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屠离伸手将玉盒推至钟展跟前,道了声“请”。钟展也不推辞,用衣袖包住手掌,将盒盖轻轻的揭了开来。

如今已是初夏时分,室内又点着灯烛熏香,更添暖意,可这玉盒一打开,屋子里的人顿时感到一阵寒意扑面,竟叫人遍体生凉,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苏闲花离得远看不真切,钟展却看的很清楚。玉盒正中放着一枝并蒂莲花,一朵半开,一朵犹自含苞,瓣色有着浅浅冰蓝之色,层层叠叠的花瓣也不知道有多少层,但内中包含的几柱鲜红花蕊却清晰可辨,观之如几抹艳丽血痕。

就连钟展也为这极度的美丽怔了一怔,半晌才轻轻叹了一声,道:“此物果然是只应天上有。”

申屠离见千叶莲能让九幽公子也如此叹服,心中甚为满意,扣了扣酒杯道:“这东西还有一样稀奇之处。”

钟展道:“凝水成冰?”

“不错!”申屠离抚掌而笑,将手中的杯子递将过来,“很是好玩,你试试?”

他的称呼已经从“九公子”变成了“你”,姿态也愈发亲密。殿上众人见怪不怪,各自低头装聋作哑,只有苏闲花几乎要把一口牙咬出“咯咯”声响来,心里早就把申屠离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顺便也捡了几句“盲目自信难得糊涂”什么什么的教训了一回钟展。 钟展当然毫无知觉。他正接过申屠离手中的杯子,用那只衣袖包裹的手掌轻轻取出并蒂千叶莲,细细端详了一番,将酒液缓缓的滴落

一滴琥珀色的琼浆落在莲瓣上,顺着冰蓝的经络,缓缓的,滑落下来。

溅起一片静默。

过了片刻,钟展才笑了笑:“或许是太少了…”说着又将杯中酒倾出十数滴来,然而每一滴都只是在光滑如镜的莲瓣上划过一道水痕,终究毫无阻滞的落在了桌上。

这回就连钟展也沉默下来,申屠离的脸色冷的吓人,底下的人更不敢吭声。苏闲花好奇的探了探头,立刻被程红笑一拉袖子扯了回来。

半晌,钟展才放下酒杯,吐了口气道:“原来传闻也不尽翔实。这凝水成冰一说太过神奇,看来世人多有谬误了…”

话虽如此,语气却甚为遗憾。申屠离细长的双眼倏然一眯,振袖而起,抓起桌上的酒壶,将一整壶酒淋淋漓漓的全都倒在那朵并蒂莲上,顿时将钟展包在掌中的半幅衣袖统统淋湿了。

然而一切都没有改变,酒还是酒,并没有变成冰。

钟展急忙将手中的冰莲放下,叹道:“城主无须如此。光凭形状,此物就已经很稀罕了…”

申屠离眸色一凝,顿时升腾起一股燎原怒火。这句话不说还可,一说简直比当面讥笑他还要让他下不了台。他一眼扫过那朵沾满酒液的莲花,盛怒之下手掌一挥,竟将其远远挥了出去,连带着桌上的杯盘碗碟都洒落一地,碎瓷声不断,惊得底下众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幸好有钟展在场,申屠离要顾及形象,还不至于立刻发飙拉人来虐杀泄愤。单先生一边吩咐着阶下的侍者收拾残局,一边战战兢兢的上前来,刚刚和苏闲花程红笑说话时的气焰全都没了,一头跪下,只管道:“城主息怒!”

“单青锋,你做何解释?”

单先生抹了抹额上的冷汗道:“属下…属下将此物从城主的宝库中取出的时候,并无不妥…”

“是么?一个月前本座亲眼所见的滴水成冰,难道是幻术?”

这一声阴冷的低哼把单青锋吓得不轻,连声音都发抖起来:“属下…属下不知。这不可能的,明明…明明来的路上还可以…”

申屠离双眉一拧:“你胆子不小,竟敢私开宝盒。”

“不是…不是!”单青锋急忙磕头如捣蔥,“属下按照城主的吩咐去取东西,来的路上正遇到司徒先生。因司徒先生问起,才说是城主要拿千叶莲给九公子赏玩。司徒先生道是从未见过此宝,求属下开盒一观。属下见他是城主的贵客,不便拒绝,就打开盒子让他看了一眼。那时候司徒先生取了随身的蜜露试过,明明能凝成冰的…”

他心惊胆战的说话,身后一群三彩轻纱的少年男女也心惊胆战的收拾。苏闲花混在其中,眼睛一瞥,正好看到程红笑往前走了几步,伸手轻轻撩起下摆,把地上一件东西隐在了袍子下面。

纵然是满地狼藉,苏闲花却眼尖——那东西正是被申屠离一怒之下挥掌拍的老远的,并蒂千叶莲!

