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了碧水潭中那个乱七八糟的吻。一九以为景源是在渡气,所以没有在意。却不知,恰恰就在那一刻,她和景源,定下计策,最终让他着了道。

不过,其实早就应该想到的,不是么?

一九号称雾仙真人,雾怕什么?

她曾三度溺水,第一次,上船时,言师采亲自下水救的她;第二次,琼华出现时,言师采自顾不暇;第三次,她贪吃碧潭里的鱼,掉了下去,言师采却在岸上,刚想去救,景源就出现了……

而这三次,充分说明了一个问题——当她人在水中时,一九便不会在她体内。

雾若遇水,便被水同化了,

所以,虽然水能生雾,但雾绝对不会喜水。

无疑的,景源挑了非常好的一个地方,更稳妥地促成了他和她的密谋。

“我在水中,知道了一切。”景源的表情突然变得严厉起来,盯着言师采,目光深沉,“你对她的威胁,对她的利用,对她的指点,以及对她的……欺骗。”

言师采微微眯了眯眼睛,不置可否。而这时,水已化到大腿根,她的两条腿,都变成了水珠,颗颗蒸发。

江夜白知道,尽管那场景看上去很美丽,甚至带着几分梦幻,但其实,剧痛无比。也亏言师采能忍受住,硬是没有表现出半点痛苦。

“你是魔族,却能在人界隐藏这么多年,不但如此,还修出了半个仙身,不可不说是非常厉害。但你错就错在亲上蜀山,你把这里,当成了什么地方?又把我们,当成了什么人?”伴随着景源的这句话,原本只有三个人的屋内,突然闪了数道白光,每一道光落下,都显现出一人。

江夜白一看,原来三位长老和神机仙姝他们都来了。也是,这个计划也有他们的参与,否则光凭景源一人之力布下的幻术,狡诈多疑的言师采是不会上当的。

周长老还是一副笑眯眯的表情,看着言师采道:“这么漂亮的美人儿,怎么就不想着干点好事呢?不如这样吧,你从了我,从此改邪归正,跟我一起在这蜀山上双修双练,比翼……”

大长老再次咳嗽,怒视他道:“子心,谈正事要紧!”

周长老委屈:“我是在谈正事啊,她若改投我们门下,岂非彻底解决?”

这回,不用长老们再反驳,言师采已先大笑起来。

“美人儿,你笑什么?”

“我笑你们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蝼蚁小虫,我是何等人物,岂会加入你们?大祸即将临头,尔等还不知道怎么死的!”

两位长老顿时变色。而周长老还是笑眯眯的,柔声道:“我们的确不知道会如何死,而你怎么死,我们却是知道的一清二楚呢……”

“你知道个……屁!”漂亮的红唇,却吐出冰冷的字眼,言师采继续放声大笑。笑声中,她的腰也融化掉了。

景源一把扣住她的手,将她整个人都提了起来:“说,魔族来了多少个?只你一个吗?天眼未开,你又是怎么来的?还有——”他一指江夜白,“她胃上的洞,怎样才能恢复?”

言师采笑的更加放肆,得意的瞥他一眼,声音甜如蜜:“你不是很了不起么?自己猜啊……哈哈哈哈……”水化到了她的胸口,眼看就要延至肩部,景源连忙松手,于是她就掉到了地上,咕噜噜滚了几下,滚到之处,地上拖出一堆水痕。

江夜白于心不忍,忍不住开口道:“她只能这样化掉吗?想个办法留下她的命啊!”

言师采复杂的看了她一眼。

“我来。”神机仙姝说着上前,刚要施法,言师采脸上忽然露出一种奇异的微笑,轻轻道:“你们想救我?却也——没资格呢……”伴随着最后一个呢字,她的脸瞬间碎成了千万颗水珠,在空中炸开。那场景极致璀璨华丽,宛如无数颗流星沿着圆心扩散,再一一消逝。

江夜白怔怔地站在原地,不敢置信——言师采消失了!

就这么一点点的化成了水珠消失了!

