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这机会,苏闲花几刀进逼砍翻了那个侍卫长,本想上前相助程红笑对付那些不知所措的士兵,却被眼前的对战吸引,不由自主的停下了脚步。

她还是第一次看到钟展用剑——不是御气为剑,借物施为,而是真正的剑器——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词句来形容,仿若九天玄舞,深海静波,如落雪,如行云,看似漫不经心,无痕无迹,招式之间却蕴有无穷力量。雪凝寒霜,云卷成风——俱是摧折天地的力量。

那样极致的强大,又极致的优雅…使剑的那个人,真的是她认识的那个人吗?

苏闲花正发呆的时候,申屠离已被这繁复绵密的剑法逼退了一步。但他很快发现,钟展所使的这套剑法虽然好看,剑意却并不凌厉,纵横开阖之间杀气全无。虽然心中疑惑,却不由松了口气,正待再次迎战,突然感觉到背后蓦然一道彻骨冰凉,尖利的刺痛随之而来。一回头,只见一把销金匕首正插在左腰,直至没柄。

一瞬间,剧烈的疼痛战栗着传遍了四肢百骸,他怒吼一声,心却沉进了谷底。

申屠离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插在自己左腰的匕首——他认得的,销金吞口,握柄镶琥珀,刻着日月同辉

那人替他找来了一个又一个年轻貌美的少年,那人虽然不聪明却足够听话,唯城主的话马首是瞻。那人现在已经是整座离泪宫的总管。

申屠离用力的咬紧牙关:“单青峰,你竟然…”

在他背后,一脸络腮胡子,总是陪着狡诈谄媚笑脸的离泪宫总管正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的主人,慢慢的,脸上咧出一道不知是哭是笑的森冷表情:“城主,青峰等了十年才等到今天…你可莫要怪我。”

申屠离只觉得疼痛难当,手脚渐渐酸软,心知那把刺中腰椎大穴的匕首之上一定还涂了其他药物,一时又急又怒,大吼一声,双掌平推而出,朝着单青峰胸口一掌打去。 钟展早就将他的行动看在眼中,手腕轻转,手中佩剑已然一拍一引,借力使力的将那一掌之力卸去,方才淡淡道:“城主不要太动肝火,血行越快,药力发作的也越快。”

申屠离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目中的怨毒似要喷薄而出:“你竟然连我的人都有办法使唤…我还是小看你了!”

“使唤?城主错了,我并没有使唤这位单先生做过什么…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一个人最得意的东西也有可能会变成最可怕的东西,城主,你该好好反省了。”

钟展此刻悠然平静的声音听在申屠离耳中,就如魔音穿脑,再好听都是可怖又可恶的,他朝地上啐了一口血沫,转向单青峰道:“单青峰,本座待你不薄,为何要这样害我?”

单青锋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表情,那是一种怨恨到几乎茫然的神色,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他及其缓慢的开口道:“你待我不薄,我就不能杀你么?那么那些死去的人和你又有什么怨仇,你非杀他们不可?”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苏闲花突然发现屋子的许多人都露出了相似的神情,仿佛商量好了似得,一道道满含恨意的眼神投注在申屠离的身上,几乎要把他烧出个窟窿来。而不知道什么时候,屋子里的侍卫已经形成了泾渭分明的两拨。同伴——或者说曾经是同伴的人兵刃相向,失去了头领茫然失措的士兵被团团包围,即使不需要程红笑,那些人也不敢再轻举妄动。豆大的汗珠从申屠离额上滚滚而落,一张如刀削般的脸越发青白凌厉。他强自撑着不倒,道:“单青锋,你这般苦心筹谋害我,到底图的是财物还是名声?你侍奉了我十年,什么事都可以商量…”

单青锋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申屠离:“你问我要什么?你有什么值得我要?不过是一条命而已…真是好笑,你可知道这座城里有多少人想要杀你?”?

