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在江夜白表达了自己并不知道作案时间后,花阴醉眯起了眼睛,从眼缝里盯了她一会儿后,放弃了这个话题,而是冷冷道:“那景源说我下手害你又是怎么回事?”

“哎呀,这个我也不知道啦!”江夜白跺脚,“我好端端在屋子里,突然有人从背后敲了我一记,把我给敲晕了,等我醒来时,就湿哒哒的站在碧潭旁,旁边还有块大石头。景源师兄说我被人绑着巨石沉到潭里了,幸好他路过,救了我什么的……你说说这都是怎么回事啊?我到现在还云里雾里什么都没明白呢。”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这是景源计划的第三步。

“找花阴醉对峙,当天是不会有什么结果的。”他如是道。

而她不明白:“为什么?”

“因为花阴醉不会承认,而我们又没有切实的证据可以证明,还有最主要的一点——栽赃就是栽赃,栽赃的事情永远不会是事实。”

大哥,原来你也知道这一点啊!

“光凭我们来说,是不够的,所以,要让她自己说。”

“她又不是傻子,怎么会自己说?”

“所以我会找个机会将你和花阴醉关在一起,你要趁机多套她的话。”景源说这话时,表情若有所思,看起来有点凝重和悲伤,“我觉得,此人必不简单,背后肯定另有图谋。”

“还用幻术?”

景源笑了起来:“用过一次的伎俩,基本上就等同于废了。”

于是她只能脸红。

 

就这样,事情完全按着景源原先设想的在走。现在她和花阴醉果真被关在了一起,还是花阴醉主动来找她说话,如此一来,不设陷阱让这位姐姐跳都说不过去啊。

江夜白露出脸红红羞答答的表情,轻轻问:“那个……花师妹,我听长老说,那个、佛见笑,那个……”

“你到底想说什么!”见她吞吞吐吐,花阴醉明显开始不耐烦。

“你……你是不是喜欢景源师兄啊?”她绞着衣角问。

花阴醉的回应是一声冷笑。

江夜白拿眼怯生生的瞟她:“不、不喜欢么?那为什么对他用那、那种东西……”

花阴醉咬着下唇,眼神里闪过很复杂的东西,但很快转成了冰寒:“关你什么事?”

“诶?”

“别说他是你前未婚夫,就算还是你的未婚夫,你们两个还没成亲,我想怎么对他,都跟你没关系!”

江夜白心中警钟大鸣,怔怔地望着她。

而花阴醉不再说什么了,也走到一个角落里,靠墙坐了下去,显得很疲惫。

江夜白第一次很仔细的打量她。

虽然上船那天就觉得此姝漂亮,但直到此刻,才意识到——花阴醉真的是个美人。

锥子脸细长眼,鼻若悬胆,唇似涂丹,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毫无瑕疵的一张脸,更勿提胸是胸、腰是腰、长腿是长腿的好身材。

这是真正定义上的“女人”之美。

这么一个大美人,为什么要来蜀山修真的?而且这样的美人,正是应该不动声色笑一笑任由男人们抢着包围上去献殷勤的角色,怎么还眼巴巴的表现出对美男的垂涎,搞得跟花痴一样?

越往深处想,越觉得景源说的对,此人之复杂,恐怕还在言师采之上。

不行,她还得继续投石问路,深入挖掘!

江夜白看着花阴醉裙子上绣着的花,微微一笑道:“你很喜欢桃花啊。”

花阴醉的目光落到自己的裙子上,表情温柔了些:“嗯。”

“这桃花绣的真好,跟你的名字很般配呢,花阴醉,花阴醉,花阴树下醉美人。”

花阴醉难得的笑了一下:“我自己绣的。”

江夜白惊讶:“啊,你的女红真好!”她这不是夸张,那桃花绣得针针绵密,栩栩如生,恐怕连她也绣不到这种程度。

花阴醉更高兴了些,轻轻抚摩着自己的裙角,眼中露出温柔之色。

“你放心,我相信绝对不是花师妹你害的我,等过了初九,事情查清楚后咱们就能出去了,到时候,我还要亲自向你讨教讨教绣花呢。我娘快大寿了,我也想给她绣套衣服。”

花阴醉的脸一下子黯然了下去,目光闪动若有所思,最后自嘲般的笑笑:“哪有那么容易就能出去……”

“欸?为什么?我们也没犯什么大错啊!”

花阴醉看着她,许久,方轻轻一叹:“无知真幸福呢。”

江夜白还待再问,洞门突然开了,周长老走了进来,拎着一个篮子,冲她嘻嘻一笑:“小夜夜,饿不饿?”

她顿时闻到了食物的香味。果然,周长老将篮子放到她面前,掀开盖子,里面全是吃的。

“我知道你现在不能用法术很难受,又一向吃惯了的,所以特地带了点吃的来。不知道你爱吃什么,所以随随便便选了一百道菜。”

江夜白震撼——一百道菜还叫随便啊!