她情不自禁的摸了摸自己的胸口,仿佛一九还在她的身体里,没有走,然而,没有一九,没有来自体内的任何声音。

再看场内其他人,每个人的神色都很凝重,还带着几分焦虑。

的确,魔族在人间。

而在场的,没有一个人知道,他是怎么进来的。

江夜白于此时想起小时候娘亲的教导,忽然觉得自己还是输了,还是没能忍耐到最后一刻。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以为到这就算完了吗?

哼,大BOSS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搞定!

恋爱都还没谈呢,放心吧,故事远没完!

双刃

势必会后患无穷。

她情不自禁的咬住下唇,懊恼不已。

而那边,周长老也轻叹了一声:“此人虽是魔族,却也有傲骨呢……”

大长老则冷笑:“分明是死不悔改,与傲骨何干,别抬举了这些魔物!这次是他落在我们手上,若换了我们落在他手,你且看他如何,什么龌龊凶残之事都干得出来!”

二长老点头表示同意:“确实,魔族觊觎人界已有数万年,从来都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这回虽然灭了一个,却不知还会有多少汹涌而至。”

“这个也未见得是真死,没准只是散了个躯壳金蝉脱壳了……”大长老显然是那种凡事都往坏方面思考的主,眉头紧锁沉重道,“魔界入侵非同小可,我们必须立刻动员所有仙友,一起商议补天大计!”

神机仙姝响应道:“大长老所言甚是,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出发,通知众人,定九月初九再聚蜀山。”

“如此甚好。”一番定夺后,各自领命在身,纷纷离去。

周长老走前笑眯眯的看了江夜白一眼,低声道:“别忘了替我问候你娘。”

江夜白面上一红,连忙应了。

再一回首,浅明的屋里,就只剩下了她和景源两个。景源之前领到的命令是去找人看看能不能除去镜子上的封印,救出浅明。因此,她本以为他已经走了,没想到,竟还没动身。

如此四目相对,忽然间,就变得尴尬了起来。

之前她因为害怕消息泄露,撒种子也好,水中交换信息也罢,都是做的遮遮掩掩,而且时间仓促,除了谈正事以外,可以说,并未涉及其他。如今水落石出,言师采也解决掉了,虽然后面还有大把事情等着要做,但仅目前看来,时间一下子变得很富裕。

而时间富裕所带来的后果就是有很多没来得及深谈的事情,不得不去面对了。

比如——

她的真实身份。

一念至此,江夜白又咬了咬唇,先行开口道:“景源师兄,这次……真是多谢你了。”

她是真该谢他。

很难想象,如果换了第二人,还能不能仅凭几颗种子就猜出她身陷困境,然后布局相救。如此不动神色,如此天衣无缝。

果然无愧盛名。

景源的目光闪动了一下,回应道:“我送你回去吧。”

江夜白微微一怔。而他已抬步出门,她稍作犹豫,连忙跟上。

外面的暴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被雨冲洗后的树叶,清亮的就像翠玉一样,照着依稀两道人影。前面的高高大大,后面的玲玲珑珑。

微风轻拂,树叶沙沙,偶尔有雨珠落下来,滴到衣服上。

江夜白的心,忽然变得跟衣服一样,湿湿的泛着潮。

“令堂可好?”

忽听景源在前头如此问。

明明可以把回答说的细致委婉,但不知怎的,涌出喉咙的,只是一声闷闷的“嗯。”

“我五年前曾路过你家,拜见过她老人家。”

她知道。五年前他突然说要上山修真,消息传来,气的娘亲三天没吃饭,并严重反对。但有一天,景源突来拜访,不知他跟娘亲说了些什么,娘亲就同意了。

而那一天,她随父亲有事出门,错过了相见。

“娘亲她……”江夜白吞吞吐吐,犹豫半天,决定还是说真话,“很生你的气。所以,才让我也来蜀山的……”

景源突然停步,害她收之不及,差点一头撞他身上。

忙不迭的道歉,一个对字刚出口,手就被他扣住了。腕上一热的同时,那湿漉漉的泛着潮气的心,就突然烫开了。

江夜白颤颤抬睫,对上的,是景源无比诚恳的一双眼睛,他道:“对不起。”

欸?

