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事?”公公不是那种喜欢招开家族会议的人,这几个月里,长春堂的日子不错,药品有序的送到兵部,长春堂这回的采购与分销都很平衡,到年底,长春堂今年的利润会很可观。这是可以预见了,要开会也该那时候,这会是什么意思?

“街上有谣传,说程家战败了。”顾义迟疑了一下。压低了声音。

绮罗算算日子,自己都有点诧异,是啊,战争早该结束了!上一世,至少是一月之前就该有消息了。程家军几乎全军覆没,举国哀悼,那一次整个京城就是一片哭号之声。而那时的她,呆呆的在自己屋里,母亲日夜陪着她。到棺椁回京时,太君亲自到她房里,严厉的说,“你现在还是程安的妻子,站起来,程家哪怕是女人,也不能被人说是软骨头。”

程家哪怕是女人也不能是软骨头,可是程家出了一个软骨头的儿子。太君那时连番的打击,能承受得住吗?

绮罗摇摇头,历史不是应该已经改变了吗?程秦两家没有交恶,多少还算是有点交情,为何还是战败了。好吧,她现在不指望程家能真的成功,但是,她却希望,别死那么多人。

“大嫂!”顾义没想到大嫂盯着那些药草竟然发起呆来了,跟她说开会呢。

“知道了。”绮罗收拾精神,低头看看自己的衣裳,轻轻的整整还是很整洁的袖口,轻轻的抚了一下并不存在的折皱,才拢住手,默默的去边上的议事厅,而顾义却是没有资格进去的,只能站在门外。

二房已经没人有资格进去听了,这是族中的最高会议,代表着族里的最高权利,这个是顾义渴望而又不可及的。

绮罗可没功夫去想顾义的想法,她低头进去,族老们已经来了一部分。她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安静的等待着。

人终于到齐了,顾老爷才抬起头,想想,“程家战败了,程老夫人刚刚得到消息,所以问问大家看法。”

绮罗刚刚想到了顾老爷为何马上要召开会议了,虽说,他们长春堂拿的兵部的签子,但是兵部的实权在几家门阀大族手中,程家,秦家就是其中的最重要的两家。

上一世,程家几乎全军覆没,但是老太君状告秦家公报私仇,故不救援,而那时,秦修已死,秦修是秦家的独子,当时秦修刚成亲不久,还没有子嗣,所以秦家实际已经被绝了后,秦老公爷敢那么做,实际也是不在乎了。所以那一仗,秦程两家实际是两败俱伤。而程家因为还有一个小儿子,而且仗败有秦家来承担了主要责任,程家后来虽然艰难,却也没秦家那么惨了。

而这一世,秦家没参与这件事,之前回娘家时,听父亲说过,秦大奶奶有了身孕,特意请自己看过。当时,气得段大夫不成,自己是神针,不是神脉,这种喜脉是最简单不过的了,竟然还要他去,于是跟女儿吐槽。当时绮罗还笑了,觉得父亲真是越来越小孩子气了。不过知道秦家有后,这多好啊。

可是想到程老爷子把儿子们都带了出去,想到这儿,绮罗不禁有点担心了。战事拖的时间长并不好,拖得长,就表示战事胶着,于是两边打的就是消耗战,而这样,人员的伤亡就会很大,这让她十分担心药品的数量。

而此时顾老爷担心的可跟她八杆子也打不着,顾老爷想的是,程家这回战败,不管如何,程家算是完了,他们该怎么办?

绮罗呆呆的看着他们,现在想这个?不过也是,这个真不是恺人忧天了。

“宗妇怎么看?”

