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因为我现,你的功法。可以缓解这种情况。”徐正说,“就是因为修炼了你告诉我的功法,我现在才能完好地坐在这里。可我手上没有功法原件。只能到这里了。”

“…”灵玉沉默着,听他继续说道:“本来我想着,等到线防禁制开启,就去太白宗求功法,因为我实在不能肯定,你是不是活着…谁知道这么巧,你不但活着,还自己撞上来。”

灵玉没有立刻回答。如果她交出功法原件。那就违背了门规,正常情况下,她绝对不会这么做的。太白宗待她不薄。但,正如徐正所说,战场关闭了这么久。他们这些被困的修士多多少少违背了门规,为了生存,对同门出手,功法互换,这都是经常生的事。他们都知道,现在是特殊情况,就算有一日战场开启了,宗门也不会算旧帐。

只是,这是她打算修炼到元婴的功法,交到别人手里,并不安全…

“如果我不答应,会怎样?”

徐正难得地叹了口气:“威逼,利诱,无非如此。但我不想对你做这些,所以希望这件事能够圆满地解决。”

还真是够坦白的!灵玉不知道自己该谢谢他的直率,还是该诅咒他的态度。

她沉吟道:“你身上这些气息很奇怪,有堂堂正正的剑气,也有诡谲莫名的浊气…莫非,你用万剑诀将这些气息都炼化了?”

“这是我想要达到的目标,但目前没办法做到。”

灵玉纠结了一会儿,说:“反正你现在已经把这些气息压制住了,刚刚筑基后期,到结丹最起码还有三四十年,用得着这么急迫吗?”

徐正露出一抹苦笑:“我跟你不一样,没有那么多时间…如今战场被关,任何人都进不来,是我最好的机会,一旦错过,不知道要多花多少年…”

这句话实在奇怪,灵玉还想问下去,徐正已经转了话题:“你直说吧,怎么样才肯把功法交出来?”

他的态度并不强硬,语气也很平和,可灵玉却能感觉到他坚定的内心。她所认识的徐正,绝对不是一个做事半途而废的人,既然他下了决心,她不答应的话,恐怕真的会像刚才说的那样,逼她答应。

威逼,她和缘修两个人实力不差,但徐正已经后期了,虽然有着各种隐患,可看他的气势,实力并没有受到影响。段飞羽同样是中期,据说还有其他人…诛邪堂都是以一当十的实力派剑修,实力上完全压制他们。再说了,缘修那个性,就算他们做了二十年同伴,眼看不好,不一定会陪她送死。

所以,灵玉很快有了决定:“你出什么条件?”

听到这句话,徐正暗暗舒了口气。他其实很担心灵玉会咬死了不答应,动手并不是他的意愿。

只是,他回想了一遍,现自己拿不出足够分量的东西。法宝,他不是没有,但对剑修来说,只有封剑盒这种有特殊作用的才有价值,他看不上,灵玉自然也看不上。灵石,他有是有,可现在这种情况,一则自己本身需要灵石,二则能打动灵玉的,绝对不是小数目。丹药,二十年过去,已经稀缺到一瓶丹药就能引起抢夺的程度…

徐正苦笑了:“现在的我,好像提不出什么条件…”

“…”这个答案,在灵玉的意料之中,“那你的意思是?”

徐正思忖片刻,从怀中摸了摸,取出一件东西:“这样吧,我先给你一件信物,只要我活下来了,他日你拿着信物,可以要求我做一件事。只要这件事不会坏我道基,随便什么都行,哪怕赴汤蹈火,也不会犹豫。”

灵玉本想说,你的承诺有这么值钱吗,却在信物抛过来的那一刻怔住了。

这是一块铁片,一端为圆,另一端不规则的凸出来,上面刻着密密麻麻的符文。

“这是…”

“这是我最珍贵的东西。”徐正淡淡地说,“上面有一篇不完整的功法,你可以抄下来。不过,对你而言,恐怕没用,就连剑君都看不懂…”

