生成陌路

苏闲花走出第二道山门,惊醒了正靠在墙上打瞌睡的段如花。

段如花急忙站直,道:“你终于出来…”话才说了一半,却突然哽在了喉咙里。一双眼睛定定的落在苏闲花身上,上下左右的瞧了十数遍,才晓得长长的吐口气:“原来你长成这样…”

苏闲花顿时尴尬了,扯了扯自己的衣襟:“很怪对不对?我就说很怪嘛…我看我还是换回去好了。”

“不,不要!”段如花急忙拉住她,眼睛渐渐亮了起来,“既然这是夫人的意思,你还是不要拂逆她比较好。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出谷吧。”

“不用,我可以自己回去,你去忙吧。”

“我不忙,我已经和夫人告假了。我要顺便回家…”

苏闲花停下了脚步,难以置信又莫名惊喜:“如花,你要回家?”

“嗯。”段如花背着双手朝前走了几步,双颊染了些许红晕,低笑道:“爹爹不许我学武,我就和他大吵一架,偷偷跑来飞花小筑。那一天剑圣前辈来看望夫人——你知道吗?夫人曾得前辈传授过一招剑式,从此两人便一直是朋友。剑圣前辈来的那天我心里特别难过,觉得爹爹很过分,就一个人躲在石崖下头哭,正好被他老人家看到了。”

苏闲花眨了眨眼:“剑圣前辈是个什么样的人?”对于大神级别的前辈,要做到没有半点好奇心基本是很难的。

“是个…”段如花想了想,吃吃的笑了起来:“…很温柔的人。”

苏闲花怔住,显然没想到她会这样形容一个武林前辈。段如花继续道:“剑圣前辈见我一直哭,就问我出了什么事。我本来打算谁也不说的,可不知道为什么,见了他却忍不住全说了出来,说完之后他也没有安慰我,第二天就离开了飞花小筑。那时候我倒是没觉得怎样,我是这么想的,一个人人敬仰的大人物肯纡尊降贵听我这样一个小姑娘哭诉,那已经是很荣幸的事了。所以当他再次找到我,请我帮忙的时候,我毫不犹豫的答应了。要知道天下间那么多人一辈子都见不到他一面,我不光见到了,还能帮他做事,我不知道有多高兴。”

“可是我刚刚听了你说的话,突然想到很多之前没有想过的问题…苏姐姐,你说得对,前辈让那些人费尽心思把我找出来,到底是为了给谁看呢?飞花小筑那么多的弟子,为什么偏偏找我?天下间那么多吝啬到一毛不拔的人,为什么偏偏是我爹?苏姐姐,我想我明白了,这个问题的答案不是告诉天下人的,而是为了告诉我…”

苏闲花摸了摸鼻子,对方热切中带着崇拜的目光让她十分不习惯:“如花,那个,其实我不知道剑圣前辈的意思,我是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