“我们是兵部的签子,兵部下什么单子,我们就接什么活,这有什么可想的。”绮罗咬死了‘兵部’两个字。虽说她很喜欢跟程家合作,可是问题是,现在朝庭动向不明,程家这回战败的程度还不知道,但秦家这回没有损失,将来掌权已经没什么悬念了,但是问题是,顾家跟秦家的关系如何,没人知道,所以想想看,还不如拉紧兵部,秦家再跋扈,他们药品的采购在整个大局里根本不算什么,所以她觉得秦家不至于跟他们为难。

“亲家公不是跟秦老公爷很说得上话吗?”一位族老说道。

“真的程家败了,秦家也不见得真能上位,秦程两家本就是共生共荣,真的以为一家倒了,另一家能活得成吗?”绮罗不想说刚刚老爷子说的,程老太君刚刚才知道,那个刚刚知道是啥意思,一定是老太君接到消息,然后请老爹去扎针了。父亲一般不会向外透露这些事的,如果不是自己在顾家,父亲怎么会说。现在还让他去搭秦家的路子,真以为自己是顾家的人质了吗?

况且她在边关十八年,她眼看着秦家的覆灭,然后呢,老三程喜自请守边,就在父兄牺牲的地方。也是永安朝最强大的对手,鞍然。一个马上的民族,因为与永安比邻,这位强大而野蛮的邻居,生生的耗了他们十八年,每年七月老太君就带着她以送补给品为名去,实际上其实就是帮着程喜守边。等着春暖花开了,鞍然人退了,她们才能回来。真是一门孤寡,苦撑日子。只望着程家威名不坠罢了。

这么多年,还有什么看不出来?秦家倒了,程家残了,朝中的世家大阀也就集体没落了。所以想想看,此时程家的情况不明,靠上秦家,弄不好两头不靠岸。此时保持以兵部马首是瞻,才是他们要做的。况且,有一句话她不想说,她更相信老太君,除非这回程家的男丁死光了。不然,程家就不会倒。

大家沉默了,一齐看向了顾老爷。顾老爷其实心里也有些不安的,程家战败,他们家虽然跟程家没什么关系,可是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把大家聚一块谈谈,其实是多个思路。没想到族里这群蠢货,竟然要靠上秦家,听到绮罗的话,他才松了一口气,总算媳妇脑子是清醒的。就是这个,他们只要守紧本份,管谁掌权,跟他们商家有什么关系?

“这回的药会有问题吗?”顾老爷根本不搭理这些人,看向了绮罗。这是最担心的,就怕到时找不到替罪羊,拿他们这些商人开刀,到头来,百姓才不管你是不是冤枉的,人家只会骂长春堂黑心,子孙再无抬头做人的机会。

“没有!”绮罗这点还是能保证的,顾义父子离开主要的部门后,进出这块,她把得很严。她也是军人,她比在坐所有人都在意这些药,这是那些兄弟的命。

“那就好,跟朝庭做事,人家有点事,拿咱们开刀是不用理由的。”顾老爷好一会儿才轻轻的叹息了一声,兵部的签子给了长春堂无限的荣耀,可是也给全族头悬上一把刀,人家真的要用他们来挡刀时,人家根本就不会给理由。

“对了,老大,前儿,老二找了我,他也觉得给兵部办差实在很难,觉得咱们还是应该开分店。”一位族老忙说道,表明自己正在积极的替家族考虑着。

绮罗本来以为没事了,结果听到这儿,她觉得这回有意思了。低头继续想自己的心思。

第二十五章 争锋

“宗妇,怎么不说话?”那位看没人说话,气呼呼的说道。自己开了口,结果宗妇竟然默不作声,这明显就是老二说的,不把人放在眼里。果然跟老二说得一模一样,这位宗妇比起顾老爷父子更加的心狠手辣,视宗族于无物。

“开分店,本地的,老爷子一个人配药,已经有些忙不过来了。外地开店,怎么操作?”绮罗冷冷的笑了起来,抬头看着那位族老。现在想趁着顾仁不在家,于是欺侮老爷子老了,自己年轻,以开分店之名,夺方为实吗?这些人有没点脑子啊?把方子公开,然后他们各自为政,到时,等于一个宗族自相残杀,再后来呢?宗族等着灭亡。

“那怎么办,之前宗孙也说过,兵部的签子不会长久,让我们准备退路,老二想了办法,你又不同意,你说,你有什么打算,让我们一族人,跟着你们砍头吗?”那位根本不想听绮罗怎么说,猛的一拍桌子,表达了,就算是你宗妇,但是,我们也是长老,是你的长辈,你得尊重我们。

“分钱时您怎么没说这个?”绮罗坐直了身子,厉目看向那位,“若您怕,大可脱离家族,总不能真的让您一家跟着我们担惊受怕。在坐的各位也是,若不能共患难,谈什么共富贵?”