灵玉没有应声,她拿起铁片,急切地读上面的符文。这最功法最上面的一部分,名字叫先天紫气诀,全是一些高深的道法理论,可以说,根本就是一部废功法。可是,她克制住自己的激动,从乾坤袋中取出另外两枚铁片,将它们摆在地上,拼到一起。

一个完整的圆出现了,三张铁片,出淡淡的光,倏然间合到了一起。圆盘一般的大小,密密麻麻的符文,完全地融合到了一起,没有丝毫突兀。

徐正说到一半的话突然这住,惊讶地睁大眼。

两个人谁都没说话,只是呆呆地看着圆片,好像时间突然停止了一般。

许久,徐正终于反应过来,他将圆片抢到手中,颤抖着手抚着表面,哑声问:“你哪来的?你怎么会有另外两部分?”

灵玉的脑子纷乱,无数的念头冒出来,一时顾不上回答。

这两块铁片,一块来自邓靖,一块来自张麟光。他们两人曾经一同去玄冰岛冒险,结下仇怨,起因就是张麟光的妻子文芳在玄冰岛失踪。既然如此,这两块铁片应该跟玄冰岛有关,第三块铁片,应该也是当时去过玄冰岛的人得到的。

徐正说,这是他最珍贵的东西。这上面的功法确实高深,但连昭明剑君都看不懂,并没有实际价值,这是不是代表着,它之所以珍贵,并不在于它的用途,而在于承载的一些东西?比如感情。

她想起,张麟光临死前挣扎着说,他的孩子,一定还活着…

灵玉抬起头,直视徐正,目光奇特:“你出生于大景四年还是五年?”

“大景五年。”徐正顺口就答了。

这个时候,验证了心中的猜测,灵玉长出一口气:“果然如此。”

她的反应,让徐正产生了不好的联想,不由地逼视着她:“你问这个是什么意思?”

灵玉没有回答,继续问:“你母亲,是不是叫文芳?”

她话音一落,徐正突然直起身扑过来,双手按住她的肩,目光有些疯狂:“你怎么会知道?”

他身上杀意升腾,灵玉毫不怀疑,她的答案如果让他不满意,他一定会出剑杀人,毫不犹豫。

她不跟自己的命过不去,所以,很干脆地取出那枚玉简,丢给他:“你看了就知道。”

徐正努力压抑下浑身的杀意,闭上眼缓了口气,伸手取过那枚玉简,坐了回去。

玉简里除了那副画像,只有千余字,不用多长时间,就能看完。

可徐正却看了很久很久,他握着那枚玉简,有如雕塑。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闭上眼,轻轻叹了口气,而后睁开,看着她目光已经变得很平静:“多谢。”

灵玉知道他谢什么,但没有接话。

徐正想了想,把合为一体的铁片收起来:“抱歉,现在这个不能给你了。”

187、相残

灵玉一愣神的结果,刚刚拿到手的铁片三合一就这么被徐正收起来了。

“喂!”她叫道,“你不给东西就算了,那本来有三分之二是我的!”

徐正不为所动,淡然道:“这东西对我很重要,不可能给你。”

“…”灵玉磨牙,“翻脸不认人啊?”

然后,她顿住了。

徐正缓缓站了起来,“呛”一声,一把紫气氤氲的剑出现在他的手中,斜指着她。

这是灵玉第二次看到他的本命灵剑,上面紫气之盛,远胜第一次。而更浓烈的,是剑身上散出来的杀意。

她仰起头,看着徐正。

他本就比一般男子要高,从下往上看,更显得身姿伟岸,气势迫人。

此刻,他目光冰冷:“拔剑吧。”

灵玉没有说话,她有一种恍惚的感觉,好像此刻生的事都不是真的。然而,指着她的剑如此真实,压迫而来的杀意又是如此明显。

终于,她轻声吐出一句话:“杀人灭口?”

