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阎魔城之后,三当家郝大鹏和四当家怀明便根据苏闲花的指示先回黑风寨,协助五当家齐济天处理寨中事务;而程红笑则继续西行——他此行的目的是找到朝中的镇西大将军莫巍,让他和留在江南等他的名伶瑞锦相认相聚,以此解答剑圣的第三道题。程红笑来道别的时候,既没有和苏闲花抱头痛哭,也没有和她说上一句关于花梦鸳的话,尽管苏闲花无比想和他多唠几句,他却只是很冷淡的说:“我走了。这态度和之前完全没有变化,害得苏闲花十分失落,“哥哥“两个字到了嘴边,盘旋了好几次都没有说出口。

至于阎魔城,申屠离死后暂时交给了单青峰管理。他跟在申屠离身边十年,内外事务都十分了解,接手起来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只是他大仇得报,本无心于此,碍于钟展所托才暂时留下。两人说好,等剑禹之都派来接手的人,他就离开

其实还有一件事,苏闲花并不知道。在单青峰答应接管阎魔城之后,钟展曾经私下和程红笑说道:“程少主,这座城是我送给你的见面礼,以后等教主大人可以往中原走动了,再不会有第二个申屠离拦着。”

程红笑看了他一眼,道:“九幽公子可真是大手笔,我和她还没正式相认呢,你倒是着急…那丫头如此聒噪,你的眼光够奇特的。”

钟展轻轻一笑,并未接他的话头,只是道:“申屠离虽然不在了,但哪一天圣教真要与中原武林为难,恐怕也不会这么容易。

程红笑斜睨了他一眼:“你要做第二个剑圣?”

“我是我,他是他,中原武林这么大,又不是剑圣一个人的。”钟展轻轻一笑,笑意却清傲不羁,“再说那是将来的事。将来若要与你为敌,花花想必也不高兴,少主自己斟酌着吧。”

这次程红笑没再反驳什么,只是低低的哼了一声“麻烦”。

“你五年前从阎魔城溜走的时候,就见过那个单先生了?”

摇摇晃晃的车厢里响起一个女声,正是说了半天话都不嫌累的苏闲花。自从知道了钟展冒险拿回千叶莲是为了替秦韶治伤之后,苏闲花就把其实看起来神清气爽身强体健的二当家当成了病人,非但不准他和郝大鹏怀明一样骑着马回去,还坚持要一起坐车。她又喜欢热闹,非要四个人挤在一起,尽管素兹亚那冷着一张脸,她也只当看不到。 钟展答道:“的确见过。那时候我拿了申屠离的账册和信印正要出宫,却偶然在一个极为偏僻的角落发现单青峰正在偷偷祭奠他的妻女,听他言语中似乎恨极了申屠离,我就不小心露出了破绽,给他发觉了…”

秦韶懒懒的插嘴:“好一个‘不小心露出破绽’…

苏闲花一脸“我明白”的表情,看着钟展的眼神未免就有些鄙视,但他却依旧镇定自若道:“当时我与单青峰击掌为誓,只要他想办法将我悄悄的带出离泪宫,我就不把他的秘密说出去。”

原来当初他就是这样不惊动一兵一卒逃出了戒备森严的离泪宫。看来他十分懂得怎样花最少的力气达到最好的结果。

“这一次,我见到来接我入宫的人还是他,就花了点时间跟他在路上谈了谈。反正他也为报仇准备了十年,不介意提早实施计划顺便让我借个光的。”

他说的十分轻松,可从摘星阁到离泪宫,走的再慢,也只有半个时辰的时间。他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说动单青峰并与之商量好行事计划,实在是件匪夷所思的事情。苏闲花其实很像问他究竟跟单青峰说了些什么,可惜看他的模样,多半是不会说的了。

她想了想,举一反三道:“你并没想到哥…程红笑会来,因此原本找来藏匿千叶莲的帮手就是单青峰对不对?”