“这是什么话,你才姓顾几天,我们都是先祖子孙,先祖的东西我们都有份,凭什么由你们一家霸着?”那位总算说实话了。

“宗族的药方不是宗家的,是属于全族的。这话不错。不过,你们谁又不是族里养的,家里生了男丁,谁又没分到丁田?丁田从何而来?药方是族里的根本,把药方公开。一家一份,然后你们自己一家开一个长春堂,再然后呢,长春堂跟长春堂对打。姓顾的绝了姓顾的路?这若是你们要的,我就同意,正如你们说的,我才姓顾几天,我娘家有药铺,我自己有自己的药方,我们离开顾家。能过得更好,但是你们…”绮罗冷冷的笑了起来。

虽说没说完,但是她的话已经很明确了,她一点也不在乎一个宗家,一个宗妇的位置。她有药方。娘家有药店。他们离开宗家,一家四口也能过得很好,但是在座的,她就不确定了。

“难不成我们顾家的人还要你们段家的人来养不成。”顾二叔从门外推门进来,阴森森的笑着。

“出去!”绮罗抬眼直接说道。

“你有什么资格让我出去?”顾二叔怒了,正想继续。

“你已经没资格进来了,吃里扒外,置全族于不顾,不赶你出宗族已经是族人开恩。”顾老爷终于抬眼了,冷冷的看着亲弟弟。

“族老们现在觉得我其实也能为族里的利益考量。所以我得回了参加的资格。”顾二叔笑得很灿烂。

“是啊?大家都同意?”绮罗扫视了一下在座的人,她没想到会有逼宫戏上演,不过她不等人家开口了,又冷笑了一下,“不知道二叔答应了族老们什么?不过答应什么都没有用。画出来的大饼子,吃不吃得到,就得看运气了。况且还有就是公公可是二叔一母同胞的亲哥哥,从小对他照顾有加。如果连自己亲哥哥都能背叛的人,对族人,能有几分真心,真是笑死人了。”

大家一凛,原本就是为了利益,想想觉得顾老爷和顾老太太一样,都是死板的人,特别是这几年,顾老爷把该分到族里的钱买了土地,又弄什么丁田,只要生了男丁就能分到,这样族老们分配的权利就一而再的被限制住了,所以顾二叔站出来跟顾老爷斗,他们是乐见其成的,上次两人相斗,就把铺子和作坊的职位给让出来了,所以他们不介意让他们斗得更狠一点,反正他们打定主意适当的给大房一点压力,然后呢,大房再给他们一点好处,最好把分田的章程改回旧例。或者分给族老更多的权利。所以说他们是不是真的支持顾二叔,那简直就是开玩笑了。

现在宗妇摆明了不会屈服了,而外头说实话,更看重顾老爷和顾仁的面子,而段神医也不好惹,人家铺子虽小,可是名声在外,多少达官贵人都是被他治好的,别人他不管,他的亲女儿,亲女婿,人家能不管吗?所以到头来,他们为了画大饼的顾老二得罪了现任的宗主一家,不是找刺激是不什么。

“宗妇,老二就是进来解释一下他的想法,他是犯了大错的人,我们怎么也不会让一个出卖家族利益的人,再来危害家族的。”一位一直没开口的族老沉声说道。

顾二叔猛的看向了那位族老,自己别说逼退大哥,连得回自己应有的席位都不可能了,那他还说什么?想退出,顾义却进来了,双手抱拳,对大家做了一个罗圈揖。

“各位族老稍安勿躁,开分店是大哥之前的意思,顾家传承百年,咱们祖上本是御医,如今却只能做些外伤用药,只怕祖宗地下要说子孙不孝,无法承袭衣钵。若是开些分店,多少也能彰显祖上的名声,子孙们也努力了。”他看了绮罗一眼,不等她开口反驳,马上又说道,“大嫂若说大伯年老,有些力不从心。其实,大嫂也管了这么久的铺子了,也知道,除了兵部,长春堂也是会批发一些成药给外地的药店,如果这样,还不如我们在外地自己开分店,也省得让那些在我们这儿批发了成药,回家做假的药商更好!”

