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倾瑟果真依言吮吸得愈加厉害,似一个永远也喝不满足的婴孩一般。只可惜,偶尔眼中红光一现,她便又露出无比痛苦的模样,嘴里停不下来,却还拼命溢出哭声,“君玖…你为什么不离我远一点…究竟是为什么…”

君玖还有心情笑:“你让我怎么舍得。”

“你是我见过的最蛮横最令人憎怒的狐狸…”

“你说没有爱,哪里来的恨呢。”

月凰树下,一片纷飞。

青丘的两片山头,起初入眼满目的含苞待放,而今已变成了绯红嫣然的月凰花绽。倾瑟不再时常呆在忘川河彼岸的月凰树下,而是喜欢在青丘的月凰树下阖瞌睡。

倾瑟想起了就会问抱着她的君玖,君玖我能不能不喝你的血了?

君玖便道,等你好完了就不喝了。

当君玖将满满当当的一碗鲜血端到倾瑟的面前时,那新鲜至极的红色映衬着君玖的脸色比往日越发的白。

倾瑟便干渴地舔了舔自己的嘴,乞求道:“我喝了心里会好难受,不喝了。”

君玖温柔地问:“哪里难受了?”

倾瑟想了想,道:“那种十分欢愉的感觉,让我好难受。就好似我一边忍不住想要杀了你一边却感到痛苦。”

君玖将血递往倾瑟的唇边,倾瑟双目幽深地看着君玖那一碗心头血,不由自主地接了过来,由开始的试探和尝试逐渐变成捧碗痛饮。只听君玖安慰她道:“哪里有那么严重,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倾瑟喝罢,打了一个饱嗝,眼里水汽氤氲,口中却道:“真好喝…”

(二)

夜里,屋内漆黑一片。

倾瑟独自蜷缩在榻上,下巴搁于曲着的膝盖之上,安静地垂着眼帘不知在思量着什么。

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轻轻推开。倾瑟抬起头来,见君玖面色安然,手里正拿着一只高脚烛台,烛台上的白蜡烛幽幽燃着摇曳的小火苗。

倾瑟开口问的第一句话便是:“今日是第几个七七四十九日了?”

君玖抿着唇角,垂着眼帘将烛台放在桌上,继而走到榻前坐下,伸手轻轻抚过倾瑟的面皮,道:“第四。”说着他凭空化出一只白瓷碗来,欲引心头血。

倾瑟眸子一见君玖那胸前将将沁出的血色,顿时幽邃了去,结果还不等君玖将心头血引入碗里让她喝,她倏地身体猛往君玖身上一扑,竟将君玖给扑倒在榻上,身体压在君玖的身上,双手摁住他的肩膀,俯下头去就一口咬在他的心口上!

整整一室闪烁的烛火的光辉寂然,就只听得到倾瑟不断滑动着喉咙咽下东西的声音和君玖细微的喘息声。

“君玖…君玖…你快离开我…快…”没一会儿,就听倾瑟呜出声,口中还猛咽下一口鲜血。

君玖手穿插进倾瑟的发间,轻轻婆娑着,道:“没事。”

“求你快离开我…我停不下来了…唔…”

“那就不要停。”

“君玖啊——”几经痛苦无比的挣扎,倾瑟终于能使自己的嘴稍稍离开君玖的胸前几许,双目似染了血一般通透绯色无比,“我若入魔,该怎么办呢…”

“除了爱你,我已经想不到其他的事来做。”

倾瑟愣了愣,眼眶红透,看着君玖:“你混蛋…”她下巴蹭着君玖的,下一刻嘴就不再眷恋着君玖的心口,而是游离到他的唇畔,疯狂炽烈地吻了下去。

满口的血腥,满心的痴狂。

君玖说,她就是入魔了,他也爱她。

忘川河里红色的河水,万万年积累了鬼魅不死不灭不止不休的执念,一日如一日地静静流淌。偶尔掀起一股淡淡的风,拂上岸边来。

那日,彼岸出奇地下了一场月凰雨。

美丽妖娆的月凰花瓣纷纷扬扬,飘得一地都是;还有一些飘进了忘川河内,不多久便被里面的执念吞噬。倾瑟跪坐在树脚下,仰头看那漫天的月凰雨。

君玖白衣倾城,自河对岸飞身而来。

倾瑟侧头对他眯眼浅笑,道:“今日怎的来得这样早。”

君玖亦淡笑着挑了挑眉:“今日是来得早了些。”

“最后一次?”