“没错。”他的手又揉了揉她的发顶,“我还让他找人从冰窖里找了一块合用的冰块雕成了千叶莲的形状,可惜没用上。”

苏闲花一掌拍开他的手,不依道:“别动我的头发。姬夫人说了,女孩子首要就是仪容整洁。”

他淡淡一笑:“无妨,乱了我替你梳。两人之间虽没有什么亲密举止,可言语之间的神态却透着自然而生的亲昵。素兹亚那瞥了一眼就转开了头,目光落在秦韶脸上,可他却一直笑吟吟的看着,神色悠然,并无不妥。 她咬了咬下唇,问道:“秦韶,你觉得怎么样了?她这样一问,苏闲花也安静下来,小心翼翼的凑过来道:“对喔,千叶莲有用吗?你有没有觉得好些了?”

秦韶正懒洋洋的倚在车厢角落里,垮着肩膀几乎把所有的重量都放在了钟展身上,此刻听她们这样一问,遂抬了抬半闭的眼睛,道:“别那么严肃好不好,今天早上才服过一片莲叶,哪有那么快起效的。”说罢,将手腕伸到钟展跟前,道:“你试试,看好些了没。

钟展道:“要论医术,你比我高明,让我看什么。”话虽这么说,还是搭上了他的腕脉,一探之下不由笑了:“千叶莲果然是天下奇物…”话还未说完,,秦韶已经把手收了回来,道:“我就说嘛,本就不是什么大病。”

这个消息甚好,就连一向甚为冷淡的素兹亚那也不禁露出笑意。马车又走了一段,就连苏闲花都开始昏昏欲睡的时候,秦韶突然问了一句:“走到哪儿了?”钟展道:“过了彤云关。

秦韶沉默了片刻,又问道:“回黑风寨的路上,会经过云州吧?”

“会。

“那正好,我想顺便去看望一下我的师傅。花花,到了云州绕一绕路。”这回回答的是苏闲花:“啊?师傅?”

在少女的记忆中,秦二当家从来没有吐露过自己的师承,一来他不用刀剑武器,苏闲花也不太感兴趣;二来自从小花小姐接管了黑风寨,两人就总是聚少离多,此刻突然听他提起,颇为意外。 钟展不禁暗中一皱眉,可秦韶依旧懒洋洋的半倚半靠着,看不出什么异样。

反倒是苏闲花来了兴致,一下子扑了过来道:“秦韶,你师傅到底是什么人啊?云州…云州,那是很大的地方啊!我想想,云州有好多名人呢,什么逐云山庄啊天鸿帮啊扬风镖局啊,对了,那个著名的龙牙百明不就在云州…”说罢一拍手掌,“这么一算,过不了多久就是金樽煮酒大会了,秦韶你是想去看热闹吗?”

听着她不着边际的瞎猜,秦韶不禁无奈的摇头:“师父住在云州城外的君隐山,跟逐云山庄天鸿帮扬风镖局龙牙榜统统没有关系,你喜欢看热闹,你就自己去。”

她一愣:“君隐山?”

“那是‘大还妙手’洛云庭老前辈的住处。”钟展笑道,“秦韶是洛老前辈的高徒。要不怎么他说千叶莲有用,我就一定要替他拿来?”

一行四人朝着落羽山方向走了十数天,终于达到云州地界的时候,已是盛夏时分,尤其此地四面环山,一到正午,灼热的阳光一逼,直叫人昏昏欲睡。

来云州的半途中,江湖上已经传出剑圣的第三道题被破解的消息,破解之人自然就是程家少主红笑。一想到那群少侠在江南拼命讨瑞锦姑娘欢心却不知道谜底在遥远大漠里,苏闲花就忍不住想笑。