“义儿说得不错,我们总是要做,既然能卖给外地的客商,为什么不能自己开店,族中孩子越来越多,大家都要出路的。”一位族老长长的叹息了一声,对他来说,现在家里人越来越多,大家都想活得好一点,可是长春堂就这么大,他们也想更努力的创造着财富。

“批发成药与跟开分店是两码事,我还是那句话,我不同意。至于说,怕成药做假的事,我倒是觉得可以做成兵部签子那样,你们要,我们也可以给,不过呢,你们拿了签子,就得学会负责,谁敢毁了长春牌的形像,那么,他们也就可以什么也不用再想着我们长春堂的药了。”

“做签子?”

“是,我们固定向周边的几大镇的几位大药商发放签子,凭着那签子,他们可以在他们所在的市镇上,独家给我们分销长春堂的成药。我想师兄的意思不是转型,而是培养自己固定的客缘。如果说凡事都自己来做,我们才几个人,就算想培养族人,可是也要有收益吧,自己开铺子是要本钱的,我们发签子,可不用,而且给自己固定的大客户,每年他们都会固定的向我们拿药,然后给我们除药费之外,还有独家的费用。有了钱,就能多买地,地多了,族里孩子们再不成,还能耕读传家。您看如何,公公?”

绮罗摇摇头,她不是为了反驳而反驳,而是她真的不愿意去开分店,如若不是门店代表了体面,她连门店都想关了,门店的收益对一个百年家族来说, 是太低了。但是如果真的让人知道,长春堂会卖药品独家销售权,人家就会捧着大把的银子过来。这样操作,一面扩大了影响,另一方面也是解决了,平日零售的不足。

“若是他们也造假呢?”顾义一怔,他马上明白,绮罗这个主意比开分店好了,但是他还是不甘心了。

“我们可以派人暗访,如果发现他们制假,并且有损长春堂的名誉,我们就可以收回签子,不给他们卖了,我们还可以顺便告他们。”绮罗有点无语了,她刚已经说了,她用的就是兵部对合作的各家的方式。长春堂对兵部是没法子,可是长春堂是百年的老店,在永安朝里还是有点江湖地位的,只要他们发出的,多少有点作用。所以背靠着兵部,他们能做强,而现在用这个强,明显就能做大,而且不用本钱。

“这主意极好。”顾老爷点点头,扫视了一下周围的族老们,想想又看了顾二叔和顾义一下,“下去吧,下回想做什么,可以跟我聊聊,宗族的会议,不是你们能来的。”

绮罗倒是没笑,只觉得,顾爷之前还会对顾二叔有些厌烦,而不是现在这样厌恶了,现在明显的告诉他们,这里不是你们能来的,有什么想说的,他们作为宗家会考虑。

所以此时绮罗也觉得公公是个意志力很坚定的人,她也希望丈夫能和公公一样,真希望丈夫跟自己想的一样,是顾义理解错误。

顾二叔和顾义离开,那些族老们一个个有点七上八下了,显然,他们发火发早了,透的话也太多了,就算刚刚圆回了一点,但是,此时,顾老爷的表情已经知道,他不是宗妇,他怒起来就不是宗妇只骂人了。

ps:

又是家族聚会,我表哥有重孙子了,真让人活不下去了。

第二十六章 宗族

门被关了,室内一片沉寂,大家都有些战战兢兢来。连绮罗都想知道公公会怎么做了,摆明了,之前这些族老们是和顾二叔达成了一定的协议,想赶他们家下台的,只不过,自己不是曾经那个怕事的段绮罗了,于是没能让他们得逞,但是却也暴露出了问题,一个宗族,传了上百年,血缘越来越远,除了姓一个姓,其实各有各家,各有各的打算。谁也不甘寂寞,包括顾二叔明明是嫡亲的兄弟,到头来,还是如此,在座的,也就更不能指望了。

“散了吧!”顾老爷沉默了半晌,高压释放完了,才淡淡的说了一句。

绮罗笑了,突然觉得,果然高手在民间。此时的顾老爷还真不比当年的老太君差,一收一放之间,玩得炉火纯青。

果然,这些族老们面色一白,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大家左右看着。

“老大,我没跟老二达成什么协议,他找我,我没见,直接赶出去了。不过我愿意听义儿的话,开分店,顾家的孩子们就有差事,就能养家糊口,就不会靠着丁田,生生的养成懒人、废人。”刚刚那个不承认顾二叔的那位族老开口了。

绮罗暗暗地点点头,给丁田,然后大家日子有了一定的保障,反正只要生了儿子,族里就能给丁田,于是族中开始有了不思进娶的风头,本来这些年,族中就没什么看得上的年青人,这位是担心,再这么下去,族人就真是生生被养废了。

“宗妇,你怎么看?”顾老爷抬起头,看向了绮罗。

“没办法,公公设立丁田,本就是想着让族人过得好点,现在收回丁田,不谈分到田地的族人会不会退回来,就算没分到田地的,现在改了章程,他们也会觉得不公。到时,只怕麻烦得很。”

大家都沉默了,给丁田之后,族人立马对顾老爷感恩戴德,他的位置一下子就稳了,族老们的权利一下子就缩水了。现在族人看到他们也没之前那么诚惶诚恐了。让他们失落了不少,可是再想想,若现在收回丁田,那些得了田地的族人会冲来撕碎了他们。而还没分到的,也会愤怒,到时都落不到好。

“现在怎么办?总不至于是前后都是死吧?”老族老痛苦的拍着案几,看着好像多么的操心着急一般,其实他们家人多,当初分田地时,分到不少好地的,现在真的若说退回,第一个跳出来不干的就是他了。

“我的意思是,丁田还是分,不过,不是有男丁就分,而是等男丁长到十八岁,成亲后,分家立户了再分。族中的田产收益,办个宗学。顾家的男丁五岁就得入学启蒙、读书、学药。到了十八岁,分到的田地也不同。考上进士的,给一百亩,考上秀才的给五十亩。能进铺子帮忙的,自己学了手艺的,按现在的标准,每人二十亩。如果什么也学不会,好吃懒作的,一亩也没有。”

绮罗长长的叹息了一声,程家痛苦在没有子嗣承继,而顾家的问题竟然是族人太多,然后没地方安排,最终,要么面临不患贫,患不均的冲突。要么,可能就是整个家族在安逸中,最后让以后的家主疲惫不堪。从生下男丁就有丁田,生得越多,田地就越多,于是,各家拼命生儿子,结果就是以后的家主越来越难做,最后还是会在不平中,发生巨大的冲突。

这个鼓励族人进取的法子,并不是她想出来的,这是程家大嫂,卢氏家族的族规。顾家才传了上百年,而卢家是门阀世家,传了至少五百年,人家能被称为门阀,就自然有门阀的传承。一条条定得那叫一个完善。她还没说人家女儿的教育,卢家可是出过皇后的,当然,不是永安朝。但是想想看,世家经历了几世王朝,还能不被小觑,本身就是有其过人之处的。

她在程家虽然没什么存在感,不过也正是这种没有存在感,才让卢氏和安澜郡主都爱找她聊天,卢氏最爱说的就是卢氏家族的荣耀,当然,私下的意思自然是指安澜郡主不过是碰巧有个亲王的爹罢了,他们穆家在前几代,连贵族都不算的。

