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展忍俊不禁:“谢谢你花花。但是很多时候,亲眼看到的也未必就是事实。” “咦?”

“申屠离在我的杯盘酒菜中各下了数种药引,甚至连这双影轩的侍婢身上都有香料为介。这些药引单独分开并无不妥,因此司徒庄主虽然和我用了一样的酒菜,却是绝然无碍的…”

“啊,你中了毒?” “不是。”他笑着从怀中掏出一支通体血红的瑶草,道:“这是大还妙手洛老新近栽种成功的‘血兰’,别的大功效没有,其叶却能解西域特有的夺魂香。夺魂香是配置媚药的主要材料,不管申屠离用的是什么药引,或多或少都要用到夺魂香…”他轻轻一叹,“不过虽然早有防范,这夺魂香的效力还是强过我的预计。若非如此,也不会这么对你…”

他的眼神轻轻一扫,看的苏闲花不禁脸红低头,却又突然低叫了一声:“啊,他以为你中了计,所以才安排这么多女人来脱你的衣服!”

钟展并不否认,点头道:“若是我在此处对他的侍婢做了些什么,恐怕就再也离不开了。”

苏闲花不禁咬牙:“这个变态真是…太变态了。”

他微微一笑:“申屠离此人武功智谋都不落人后,当得起一方霸主。只是有个最大的毛病…”

苏闲花脱口而出:“好色?”

“不是。”他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笑的甚欢,“是自视太高。”

“这也算毛病?”

“算。自视过高和自信不同,自视高的人,若万事都已在掌控之下,尤其是对手开始示弱的时候,警惕心会比平时减少。若是顺着他的心意,事情就会好办得多。” 苏闲花觉得这话很有道理,不禁点头:“瞧他那付把别人都不放在眼中的模样,决计想不到还会有人和你里应外合…”

“程少主会来倒是在我的意料之外。不过既然他来了,当然要请他帮个忙了。”钟展笑了笑,眉峰却又微微一敛,“只是…申屠离虽骄傲自大,容易被激怒,却绝不愚蠢。他应该很快就会发现千叶莲被人做了手脚,若以程少主一人之力,恐怕不好对付。”

“我明白了。”苏闲花用力点头,“我们这就去找程红笑,这人虽然凶一些,其实还是不错的。” 他笑了笑,拉起她的手走到窗边,起手推开格栅,望向黑魆魆的湖面,道,“要离开这里的话,首先得想个办法游过这个豢养了上千条食人鲳的镜湖…花花,你会游泳吗?”

第五十七章 易主(一)

苏闲花望着幽暗平静的湖面,一时拿不定主意:“会是会…只是这下面真的有吃人的鱼?”

钟展示意她看向四周:“此处虽然四面临水,十分风雅,但惟有一条道路可通岸边,是申屠离一向用来招待‘贵客’的地方。若不是水中有比人更可怕的东西,他又怎会有恃无恐,风雅的如此放心?”

苏闲花吐了吐舌头:“真是如此,会游水也没用了。”

钟展轻轻一笑:“除非轻功可臻达摩祖师一苇渡江的境界,或者申屠离大发善心送来一条船,否则会游水还是有用的。”

苏闲花一愣:“可是水里…”

“食人鲳性喜温暖。春夏时分聚居于湖水上层,秋冬则徙居深水洞窟——这时节若要涉水而过,只要潜的深一些就能避开,还有就是,切记不要受伤…”

苏闲花一皱眉:“这么麻烦,不如一路打出去爽快。”

“打出去当然也可以,可惊动了离泪宫乃至整个阎魔城的兵力,对我们并没有好处。如今程少主还在宫里呢,花花也不想给他添麻烦吧?”

苏闲花略微一想,便明白此时的确不宜打草惊蛇。显然钟展独自来离泪宫并不只是为了一件千叶莲而已,而程红笑也不仅仅是来帮她的忙…在她不清楚他们要怎么做的情况下,最好的办法就是——不添乱。

她望着黑湛湛的湖水,轻叹一声:“你们都是聪明人,我听你的。”

“花花。”他察觉到她语气中的些微异样,于是轻轻握住她的手合在掌心:“我让秦韶不要告诉你我去了哪里,可你还是来了。所以…你已经原谅我了是不是?”