她惊疑不定,见程红笑蹲□佯装捡拾碗盘碎片,也急忙跟在他身边,努了努嘴:“你拿着这个做什么?”

程红笑垂着眼,脸色平静无波,低低道:“九幽叫我替他收着”

苏闲花顿时楞了,这人的话未免也太离奇了吧?

“你做梦呢?我们离的那么远,他怎么可能跟你说话?”苏闲花压根不信,捅了捅他:“你不会是自己想要吧?你可别给我添乱啊…”

程红笑抬眼撇了撇她,眼中的冷厉顿时叫她住了嘴。他复又低下头,不着痕迹的动着嘴唇:“我的容貌并无太多变化,一进大殿,九幽应该就能认出我。他用的是圣教特有的交流方式,不需说话也能传递信息…” 他一边说一边伸手,五根修长手指在她眼前晃了晃,又收了回去。

苏闲花这才恍然——怪不得他方才一直有小动作,原来并不是无意识的。可是…:“既然你们圣教的暗号,钟展怎么会知道?”

“你家九幽神通广大,这种事你自己去问他。”程红笑冷着脸,神色间还是不大情愿,但到底还是趁着混乱将那朵千叶莲悄悄的用衣服包了塞进怀里,寒气一逼,他轻轻“咝”了一声,急忙运功来挡。

苏闲花看了一眼余怒未消,正盘问单青锋的申屠离,不禁皱了皱眉:“你说钟展在想什么?这东西既然是假的,收起来还有什么用?”

“假的?”程红笑冷哼了一声,脚尖一踢,理也不理她便径自闪到一边去了。

苏闲花一愣,眼睁睁的看着随他一脚滚过来的残羹冷炙,其中夹杂着一粒粒汤汁颜色的细碎珠子,用手一捻,竟寒意入骨。

凝水成冰?!

苏闲花目瞪口呆的看着殿上被申屠离冷怒之下一脚踢翻的单青锋,以及斜倚着软枕风情无限似乎已经薄醉的钟展,突然脑子里灵光一闪,像是明白了什么,却又抓不住那最关键的一点。思绪纷飞间,只听钟展懒懒叹道:“申屠城主别发这么大的脾气,什么事都会水落石出的…在下似乎有些不胜酒力,就不叨扰城主了…”

他一边说一边站起身来,却似真的醉了,身形一晃,立刻被申屠离眼明手快的扶住。阎魔城主满脸灼人怒意顿时消失了一半,靠近他低声道:“天晚了,不如在此歇息。我有的是地方,只怕你不愿意。”

钟展略略避开他,却只是摇头不语。

申屠离看了一眼桌上的杯盘狼藉,勾了勾唇角,扬声道:“来人,扶九公子去双影轩休息。”

苏闲花眨了眨眼,先前那股无名之火此刻却意外的没有窜上来,反倒是在听到申屠离那句“来人”之后,突然的回过神来。她看了一眼正随着仆侍朝外走的程红笑,后者那种冷淡又晦涩的眼神也不知道怎的就被她看懂了,于是一咬牙,扬声随着几名侍女一起答了一声“是”,抢着跨上前去。

番外 史上最强青梅 ...

玉麟山庄的白念尘少爷十八岁成人礼之后,上门提亲的人就多的能把白老爷家的门槛踩榻。

白念尘是白家的独子,上头有两个姐姐。由于白庄主年事已高,白少爷一出生就被视为玉麟山庄未来的接班人,吃的用的都拣最好的,就连教书的先生,都要从遥远的京城羽之都请来。

但凡这样身世的少爷们,多半会被家里人宠的骄纵任性,慢慢也就成了绣花枕头。幸好白庄主是个明白人,虽然宝贝的不得了,倒也并不娇惯,该罚的就罚,该打的就打。不光是剑法拳脚,就连诗书礼乐经史子集之类连自己也不怎么通的学问都让儿子一并学了。每过一段时间,白庄主都会亲自考量爱子功课,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念尘,为父的心愿就是让玉麟山庄有朝一日成为堪与四庄比肩的名门大派,你就是为父的希望啊!”又或者是:“剑禹之都的九幽公子不过比你年长几岁,如今已是掌管西北一十二郡的少城主。念尘,你当以他为榜样。”