这么快就道歉了?她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啊!!

“害你三番两次身陷危境,差点丧命,对不起。”

“呃……”江夜白不自然地挠了挠头,“其实也没什么啦,我不是没死嘛!啊哈,其实回想起来还挺好玩的,我要真一直待在家里当井底之蛙,又怎会知道世间还有这么多稀奇有趣的事情。”

见景源表情还是很严肃,她忍不住就想缓解气氛,连忙又道:“你看,比如我现在,想吃什么就能吃到什么,这个可是很了不起的呢!我爹知道了不知该多高兴,替他省多少饭钱啊!”

景源眼中笑意一闪而过,虽然短暂,但还在落到了她心里,当即更开心了:“你放心景源师兄,虽然我娘气你恼你,但我并没那么想。男儿志在四方,你自有你的抱负和梦想,我会支持你的。真的。”最后六个字,她说的很是认真。

背弃也好,辜负也罢。无论如何,那都是他和她的姻缘,哪怕不成了,她也不要变孽缘。人生在世,短短百年,得失计较,可能于当时看来乃切肤之痛,但事后想想却都变得云淡风轻。

好比现在,她就觉得如果自己站在景源的位置上,肯定也想退婚。一个只懂烹饪女红的姑娘,又如何与一个修真卫道保护苍生的男人举案齐眉共度一生?

如此说来,真该谢谢娘亲。若非娘亲逼她上山,不经历这么些事情,她还是那个养在深闺的千金小姐,不经人事,不知轻重。

更不会了解——景源是个什么样的人。

刚想到这里,江夜白突然一震——等等!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剧情就大逆转,来了个感恩戴德?不对啊!就算景源从言师采手中救了她,但就此下结论他是个好人,未免也太轻率了!她可没忘记此人是真的跟琼华暗中勾结,且也是真的偷了无极天书!

江夜白心中一紧,脱口就问了出来:“那本《无极天书》是真的?”

景源原本还沉浸在她的那句“我会支持你的”中,神色凝重,满溢温柔,结果听此一问,先是一僵,然后,唇角慢慢上扬。

江夜白的心顿时沉了下去。她跟他相处的时间不算短了,因此也可以说是有所了解的。而了解之一就是——只要景源这么扬唇,就绝对是假笑!

果然,景源笑过之后,轻轻开口,说了一句:“小师妹你在说什么呢?那本书可是你亲自从我怀里摸去,然后还给师尊的。占了我那么大的便宜不说,现在又来怀疑我么?”

“……算了,当我没问。”江夜白愤然扭头:她果然是一时昏头,才又自作多情了。合作一次不代表他们就是同盟啊!此人不可告人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指望他说真话,根本比登天还难!

这一次,江夜白走在了景源前头。

景源在身后轻笑:“别走那么快,地很滑。”几乎是他话音刚落,江夜白就脚底真的一滑,眼看要摔倒,身后伸来两臂,轻柔却又亲昵的将她抱住了。

江夜白顿时哗啦啦,从头红到了脚:“你……做……什么……”

“扶你。”

“我……已经……站稳了……”

“这样啊,好的,你小心些。”景源松手。

结果就是她脚下又一滑,反手抱住了景源。

景源笑:“叫你小心……哎,送佛送上西,看来只能我扶着你回去了。”说罢,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拖着她的臂,继续下山。

江夜白更加悲愤:地上积水不多,根本不滑,分明是你暗中做了手脚,才让我一而再再而三的摔倒!真是好人都被你做了!

不过算了,他既然扶,她就靠,反正都被他亲过抱过摸过,要真计较起来,早就扯不清了。

她一边自我安慰,一边看路,又发现一事——此路不是通往她的住处的,而是他的。

“欸?我不回自己家吗?”

“反正我要出门,屋子空着也是空着,你住吧。”景源倒是一如既往的大方,“你已被选为天徒,要重点保护,住我这也说的过去。”

江夜白想起正事,面色一肃:“等等师兄,那个一九,哦不,言师采,哦不,还是一九,反正就是那个魔族,他说过,真正的天徒是你不是我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神机仙姝他们算错了?”