虽然事实的确如此,她还是很不甘心的哼了一声:“这倒也未必。”

他笑了笑:“花花,等我们一起离开这里以后,不管你问什么,我都告诉你。 他说的这么郑重,反倒让苏闲花不好意思起来。为了掩饰嘴角情不自禁的笑,她急忙走开去找水,好洗掉脸上的易容药物。而钟展则拿起桌上的灯烛,伸手在窗前一照。不多久便有一群喜光的小鱼游聚过来,他捏碎茶盏,用碎瓷打中了几条,血腥的气味立刻引得四周湖面泛起微波,继而水波翻滚,显然水下正有一场争夺美餐的恶战。

趁着这机会,两人从另一个方向轻巧的跃入水中,小心的避开那些成群结队长着锋利牙齿和尾鳍的怪鱼,终于在被鱼群大群围追噬咬之前,爬上了对岸的草坡。回望身后大片如镜的湖面和近处翻滚波浪下隐约的嗜血动物,苏闲花不由的打了个冷战。可两人还没来得及好好喘口气,不远处的夜空中突然升起一道银色流线,伴着一声锐响,顿时惊醒了黑暗静谧的夜色。不多时,耳边就传来各种各样的呼喊。

“寝殿有变,弓箭左右二队立即前往。”

“看到陌生人,格杀勿论。” 这些声音的距离都不近,虽然一句接着一句,却丝毫不乱,足见申屠离平时训练有方,底下的人做事井井有条,不容小觑。

两人小心的趴在岸边的草坡上,听着坡顶小路上由远及近的奔走声。待第一队人马走过之后,钟展朝苏闲花轻轻伸出两指朝下一压,又朝一旁划开半寸后撞到另一只手掌中。苏闲花看的一愣,这是寨子里的兄弟传递消息的手势,意思是先合力对付留在最后的人。她突然想起那时候对付素兹亚那,钟展也是一眼就领会了她的手势含义——除了秦韶告诉过他,别无其他解释。他们之间的情谊,究竟有多深…

可她来不及深想了,钟展的身影已经飞掠出去,悄无声息的跟在前方的弓箭手身后,趁着拐过转角之际,出手如风的将最后一个人点住穴道倒拖进树丛中。苏闲花也依法炮制,两人匆匆剥下号衣头盔穿戴,又快走几步跟上了前队。

示警的烟花又放过一回,那一队弓箭手离寝宫最近,因此行色尤为匆匆,再加上夜色朦胧,并没有人注意到队友有什么异样。不多时,申屠离的寝宫就已在眼前。

匆匆踏上白石长阶,一队五十人的弓箭手成扇形分开。眼前的宫门正大开着,那一段幽暗的走廊因为灯烛倾倒而透出几分阴森可怖,再加上殿门口的血泊里倒伏着几个生死不明的白衣少年,看起来更为怵目惊心。

二人耳力甚佳,都听出内殿隐隐的打斗之声。正逢弓箭队领兵布防,要点二十五人先行入内。两人稍稍往前跨了半步,便被一指点中,跟随着领兵穿过走廊。一路上见到数名或死或伤的白衣少年,手中均有武器。看来申屠离平时将这些侍从也都训练成了护卫,情急之下均可近身保护。

走廊尽头的暖阁内,一双人影正于半空中一招交手,铿锵之声响过,便又迅疾无比的各自分开落地。玄色衣裳长发飘飘的人是申屠离;而另一个人自然就是程红笑。

申屠离看起来并无异样,一双狭长吊梢的眼中虽含着几分怒意,唇角却缀着酷厉的笑意,手上那条长鞭梢头犹沾着几缕血迹。

既然这里都是他的人,那血迹一定来自唯一的敌人。

再看程红笑,虽然还是一样冷峻到没有表情,气息却有些不稳,双手紧紧攥着腕上的银链,胸口的纱衣上渐渐渗出微红颜色来。

苏闲花看的心中一跳,这个魔教少主虽然不是什么好人,坑蒙拐骗杀人放火的事一样没少做,对她却从来没什么恶意。若不是她求他来找钟展,他也不会心血来潮说什么本少爷日行一善除掉这个变态这种话。说到底,他真要受了伤出了事,她可没办法心安。