“可他们都不是你。”

单青锋惨然一笑:“你可记得十年前,为了练修罗业火的内功心法,你强抢了十名女孩子进宫,说是要用及笄处子的血祭掌,方能大功告成。”

申屠离顿时面色一僵:“那里面有你的亲人?”

单青锋满是络腮胡子的脸蓦然间漫上了彻骨的哀伤。

“从前的我为了攒钱,一年到头往来于西域诸国,只留家中妻女在阎魔城苦等…可怜秀秀那年只有十四岁,我竟连她的尸首都未曾找到…”

申屠离声音微扬:“秀秀?那个胆敢刺伤我逃跑的小丫头秀秀?”

“不错!你居然还记得她!”单青锋的声音徒然间拔高,异常的刺耳悲怆,“那你还记不记得,她被人抓回来的时候,你对她做了些什么?百般凌 辱之后扔进军中,任你手下那些猪狗不如的东西肆意折磨了三天三夜…三天三夜啊,那种痛苦你一辈子不会明白!我的女儿…秀秀她才十四岁!你是魔鬼…你是真正的魔鬼!为什么下地狱的人不是你!”

中年男子一张满是风霜的脸上涕泪纵横,声音发抖,多年的怨怼、愤恨和懊悔终于找到了发泄的出口,立刻泛滥汹涌。在场诸人无不动容,只有那个罪魁祸首,扭曲的脸竟然上完全没有一丝悔意。

他甚至颇为不屑的哼了一声,道:“我道是谁,原来是那个尸体被挂在城楼示众,母亲又在大街上自杀闹事的小贱人。这么多年来离泪宫里惩罚的逃犯多的是,她既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本座怕过什么?…你就是为了这件事隐姓埋名,在我身边一藏就藏了十年?…单青锋,你好本事!你的心里想必是恨透我了吧?”

不等他回答,申屠离又转头对着那群眼神愤恨的侍卫,阴森森的道:“你们呢?你们也恨我是不是?我是不是也杀了你们的兄弟,凌 辱了你们的姐妹?”

他说这话的时候甚至还带着几分挑衅,立刻引得人群中一声声低哑的怒吼。单先生带来的大都是和他有着相似的经历的人——亲人死在申屠离手下,单靠一己之力报不了仇,便混入宫中试图寻找机会刺杀。申屠离的这句话,就像揭开了他们深藏心中的伤疤,血淋淋的又疼又怒,当下便有人按捺不住起来。

反倒是方才一直神色平静的钟展微微皱起了眉,沉吟片刻,和身边的程红笑低声交谈。苏闲花没顾着这边的动静,她此刻和那些愤怒的人一样,唯一想做的就是捅他几个血窟窿,然后扔进那个什么湖里喂鱼。

她是永远行动快过思考的人,正要提刀冲上去,手腕却被钟展拖住。几乎同一时刻,申屠离突然反手挥出,一把拔下了后腰上的匕首,数声压抑的痛呼之后,一道血箭喷洒开来,顿时将他半幅衣襟浸染的濡湿淋漓。

他咬紧牙关,一手堵着伤口,一手忍疼从怀里摸了一把不知什么丹药塞进嘴里。有人见有机可乘,挥动兵刃就朝他背后砍去,可还未近身,就被他抓起领子扔到了墙上,那人只来得及叫出半声,便全身筋骨尽断,死状甚惨。

钟展低呼一声:“糟了。”身形突然前纵,几乎和程红笑同时发力,一个提着单先生的领子往后扯,另一个一脚踢飞暗门前围得水泄不通的弓箭手。单先生高壮的身体犹如一只麻袋般飞进了门里,重重的落在了地上。

而他方才所站的地方,地下的水磨青砖已裂成数片。

申屠离此时的样子十分怪异,双眼血红,瞳孔紧缩,大口的喘着气,嘴角也不自觉的抽动,毫无被刺了一刀的人应该有的虚弱,看起来反倒像一只发狂的野兽,等着将人活活的撕碎。

有人在她背上推了一把,她认出是钟展的声音,不甘心的回过头来:“凭什么我要走…”话还没说完,就被程红笑一把塞进了暗门,随后更多的人涌进来,推推搡搡的让她连挤回去的一丝空隙都找不到。

更让她着急的是,她清清楚楚的听到钟展高呼着“快离开”,也清清楚楚的看到程红笑把不相干的人一个一个扔进暗门里,却偏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她在人群中进一步退两步的僵持着,好不容易等来程红笑的身影,却又见他毫不犹豫的转过身,一脚踢上了门。

她顿时飞身上前,尖叫起来:“程红笑你疯了?钟展还没有出来!”