他说的四庄是龙牙榜上赫赫有名的大帮派,剑禹之都更是四庄之首。希望这种东西跟压力是成正比的,希望越大,压力也就越大,有的时候不见得就是好事。不过白少爷念尘的确是个好孩子,除了有些倨傲冷淡之外,对父亲交与的责任并无反感,每日都潜心学习各种技艺。心存鸿鹄之志,人又聪敏,常得先生夸赞。

但白少爷终于还是得成年。成年之后究竟是应该先成家再立业还是先立业再成家,成了白家三天两头开会讨论的问题。

会上的拉锯战来来回回,赶着上门的提亲者却只多不少。加上江湖儿女不拘礼节,很多适龄女子都是亲自前来验货,年龄在十五到二十五不等。大多数验完货之后很满意,小部分满意过了头,就变成了白少爷的祸事。

这一日天刚亮,十八岁生日才过了不到一个月的白少爷就独自一人溜出家门,翻上了山庄背后那座绵延高耸的落羽山。

山上有个很大的土匪窝,叫做黑风寨。

因得了二当家秦韶的默许,白少爷进寨向来不用通报。他也不找别人,一进门就直奔后面的黑风洞,可还没到洞口,就听到一个带着几分稚嫩的声音正结结巴巴的念道:“苔…苔深不能扫,落叶秋风…秋风早。八月蝴蝶…蝴蝶…那个…”

白念尘蓦的停下了脚步。只听“啪”的一声,像是书本敲头的声音,另一个清越爽朗的男声笑道:“这可是你自己点名要学的《长干行》,我还当你突然间想做才女了呢,还是一样笨。” 那稚嫩的声音嗷呜了一声,哼哼着不依道:“我才念了十遍,怎么就能背下来了?我又不是天才… ”

白念尘上前敲了敲洞口的木门,喊了一声:“秦二哥,小花在吗?”

只当没听到方才那几句。

话音刚落,那个稚嫩的声音顿时一声欢呼。伴着脚步声,从洞里面飞快的窜出一个青衣少女,蜜金色的脸上有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头发乱糟糟的,衣服也乱糟糟的,袖口领子上还破着几个洞。白念尘立刻认出,三天前来这里的时候,她也是穿着这件衣裳…

他的眉尖微微的皱了皱,随即展颜道:“原来你在的。现在有时间么?”

对白念尘而言,所谓的“展颜”不过是神色稍柔而已,基本谈不上什么笑容。但尽管如此,少女的眼神还是痴痴的盯在他脸上,随口应道:“有啊…”

她的身后出现一道修长身影,一个容色清嘉的青年男子手扶门框,慵懒笑道:“哎呀,白少爷又来找我们家花花玩吗?”

“秦二哥。”白念尘端端正正的行了晚辈之礼,语气却淡淡的:“念尘功课繁重,并无时间嬉玩,这次是有事来找小花帮忙的。” 触到他的痛脚了呢,秦韶目光一闪,意味深长的笑起来。苏闲花却早已等不及了,拉着白念尘的袖子道:“什么事什么事?念尘你告诉我,我一定帮你!”

“既然如此,我们下山吧。”

“好。”

望着两人相携远去的背影,秦韶不由的轻轻叹了口气,微微眯起眼睛,低声叹道:“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花花呀,你那点小心思真是…”

说到一半突然顿住,远在西北的好友所判之言徐徐浮上心头:“置身事外,不如亲临其中”…他的心里顿时一暗,低头沉思良久,再看时,那两个年轻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了。白念尘和苏闲花并肩走在街上。因他很久都不说话,苏闲花不免有些心急,左右看了看,见没什么热闹,忍不住问道:“念尘,你到底叫我来帮什么忙?”

“等一等就知道了。”他眼神一闪,心道在街上转悠了这么久,该来的也要来了。正想着,就见迎面走来一群人,声势颇为浩大。白念尘的嘴角微微一弯,突然拉住苏闲花的手,低声道:“别往前了。”

“啊?”