“嗯,最后一次。”

倾瑟便依偎进君玖的怀里,撑起身咬了咬君玖那精致的喉结。君玖闷闷笑出了声,随着抬手解开自己上半身的衣带,雪白的衣裳丝丝下滑。

倾瑟赞叹着看着君玖的身体,眼里满满当当皆是沉甸甸的迷恋,手抚上他的心口处,道:“第五个七七四十九日,今日算是完满了。你肯许我长生,我必允你永世。”

“一言…”君玖倏地面色一变,怔愣地垂下眼睑看着自己的胸前,见一只手已然钻进了他的胸膛,可他却没有太多的惊诧,仍旧是艰难地将一句话说完整,“为定…”

(三)

倾瑟面无表情,手居然就那般轻易地钻进了君玖的心窝子,还恰恰捏住了君玖的一颗心!随着手上用力一扯,那颗鲜活的心就被她稳稳地握在手心里!

君玖那抹白色的身影渐渐变得透明,似烟消云散了一般!

而倾瑟的眼睛里,就只看得见那颗还未完全停止跳动的心,使劲地捏,却捏不出过多了血水来,不禁喃喃道:“血呢…心头血呢…”

伴随着一声惊呼,偌大的幽冥宫内几乎是一瞬间变得灯火通明。倾瑟猛地瞠着双目,自榻上惊坐起来。

惨然的脸色,被汗湿的头发,无一不在彰显着她将将做了一个万分可怖的梦。

一个很长的梦。

五个七七四十九日…五碗心系之人的心头血…梦里的每一个画面皆似历历在目,仿佛自己亲身经历过一般。

她竟然梦到,最后自己亲手杀了君玖!

“寒生。”倾瑟疲乏地喊了一声。

“下官在!”听得寒生一声欣喜若狂的答应,立马见他飞奔入屋,似奔走得过急了些,胸膛起伏剧烈,“司主总算醒了!”

倾瑟抬起眼帘看着他,幽幽问:“青丘君玖,可还安好?”

寒生愣了愣,如实道:“回司主,君玖上神一切安好,在司主沉睡之际,才离开不久,估计还未走远。”

倾瑟松了一口气,果然她只是做了一个噩梦而已。她便手扶着额头,沙哑着嗓音问:“那本司睡了多久。”她想自己被魔女所伤当日昏迷之后,就一直睡着,该是已经睡了很久了。

“司主已经睡了七七四十九日。”

倾瑟愣了愣:“就一个七七四十九日?”

“就一个七七四十九日。”

如此一来,那自她醒来看见君玖近身在旁,知道魔藤之伤需用五次心头血方才治好,甚至于在青丘度过的那段时日,与君玖相抗争的种种努力…都只是一场梦而已。

原来如此。

有些空落,又有些庆幸。

(四)

在榻上静默了一阵,倾瑟不喜寝殿里太过安静,便先出声道:“寒生,水。”她的喉咙又干又痒,也难怪这七七四十九日一直安睡。

不想寝殿内却没人答应她。

倾瑟正欲抬头寻觅寒生踪影,冷不防一杯热气腾腾的水递到了倾瑟的眼前。执杯的手,是一只素白而修长、线条好看的手。

她缓缓抬起眼帘来,床榻前立着一抹身长玉立而又英挺流畅的人影,背对着满殿的烛光,朦胧得似不真实。

怔愣了许久,只听得对方清清浅浅道了声:“不是渴了么,怎么不喝。”

倾瑟眯了眯眼,接过水杯,吹了吹水杯里冒出来的氤氲水汽,喝了一口,似笑非笑道:“听寒生说你已经离开幽冥境了,怎么,又回来了?”

“只是去外面透透气,不曾离开幽冥境半步。”他撂着衣摆,坐到倾瑟的床榻边沿上,倾瑟这才看清他的面皮。

青丘君玖,与闭眼前、梦里看到的,并无太大差别。但就是,身上的气息和那若有若无的幽幽兰香,更加清淡了。

整个人也跟着清淡了。

倾瑟蹙了蹙眉,问:“你是在担心本司,所以忧得茶不思饭不想么,为何几日不见竟清瘦得这般厉害。”

君玖默了默,道:“茶不思饭不想哪里能够形容本君对你的担心程度。”

倾瑟蓦然移了移身体,拉近两人的距离,继而两指捏住了君玖的下巴,似笑非笑道:“难怪蛮横又狡猾的狐狸突然变得这般别扭,让本司好不习惯。”

“倾瑟,你的伤好全了没有。”

倾瑟扬了扬眉梢,道:“没死不是么。就是做了个可怖的梦。”

“那先给本君抱一抱。”下一刻,君玖再顾不得平日里一贯的清高孤傲,似只粘人的狐狸一般猛扑过来,将倾瑟抱得死紧,“刚刚七七四十九日,若是再多睡一日,本君就去魔界灭了魔族。”

章八十五 本司要喝冰莲汤

(一)