程红笑却只是冷淡的瞥了她一眼:“我没疯,疯的是申屠离。他的修罗业火已经练到了最后一重,一旦引发全身功力,便能吸取周围人身上的‘气’收为己用。人越多,悲喜的感情越是强烈,他瞬间产生的力量就会越大…否则他为什么明知死到临头还要激怒别人?那么多恨他的人挤在一个屋子里,等着被他利用到死吗?”

苏闲花从来没听过这种匪夷所思的内功,不由急道:“就算如此,可是钟展…”

“这样的怪物,总要有个人去了结他。” 听他说得波澜不惊,她不禁为之气结,一手指着他,怒道:“你…你你还好意思说,你为什么不留下来帮钟展?你不是圣教的少主吗?居然也干临阵脱逃这么卑鄙的事…”

“别想激我,我不会进去的。”程红笑把身体轻轻靠在墙上,抬了抬眼皮:“我打不过申屠离,进去了也是被修罗业火用来当大补丸,本公子可不干这么傻的事。”

苏闲花的火气因为听到这句话顿时熄了三分。她没想到像他这么自负的人也会有勇于承认自己弱点的时候。

想了想,她问道:“你打不过,难道钟展打得过?”

“他说可以一试。”程红笑看了一眼瞬间脸色发白的少女,突然伸手扯起她一边脸颊,面无表情的说道:“急什么?我只是不进去,又没说不想别的办法。一副哭丧脸,看得本公子心情奇差。”

“你…”

“杀掉申屠离也是我的目的,自然不会袖手旁观,你给我好好待着。”程红笑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掏出一支约有一指来长,模样古怪的小哨子,放到唇边轻轻的吹了起来。

那声音忽长忽短,忽高忽低,虽谈不上刺耳,却也绝对谈不上好听。苏闲花听了片刻,见程红笑的肩膀抵着墙,双目低垂,无声无息,不由有些着急,伸手去拉他:“喂,你说的帮忙难道就是躲在这里吹哨子?别玩了,我们一起想个办法进去帮他好不好…”

话未说话,她突然顿住了,瞪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盯着眼前的男子——他在发抖…那么骄傲自负的他竟然在发抖!

“你…你怎么了?伤口疼吗?你…程红笑你可别吓我!”

她的手摸上他的额头,却换来一手的冰冷潮湿。她急着想要撩开他额前的长发,却被他一偏头躲了开来。哨音终于停了,程红笑长长的吐了口气,低低道:“这是血蛊的追命铃。”

“你说什么?”少女的手蓦地停在他的额前,怔怔的望着那双深的看不到底的眼睛,呐呐道:“什么血蛊?那个…不是你用来骗申屠变态的谎话吗?

“不是谎话。”他微微扯了扯嘴角,“圣教中历代的重要人物身上都会种下沥毒使亲手调教的血蛊,既为了表示忠心,也为了约束自己。遇到危急时可以伤人,受人折磨时亦能自尽。申屠离的手碰过我的伤口,也尝过我的血…你在摇什么头?”

苏闲花皱着眉:“我摇头当然是因为这样子不对啊!一个人的想法和行动应该是自由的,怎么能由一只小虫子控制呢?你们魔…圣教的人真是太不讲道理了,你爹爹也真是…”她突然不说话了,拉起袖子替他擦了擦冷汗:“别吹了,活受罪!”

程红笑似乎很不习惯这样温柔的触摸,虽没有拒绝,眼神却有些躲闪,淡淡道:“我难受,申屠离也难受。申屠离一难受,九幽就能趁机找到他的破绽,你不高兴吗?”