安澜郡主说的正好就是相反的话,说卢氏总仗着自己是卢氏家族的人,让她难做。其实这些世家门阀,朝庭早看不顺眼了,你们既不交税,还要漠视皇权,完全就是大逆不道。若不是看她是大嫂,她才不管她呢。

绮罗就沉默的听着,最后实在听不下去了,才躲到了老太君的院里。一个门阀世家贵女,一个是当朝的郡主,她不过是平民的医女,跟他们真的扯不上关系啊。她能做的就是安静的做自己的药,看自己的书。不过她们当年说过的话,不知不觉早就印在她的心里。

“这法子…”顾老爷有点困惑了,好像在哪听过,但一时想不起来了。

“是一些老世家的旧法,虽说我们跟那些贵族不能比,不过,人家能传承几百年,总有自己的独到之处,我们也不求真的能怎么着,总比养废了族人,让以后的家主为难来得好。”

“这得好好商议一下,千秋万代的大事儿,马虎不得。”各有各的算盘,他们总得回家商议一下。

“是,我也想等仁儿回来,也把各家的家规都收集一下,看看有什么值得借鉴之处。”顾老爷也不想轻易下决定,作为这一代家主,他宁可把人养废了,也不想养出一群要添乱的。看看顾二叔,多添乱啊。而在座的这些族老们,也都是读过书,家境好的,人生识字忧患起,那些族人,特别是越穷的族人,反而越好管理。不过这些话,顾老爷怎么着也不会在这儿说的。

大家意图一致,赶忙告辞。顾老爷没动,绮罗也不敢动,公媳两人相对无言。

好一会儿,顾老爷才抿起嘴。

“你不怎么想做这个宗妇对不?”

绮罗没说话,她其实目前还真的对顾氏家族没什么认同感。她嫁顾家是她找不到拒绝的理由。而她也觉得自己欠了顾仁良多,如果这算还情,她就还情吧;所以刚开头时,她更多的是站在顾仁的立场来想这些族人,如果顾仁想要,她就帮着做做看。她不过是守着这些东西,等着顾仁回来。等再过几年,如果她还是无法爱上顾仁的话,她就离开。顾家其实跟她也就没什么关系了。

现在,顾老爷,顾太太对她不错。而最不同的是顾仁,顾仁的信,顾仁上一世的深情都给她很大的冲击,此时她真的无法对顾老爷说,是,我不想做。但让她说,我想做,其实她还真说不出口。

“也是,你刚姓顾没几天,让你认同家族,是很难。所以你能说,你母亲家开着药铺,你手上有药方,你一点也不在意能不能留在长春堂。甚至,你其实挺高兴。我好歹做过族长,仁儿也很能干,你尽得你父亲的真传,到时我们两家合一家,不管那些人,我们日子也能过得很好。就算我不用宗族的药方,我们也能建立自己的新家族,对不对?”顾老爷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按着自己的思路在揣测着绮罗的想法。

绮罗不敢说是,也不敢说不是,只能继续沉默。

“你这么想没错,我年轻时也这么想过。我自己养活我自己一家三口,日子不知道过得多么舒服,凭什么让我养着几百口子人,顾完吃喝,还得挨骂,说得我像占了他们多大便宜一样。仁儿没这么想过,因为他想娶你,所以很小就被老太太当继承人培养,他比我有家族的观念。”顾老爷笑了,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拍拍自己的手掌,按着案几起身。

绮罗怔怔的看着他只说一半,就不说了,而且看上去,也不打算说。

看他起来,绮罗还真不能不起来,只能跟着起身,顾老爷还真就背着手走了。绮罗倒是想叫他,最终,还是忍住了。公公这是啥意思?