“那先给本君抱一抱。”下一刻,君玖再顾不得平日里一贯的清高孤傲,似只粘人的狐狸一般猛扑过来,将倾瑟抱得死紧,“刚刚七七四十九日,若是再多睡一日,本君就去魔界灭了魔族。”

倾瑟笑着叹了口气,双手在自己的腰上来回摸,果真一点残留的伤痕都不见了,而且试着动用身体里面的仙力,也丝毫没有被束缚的痕迹,不禁玩味道:“这倒好,待本司多睡了一日醒来之后,你灭了魔族回来,正好给本司一个惊喜。”

君玖思量了下,认真道:“你若喜欢,我现在就可以去。”说着他就站了起来,欲出寝殿。

倾瑟捏着鼻梁,吁道:“本司更喜欢你给我规规矩矩坐到矮桌那边去。”

君玖顿了顿,默默无言地去了矮桌那边,当真规规矩矩地坐下。

倾瑟便又觉得好笑道:“什么时候这么听话了。”

君玖安静地看了倾瑟一眼,反问道:“唔本君这不是想宠你么。”

倾瑟动了动身,下榻来,让寒生送上煮茶的茶具,走到矮桌君玖的身边,将清水放在炭火上烧,亲自煮起茶来,淡淡道:“这三界,还没几个敢这般胆大地说想宠本司。”

君玖闲闲散散地拨弄着茶叶,道:“谁要是敢,本君就揍得他分不清天南地北。”他拈起茶叶,倾瑟揭开煮清水的盖子,让他将茶叶放了进去。

见倾瑟不置可否,君玖兀自又挑起了一个话题,问:“不是说将将做了一个可怖的梦么,梦到了什么?”

倾瑟手里的动作停了下来,侧头严肃地看着君玖,仍旧不语。

君玖立马紧张了起来:“到底怎么了?”

倾瑟方才疑惑地道出了声:“青丘…除了玉米,还有水蜜-桃么?”

“青丘除了玉米,就水蜜-桃最多。”

倾瑟眯了眯眼,再问:“那我真的只睡了一个七七四十九日?”

君玖挑眉:“不然呢。”

她稍稍侧了侧头,直勾勾地盯着君玖,道:“那心头血是怎么一回事?”

君玖半垂着琥珀色的狐狸眼,神色淡淡,若无其事道:“哪个的心头血。”

倾瑟静默了良久,方才闷声道:“你问我梦见了什么,我梦见我杀了你。喝干了你的心头血之后,实实在在地剜了你的心杀了你。”

君玖端起煮好的茶,为倾瑟斟了一杯,抿嘴赞同道:“嗯着实是个可怖的梦。”

倾瑟迷茫地通过桌几贴着着的墙壁上那扇细窗看向外面,呢喃:“但愿只是一个梦境而已。”

(二)

倾瑟伤愈后,觉得饿;寒生二话不说便给她备了一大桌丰盛的菜肴。自然君玖一直赖在幽冥境寸步不离地跟着倾瑟,他也有口福一尝寒生的手艺。

恰巧倾瑟给君玖吃了一勺子玉米粒之后,君玖就严肃地与倾瑟商量道:“倾瑟,我青丘缺一个煮玉米的小厨,本君以为寒生甚好。”

寒生刷地垮下脸,寒碜碜地看了君玖一眼,提醒道:“君玖上神已然在幽冥境呆了两月有余,上神的青丘就没有什么琐碎的事物需要处理吗?我们司主在幽冥境倒是有许多事物要处理。”

君玖自己舀了一勺玉米放进嘴里,边吃边无谓道:“不妨,本君的青丘一切事物有执画在打理;如若是幽冥境事物繁杂的话,本君倒可以帮倾瑟打理,这也不是多么费力的一件事情。”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碗里的玉米,又道,“倾瑟,寒生煮玉米甚好。”

倾瑟放下筷子,将碗递给寒生,让他给自己盛一碗汤,淡淡道:“且莫说寒生乃我幽冥境的第一判官,要是真的跟你去青丘了,幽冥境生死大计暂且不论,那本司的饭食点心谁来布置。”

寒生盛好了汤端给倾瑟,倾瑟捧碗就喝了一口,不想蹙了蹙眉。

哪晓得这时君玖突然冒了一句:“反正迟早都是本君的人,寒生随本君去了青丘,你迟早也会来青丘跟着本君。哪里需得在青丘开一个厨房,在幽冥境又开一个厨房。”