钟展暗中扯了扯她,原来那个弓箭队领兵已经将二十五人分散安插,守住各个死角,只等申屠离一声令下,就要箭发如雨。

申屠离伸指沾了沾刃口上的血迹,放到唇边一舔,桀桀怪笑道:“本座还以为魔教嫡传后人会什么不同,原来程少主的血,和那些卑贱之人也是一个味道。”

程红笑对他的挑衅不过是哼了一声,看得出正在调理气血,也不知道方才受的伤究竟有多重。

申屠离斜着眼,仿佛狩猎者终于发现了一头大型猎物,眼神中竟有几分兴奋之意来。

他幽幽道:“程少主,你我也算是多年邻居。本座早已听闻少主才貌无双,比教主大人当年更甚,本也想找个日子请少主来离泪宫做客。可少主今日不光不请自来,还偷走本座的宝物,害得本座在贵客面前丢脸,这可不是为邻之道。若下手伤了少主,实非所愿。”

苏闲花听他口口声声“实非所愿”,眼中却一副“你完了”的表情,实在有些恶心,忍不住瞥了钟展一眼,动了动嘴唇无声说道:“明明是你要他的宝物,程红笑倒替你背了黑锅。”

程红笑的气息已经平复,一手扯开破裂染血的三彩纱衣,将怀中所揣的七叶莲取出放下,冷冷道:“你不用假惺惺。本公子来这里不是偷你的东西,就是看你不顺眼来杀你的。事到如今,恐怕你不除掉我也不行了。那咱们就各凭本事,生死无怨。”

他说的这一番话倒颇合苏闲花心意,她忍不住在心里赞了一句,申屠离却冷笑了一声:“魔教中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正气了?程少主这么说,只是在拖延时间等着贵教沥毒使的清溟丹起作用吧?”

他这话固然说的奇怪,程红笑的脸色却微微一变,捂着胸前伤口的手掌也收紧起来。

申屠离慢悠悠的继续道:“少主方才假装侍从,撞翻我手中的香膏,欲下手暗杀本座——这本来是个好主意,只是少主不知道撞翻的是什么吧?——离泪宫宫人的三彩纱衣熏了琅嬛草,宴厅和寝宫中都点着添加了青蛇涎的香烛,至于那些香膏,因含着西域至宝夺魂香,本座本打算取了来替一位贵客助兴的…”

他说到这里压低了声音,带着某种恶意的暧昧语调。苏闲花又看了钟展一眼,后者却盯着程红笑,目中流露出难得的凝重之意来。

申屠离道:“…少主虽无心,但长处西域,一定知道这些香料混合了之后会有什么效果是不是?就算我不抽你这一鞭,你恐怕也得替自己放血解毒了。既然如此,以少主的机智,还不如就卖个空子让本座伤了你,如此一来不光血气可以疏散,本座也会以为少主功夫不济,一时大意,被你一招击中也说不定…”

“可是少主没有算到,一旦受伤见血,千叶莲的至阴寒气就会顺着血脉侵入脏腑,再加上你为了解除阳毒一定会服下贵教寒丹清溟,两下里寒气一逼,如今你的身上恐怕比中了夺魂香还要难受…程少主,你以为本座为何会在这里跟你说这么多废话?…你在等,我又何尝不是在等?”

他原本的语调都是幽幽寒寒,带着腻腻的鼻音,最后一句却突然凌厉起来,带着浓浓的杀伐之气。苏闲花听在耳中,背上慢慢渗出了一层薄汗。她真不明白,这些男人怎么心眼一个比一个多,竟比她这个货真价实的大姑娘还要多上几窍?