以后几天,她一直在想这个,顾家宗族这些烂事,她不想参与,她没有家族的认同感,其实她觉得自己不算有错。程家老家在北方,那儿族人虽然不少,但是都挺远了,除了大事,基本上,太君根本不回去。不然京中的祠堂里为何摆了一套牌位。老太君说是将来会回去,不过,将来的事,谁也不知道。而段家,更不要谈什么家族了,一共就一家三口,段大娘娘家也就是些远亲,三来三不来的,所以想想看,你让一个根本就没家族的人,有家族的观念,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顾老爷年轻时都不想当宗孙,虽说没说现在想不想当宗主,不过他既然说,他年轻时也不想当,那其实也是在说,他现在想当了?说顾仁从小是被老太太教养大的,那意思是不是说,顾仁是个家族观念很重的人,所以对她来说,她得好好应对?不是她想带着顾仁走,顾仁就会跟她走的。

是啊,顾仁这一世会跟自己走吗?自己和他的家族比起来,谁更重要?

第二十七章 顾义

顾义第二天还是找绮罗了,虽然他也认同了绮罗说的签子制度,但是他还是不服气的,他已经听关系亲近的族老说了绮罗关于宗族以后族人教育的问题了。这位族老是很中正的,顾义讨好他可不是用了一点心思的。而昨天族老的态度很能说明问题了,这位对宗妇非常之满意,显然,就算这位大嫂没有巴结过这位,但是,已经得到了对方的支持。这让他觉得有点纠结。

他想了一夜,他对提出的借用世家的传承之法来管理家族这个人没什么感觉,但他注意到在她提出的那个宗学的课程之中,她有说,药学!她要在宗学里让以后的族人都学药学?这个真是她真实的想法吗?所以,他此时过来,就是来问这个的。

他从小就聪慧过人,他一点也瞧不起顾仁,觉得只是因为他是长房长子,所以他就是宗孙,然后自己就得一辈子被他压一头吗?祖母在世时,眼里就只有宗孙,连坐位都摆在自己的父亲之前,说话都大声些。而他这个二房的独子,在祖母眼里等于啥也不是。

然后顾仁十几岁出来做事,一点点的把长春堂带入一个更辉煌的时代时,他对自己说,“我不嫉妒,我将来中了举,当了官,你纵是宗孙又如何?一个破宗家,谁稀罕。”

但连着两年考试失败,连秀才都没考上的打击之下,他不得不进入了药铺。他一面被自己深深打击着,一面又想对着顾仁再争一锋。他这些年其实就是在这种的双重压力之下,活得十分辛苦。一面觉得顾仁若不是有宗孙的身份,万不如自己的心态;一面又不得不承认,顾仁是做得很好。

而自从新的宗妇进门,他的心态就更不平了。当揭开盖头顾家人都抽了一口冷气。他们之前,谁也不曾关注过段家的姑娘长得什么样。对他们来说,长成什么样,也不过是个没有根基的女孩。当时顾仁闹着要娶她时,他父母还拿这事教育过他。说一看顾仁就是没出息的,让他去学本事,本事没学到,倒是勾搭上了师父家的姑娘,难怪学不出来。

等到那天揭了盖头,母亲教育的话又来了,当然这回改成了,看到没,顾仁就是酒色之徒,段家的丫头若不是生得好颜色,怎么会入得了顾仁的眼,连家族的传承都不顾了。不过正是如此,更表示顾仁没本事,不然怎么会不知道,求妻娶贤,他却反其道行之。

是啊,一个美丽的女子,那一抬头间,让所有人那一瞬间都为之失神。连宜兰那么尖酸刻薄的一个人,竟然之后再也没拿这位的容貌说过事。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顾义看到盖头下的绮罗,也觉得一丝惊艳,他不觉得大哥这回有什么错,娶一个赏心悦目的妻子过一生,很有必要。再说,漂亮的女子一般脑子都不怎么好,大哥既然要给自己加一个拖累,他有什么可说的。

结果就是这么个美丽的女子,让二房一而再,再而三的失败,连家族会议的席位都失去了,而最让他为之气恼的是,他竟然每一次连反驳的话都提不出来。每每父母在家里气得直跳脚时,他就想着,那个美丽容颜之下,冷冷的把二房踩在脚下木然的脸。她很美,可是她看人的眼神却让人觉得不寒而栗。顾仁娶她回来,其实就是用她的刀来砍去他们这些残枝败叶?自己也是那带着败叶的一支吗?