那篮子看着很小,但周长老一盘接一盘的往外拿菜,竟是毫不见少,最后满满铺了一地,果然有一百道。光羊肉就有十三种,什么天山来客、西域酱羊排、网油烤羊腿、雀巢羊宝、红梅羊方、阿娜烹鲜、脆皮羊肉饺、竹网腊羊肉等等。

对于这位跟自己娘亲有点瓜葛的周长老,不知怎的江夜白觉得特别亲切,他既送来了,她就吃,更何况,她确实是饿了。当即毫不见外的开始大吃,边吃还边招呼花阴醉:“花师妹,你不吃点?”

花阴醉望着那些食物,哼了一声,冷冷别过脸。

江夜白心知她是觉得长老偏心所以心里不痛快,自己一片好意,结果讨了个没趣,只好默默垂头吃,不敢再去搭话了。

周长老虽偏疼她,但还是改不了怜香惜玉的习惯,将几盘菜往花阴醉面前挪了挪:“你们起码要被关三天的,又修为尚浅,还是吃点吧。”

花阴醉颤抖地咬着唇,眼角有点红,但最终什么都没说,默默的拿起筷子也跟着吃了。

江夜白也不好意思光吃,让周长老看着,忙道:“师叔你也吃点吧。”

“呵呵,我就不用了吧……”

江夜白这才想起来,哦对,他是得道的仙人,不用吃东西的。既然不能招呼一起吃饭,只能招呼一起聊天,于是就开始找话题:“师叔,大后天开完会后,我们就能出去吗?”

“这个……要等查清楚究竟是谁要害你。”

“师叔你一定要查清楚,还我和花师妹一个清白啊!”

周长老看了花阴醉一眼,淡淡的嗯了一声。忽又问道:“对了小夜夜,你真没看清楚是谁害你么?”

江夜白摇头。

“那你为什么给我们看佛见笑的种子?”

“我当时是闻了它的香味后晕过去的。”

周长老的眉头皱了起来,他一向都是笑眯眯的,此刻不笑,看起来反而显得很是正经,像个真正的得道仙人。

“师叔,后山禁地里有什么东西是值得对方如此花费心机的,陷害我又陷害花师妹,想要得到的?”

周长老目光一闪,又呵呵的笑了起来:“还有什么,无非是无极天书罢了。”

“无极天书,到底是什么?是不是之前幻境里我从景源师兄那摸到的那本书?”

周长老有点出神,目光没有焦距的投递到一旁的山壁上,声音幽幽:“无极天书,是一个……承诺。”

江夜白心中一格。

 

吃人

“什么承诺?”

“呵呵,有点复杂,现在说不清楚,总之,如果没了这样东西,蜀山会有大麻烦。”周长老说到这里,神色有点沉重,似乎不愿多谈,转身拿起篮子道,“好了,你们慢慢吃着吧,我有空再来看你们。”

江夜白连忙将他送至洞口,白光一闪,周长老便没了身影。

她转身继续吃,不一会儿就把自己面前的菜全吃光了,可肚子还是没饱,目光就情不自禁地朝花阴醉面前飘了过去。

她悄悄的往前挪了一步,又挪了一步,眼看就要够到离她最近的那盘薯香陈皮排骨时,花阴醉重重的哼了一声。

江夜白讪讪的把手从排骨上收回来,讨好的冲她笑。花阴醉瞪她一眼,索性把盘里剩下的五块排骨全部塞进嘴里。

得,江夜白想,这是摆明了不会再分给她。算了,反正能吃到这九十七盘,都已经是赚到了的。

她百无聊赖的开始收拾盘子,一摞摞堆的整整齐齐。花阴醉狼吞虎咽的把嘴里的排骨咽下去,不小心噎到了,拼命咳嗽起来。

江夜白关切的问道:“你没事吧?”

原本以为只是普通的噎到,咳嗽几下就好了,结果花阴醉却是越咳越呛,整张脸都涨得通红通红,抬头看她的目光也突然变得很凶很凶。

“你……怎么了?”江夜白刚怯怯的问了一句,花阴醉就扑过来,一把掐住她的脖子:“吐出来!”

“欸?什么?”

“把那些菜都吐出来!”花阴醉吼道,“咳咳,你、你凭什么吃周、周长老送来的食物!给我吐、吐出来!”

江夜白心中点点点。大姐,分明是你沾了我的光才能吃到东西的好不好?但她没敢回嘴,因为脖子上的那双手越掐越紧,最坏的事情果然发生了——

虽然没了法力,但花阴醉的力气还是大的惊人,压在她身上,两只手就像钳子一样的牢牢箍住了她的脖子,她觉得快要透不上气。

“放、放开我……”

“去死去死!咳咳,你这个女人快给我去死啊!”

“救、救命……”江夜白弱弱的呼救,视线开始发黑,而就在这时,花阴醉忽然松开了手。新鲜的空气顿时涌进鼻腔——得救了!