正当此时,申屠离突然身形跃起,手中长鞭一闪,卷向程红笑的喉咙,同时高声叫道:“放箭!”

第五十七章 易主(二)

随着申屠离一声令下,早已蓄势待发的弓箭手一起挽弓,眼看就要箭如雨下,队伍中却突然窜出一个人来,也不搭箭,抡起铁胎弓朝着领兵便一头砸了下去,就在众人愕然的一瞬间,已有一箭离弦而出,方向却不是程红笑 玄铁箭头笔直一线,一连射断了十根搭在弦上的箭杆方才落地。就在这一耽搁的时间里,领兵已经被人钳制,出手的那人看起来也不如何高大威猛,动作却很是粗鲁,扯断弓弦在领兵粗肥的脖子上一绕,那人顿时杀猪般的叫了起来。

后排诸人虽然未曾受损,此刻也不敢再轻举妄动。方才掷箭的那个人也从弓箭手中纵身而出,跃至程红笑身边,以手中铁弓迎上飞掠而至的鞭稍,同时单手一扔,身侧箭筒中的羽箭如同活了一般,一支支朝着申屠离面门刺去。

申屠离腾挪闪避,不得不退后三尺。耳边传来一声惊呼,原来是方才那人使了个巧劲把胖大的领兵横里扔了出去,所到之处撞翻了四五个,顺势直飞出门外。手下见领兵受难,几个机灵的赶忙去扶,剩下不知所措的,在一片混乱之下反被人一脚一个踢了出去。

直到清理完闲杂人等,那人反身一脚把暖阁的门踢上,顺手插上了木闩。

这一切的变故发生在瞬息之间。对方不过两人,却因为配合默契出其不意,倒让屋里的情势一下子反客为主起来。

申屠离定定的看着那个替程红笑接了一招的人——他放下铁弓,正解着身上用以伪装的弓箭手外衣,动作也不急,慢悠悠的仿若在自己家里一般。

申屠离眯起狭长的眼,却居然还能露出一丝笑意,道:“本座想着冷落了九公子,理应要来赔罪,没想到九公子却已经等不及来见我了。”

“城主太客气了,你用那些新奇的东西招待我,我自然要亲自来谢谢你。”钟展一边说话,一边撕了一幅帷幔将地上那朵并蒂莲花包起,道:“想要这件东西的人是我,还请城主不要误会程少主。”

申屠离眼角一抽:“没想到大名鼎鼎的九公子,也会和魔教的人做朋友。”

“我和程少主还不是朋友,不过很快就会是了。”

钟展的语调很平静,事实上,自从事发之后程红笑就没有说话,申屠离也自恃身份并未暴跳如雷。屋子里只有苏闲花一人举着把铁弓拦在门口,时不时对着外面重新集结打算伺机进攻的护卫吼道:“再吵老子就烧了这里,跟你们城主同归于尽。”这一吼气势颇为惊人,一时倒也将人唬住了。

申屠离袖着双手,不急不缓道:“看来九公子是有备而来。只是本座尚有一事请教。” “城主请说。”

“那席间的千叶莲,究竟是真是假?”

钟展本就知道这骗局只能瞒过申屠离一时,他的目的也只是先将千叶莲拿到手里而已,因此也不隐瞒,道:“千叶莲是天下奇物,百年难得一朵,见不到实物,恐怕有人想要作假也不容易。”

“这么说,九公子是使了障眼法?”

“障眼法倒也算不上。“钟展微微一笑,一手拉起半幅衣袖凑近近旁的灯烛,只见光线照到的地方闪烁着点点金光,像是经纬中夹了金线,又像是衣料上撒了金粉,若不仔细看,很难分辨出来。

“古来五行之物,相生相克生生不息。千叶莲生长于极北之地的冰层,为水木之属。既是水木,金石应可克之。我只是临行前在袖上撒了些金粉,让这朵奇葩暂时失了凝水成冰的效力而已。”

申屠离愣了愣,显然没想到他竟用了这么简单的方法——自从他得了这件宝物,一直小心收藏,今天却被人在眼皮底下骗了过去——他明白眼前这个愈加风神如玉的男子只有比从前更难对付,神色也渐渐收敛起来。

只是笑意却没有收,带着十分风情道:“九公子想要这个东西还不简单吗?知会本座一声,必定双手奉上,何必绕这些弯子,无端端的伤了大家的感情?”