“我不高兴。要找那个变态的破绽,办法多得很。”

他终于将视线移回她的脸上,一手轻轻擎起她的下颚,注视着她的眼睛轻声道:“你知不知道你很幸运?母亲没有将血蛊遗传给你…你永远不会知道,那种噬心的痛苦到底是什么样的…”

“你是什么意思?”好端端的提到她娘做什么?不对,听他的口吻,说的倒更像是他的“母亲”。

程红笑眯了眯眼睛,笑容顿如春水化冰般漾了开来:“我的母亲是父亲唯一明媒正娶的妻子,她有一个很不错的名字,叫做天下第一美人花梦鸳——”他顿了顿,“苏闲花,她也是你的母亲。”

第五十九章 风波再起(修改版)

苏闲花蜷在墙角,不时的拿眼角偷偷瞟着程红笑,瞟的特别全神贯注,就连那个不怎么好听的哨音也被她的耳朵自动忽略了。

只要再稍微侧过去一点点…他的脸型基本上跟她还是有几分相像的;他的眼睛窄长,嘴唇很薄——这些跟她都不像,但笑起来就会眯眼睛的习惯跟她是一样的,所以一旦露出笑容,便又更像了几分…听说他们的母亲是天下第一美人,那想必他的爹爹,那位名震天下的教主大人,也一定是个美人,不然为什么横看竖看,程红笑这家伙都比她长得好看…

钟展曾经担心她一旦得知娘亲其实是别人的妻子之后,会有难以排遣的失落和困惑,可事实上,他真是低估她了(抑或是高估?),因为早在碧落谷就已经知道了爹娘的渊源,再加上她对“娘”这个概念本就十分模糊完全谈不上感情,因此得到这个消息之后的苏闲花既不失落也不困惑,只是有些吃惊。一炷香的时间过后,吃惊就变成了高兴——她有一个哥哥!她有一个哥哥啊,尽管他不好相处还特别喜欢摆谱…可是——哥哥,多么新奇的称呼!

她正沉浸在某种不切实际的幻想中(比如某一天可以和“哥哥”一起郊游啊赏花啊,什么什么的),耳边突然传来低低的呻吟,程红笑又一次停下了追命铃,慢慢的靠坐在墙上,急促的喘气,手掌捂着胸口,指缝中渐渐渗出鲜红的血丝。

因为哨音催动血蛊,他的伤又裂开了。

苏闲花立刻跳了过来,用力夺下他手中的哨子,横眉怒目道:“不是叫你不要吹了吗?钟展一定能对付申屠离的,你不用自残来帮他…”

他淡淡一哼:“胡说八道,哪有自残?”

苏闲花伸指戳了戳他的伤口,听到“咝”的吸气声,这才吐了吐舌头找出金创药给他包扎,一边啰里啰嗦的说道:“你这还不算自残,难道非要挺尸了才算?要残也要在那两个人面前残才有价值嘛!你老爹没有教你吗?只做好事不求回报的人,不是心虚就是虚伪再不就是精神有问题,我看你哪一种都不像…”

她自从被点拨了一下,恍然明白两人之间的关系之后,就自动自觉的将这个面部表情冰冻三尺的魔教少主划为了自己人,因此说话也口无遮拦了起来。程红笑偏开头,尽管嘴里说着“烦死了”,低垂的双眸中却并没有不耐烦的神情。反而弥漫着一种奇异的柔和的色泽。

他来中原,是为了寻找传说中的剑圣。一开始并没有想过要去找那个同母异父的女孩子。尽管有的时候他也会想,她会不会和母亲一样有着倾城容貌?会不会像母亲一样温柔却绝情?她会不会恨他讨厌他?就像他第一次从父亲的书房里偷偷发现世上有一个她存在一样…

但她——她就那样突然的出现在他面前。说风就是雨的性情,和他想象中的任何一种模样都不同。

和母亲的风华绝代比起来,她简直就是一棵不起眼的小草,可是,她没有那么多幽怨缠绵的心事,她的爱恨那样简单。害的他觉得自己当初的讨厌很没道理——对于一个没有母亲都能快乐长大的孩子,和她争抢莫须有的宠爱明显是件愚蠢的事。

母亲若是知道自己的女儿长大了会变成这样,恐怕九泉之下也要给气活过来。

他想着想着,忍不住弯起唇角,斜了苏闲花一眼:“你别杵在这里,我看着心烦。”

“啊…那我还能去哪里?”