苏闲花尚未回过神来,前方已传来一个尖利的女声,道:“白公子,你怎么在这里,我找了你一早上…”

话音突断,一双吊梢凤眼如利剑一般看将过来,苏闲花见眼前站了一个比她年长一些的女子,穿着紫粉色衣裳,窄袖薄靴,显然是个会武的,脸上的粉擦的甚厚,以至于斜眼动嘴之时都有细微的粉末簌簌落下。

那女子上下打量了苏闲花一眼,突然伸手一指,尖着嗓子道:“白公子,这个小丫头是什么人?”

那会儿苏闲花才十五岁,身量未及长开,又加上长年待在男人堆里行止难免沾染粗豪习气,因此除了穿的是女装之外,全身上下没有一点像女孩子的样子。

白念尘牢牢的握着苏闲花的手,淡淡道:“是我的好朋友。”说罢转向苏闲花,脸上却漾出一丝微微笑意:“小花,这位是关河铁马金刀的千金魏小姐。”

魏小姐死死盯着那双交握的手,恨不得眼睛里生出刀子来。咬碎银牙道:“小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苏闲花不喜欢没礼貌的人,遂一横眉毛:“你又叫什么?”

魏小姐看了一眼眉清目秀细皮嫩肉让人恨不得上去捏一把的白念尘,又看了一眼脏兮兮乱糟糟一身土匪样的苏闲花,大概是觉得应该大人就应该大量,和这样的小丫头计较未免丢了身份,因此一抬下巴,答道:“我叫魏芳龄,是关河铁马金刀魏大侠的女儿。”

苏闲花哼哼了一声正要自报家门,白念尘却拉了拉她的手,她立刻丢下了下巴朝天的魏芳龄,一脸喜色的转头道:“怎么了念尘?…走了?啊,好好,我们这就走吧。”魏芳龄长到十九岁,哪里有人敢这样明目张胆的无视她?纤指一伸就怒骂起来:“你个黑不溜秋的小蹄子,是个什么东西?凭你这模样也有脸跟着白家少爷?”

苏闲花一听也怒了。十五岁的少女,说她柔弱不要紧,最讨厌人家说她黑。

一怒,老三老四嘴巴里那些骂人的话就脱口而出:“老子是你大爷,你才是个东西!”

话一出口,身边忍不住“哧”的一声笑。看着少年难得明朗的笑脸,苏闲花顿时觉得脸颊发烫,后知后觉的发现方才那句话说的实在不像淑女…这下完蛋了…可他笑的真是好看啊…

魏芳龄也是个炮仗,一点就着。立马从腰里抽出两把柳叶刀,喝道:“姑奶奶今日不废了你,我就不姓魏!”

打架吗?打架她可从来不怕。苏闲花身板儿一挺就要迎上去,却被身旁的白念尘轻轻扳住肩膀。他低头附在她耳边,轻声道:“小花,这两天我一直被人纠缠不休,不能练功也没法念书,这个魏姑娘尤其厉害,今天也是一大早就带人在门口守着…我不胜其烦才会上山找你。小花,你能不能帮我这个忙!”

苏闲花一听,豪气顿起,浓眉一拧道:“小事一桩,你等着!”

白念尘点点头:“好,我在城外小溪边等你,你自己小心。”说完便一展衣袖,转身离去。

他走,是因为相信以苏闲花的实力,对付十个魏芳龄都绰绰有余。他走,更是因为他知道自己不便在场。四下里耳目众多,万一被人知道魏金刀的宝贝女儿被一个野丫头追着打而他白少爷却在一边袖手旁观的话,这就不只是两家联姻破裂这么简单了。

所以…对不起小花…你自己小心…

半个时辰之后,苏闲花顶着一个比之前更乱的鸡窝头钻进了小树林里。白念尘正捧着一卷书坐在溪边,白衣翩翩,清俊出尘。

她呆了呆,窜到他身边坐下。白念尘放下手里的书,一眼看到她脸上的几抹污迹擦痕,眼中虽然没有流露出担心或喜悦之色,却从怀里掏出一块帕子,慢慢的替她擦拭。

苏闲花有些尴尬,又有些欢喜,抬起手却又不舍得推开他,只能随便拨了拨乱发,嘿嘿一笑:“我没事呀。”

说完想了想,又加了一句:“那个凶女人不会再来缠着你了。” 白念尘微一点头。是的,不光她不会再来——众目睽睽之下事情一经传开,大家都会知道他身边有个武功高强的女土匪。至少短时间之内,都不会有人再来了。他微微垂了垂眼睫,道:“谢谢。”

“不谢不谢,咱俩谁跟谁啊?以后有事尽管来找我,我最擅长的就是和怪兽打架哈哈哈…”她心情甚好,无比爽朗的大笑起来。笑完身子往后一仰,重重的倒在草地上,随口说道:“你十八岁生辰,白大叔有没有送什么好东西给你啊?”