“城主的恩惠我可不敢轻易受取。”钟展淡淡一笑,“我这个人有时候不太讲信用,若是拿了城主的东西却没做到城主想要的事,那才是伤感情。”

他的这句话,不由让申屠离想起多年前初会之时的情形——彼时的九幽公子仍是剑狱狱主,不过一眼,自己便被那样惊才绝艳清雅疏离的气质吸引,鬼使神差的心生仰慕,向他示好,却被他借着在离泪宫做客的机会,下手盗走他多年苦心经营私矿记下的账册和信印。虽然事后及时调离追回了一部分,但辛苦多年积攒下的大部分财富,最后却还是成了剑禹之都扩大势力的垫脚石。至于他自己,也成了江湖人口中的笑柄。

色令智魂,他还会不会犯第二次错误?

申屠离阴测测的笑了笑:“这话可不是这么说的。九公子你对我做过些什么,大家心里都明白。这次再会,我可有为难你一丝一毫?”

“不错,你是没有为难我,因为‘为难’已经不能让你满足了…”钟展轻轻一叹,却让堵在门口的苏闲花眉尖一跳,慢慢放下手中铁弓,从背后悄悄的摸出龙鳞刀来,就连程红笑都抬起低垂的眼睫,沉沉的看了他一眼。

申屠离唇角一抿:“九公子的话我可不明白了。”

“城主,你我也不是第一天相识,何必这么遮遮掩掩呢?你知道我在阎魔城,立刻就派人来找我,可你显然没想到我会这么容易就答应来见你。那时候你正和司徒庄主谈生意,不得已,才会变成了三人同饮,可见仓促。但宫人的衣衫上熏香,灯烛中添加青蛇涎,夺魂香制的香膏也早有准备,虽然此举未必就是为了对付我,但寻常人又何须城主费此周折?城主有句话是说对了,你时常在想我——在想有朝一日我若是落入你的手中,你要如何报当年夺财之仇——我说的对不对?”

这一回他说了很多话,语调却仍旧温润和缓。申屠离的眼中凶光一跳,冷冷道:“说下去。”

“城主招待的无微不至,假装依旧对我有心,甚至不惜以重宝示好,为的不过是要我相信你早已不计前嫌…”钟展微微一叹,“可是城主算的再好,还是有两件事在你的意料之外,一是我本来的目的就是你手上的千叶莲,二是魔教的程少主也来了。”

申屠离微微一哂:“确实是没想到。”

“因此见到千叶莲情状有变,城主忍不住大发雷霆,并不是因为千叶莲可能被偷换,而是因为你怕我对你有所怀疑。”

苏闲花已经听的傻了。她突然想起秦韶曾经和她说过,什么事都不能只看表面,事先要预想很多种可能,然后选择最坏的一种来预防,这样才能尽可能的避过未知的危机。

她以前的那些日子,是不是过的太单纯太舒服了?

钟展继续道:“城主让我去双影轩休息,又安排了宫女随侍,是为了测我是不是真的为那几种混合的香料所迷。若我中了毒,城主自然随后就到;若没有,你的人也不会拦我,因为城主知道我一定会来找你——如此重要的双影轩,却只有那些不会想事情的鱼看着,连个像样的护卫也没有,城主治下,绝不会有这样的疏漏吧?”

“哼!”

“以城主的机敏,一定很快发现了千叶莲做假的事。适逢程少主假扮侍从行刺,你认出了他,却不急着将他制服——我对城主多少还有些了解,你是想将他与我一同网尽,再好生利用是不是?”