徐正没有说话,也不需要说什么,他的目光,他的杀意,他的剑,已经回答了这个问题。

灵玉觉得很奇妙,其实,徐正刚开始给她的感觉并不好,一个脾气反复、自以为是、骄傲自大的公子哥,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会这样毫无顾忌地跟他说话,根本不去思考可能存在的危险?就好像内心笃定他不会伤害自己一样。

也许,是他反复无常的举止背后,若有似无的沉重?还是,他再霸道强势,却始终守着自己的底线?又或者,是药王遗府一行,他毫不在意将大笔的利益拱手送出,让她没了戒心?

说不清了,亦有可能。是这二十年未曾相见,他在她心中的印象不知不觉被修复得很完美。

可现在,想这些有什么用呢?她知道了他最大的秘密,成了他通往自由之路的变数,他忍辱负重,承受一切压在身上的不公与屈辱。走在这么一条布满荆棘的道路上,怎么可能任由变数存在?

所以,明明她替他弄清了身世,完善了功法,他还是拼着背负这份因果。要她的命!

短短的瞬间,关于徐正的一切,在灵玉脑中全部连在一起。有了答案。

他反复无常,是因为他扮演着别人;他是名门公子,却总是被配去最危险的地方,是因为昭明剑君的爱孙另有其人;她遇到的徐正和三世镜里的徐正细节处不大相同,是因为他们根本不是一个人;所以,伏元青说徐正怜香惜玉,她却从未见他对女子露出一丝一毫的兴趣;他与伏元青一起威逼她加入,是因为他想给伏元青一条生路;去药王遗府的路上。他故意将莫沉和顾昊甩下,是因为他不信任那两个人;昭明剑君对他那么严苛,他却从来遵守。不出口一句怨言,是因为他想要自由…

徐正——不,他应该不叫徐正。可他只能以徐正的身份活着。连名字都不能拥有。

灵玉看着这个只能当徐正的男人,奇妙地现自己竟没有半点愤怒。

因为,换成她遭遇这一切,会做出跟他一样的选择。

因果可以还,变数不能有。

紫光震动,剑气轻鸣,他轻声说:“对不起,欠你的情分,下辈子再还你。”他的语气与冰冷的目光形成极大的反差,是从来没有过的温柔。

灵玉心中陡然升腾起一股怒气。谁特么要下辈子?谁要他同情?身为剑修,要么剑斩敌人,要么死于敌人剑下,难道她不懂?今日陨落于此,她只怨自己不够警惕,技不如人,谁要他摆出一副对不起她却不得不杀的样子?她程灵玉,不,她程君影没这么没种!

“闭嘴!”一道略浅的紫光从剑鞘飞出,落在她手上,化出坎离剑的样子,灵玉站了起来,“你是我的谁?要杀就杀,对不起个屁!”

徐正的目光闪动的一下,最终还是举起了剑。

灵玉不再说话,手中坎离剑一转,挟带着森寒的剑气,刺了出去。

徐正举剑相迎,双剑相击,出清锐的剑鸣。

一转眼,两人的身影已经缠斗成一团,剑光飞舞,剑气纵横,浅紫与深紫交缠,剑鸣不断。

石室太小,并不适合修士对战,筑基期的剑修,也不再执着于剑技,更多地以剑气相斗。但他们好像同时忘了这一点,甚至于连护体剑光都没有放出,就这么执剑相搏,赤祼祼地面对对方锐利的剑锋,任由森寒的剑气贴着脆弱的皮肤划过。

没有人留手,生死只在一瞬间,周身充斥着锐利的剑气,就连剑意也在拼搏。只要动作慢上一点,剑光就会落在他们身上,留下深深的伤口。

这种生死一瞬的感觉,灵玉体会了二十年,但却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般深刻。

周围的石壁,迅刻下一道道深刻的剑痕,粉尘扬起,被剑光淹没的身影更加模糊。

在生死间游走,灵玉的脑子却完全是空的,她只是凭借着胸口的锐气和剑修的直觉,出剑相搏。

外面忽然响起了段飞羽迟疑的声音:“徐师兄?”