这一日,马车停在州外治郡下的一个小县城。他们打算在此休息一晚,第二天绕过云州城直接前往君隐山。

可刚下马车,就发现这个小镇有些奇怪。 倒也不是有人打架斗殴,当街撒泼什么的,而是——这里的人实在太

不光人多,那些人还一个个劲装打扮,身负兵刃,显然都是江湖人士。这个县城本就不大,被这些横着走路的大爷们一掺和,街道立刻就像煮开的饺子锅,饺子们在里头一个一个挤挤挨挨。

钟展一想就明白了,几乎和秦韶同时出口:“金樽煮酒。”

金樽煮酒之会——这个江湖上三年一次的盛会,是所有人梦想的集结之处。每一次都几乎囊括了江湖上的英才名宿。上榜的人可以借以扬威,没有上榜的人可以以此自勉。更多的人,是为了结交江湖新贵,认识前辈高人。整个江湖的梦都在这里,在云州,在龙牙百明的旧宅“汇龙居”。

他们四个都不算真正的江湖中人,一路上也不怎么关心风吹草动,所以并不知道今年金樽煮酒大会的时间比往前要提早了。而提早的原因,是因为剑圣前辈突然写了一封书信给龙牙世家的家主,号称自己今年将前往赴会。

为了这位几乎从来没有现过身的尊贵人物,龙牙家主打算广宴天下宾客。偌大一座云州城,最近几日被纷纷涌进的江湖人物挤满,来的晚一些的,就只好住到了附近的小镇上,所以这座县城,才会这么热闹。

当然他们几个肯定也不知道,在剑圣的第四道题发布之后,那些江湖少年们已经决定以赴会为先,解题为后。此时此刻,那些人大多已经来到了云州。

正因为这样,当他们看见当街一人急匆匆的分开人群,朝镇外奔去的时候,钟展和苏闲花都怔住了。

“苗苗?”

“苗少爷?” 那个人居然是被钟展踢去跟着少年侠士闯江湖的苗若檀!

正步履匆匆的苗若檀听到声音,也不禁一愣,顿时停下了脚步。可他停的实在太突然,以至于背后跟着的人刹不住脚,一下子撞到了他的背上。

“你…你不去就不去,走的这么快干什么?要停下来也事先也说一声嘛!”一个娇俏的声音带着几分怨气闷闷的抱怨着,却显得小心翼翼,并不是真的生气。

苗若檀高大的身影后探出一个小巧的人儿,苏闲花这一照面,更加呆了,因为这个少女居然正是司徒家那个刁蛮任性的二小姐,司徒勿语。

司徒勿语也见到了他们,“啊“的叫了一声,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苗若檀已经大步走了上去,上下打量了一番钟展和苏闲花,嘀咕道:“你们怎么在这里?不是去西域了么?”

“回来了。”钟展笑了笑,若有所思的看了看苗若檀,眼神一滑又看向司徒勿语。少女的视线与他方一接触就忍不住低下头去,晕生双颊,也不知道是因为看到了久违的九公子有些害羞,还是因为被九公子看出了什么而觉得不安。

苗若檀的视线左右看去:“那…黑风寨的秦二当家…”

“在一起。”钟展用眼神示意了一□后抱着双臂悠闲站着的秦韶,道:“我们几个不入城,是去君隐山的…”

“小钟,你难道不知道吗?”苗若檀瞪着眼睛,像看珍惜动物一样上上下下检查着秦韶,眼神透着一万分的好奇。

“程红笑解出第三道题之后,剑圣借瑞锦姑娘之口说出了第四道题。而第四道题中提到的那个人,正是黑风寨的二当家秦韶!”

第六十一章 逐云山庄

“第四道题中的那个人,正是黑风寨的二当家秦韶!”

r 一行人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都有些回不过神来,尤其是苏闲花,“啊”了半天也没啊出个所以然来。还是一贯袖手旁观的秦韶自己先问了:“和我有关?”

苏闲花这才跟着问了一句:“怎么会跟他有关?”