“有。”少年的脸上浮起淡淡的矜傲的笑容,眼神不自觉的看向腰畔:“父亲将回风剑送给我了。”

“回风剑喔,好厉害呀!”少女稚嫩的声音含着毫不作伪的羡慕,“我明年就要接受长老们的考验了,等我过了考验,他们就会把我爹留下的百辟龙鳞刀给我。那时候大家都会叫我寨主呢,多威风…”

她说着说着,突然就没了声音,白念尘一转头,看到刚刚干完体力活的女孩儿已经倒在柔软的草地上飞快的去见了周公。不算红润的嘴唇微微张开着,看的他不禁失笑。

春寒料峭,风还是有些微寒意。白少爷犹豫了片刻,终于脱下自己的外衫,轻轻的盖在已经不知道梦到哪里去的女孩身上。随后自己也在她身边躺下,难得清闲的时光,没有陌生的女子追着,没有父亲沉重的督促和希望......

寒风一浸,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冷战。他极不情愿的睁开眼,看了一眼身边熟睡的少女,立刻毫不迟疑的钻进了自己的外衫下,和她并头而卧。很暖和…她真像二娘那只白狐狸犬,真的很暖和啊…

已有着修健体态的少年全然不知道男女之防,靠在四仰八叉的少女身边,临睡着之前还在模模糊糊的想——

这样真不错,她一直在他身边…等他娶了美丽又聪明的妻子,等他生下美丽又聪明的孩子,等玉麟山庄排进了龙牙榜,等他成了人人敬仰的白庄主…她也要这样留在他身边,那样真好!

须臾,四周只剩下柔和风声,盘旋流连的抚过草地上一双小寐的少年。

第五十六章 情动 ...

送九公子去休息是个好差事,既能避开喜怒无常辣手无情的主人,又能服侍温柔和气笑意撩人的客人。当下便有数名侍女抢在前头,争相去搀扶钟展。

苏闲花咬牙挤开了几个抢在前头的,手一捞,就把钟展的胳膊牢牢的捞在手里。四下里顿时乱哄哄的,最后还是申屠离一声不耐烦的呵斥,外围的女侍才纷纷退下,只留下四个跟着钟展离开。

苏闲花不认识双影轩在哪里,只能假装端茶递水的跟在一边。偷眼望去,只见钟展唇畔含笑,眼波悠悠,似醉非醉的模样竟是十分颜色,二十分情致。她很想多看两眼,心跳却不受控制,唯恐被人看出端倪,只能闷着头走路。

不久,引路的侍从将一行人带至一处院落。原来所谓的“双影”,指的是院中央有一大片的湖水,道路屋舍均建在湖中,每每望之,景色人物都有倒影入水,两两成双。

苏闲花自然不懂得那些个附庸风雅的名目,她只觉得十分气愤——这么大一片水域,在这个动辄数个月不下雨的西部边城,实在是一件奢侈的叫人心寒的事。

走过一段临水栈道,轩内早有人迎了出来,俱是薄衫轻纱,姿容过人的少女,将钟展半推半拉的扶了进去,一时间四下里香风拂面,春意缭绕。

双影轩虽是四面临水,屋子里却异常的热,苏闲花只觉得额头见汗,实在担心程红笑涂在她脸上那些药物受不住这样的温度,若是花了岂不是糟糕…可回眸一看,那些女子个个娇媚如花,拉拉扯扯的行止风流,遂把心一横,纵是有十头牛来拉她,她也是不会走了。

莺莺燕燕之声不绝于耳:“城主命我等服侍九公子沐浴更衣,请公子不要推辞…”

苏闲花听的生气,正盘算着若是把这些花花草草全部敲晕大概能瞒住申屠离多久的时候,她的手突然被人握住了。

“无需劳烦各位,只要这一个就好。”钟展的声音依旧清润温和,苏闲花尚在懵懂之时就被他一把拉了过去,踉跄着跨过门槛,未及站定,身后连通内外室的大门就被他用力的合上了。