“咳咳…咳咳…”于是倾瑟还没来得及咽下的汤汁,听闻了君玖的这句话之后卡在喉咙里,呛着她了。

寒生欲上前给倾瑟顺气,怎想君玖十分清淡地挑了他一眼,立马就站了起来走到倾瑟背后,一手若有若无地将她圈进自己怀里以示自己所有,一手轻柔地拍着倾瑟的后背,嘘道:“喝个汤也呛着,怎的这般不小心,定是寒生做的汤太呛喉,若是本君做的话定舍不得让你被呛到。”

寒生讥诮地睨了君玖一眼,自鼻子里发出一声嫌弃的冷哼。

倾瑟好笑地侧头看着君玖,问:“来你先给本司说一说,你都会做些什么汤。”

君玖默了默,道:“玉米汤。”

(三)

寒生听后,忍不住翘起了唇角。

倾瑟便又侧头睨着寒生:“寒生你在笑什么。”

寒生恭敬道:“司主,下官没有笑。”

君玖不大满意:“本君都看见你笑了,你还说自己没笑。你就是这般诓你们司主的吗?如此一来,依本君看,你实在不适合再呆在倾瑟身边替她办事。”

寒生冷静道:“这是我幽冥境的事情,一切凭司主决断,何时与青丘上神插上了干系。”

倾瑟捏了捏额角,冷不防用手里的筷子猛敲了敲面前的碗,面色不善道:“食个饭都吵得本司头痛欲裂,你们两个到底想怎么样,是不是还要本司代劳将桌子也一并掀了?”

“本君诚心诚意邀寒生去我青丘做小厨,并无其他恶意。”君玖坐回来,继续啃玉米。

寒生闷闷道了一句:“让幽冥境判官去给上神当小厨煮玉米,上神这是在扇我们司主的脸面。”

倾瑟两手往桌上一拍,沉幽幽道:“谁敢再多说一句,就给本司滚出去!”继而她又指着将才自己喝过的汤,问寒生,“这是什么汤?”

寒生老实道:“回司主,这是补血养颜汤。”

“是本司人老珠黄了吗,要补个什么血养个什么颜?”倾瑟十分不满意,“前两日你不是还说去天山给本司弄冰莲回来炖汤么,冰莲呢?”

寒生一脸挫败:“雪神不肯给。”

君玖唇畔浸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自己悠哉地吃玉米不满足,还要给倾瑟也夹玉米吃,眯着亮晶晶的狐狸眼睛道:“对于雪神来说,没事种种冰莲还不跟种菜一样,随随便便就能种一个山坡。上回听闻本君喜冰莲,不待本君亲自登门去要他就特意送给本君送到了青丘去。怎么,这回寒生是去天山要人家也没给吗?”

寒生几乎是咬牙切齿,道:“既然雪神这般热情给上神送冰莲,上神何不再让雪神多送几株好给司主炖汤喝。”

君玖沉吟了下,道:“这个委实不难。”

于是第二日,他以此为借口,兴冲冲地带着倾瑟出了幽冥境,逛天山去了。

(四)

还真莫说,这天山的雪下得真大。

一眼望过去,一派绵延起伏的山头,皆是雪白白的一片。

君玖撑着倾瑟的三十二骨黑玉伞,带着她径直在一处山谷雪渊处落了脚。

雪渊很深,倾瑟伸长了脖子往下望去,也望不到个头,只觉下边深沉幽暗一片。不过雪渊的两边陡峭的雪壁上,果真长满了一株一株晶透美丽的冰莲。

冰莲在薄薄的日光烘照下,显得光芒四射。

倾瑟问:“这里是雪神的地界,既然来了,该是要先向雪神拜候一声才是。”

“不急。”

“你不是说雪神会送你冰莲么,你不去拜会他让他怎么送你。”

君玖将伞递与倾瑟,兀自撩了撩宽大的袖摆,走出了伞下。他雪白的身影顿时与这满山的雪景融为一体,丝毫不显得违和,反而让人觉得这漫天的飞雪也下得柔软了起来。

只听他若无其事道:“你先在这里等着,待本君下去采冰莲。唔你先说说,想要多少株,本君也好按着数目采多少株。”

倾瑟眼角止不住跳:“君玖啊,你千万莫要跟我说,你是带我过来偷雪神的冰莲的,而不是来要雪神赠你冰莲的。”

君玖露出一副理所应当的表情,道:“反正就是要来弄冰莲的,我们先采这些冰莲和先拜会雪神,哪个都一样。”

倾瑟双手叉腰,心伤道:“君玖,你这样不厚道。”

君玖飞身就往那雪渊里飞去,声音轻忽道:“你不是喜欢冰莲炖汤么,一会儿本君会让雪神将我采来的冰莲送给我们的。”

怎知君玖这前脚将将一往雪渊里去,后面就传来一道苍老但却精神的声音:“既然君玖上神都这般笃定地说,那我还真不能就随随便便送与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