虽有石门相隔,阵法阻挡,剑气激荡之下的动静,还是不可避免地传了出去。

没有人应声,仍然拼尽全力出手。

段飞羽没有再说话,不知道是否离开了。

灵玉暗自苦笑,感觉到缠绕周身的深紫剑光越来越粘稠,杀意也越来越浓。

到底还是…技不如人啊…

她以为,这二十年,自己进步够大,没想到徐正的进步更大。难道,她修剑的天分真的不如他吗?

深紫剑气逼近,坎离剑却被他更凌厉的剑意压下,来不及回防,灵玉内心深处长长叹息。

终于,还是到此为止了吗?

剑锋在她心口停下,深紫色的剑气吞吐不定,仿佛下一刻就会划破她的胸口。

灵玉握着坎离剑,脸色平静。

可剑锋却迟迟没有再进一步。

不知道过了多久,灵玉终于听到他低低的声音:“抱歉。”剑锋一送,便要刺入她的心口。

可是,当剑尖刺破表皮,鲜血溢出染红白衣,顺着剑刃滴下的时候,却再也刺不下去了。

徐正看见,自己的剑微微颤动,不管他怎么用力,都无法进入一分。

与此同时,灵玉感到识海一热,灵网整个剥离,仙书从乾坤袋飞出,两者合二为一,陡然放出光华。

徐正的剑颤动得更厉害,一声嗡鸣,紫光大放,与仙书放出的光华交缠在一起。

“怎么回事?”光华里,映出两张惊愕的脸。

剑尖从灵玉的胸口拔出,脱离徐正的掌控,悬浮于半空中。一道至清至纯的紫气,在剑尖浮现,汇集成形,然后,顺着剑身慢慢地滑过。

紫气过处,剑身仿佛被重新锻造,显露不一样的形状。

剑身稍稍变宽,颜色却更浅,仿佛琉璃,目光可以轻易地穿透剑身,看到另一端的事物。紫气滑过,继续改造剑格与剑柄,等到它在剑柄末端再次汇集,终于没入剑身,敛尽光华。

这把剑,已经变成了全新的样子,剑光如水如月,安静地流淌。明明是沉静的、安稳的,偏偏散着清冷而高不可攀的气息,仿佛天地间至清至纯的那一缕,让人不由自主地自惭形秽。

而仙书,暗金的纹路更加明显,光华渐渐汇集于“云笈玄真谱”五个字上,一股浩荡的气息澎湃而出。这种气息,如天,如地,如海,浩渺而苍茫,仿佛包容万物。

光芒收尽,两件法器各自回到主人的手上。

徐正侧过剑身,看到紫气中若隐若现的两个字:紫、郢。

“紫郢剑?”他失声喊。

灵玉握着仙书,抬头去看,眉头微皱,重复:“紫郢剑?”倏然瞠大眼睛,“紫郢剑?!!”

徐正难以置信的目光从紫郢剑上收回,缓缓移到她手上的仙书,再落在她的脸上:“为什么…”

为什么他想杀灵玉,剑却不听话?为什么他的剑和灵玉这本书会共鸣?是她的书阻止了他的剑?为什么他的本命灵剑会变成紫郢剑?剑本无名,他将那柄残剑重新锻造,认主成为本命灵剑,从来没给它取过名字,为什么剑会给自己取名为紫郢?这把紫郢剑,与紫郢天君有什么关系?

他觉得脑子不够用了,荒谬的感觉油然而生。

杀意消散得一干二净,两个人呆呆站着,思绪游移,好像做梦。

别的剑名可以撞,紫郢却不该。就好像,没有人会取道祖的道号一样。

不知道过了多久,徐正听到灵玉的声音:“继续动手吗?”

徐正垂着视线,看着手中的紫郢剑,好半天,长叹一声。刚才他是那么坚决,要将她斩杀于此,可这股气一散,就再也聚不起来了。

其实,上次从药王遗府出来,他就应该杀人灭口的,这种事并不是没有做过,以往也总是这么决断,可是,他却放她自由离去。

而这一次,她知道了自己最大的秘密,到了不得不杀人灭口的地步,又生了这样的意外。

他轻轻转动着手中的剑,目光闪动,一时杀气腾腾,一时迷茫不已。

杀,还是不杀?