“这里只是一条暗道,又不是正门。我猜这时候里头应该胜负已分了——申屠离的修罗业火以气为继,可周围没有人,他根本无以为继。据传,这种邪功并不能持续太久,一旦施展到最后一重,施为者就必须舍弃一半的功力,并且会精元受损,寿数减少,甚至性命不保。因此,若不是到万不得已,申屠离怎么肯下这么大的赌注?”“你的意思是?”

“他只是困兽犹斗。只要抵挡得住最开始的攻击,以九幽之能理当无碍。”他抬了抬眉毛,“更何况有本公子相助于他。”

“是是…”苏闲花随口应道,一手夺下他手里的追命铃塞进怀里,站起身来道:“我出去看看,你先好好休息,让那些蛊虫也安分点,如果钟展知道你这么要死要活的,就算赢了也未必高兴。”

程红笑望着她渐渐消失在密道中的背影,耳边仿佛还回荡着一声一声的呱噪——真是很吵啊,九幽怎么会喜欢这种女孩子?大概是——再怎么风光的声名背后,其实是一样的寂寞吧?

经过方才一番变乱,如今的离泪宫里一片混乱,相比乍然失去三大侍卫长带领的士兵,暗中站在单先生那一边的人反倒更为镇定,进退之间早有计划,因此很快就控制了宫里的局势。申屠离的手下大半都只是臣服于他的淫威,本就没有多少忠心可言,眼见情势不对,倒戈的倒有一大半。

苏闲花窜出密道,没走几步,暗中突然闪出一把寒光冷冷的兵刃,朝她身上招呼了过去。

她一惊,斜掠三尺,手中龙鳞刀挥出,兵刃相交,激出一串火花。

只这一下,苏闲花便感觉到对方内力沉厚,如有源之水一般绵绵不绝,竟是极为正宗的内家真力。她没料到申屠变态宫中还有这样的高手,顿时将刀一横,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对方的兵器是一柄普通的侍卫佩剑,跟钟展拿来对付申屠离的佩剑一模一样。可人却躲在黑漆漆的的杨树林中,只露出淡淡的半个身形,连头带脸的都蒙着黑巾,根本看不出面目。

躲躲藏藏的弦月终于从厚重的黑云中现身,苏闲花全身都浸沐在点点细碎的光晕之下,她看到自己投射在地上的影子,顿时意识到眼下的情势乃是敌暗我明,再站在原地简直就是被人当靶子打,因此低喝一声,一刀朝那人藏身之处劈了过去。

可是那个蒙面人这次并没有还手。

不光没有还手,似乎还有些怔怔。黑巾后面的一双眼睛紧紧盯着长发飞扬的苏闲花,闪身避过那一刀,喉咙里发出一声几近嘶哑的低吟。苏闲花听不清他说什么,只感觉到他的眼光像绳索一样纠缠不休,让她十分的不舒服。

她刀刀紧逼,他却连连后退闪避,就是不正面还手。直到退出树林,那人似乎突然间想通了,手中佩剑一挽剑花朝苏闲花反击而去,同时手腕伸展,一把抓向她的咽喉。

两招同时出手,却不带杀意,看样子竟是想把她活捉

苏闲花屏气凝神的应付了几招,心里却不免着急。这个蒙面人显然不想认真对付她,却也不想轻易放她走,使的是一套极为普通的两仪剑法,剑中贯注的内力却一点也不普通。打了这么久,她竟连此人的武功路数都没看出来。她想来想去,此人这么做的唯一原因,就是在拖延时间。

为什么拖延时间?为了谁拖延时间?…没有第二个答案了。钟展如今和申屠离一战仍未见分晓,她怎么能不急?