所谓“浪子的承诺”这种东西,放在秦韶身上还真是古怪的要命。一来他虽然散漫一些却绝对不是浪子;二来他的承诺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恐怕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是瑞锦姑娘亲口说的。这次连什么谜语诗文之类的噱头都没有,直接就说出了‘秦韶’二字。你们没看到呢,玉麟山庄白家少爷的脸那个不爽啊…”苗若檀一边说一边笑,顺便拍了拍苏闲花的肩膀,“阿花,这道题本少爷赌你赢。”

“赢什么?”满脸茫然的少女将视线转向二当家,“秦韶,你跟剑圣前辈认识?”

“不认识。”秦韶简短的回答,不经意的看了一眼钟展,悠悠答道,“虽然我不知道剑圣前辈为什么要玩到我身上,不过…我们几个恐怕没办法安安稳稳去君隐山了。”

苗若檀一愣,回过头却见司徒勿语正和一个随从模样的人耳语,看着她欣喜的神色,苗若檀就是用脚趾头也能猜出来她在说些什么。

许是这一下拉疼了,司徒勿语不禁扁了扁小嘴,回嘴道:“我说什么你管得着吗?”“你是不是把秦韶来云州的事情告诉你姐姐了?”

面对他的质问,司徒勿语只是撅着嘴不说话。苗若檀脸色不虞,声音也大了几分:“你这小姑娘怎么这么不懂事?什么事都能乱说的吗?你有没有问过秦当家愿不愿意让人知道?亏你还叫什么勿语呢,一点分寸都没有…”

司徒二小姐被他一顿训斥逼的大眼睛泪汪汪的,说不出话来。苗若檀不理她,转身拉着钟展就要离开,可是才跨出一步,身后就响起了一个浑厚沉着的声音,道:“各位少侠请留步,我家庄主有请。”

司徒勿语抹了抹眼睛,有些忡怔:“厉叔叔,你怎么…怎么来的这么快?”她刚刚才让随从把秦韶来云州的事情传回家,怎么这么快就有人来堵了?

苗若檀皱了皱眉:“阁下哪位?”

姓厉的中年人长着一副瘦长身量,目如鹰隼,看起来十分精干。他抱了抱拳,十分礼貌的说道:“在下是逐云山庄总管厉一平。庄主听说剑禹之都的九公子来到云州,无论如何都想请各位到逐云山庄做客!”

他的语气是极温和的,只是“无论如何”四个字咬的特别重一些。

“原来是找我的。”钟展轻轻一笑,转头问道:“秦韶,去不去?”

苏闲花却有些听不明白了。她亲眼见过逐云山庄庄主司徒闻和申屠离加上钟展三个人一起喝酒,那天申屠离死了之后,整个离泪宫里一片混乱,当时根本也没有人关心这位座上嘉宾到底什么时候离开的。今天听这位厉总管的口气,司徒闻应该从离开西域起,就一路关注着他们的行踪——这并不是光明正大的行为,而且很不礼貌,可他们两个却似乎不怎么在意,竟然还就“去不去”这个问题有商有量。

就在她满腹牢骚的时候,她听到秦韶淡淡的答了一句:“去啊。”

云州是个很大的地方,其下治郡共有二十余个,规模仅次于帝都。又因为地处三江交汇之地,陆路漕运都很方便,因此往来的旅客商贾很多。地方一大,人一多,什么样的生意都能红火起来,久而久之,云州便成了燮羽第一等的繁华富庶之地。

司徒家的逐云山庄位于云州城西,而龙牙百明的“汇龙居”则位于城东,中间隔着四十二条街二十七座桥,就算坐着马车来往也要花费大半天的时间。但即使如此,逐云山庄还是成了前来参加金樽煮酒大会的江湖朋友们最佳的落脚之处。

司徒闻的好客之名天下皆知,五湖四海结交的朋友不知有多少,很多人到了云州找不到住处,就直接住到了逐云山庄里,每天也就是睡睡觉吃吃饭聊聊天的等着龙牙榜揭晓。人多了事情也多,两个人一言不和就地动手,又或者是私下有仇见面眼红大闹一场,此间种种麻烦每天都在发生,可长着一副神仙相貌的司徒庄主却一点也不生气,不光耐心和解还继续悉心安排食宿,当真不负天下四大庄园的名气