188、名字

“徐师兄?”外面又传来了段飞羽的声音。

徐正的眼神倏然清醒,右手一挥,改头换面的紫郢剑没入剑匣,紫雷剑交替出现。然后,石门打开了。

“徐…师兄?”看到执剑对立的两个人,再看到石室内的情景,段飞羽面露惊疑。

“我们在切磋,有事?”徐正淡淡地问。

“没事,只是许久不见程道友出来,所以…”看灵玉还是站着不动,段飞羽便笑道,“你们继续,不打扰了。”

段飞羽离开,石门再度关闭。

徐正手执紫雷剑,目光没有看灵玉:“给我一个不杀你的理由吧。”

在他收回紫郢剑,打段飞羽的时候,灵玉就知道他杀意已去,只是,他应该也很矛盾吧?放过,又觉得不甘心。

灵玉一手提剑,一手转动着手中的书:“你杀不了,这不就够了?”

徐正的眼神一下子冷厉起来,看着她没说话。

灵玉轻轻地笑:“我不知道你的本命灵剑是怎么回事,不过,既是本命灵剑,总不可能是你的剑不听话吧?”

徐正微微一怔。没错,就算变成了紫郢剑,本命灵剑心灵相通的感觉仍然存在,刚才那一剑,只能是杀不了。是她手上这本书阻止了他的剑?

他心中暗暗舒了口气,好像放下了一个包袱,不用再去抉择,也不必劝服自己。

杀人,并非他所愿,这一路走下来,他一直很小心地不让自己背负过多的因果,若非灵玉知道的秘密对他来说太要命,他也可以选择用别的方式解决。可是,不能杀人的话,对他来说又不保险…

两人相对沉默。一刻钟前,他们挥剑相向。生死相搏,一刻钟后,却现这是一个难解的结。

对徐正来说,不能杀人,那就灭不了口。他要做的事,关系太大。将伏元青拉进来,尚且经过多次试探,何况灵玉这么一个只见过两次的陌生人?这个秘密泄露出去,昭明剑君必会惩戒他。

他并不是真的徐正,这还不算什么。最不想把这个秘密泄露出去的,并不是他。上次药王遗府一行,他行事亦有可疑之处。只怕灵玉已经猜到他对昭明剑君怀有二心,这才是要命的。他的人生如此扭曲,是拜昭明剑君所赐,但从另一个方面来说,昭明剑君是他最大的靠山,在他没有足够的实力之前,万万不能得罪靠山。

而对灵玉来说,徐正刚才动了杀心。这已经造成她的不信任。一个曾经动手杀她的人,怎么可能付出信任?想跑,这里是他们的据点。禁制重重,她又不懂阵法;或者杀了徐正,且不说她实力不及徐正。就算杀得了,按段飞羽所说,他们至少还有三个同门,她有本事以一敌三吗?指望缘修帮她,那是不实际的,那个小和尚,第一件事想的永远是如何保存自己。

不知道过了多久,徐正说话了:“立个魂契吧。”

灵玉抬起头,看着他。

徐正静静道:“同心契。”

灵玉的眼睛倏然睁大,脱口而出:“你撞到头了?”

同心契,一个人同时只能存在一个的契约,它制约着双方不得背叛,一方起了恶念,另一方就会马上知晓。若是相杀,双方只能同归于尽。若是被别人所杀,另一方则会重伤。而解除同心契十分麻烦,需要漫长的时间,与繁复的步骤。

可以说,订立同心契的双方,是共生关系。

这种契约,制约太大,往往只有生命利益息息相关的人才会订立。

“这关系到很多人的性命。”徐正平静地说,“如果不能杀你,只有同心契才能让我放心。我的时间很宝贵,不想用在防人上面。”

如果立别的魂契,或者心魔誓,不是不可以,但这两种方式,未必没有空子可钻。如果时间不长,徐正也不会愿意与别人订立同心契,可他也不知道这件事自己要做多久,千日防贼,没有这个精力。

同心契,这代表着双方绝对不能互相伤害,而且,为了自身安全,会尽量维护对方。

灵玉一甩手,坎离剑回到剑鞘,她抱着胸,斜睨着徐正:“我为什么要跟你立同心契?只要回到太白宗,我前途光明,而你,周围到处都是阴沟,什么时候翻船都不知道,这个同心契,摆明着是我吃亏,为什么要同意?”