心神一晃,剑气逼人。她闪避开了眼前的寒刃,却再也闪不开后着,蒙面人曲起手指,就要点她的肩贞大穴。 正当此时,耳边突然传来一声熟悉的低喝:

“丫头,蹲下。”

她一怔,来不及细想,身形一矮就顺势蹲下。原本,她是无论如何不会这么做的,只要对方手中的剑顺势下刺,她的后背就会完全笼罩在剑风之下。可片刻之后,预想中的一剑却悄无声息,她抬头,只见一个轻灵矫健的人影正以双掌接住了蒙面人的手中之剑,来去之间快如闪电,招式极为眼熟。

她一愣,脱口而出:“秦韶,你怎么会来?”

来的人正是秦韶。

不远处相随而至的西域公主瞥了一眼惊讶万分的少女,垂了垂眼睫道:“他知道你偷偷的跑了,无论如何都要来…

“可是…

素兹亚那像是嫌自己说的太多了,微微哼了一声就不再理她。苏闲花顿时有些烦恼。她也知道自己偷偷溜走,秦韶肯定会生气,之前还不觉得,可是现在他的人都来了…怎么解释似乎都行不通,她只能回头观战。

尽管如此,她们还是没有听清楚掌风剑影之间的对话。

蒙面人嘶哑的声音模糊难辨:“你身中剧毒,居然还强行运气,想死的更快些吗?”

秦韶脸色不变,懒懒道:“果然是你。” “你知道我是谁?”“不知道。但我知道我身上所中的毒必定与阁下脱不了干系。”他淡淡道:“虽只有远远的一眼,但墨云城月圆那日,阁下确实在场吧?”

蒙面人微哼一声:“好眼力。

“阁下派出的杀手实在不怎么高明哪…所以今日打算亲自上阵了吗?”

这次回答他的是连环三剑

这回就连苏闲花都看出来了,蒙面人手上的剑法反反复复就只有两仪剑一套,显然本来并不是个用剑的人。尽管内力深厚,下手之时却不及秦韶灵巧,短时间内还占不了上风。

如此又交手数招,黑暗安静的宫殿深处,突然爆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大声响。似乎是引爆火药的声音,又像是房舍倒塌…

苏闲花脸色一变,顿时跳了起来,丢下一句“秦韶你要小心”,就头也不回的朝暖阁的方向飞奔而去。

蒙面人手下的动作也因为这声巨响而微微一滞,朝宫殿深处望了一眼,虚晃一招,并不恋战,转身即走。

秦韶微微眯了眯眼睛,站在原地捂着嘴闷闷的咳了数声,随即转向脸色阴晴不定的素兹亚那道:“花花往哪个方向走了?

素兹亚那皱眉道:“她根本不在意你…”却又用力甩了甩头,吸了口气道:“算了…东边。”秦韶看了她一眼,轻轻一叹,却什么话都没有说

发出巨响的地方正是寝殿的暖阁。 c7R Y

苏闲花赶到的时候,原本闭合的门窗已经被震得四分五裂,狼藉满地。烟尘碎屑中,赫然有着单先生的身影,正和另一个人低低的说话。

那人扯起袖子,轻轻擦拭颊边一道细长的伤口,他的手背上也有新伤,但看起来不严重,低垂的眼睫,两道秀挺的眉,虽看不清面容,但应该是浅笑如初的

苏闲花只怔了一瞬,便尖叫了一声“钟展”,话音未落,人已经飞奔了过去。

他没事他没事他没事!

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消息了!

钟展抬起头,侧了侧身,刚刚伸出手,她便径直撞进了他的怀中,双手紧紧的攀着他的脖子,像只小狗一样拱来拱去。

他轻轻揽住她的腰身,侧过头,低声唤道:“花花?”