江夜白连爬带滚的躲到一旁,看着大口大口喘气的花阴醉,惊神未定。

花阴醉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手,发了会呆,忽然又狠狠的瞪她一眼,吓的江夜白一个哆嗦。幸好并没有下一步,花阴醉转身窝到角落里抱着膝盖睡了。

反思洞内静悄悄,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急躁而短促,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平息下去。江夜白想:看来这位姐姐发完疯了。真是……突然来这么一出,太惊悚了!

 

她以为事情就到此为止了,就迷迷糊糊睡了。结果睡到一半,那种窒息的感觉又来了,她慌乱地睁开眼睛,发现花阴醉赤红着双眼,不知什么时候又摸过来掐住了她的脖子。

江夜白连忙用脚去踹,却被她死死压在下面,动弹不得。而且这一回更加糟糕,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救命啊,景源师兄!她在心中哀嚎。

都怪景源不好。非要她入什么虎穴,这下好,虎子没套到,自己的小命就快搭上了!

视线再度转黑,就在她快要昏阙时,花阴醉突然又松手,退到了一边。

江夜白这回可是骂她的力气都没了,只能卧在地上直喘气。

花阴醉显得有点茫然,又有点生气,最后还是以冷冷的一记怒视为结束,转身睡去了。

可江夜白却是彻底睡不着了。

她睁大眼睛一直盯着花阴醉,提防她再次发疯对自己下手。反思洞内看不到日夜更替,因此也就不清楚时间。如此也不知过了多久,花阴醉自睡梦中突然一个打滚起身,朝她扑过来。

来了来了又来了!

江夜白连忙避身闪过。

花阴醉扑了个空,摔倒在地。江夜白怕她起身对自己不利,立刻一脚踩上去,跟着整个人也压了上去。

花阴醉怒道:“放开我!放开我!”

“不放!你为什么想要杀我?”

“因为你抢我吃的!”

“……那本来就是周长老给我的好不好?而且后来我也没抢到啊!”她无语。居然是这么单纯的原因。

“反正你一定要死!”花阴醉拼命挣扎。她的力气比江夜白大,因此没多会儿,就挣脱了,重新朝江夜白掐过来。

江夜白这回没能再幸运的避开,被她撞翻在地,等回过神来时,脖子又被掐住了。

她模模糊糊的想着:事不过三,看来这次是真要死在这家伙手里了……

不行,凭什么她就得死啊!

而且还死的这么不明不白的!

一念至此,心中突然涌起一股意念,被周长老封住的法术也好像瞬间突破了禁锢,喷薄而出,身体下意识就对死亡威胁做出了回应——

呲——

仿佛布匹彻底撕开。

仿佛河水瞬间干涸。

面前的花阴醉突然间变成了一张纸。

她脸上有着恐惧到极致的表情,不过瞬间,瞳光就消失了,轻飘飘的朝江夜白覆下来。

江夜白发出一声尖叫,连忙将她推到一旁,这才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一个大活人,就在她面前,变成了纸片那么薄!

也就是说,花阴醉,被她……吃掉了!

啊——啊——啊——啊——

江夜白继续尖叫,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虽然无数次她都想要吃人,但天地良心,她可从没有真心的想吃掉谁啊!

不是她吃的不是她吃的!

江夜白望着一尺以外的花阴醉的遗体,浑身颤抖,只觉世界末日都不过如是了!

这时反思洞的门突然开了,熟悉的紫影映入眼帘的同时,她的身体已自发性的朝来人扑了过去:“救、救救我,景源师兄!救救我——”

 

来人正是景源。

他顺势搂住了江夜白。

感应到熟悉的气息,温暖的躯体,江夜白的眼泪立刻就流了下来,牙齿咯咯打颤,泣不成音:“师、师兄……她、她……我、我不是故意吃、吃、吃……”

景源轻拍着她的肩膀,“没事了,我来了。”

短短六个字,却像是世界上最最神奇的咒语,江夜白的眼泪一下子就停住了,她在他怀中抬起头。

景源脸上有着亘古不变的镇定表情,因为镇定,所以让人安心。他朝花阴醉走过去。

江夜白心中一紧,连忙躲到他身后,不忍再看。

而景源已蹲下身,仔细将地上的“纸片人”检查了一番。

我吃了她……一个声音在江夜白脑海中不停盘旋:我吃人了……我吃人了……江夜白,你吃人了……

哦!神啊!

她因羞愧而捂住自己的脸,感到一种由衷的绝望。

这种绝望,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永远不会明白。

如果娘亲知道了……一时间,脑海里闪过母亲愤怒失望恐惧的脸,江夜白抖得越发厉害了起来。

景源突然回身,握住她的手。

手上一暖的同时,彷徨的心仿佛也跟着温暖了起来。

江夜白颤颤抬眼,看见景源的嘴唇轻轻张启,说了三个字。她有点懵,又觉得自己弄错了,恍恍惚惚不知身在何处。

于是景源握她的手,又紧了紧,重复了一遍。

这下子,听清楚了,他说的是:“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