她忍不住轻轻的“啊”了一声,摸不准他此举究竟是不是认出了自己,如果认出了是不是应该打个招呼?若没认出,他随便拉个陌生侍女进屋是什么意思嘛…

可她没机会继续摸准了,钟展利落的锁上房门,一回身就揽住了她的腰。下一刻,温热柔软的唇便落在了她的唇上。

这个没什么前兆的亲吻顿时让她浑身一震,顿时又是惊讶又是不安又是羞赧,还有点生气,他他…不会是喝醉了逮着人就随便亲吧?五味陈杂之下,她的反应也就格外激烈一些,一掌劈去砍他后颈,却被他头一偏躲了过去,低低的唤了一声:“花花。”

这一声唤犹如魔咒,她手上正在做的事脑子里想要做的事,顿时全都喊停。只有瞪着方寸之外的面容,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他的唇便又落下来,唇齿间的力道并不重,却显然不怎么有耐心。

全身的防备猜疑一旦卸下,苏闲花立刻被心悸的感觉淹没,脚一软,退后两步撞在案桌上。钟展想将她抱回来,却被她手一伸勾住脖子,毫不示弱的亲了回去。

上一次被他阻止,她就一直没找到实践的机会。那种酥酥麻麻如坠云雾的感觉很不错,她就想不明白他为什么就不再亲她了呢?如今好不容易找到机会,自然就不客气起来。

钟展浑身一滞,微微挣了挣似乎想要推开她,她却嗯哼了一声说了句“不要”。舌尖一探就义无反顾的闯了进去,虽然没有分寸,却是十足的热情,加之想到方才申屠离和一干女侍明里暗里的灼灼眼神,下起手来就愈发的不收敛了。

钟展此刻本因申屠离暗中下药,有些神思不属,恍惚之下心性也不若往日那般坚定。若说方才的轻轻一吻只是乍然相见之下的情不自禁,那此刻她的如火回应虽稚拙却已足够燃起幽火。这回的缠绵不再点到即止,温热的唇流连在她脸颊眼睫,耳畔颈边,揽着她的手臂带着强韧的力气,渐渐带出些侵略的意思来。

苏闲花向来是一头热的毛病,脑子一糨糊就是天塌下来也不管,但这事儿毕竟马虎不得。临走前程红笑那意味深长的一眼在脑子里一盘桓,她立刻十分勉强去推他,哼哼唧唧道:“等一下,我有话要说…”

掌下一暖,竟是触到了微烫赤 裸的肌肤,心跳的声音虽然有些快,却清晰有力。她一怔,抬眼望去,只见钟展的半幅前襟不知何时竟被她扯了开来,裸露的肌理在一室暖光中泛出玉色光泽,她顿时就傻了,连手都忘了收回来。

唔…她怎么把申屠离想做却没有做的事情给做了,那她岂不是本质上和申屠离处于一个层次…

她的脸烧得通红,额上却连冷汗都渗出来了。

因她这一呆,钟展也腾开了手,慢慢的退了半步,垂睫默不作声的整理衣衫,直到穿戴整齐,才抬头微微一笑:“花花,对不起。”

他的神色已然恢复如初,一派光风霁月的模样,好似方才只是把盏清谈而非旖旎动情。苏闲花早就在一旁偷偷观察他的神色,见他突然说话,反倒吓了一跳,急忙摆手道:“不是不是,是…是我对不起你。你知道的,我…我一向下手不知轻重…”

这道歉的话听起来怪怪的,钟展的笑意逾深,苏闲花的脸却红的褪不了色。他抬手替她拭去额角的汗珠,轻声问道:“花花,你方才要问什么?”

苏闲花急忙接口:“正事啊——我们快点离开这里。”

钟展一挑眉,不解道:“为什么要离开?”

“因为…”她一跺脚,“我不是一个人来的,我是跟程红笑一起来的。”

他一笑:“我知道程少主也来了。”

“是啊,你知道,你还让他帮你藏东西的不是?他此刻一定在找申屠离的麻烦,我们正好趁机离开啊。”

钟展却摇了摇头:“要论武功,程少主未必就比我好。此刻应该是去接应他,而不是丢下他。正好我和申屠离之间也有些旧账未了,今日一并清算了最好。”

苏闲花一皱眉:“我知道你很厉害,可是…可是他不是对你那个什么嘛…你喝了他这么多酒肯定有问题,不妥不妥,我觉得还是不妥。要不你先走,我去接应程红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