等钟展将这一长串的话说完,申屠离的脸已经阴霾到极点,却在片刻之后爆发出一连串叫人背脊发冷的笑声,道:“九公子果然厉害…本座平生知己,唯九公子一人耳。”

钟展挑了挑眉说了声“过奖。”朝着已经陷入对当前混乱局势苦思冥想状态的苏闲花招了招手:“苏闲花,你过来。”

他突然面无表情的叫她的名字,苏闲花不由一愣。但经过方才一番旁听加思考,她对他的想法多少也有些速成,因此只低头答了声“是”,便慢慢的走了过去。

走近了才发现钟展的一只手正按在程红笑的手腕上,指端相接处的腕脉浮凸跳动,这才明白平时并不喜欢长篇大论的他为何会说这么多话——他需要时间替程红笑祛除千叶莲的寒毒。

但这一拖延,显然也把同样的时间留给了申屠离。不然那个变态不会看着钟展替程红笑疗伤,一边还这么沉得住气的听人揭他的短。方才钟展不也说,申屠离本来就等着他去找他吗?

一定还有什么让他有恃无恐的后着!——钟展有所顾忌,所以才没有在申屠离面前叫她的昵称,唯恐被对方察觉她的身份而加以利用!

她越想越觉得事情不妙,好在申屠离以为她不过是钟展身边一个小小的侍从,并不怎么上心,眼神一斜就落在了另外二人身上:“程少主,你的伤好些了吧?”

钟展适时的松开了手,轻轻的吐了一口气,道:“总管单先生和阎魔城的三位侍卫长此刻都未现身——他们也准备好了吧?”

申屠离听到这话,冷笑一声,拍了拍手掌,四下里顿时一阵巨响,稀薄的烟尘中,寝殿暖阁四周的墙壁上突然出现几个巨大的暗门,门后涌出了全副武装的士兵,一个接一个,很快就把这个不大的地方挤满了。

人群中赫然有着让钟展牵记的单先生和三大侍卫长。一时间兵刃林立,映着灯烛之光,入眼一片雪亮。

最后涌出的一队人马守住了暗门,手中长弓短弩配合得宜,将这小小的暖阁围得像铁桶一般。

苏闲花看的心惊,但身边的两人却并不怎么惊慌。钟展叹道:“如此的精兵强将,恐怕连只苍蝇都飞不过。城主未免也太看得起我们了。”

“九幽公子和魔教少主联手,怎样布防都不过分的。”申屠离眼色一凝,“怎么?现在可愿意和我谈谈条件?”

一听这话,一直沉默的程红笑终于开口了。他的脸色因为寒毒而有些苍白,声音却依旧冷峻稳定:“你能和我谈什么条件?无非是用我来威胁父亲而已。”

申屠离也不否认,冷笑道:“少主知道最好,既然令尊一心想着称霸中原,本座就请他打个头阵,等拿下西域三十六国,本座自然会倾全力襄助教主大人入主中原。”

程红笑听到这里,甚为不屑的哼了一声,钟展却悠悠笑道:“原来城主的家财丰厚至斯,已然想要在西域称王了?”

这话尽管说的温和,却比程红笑那声冷哼还要刺心,申屠离两道目光如刀一般割来,藏起眼底一缕即怨毒又不甘的神色,怒极反笑道:“九公子,你的事可就没这么简单了。本座知道七狱城主烈风曾经答应为你做三件事…”“所以你要借我之名,控制剑禹之都为你所用?”

“除此之外,还请九公子留在本座身边。”申屠离冷冷一笑,眼中幽芒愈盛,“…到死也不能离开。”

两人身后的苏闲花听的蓦然一抖,钟展却淡淡道:“这么苛刻的条件,我可不答应。”

“拒绝的话也可以,你们一起死。”申屠离抬了抬下巴,“你们的命固然要紧,和本座的霸业比起来倒也并不稀罕,没了也不可惜。”

“…看来是没有选择了?”

“九公子是聪明人。”

“毕竟是性命攸关的事,城主不给时间考虑一下么?”