山庄门口人来车往甚是热闹,苏闲花他们由总管厉一平带着,若是也从正门进出,显然太过引人注目。钟展跟司徒勿语低语了几句,于是一行人转道折返,走侧门静悄悄的进了庄

厉一平带着人直接绕过前厅和西边大屋,直到东花园方才停下。这里是逐云山庄接待贵客和亲友的地方,东花园中有穿廊可以直接通到庄主一家的居所。

此时的司徒庄主还在西边的客舍里接待往来不绝的客人。厉一平是个机灵人,知道这几位的客人相当的与众不同,便将四人连同苗若檀一起安置在东花园的水榭里赏景,自己前去通报。至于司徒二小姐,一张娇俏的脸早已经在回家的路上雨过天晴了,她离开水榭前还不忘斜睨着苗若檀十分得意的说道:“叫的那么凶,最后还不是来了我家!”看来她方才一路追着他的原因,正是为了请他来逐云山庄。

直到水榭里又剩下他们五个人,憋了很久的苏闲花才问道:“秦韶,你不是要去看望师傅吗,到这里来做些什么?”

“司徒庄主既然势在必得,我们又为什么非要拒绝他的好意呢?顺便来这里参观参观也不错啊,怎么说也是天下四大名庄…”秦韶懒洋洋的回答,却又看着钟展直摇头:“我觉得这里比你们剑禹之都正常多了…人家这才叫庄园,你们那里像什么?碉堡?”

钟展无所谓的摇了摇头:“又不是我建造的。”

“只能说你选了一个没有品味的地方。”

“房子有没有品味,一样要住人的。”

苏闲花见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硬是把话题给拗到了云里雾里去,不由有些郁闷。这种人有一个已经很难缠了,更何况现在是两个?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再问下去也不过继续打太极而已。她微微的哼了一声,不再搭理他们,自顾自去和苗少爷聊天——那一出少年侠士逛江南找美人的戏码,也是很有吸引力的。

五人中只有素兹亚那趴在窗口,好奇又认真的打量着东花园。水中游鱼悠悠,园中花开艳艳——生长在西域的她从没有见过这么生动的景致。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秦韶忍不住伸了伸懒腰,叹道:“这里闷死了,我出去走走。”

他刚站起身,苏闲花就跳了过来,一把扯住他的袖子:“我也闷,我也要去!”

说罢二话不说就去推门,却不想门外连廊的拐角处正匆匆走来一个年轻男子,白衣似雪,乌发如墨,只是一张清俊的面容上有着肃然之色,似乎正遇上了什么烦心事。

正要跨出门的秦韶立刻站住了,似笑非笑的看着那个年轻人停下脚步,然后抬头,向来冷峻的眼神有一瞬间的惊愕莫名。

白念尘顿了顿,脱口而出道:“秦二哥…”这一声极轻,却在看到秦韶身后探出的脑袋时扬起了几分:“小花?”

苏闲花还来不及作出反应,转角又扬起一个熟悉的女声:“念尘你等等,既然勿语说秦韶已经到了云州,你以故人之名去找他叙旧不是很顺理成章的事吗?只怕去晚了给别人抢了先…”

话音蓦然停顿,是因为看到了苏闲花。

苏闲花眼中的司徒大小姐还是那样美,风姿卓越婷婷玉立的叫人不敢直视。她本能的往后缩去,却被秦韶提着领子一把推到了前面。

没奈何,只能硬着头皮打招呼:“司徒大小姐,好久不见。”司徒涤音的忡怔只有微微一瞬,立即恢复了端庄淑仪,微微笑道:“苏姑娘别来无恙?”