“你有更好的选择吗?”紫雷剑噼啪的剑光中,徐正神情冷漠,“你确定,我杀不了你,别人也杀不了你?你确定,刚才我杀不了你,就永远杀不了你?好,就算我杀不了,这个地方,我们经营了十几年,固若金汤,困住你还是很简单的。你说,你要在这里修炼多少年,才能出去?又或者,等到妖修现…”

“你…”灵玉脸色数变。她不得不承认,徐正抓到了她的软肋,她不能把她的命寄托在猜测上,到底为什么徐正杀不了她,现在还不清楚,万一只是那把剑杀不了她呢?至于把她困在这里…这二十年下来,她身上的丹药灵石没剩下多少,光靠打坐修炼到结丹?别做梦了,她是剑修!

怪只怪,自己对徐正戒心不够,没有想到这么严重的后果。话说回来,她本就不是那种一件事放心里想上十遍八遍的人,上一次药王遗府的事,给她造成一种“徐正可信”的印象,如果不是徐正拔剑相对,她也不会立刻想到,他不是真正的徐正。毕竟,就算他是张麟光和文芳的儿子,谁知道是不是被昭明剑君收养的?

而对徐正来说,他不能冒这个险,只要有一丝可能,被灵玉猜到,他就会万劫不复。

“哼!你以为我愿意立同心契?万一你有个闪失,我也得不了好,做起事来束手束脚…”立了同心契,他不用再背这份因果,可是以后,他得祈祷灵玉一直活得好好的。

灵玉的目光慢慢缓了下来。仔细想想,立了同心契,无非有两点影响,一是,她不能对他起恶念,二是,最好他一直过得好好的,这样自己就不会受影响。惟一要承担的风险就是,他死了,自己要受重伤。相对其他,这已经是能接受的后果了——这家伙,应该没那么容易死吧?

“什么时候可以解除?”

“我做完该做的事情,或者有自保能力的时候。”

“那还真是久远。”灵玉叹了口气,昭明剑君是元后大修士,他想要自由,或者能够自保,最起码也得元婴吧?

她将仙书扔进乾坤袋,重新坐了下来:“好,但你记着,只是相互制约,我不是你的下属,也不会帮你做任何事。”

“当然,我也不想跟你牵扯太多,只要消除了祸患,最好你以后都不要来找我。”如果让别人知道他们存在同心契,对他来说,很不安全。

灵玉不再多言。不说以后,立下同心契,对现在的她来说,反而有好处——这个团队绝对不会丢下她,反而会尽力保证她的安全。

徐正在她对面坐下:“开始吧。”

立同心契,与普通魂契不同的一点就是要加入精血。真灵是灵魂的本源,精血则是身体的本源。

双方精血融合,结成魂契,然后一分为二,进入双方的身体,盘踞于识海之中。

同心契结成,灵玉睁开双眼。

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想必,只要对方不死,应该不会有影响。

“徐…”刚说了一个字,灵玉改口,“不对,你姓张,还是姓文?以后怎么称呼?”