景源淡淡道:“占卜之说,本来就不是一定精准的。”

江夜白睁大了眼睛。

景源朝她笑了笑:“不是你岂非更好,你就不用去送死了。”

可是就换成你要去送死了啊!江夜白在心中呐喊。

景源忽然抬手,轻柔却又慎重的握着她的双肩,一字一字道:“我觉得,比起天徒什么的,你现在更要关注的,是你的胃。”

江夜白睫毛一颤。

景源的目光也落到她的肚子上,仿佛透过衣服,看到了里面的黑洞:“我担心……”

“嗯?”她屏住呼吸等他说,但他却不说下去了,只是笑了笑,还摸了摸她的头,温声道:“其实也没事。剑有双刃,用得好,即可伤敌。同样的,任何事情都有双面。我相信,你肯定化险为夷。”

江夜白似懂非懂。

“答应我……”景源的声音轻如梦呓。

“嗯?”

“好好修炼。魔族想利用你,那么,反利用这个洞,就是对他们最好的回击。”景源在说这句话时,乌黑的眼睛深处,像有一道光,笔直笔直的穿透江夜白的外壳,落到了她心中。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朋友来京看国米和A米的球赛,我要全程陪同,一直到周日

所以,那个更新……不能保证……

我只能说尽量……

但真不能保证~

顶着锅盖跑走~

预言

“答应我……”景源的声音轻如梦呓。

“嗯?”

“好好修炼。魔族想利用你,那么,反利用这个洞,就是对他们最好的回击。”景源在说这句话时,乌黑的眼睛深处,像有一道光,笔直笔直的穿透江夜白的外壳,落到了她心中。

不过,等景源走后,江夜白把这句话又细细琢磨了一遍,得出一个新结论——

景源分明是在鼓励她继续吃啊……

吃就吃,谁怕谁!

天上飞的,地上长的,脑中想的,通通不放过。

正吃着淞江的鲈鱼,美中不足的想着还不到季节这鱼不够肥时,屋外传来了脚步声。

也许是修为上升的缘故,此刻的她耳聪目明,那脚步声距离甚远,她都能够听见,而且,还听出了,那是花阴醉的脚步声。

那姑娘又想干嘛?

想起她曾经在此地做过的事情,江夜白就浑身一抖,转目四望,空空荡荡,也没个藏身之所,幸好还来得及出去。于是江夜白将屋后方的窗户一开,跳了出去,然后放下窗子,躲在墙后。

如果说言师采很有问题的话,江夜白觉得,这个花阴醉也很不简单。

首先她能看出言师采是个妖怪;其次她跟言师采居然一样美貌;然后她也表现出了对景源的浓厚兴趣……总觉得暗中应该有条线,牵连着错综复杂的关系,才让这么一伙人,同时聚在了蜀山。

会是什么呢?

而她如此一而再、再而三的对景源下手,又为的是什么呢?

江夜白边等边想,肚子也没闲着,又吸了一碗炖的暖暖浓浓的莼菜汤。她在选择食物上非常有分寸,因为心知这些食物都是有来处的,不是凭空变出来的,被她吃掉的话,意味着原本放置食物的地方就空了。所以……

她都是挑爹的竞争对手家吃。

就拿淞江的鲈鱼来说,在江都一带,以望月楼和她爹开的草木坊的最为著名,两家一直势均力敌不相上下。但随着江夜白的不断偷吃,望月楼很快陷入了恐怖危机,因为他们的大厨发现,明明做好的菜,只要一放到灶台上,还没来得及端上桌,就嗖的一下不见了。

“闹鬼了啊——”伙计们纷纷逃避。

就这样,望月楼倒闭了。

江夜白不无骄傲的想——爹啊,我总算也能帮上点你的忙了。

那边,花阴醉推开了景源的房门,走到之前她埋种子的地方,皱着眉头观察了许久,嘀咕道:“怎么还没长出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