“我担心死了!”她抬起头吸了吸鼻子,“虽然我知道你一定能打赢申屠变态…”突然眼神一凝,“对了,申屠变态呢?死了吗?” 钟展并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他的眼神朝一边看去,单青峰心领神会的点了点头,招呼了两个手下,一同走进了那个烟尘弥漫的屋子里。

第六十章 第四道题苏闲花愣了愣,也要跟着进去,却被钟展搂了回来

“花花,别看。”

“怎么了?难道你…你把他…”钟展不像是会下重手的人,可是对方是申屠离的话就另当别论,要突破底线只怕不难。

“不是你想的那样。”他摇了摇头,“他被刺了一刀,血气本就不足,却又强行发动修罗业火第七重。这种邪功以吸取旁人精气来助长自身功力,本身不能持久,只要我小心躲避,足以自保…”

他虽然说的轻描淡写,但苏闲花也知道当时的情形必定是凶险万分,忍不住握了握他的手。他继续道:“后来不知是哪里传来了奇怪的哨音,申屠离一听到那种声音便动作迟滞,神思不属,对付起来也容易得多…

苏闲花哼哼一笑:“那是程红笑的追命铃,不是什么好东西。”

“果真是程少主在帮我。”他笑着揉了揉她的额发,“只怕他自己也受苦了。”

苏闲花其实非常想把自己刚认了一个哥哥的事告诉他,但事情毕竟有先来后到之分,眼下她对申屠离的下场究竟怎样依旧有着浓厚的兴趣

“后来呢?”

“后来我想办法找到他凝气的几个穴位,以剑破穴。若他及时停手,最多也就是失了一生修为,性命当是无碍的。”他叹了一声,表情却并不遗憾,就事论事道,“可他仍然要强行聚气,内腑本已重伤,血行不足,就及其容易走火入魔了。

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语重心长的劝她:“不好看的,别看了。”“不看就不看吧,反正他死了就是。”苏闲花不无遗憾的伸了伸脑袋,却正好见到单青峰指挥手下抬出一个白麻布裹着的人形来,血迹斑斑,脏污遍布,只有一把黑发曳出在外,扫过狼藉的地面,却再也无人为之爱惜梳理。 申屠离也算是个人物,死的时候却只是麻布裹尸,无人哀丧…可见多行不义必自毙。人一旦春风得意的时候做多了坏事,某一天难保会被一件小事一个小人物毁了功业甚至性命

她看着申屠离的尸体被抬走,耳边响起一个沉沉的声音:“钟展。” 一回头,秦韶正站在跟前,微微蹙眉看着钟展,一脸不赞同的表情。

钟展却什么话也没说,从怀里掏出一个纱幔包裹好的东西递到他手上。素兹亚那只看了一眼就低叫起来:“千叶莲!” 秦韶的眼里闪过一丝极为复杂的神色,定定的看了他片刻,伸手接过,低低的说了一声:“谢谢。”

黏在钟展身边的苏闲花眨了眨眼睛,道:“他巴巴的牺牲色相来拿这东西,就是为了你?”

钟展还是笑着不说话,秦韶却已然在下一刻恢复了往常的神色,曲起手指敲在她额头上:“你是怎么说话的?牺牲色相这么容易的话,你也给我去试试?”

钟展不禁失笑:“秦韶,我怎么觉得你在骂我。”

秦韶微微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丫头不知天高地厚,我教的不好,以后…还要你多费心…”这最后一句话,他说的极轻极缓,脸上却还是那样笑着,以至于苏闲花完全没有注意到,她的眼睛微微一转,正好瞥见了从密室里慢慢走出来的程红笑。

“大家到齐了,大结局咯!”少女一拍双手,欢快的跳了起来,在她看来,找到秦韶,灭了魔头,顺便还附带认亲,这趟西域之行,真是圆满的不能再圆满了

两人座的马车已经变成了四人座,拉车的马也换成了四匹,秦韶心爱的“黑魅”悠悠然跟随在车驾旁,因为不需要再干体力活,它的脚步也格外轻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