徐正睁开眼,轻轻摇头:“我只能是徐正。”

“…话虽如此,可我知道你不是真正的徐正,总该有你自己的名字。”

他的脸上露出从未有过的茫然,也许是因为结了同心契,让他对灵玉放下了所有的戒心。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低声道:“我…叫徐逆。”

“徐…逆?”灵玉重复这个名字,怔了好一会儿。这算什么名字?名字,寄托的是父母的期望,就算是道号,表达的也是一种理念。就像她,君影是香草,灵玉带仙气。名字,就该是美好的东西,逆,却是背叛和颠倒。

“虽然他们是我的父母,但我已经不算是他们真正的孩子了,我…没有资格姓张或者姓文。就叫徐逆吧,本来就是不应该存在的人。”他的语气淡淡地说。

徐逆,因为是徐正的反面吗?那位真正的徐公子是正,那他就是逆了。

“…为什么说,你不是他们真正的孩子?”

徐正——不,徐逆笑了起来,指着自己:“我这张脸是真的,不是易容,你说,我还是正常的人吗?”

明明他的笑很轻快,灵玉却笑不出来:“你…天生跟徐正一个样?”这张脸,完全没有张麟光的痕迹,亦没有画像上文芳的样子,别人都当他们是一个人,想来他和徐正不但脸一样,身材也是一样。这种情况,除了双胞胎,还能怎么解释?可他们分明不是双胞胎!

结果只能是,昭明剑君用了某种方法,造成了这个结果。所以徐逆才说,他不是他们真正的孩子,是不应该存在的人。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高阶修士可以创造出同样的人?

189、算帐

昭明剑君到底做了些什么,徐逆闭口不言,灵玉也就没有多问。既然她不打算插手他们的恩怨,问太多也没意思。同心契的存在,只是确保对方是安全的,从战场出去,他们就两不相干了。

这件事揭过,灵玉摆出算帐的态度:“我说,徐道友,你之前拿承诺换我的功法,结果反倒把我的东西摸过去了,是不是过分了?”

徐逆瞥了她一眼:“铁片不完整,对你而言就是废物,而你看了我那块铁片上的内容,已经凑齐了功法,还需要这个东西吗?”

他要这么说,道理上并没有错。对灵玉而言,铁片的价值,在于上面的功法,她已经看过了他那块铁片的内容,载体归谁所有,并不重要。对徐逆而言,铁片的价值完全不同,这是他父母的遗物,承载的是感情。

只是,她不甘心啊,大家都有付出,凭什么他拿得理所当然?

“你只出了一块,我出了两块,能一样吗?”

“…”同样是不完整的功法,哪部分多些哪部分少些,其实根本没有必要争,这又不是称斤论两的买卖,但灵玉摆明了就要算这笔帐,徐逆无可奈何,因为这道理无可辩驳。

“那你想怎样?”

这次换灵玉跟他算:“第一,你的铁片是你自己给我的,我得到完整的功法,不是交换,而是我的机缘。”

“…”

“而你收走了我的铁片,这就没道理了。你不能否认,你得到完整的功法,是因为我的缘故,所以呢,这是你欠我的。”

“…”

“第二,你还想要我的功法吗?”

徐逆点头。

“那就还欠我的。”灵玉伸出三根手指,“还有第三,你想杀人灭口。这笔帐我先不跟你算,反正你也没杀成,但是…如果没我,你的剑能脱胎换骨?”

“…”

“徐道友,怎么还债,你自己说吧!”灵玉抱胸。笑眯眯地看着他。

好一会儿,徐逆道:“第一,不管是什么原因,你看了我的这部分功法是事实,没有对方手上那份。都是不完整的,所以…何必斤斤计较,你又没吃亏。”

灵玉正要说话。被他阻止了:“第二,好吧,确实欠你的。但你这个第三,又没道理了…我的剑脱胎换骨,你的那件法宝不也是?大家半斤八两,凭什么是我欠你呢?”

“因为是你要杀我,这个理由够吗?”

徐逆又笑了:“对,是我要杀你。那你还要跟我讲条件?”

这次换灵玉不说话了。谁武力强,谁就有道理,处于劣势的人。想要百分百公平,那是不可能的。人家凭什么跟她讲公平?看她是女人的份上让着她?开玩笑…

徐逆沉吟了一会儿,说:“不管怎样。你替我弄清了身世,这都是我欠你人情。这些,我都会还的,但是,你也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就算我想还,也没办法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