“我只能数到十…九公子,本座老了,等了你五年,已经没有什么耐心再等下去…数到十之后二位不点头,不管你们是谁,也不过是本座的箭下亡魂…”

两人你一言我一句的谈话,苏闲花基本没听进去。此刻她的手正被程红笑暗中拉着,他的手指极快的在她掌心滑动,她需要倾尽全副心神才能跟上他写字的速度。他一边写,另一只手还在身侧不经意的做着微小的动作。苏闲花知道,他正和钟展在商量对策。

程红笑写完最后一个字,申屠离刚好数到十。阎魔城主的脸色很不好看,眼中怒意灼灼,一抬手正要挥下,程红笑却突然开口道:“申屠离等一等。”

手一顿,停在半空中。

程红笑慢慢的朝前走了一步,道:“你既然知道我圣教沥毒使的清溟丹,想必也听过沥毒使最拿手的血蛊追命吧?申屠离,你真的有把握要我们的命?说不定,要死的人其实是你…”

申屠离微微一愣,继而大笑起来:“程少主想要骗谁?沥毒使的血蛊追命需以鲜血为媒介,我何时…”

说着说着他的脸色突然一变,双眼不由自主的盯住了程红笑胸前的伤口。伤口周围的血已经止住了,那道狰狞模糊的疤痕却已然十分触目。

他的脸色有些白,哼了一声道:“不可能!怎会有人把蛊虫种在自己身上!”

“像你这种想要用我来要挟父亲的人多得很,本公子也不是第一次遇到了。可你们永远都不会明白,教主虽然是我父亲,但更是圣教的领袖,他断然不会为了我就坏了教中的规矩。我的血中种下血蛊,关键时刻既能伤敌,也能及时自决而免受折磨凌 辱。我一死,父亲就不用受你威胁,更能毫无顾忌的报仇…”

他将这番话说的冰冷无波,天经地义,就像在说别人的事情。苏闲花担心的看了他一眼,正腹诽着世上怎么有这么混蛋的父亲,耳边突然响起钟展低沉的声音:“现在,走!”

苏闲花急忙回神,顿时拔起身形,朝离她最近的一个侍卫长身前扑去。

——接下来的所有安排,程红笑已经一笔一划的写在了她的手心里!

申屠离对程红笑的话将信将疑,正暗中运气检查血脉,眼前突然一花,只见原本安静站在对面的三人突然间同时鹊起,袭击的却并不是他,而是分成三个方向,攻着身侧不远处的三名侍卫长。

这变故虽然意外,却不及事态的诡异。申屠离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不先联手攻击自己?难道说这三个侍卫长的武功比他高,身份比他还有价值?

就在这一念之间,程红笑和钟展已经得手。一人被银链顶端的刀子透胸而过,另一人也不知道中了什么招,脖子一软就委顿在地,只有那个披着弓箭手衣衫看不出男女的人,似乎并不想痛下杀手,一犹豫间,已经回过神来的侍卫长忍着伤,顿时反击了回去。

其实这三大侍卫长的武功并不弱,只是事出突然,对方武功又高,这才被人一击得手。三大高手瞬间就折了其二,申屠离只觉得胸口一口恶气无处发泄,尖啸一声,手中长鞭一卷,就朝最近的那人背后抽去。

手臂尚未落下,鞭身已被人架住,长鞭梢头飞荡出去,打中那人头盔,一头乌黑的长发飞散扬起,又飘然落下,映出了一张眉目秀致的蜜金色脸庞——那是一张女子的脸!

架住他的是一柄普通的佩剑,剑柄正牢牢的握在钟展手中。

申屠离已经没有闲心再保持悠然平静的神色,眼神如毒蛇一般紧紧缠绕在对手温和中略带凝重的脸上,冷笑道:“本座竟然有幸能让九公子用剑——真是看走眼了。”

他这句“看走眼”说的是身为女子的苏闲花。钟展并不答话,手中剑微微一侧,一剑轻灵,如分花拂柳,直刺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