“无恙无恙…”苏闲花挠了挠头,糟了,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司徒涤音却有很多话要说,柔柔道:“好巧啊,怎么你们来了我家也不知会我一声?我正想着让念尘多叫些朋友来聚聚呢。金樽煮酒之会一过,我们就要订婚了。不知苏姑娘可否赏脸留下观礼?”

“什么?订婚?”

苏闲花喊的这么大声,其实纯粹只是觉得意外震惊而已,但司徒大小姐却对她的反应十分满意,遂上前挽了白念尘的胳膊,笑语嫣然道:“念尘,我们就请苏姑娘还有这位…”

她突然发觉,那个被苏闲花亲密拉住的男子,并不是曾经见过面的钟公子。眼前这位的年纪似乎要大一些,虽然也是俊朗潇洒的男子,看起来却别有一番懒散闲适的气质。

秦韶见到她尴尬的眼神,唇角缀上戏谑的笑意:“‘这位’就是姑娘方才还念叨着的秦韶。”

司徒涤音蓦然间就僵直了。

门里面,苗若檀正满脸兴奋的扯着钟展,欠扁的低叫:“小钟小钟!”

钟展拍了拍他的胳膊:“苗苗,太激动了容易中风的。”

“可是你看,这一锅粥煮的真叫人热血沸腾啊!特别是我一想到你也是那锅中一份子,难免煎熬一下…就算中风也值了。”

第六十二章 午后

门里门外陷入了沉默中,气氛微妙的让一向后知后觉的苏闲花都有些不自在了。幸好这时候,厉一平的声音插了进来:“庄主请各位少侠往议事厅一叙。”

和司徒闻的见面,其实并无特别之处,无非是一些寒暄客套的话。五人中他也只认识九幽公子一人,多半时间也是在和钟展说话,提及那日在离泪宫一事,司徒闻只说自己喝多了在房里睡觉,他住的地方离寝殿又远,等他醒来时整座宫殿已经乱成一团,申屠离已经死了,钟展也走了,他就告别单青锋一个人回了中原。

事情的真假无从考证,也没必要考证。尽管苏闲花直觉这神仙大叔说的多半不是真话,也没打算拆穿他。反倒是司徒闻,在得知苏闲花和秦韶的身份之后显得颇为惊讶,尤其听了两个女儿的低语,更是对秦韶多看了几眼。 总之,一切看起来依旧那样平静。和庄主见过面后,五个人顺理成章的住进了逐云山庄——也或者庄主的目的本就如此,见面叙话什么的不过是个过场罢了。对于这一结果,妹妹勿语显得很是高兴,姐姐涤音的神色却颇为复杂。白念尘似乎有话和秦韶说,但犹豫踌躇了好几次,最后还是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

对于这一趟原本要去君隐山最后却住进了司徒家的旅程,苏闲花有些不太满意。鉴于神仙大叔在西域的表现,苏闲花无法不把他的殷勤招待理解为另有所图——比方说因为钟展知道他联合申屠离买卖私矿的底细,因此想要借机试探九幽公子的口风,拉拢他,或者是…对他不利?

秦韶说过,当一个陌生人无缘无故对你好的时候,不是想利用你就是想害你。午后时分,苏闲花在自己的屋子里思来想去了好一会儿,还是决定去找钟展。

一来是提醒他要当心;二来…很想见他,想说说话,说什么都行,哪怕她一个人说话他只是在边上看着都行。

竟是这样雀跃而忐忑的心情呐…

只可惜他的屋子里根本没人,问起下人,也没人说得上他去了哪里。苏闲花只好沿着走廊往回走,没走多久,就看到了廊外池塘边躺在树荫底下闭目养神的秦韶。

她轻轻的走过去,阳光筛过浓密的树荫,在他脸上投下深深浅浅的阴影。挺直的鼻梁,如刀裁一般的长眉…岁月似乎并没有在他身上留下太多的痕迹。她不禁想起小时候的游戏,顿时起了玩笑之心,悄悄的拔下一根草叶,就去挠他的眉心。

手还没落下,就被他挡住了。他反手抓着她的手腕,松松的拢着。她被抓了现行,有点不好意思,一低头却看到一双黝黑的眼睛。平时看惯了的眼神,此刻却透出一些不一样的光亮,看的她心头不由自主的一跳,一时间竟然怔住了。

但秦韶的眼中很快氤氲出浅浅的笑意,伸出手指弹了弹她的额头:“小丫头,不好好在房里呆着,瞎跑什么?”

苏闲花摸着额头嘿嘿一笑:“没什么,随便走走。”

“找钟展吗?”

“也…也不是特意要找他啦…”她被人一语道破心事,不由的有些羞涩,忸怩了半晌,突然又抬起头来,捉住秦韶的袖子,道:“秦韶,你说…你说钟展会不会…会不会娶我?”

秦韶顿时愣住了,然后很慢,很慢的扬起唇角,轻声道:“自然是会的。”他说的这么肯定,少女反倒不好意思起来,脸上飞起几朵红晕,颇不自在道:“我是听小五他们说的啦…他们说女孩子总要嫁人的…”

秦韶的眼中透出出几分戏谑:“我离开黑风寨之前,你一直想嫁的人是白家少爷吧?花花,你的心事可真难猜啊。

苏闲花蓦地一僵。换在平时,她早就怒发冲冠的跳起来骂人了,可是在秦韶面前,纵然有再大的脾气她也向来是发不出的,只是沉默。

“你以为这是菜场里挑萝卜吗?你想要就要,不要就不要了…”秦韶伸手揉了揉她的额发,“不过我这人比较护短。你放心,钟展这小子要是敢不娶你,我就拿刀子架着逼他拜堂。”

苏闲花心想人家堂堂一个剑禹之都的九幽公子,是你能拿刀逼得起来的吗?不过这话肯定是不能说出口的,她嘿嘿笑道:“不用你帮忙,我亲自动手…”

话说出口又觉得不对,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这个事情好像不可以强迫的呀…”

秦韶的笑容终于明朗愉悦起来,枕着胳膊悠悠叹道:“我教了你这么久的诗书礼乐,你怎么就半点没有学会呢…真是教女无方啊…”

因他时常会有类似的感叹,苏闲花也不在意,身子一倾,在他怀中找了一个舒服的位置枕着,抬头望向干净蔚蓝的天空,半晌,长长一叹:“秦韶你真好…你是我在这个世上最亲最亲最亲的人…”

秦韶半躺的身子微微一震,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低低的“嗯“了一声。

小花小姐的心情颇好,翻了个身伸手搂住他的腰,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模模糊糊道:“坐了一天的车,又见了那么多人,累都累死了,你别动,让我躺一会儿。”

她心里明白的,这样可以肆意依偎着他的日子,恐怕是越来越少了…要戒掉这个从小到大的习惯,还真是不容易…

秦韶看着怀中渐渐阖上双眼的少女,手指轻轻触在她的发梢上,却并未落下,眸中流转的也不知是怎样的情绪。过了许久,才终于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指尖微落,轻轻的没入如云的青丝中。

夏日的午后热意逼人,最适合做的事就是找个阴凉处好好的午寐。若在这个时候被人拉到外面去晒太阳,任是谁的心情都不会太好。

钟展却还是一副笑吟吟的样子,只是眼中的神色有些清冷。

他的对面坐着一个悠然自得的老人家,正拿着把白玉壶自斟自饮,嘴里哼哼唧唧的,断断续续的合着船头乐姬的筝琴之声。

仔细听去,这调子倒也是丝丝入扣,不像是胡乱应和。

老人家独自喝了几杯酒,抬起头来悠悠道:“小九儿,你的酒量不是千杯不倒的么,怎么不陪我喝几杯?”

钟展始终未曾说话,直到这时才拿起面前的杯子小小的抿了一口,浅笑道:“剑圣前辈叫我来,应该不是为了陪你喝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