现在他对顾仁夫妇真的有些纠结的情绪的,顾仁夫妇真的能干,顾仁在医药界里的名声已经超越了顾老爷,谁提及长春堂的少东家,不竖起一支大拇指。现在这位大嫂,虽然外头名声在自己老娘和顾姑姑他们不懈努力之下,被败得差不多了。但是他心里头明白,今年在兵部的这大单生意上,大嫂是出力最大的。就算顾仁在家,也不见得比她干得漂亮。所以顾仁是眼光独到吗?一早就看出了这位才智比她的容貌更加出色?

“有事?”绮罗正在重试解毒丸的药方。

解毒丸其实才是段大夫做的第一个成药方子,不过呢,他当时做,是因为小时候的绮罗没养成好习惯,也不知道怎么就养成了,凡事药材,她都会亲口尝一下。中毒就成了常态,段大夫倒是纠正过,这个还真没纠正下来。于是没法子,就给女儿做了解毒的药丸,试了药,觉得不对,就赶紧吃。吃完了,回家老头再重新煎药、扎针,彻底解毒。

正是因为绮罗又不是想自杀,尝药也知道分寸。而段大夫本就不怎么喜欢成药,只要够用就好。于是这些年,解毒丸的功能停留在解轻微的普通毒药之上。对段大夫来说,没有需要,自然不用改进。

而绮罗本就对这个很有心得,之前段大夫不是把自己多年给人看病的方子都给了绮罗吗,绮罗最近整理之时,正好看到了解毒丸的制作笔记,想想,就拿出来,自己想做一下改进。

那药丸现在在绮罗看来,基本上有些鸡肋的,只适用自己试毒,但是,自己现在其实都用不着,但是研究了一段时间,又不得不佩服自己父亲的才华,随手做的,竟然能解自己在郊外山上能遇到的所有毒药,就算只是轻微的,但是这种广普的解毒药丸,本身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出来的。

即使自己重来,想改,入手却也极难。中医药本就讲究着君臣相辅,阴阳平衡。所以一个方子里,平衡是极重要的事,段老爹本就常说,药无定式,无药不毒,无毒不药。他神就神在,他这一丸药丸的配比上是无比精准的,自己觉得粗糙了,但是细研究下来,却无一不讲究。正是老爷子的配比,让药与药之间相互牵制,于是当她中毒之时,能在短时间内控制毒素的漫延,等到回家由老头根据不同的毒物,再重新解毒。所以,由此也就可以说明老爷子的医术之高,用药之精了。自己即使到了今天,面对父亲,却仍旧觉得无法超越。她早收起当初刚回来时,那种轻视之心了。

结果她正想着在天平上加药粉时,结果顾义进来,进来就进来吧,还不说话,这让绮罗怎么办。只能停下手中的工作,盯着对面的小叔子。

“在做新药?”

“不是,我爹的老方子,我想改改看。”她不擅于聊天,还是跟这位不很熟的小叔子,不过人家都坐下了,她还能怎么办,只能放下了手上的事。

绮罗跟顾义也不是真不熟,这几个月,顾义一直跟在绮罗的身边,上传下达的活都是他在干。在顾义争取之下,倒是成了绮罗的副手一般,虽然没人任命,不过倒是形成了这种态势,所以不得不说,这是个了不起的聪明人。

绮罗现在懒得管事,像顾仁说的,一切等他回来。只要不过份,她都由着他们。虽然他们一次比一次过份。但顾义每一次都把顾二叔放前头,所以想想看,顾义其实也和顾二叔一样吧,对谁都没什么真心,而顾二叔对顾义是全心全意的,而顾义现在还没儿子,所以这世上,顾义只会忠于他自己吧。绮罗其实就是一直观察着,顾家这些乱七八糟的亲戚们,还就这位让她看得上眼了。

“难吗?”顾义注意到,绮罗并没有收起天平,虽说天平盘上的药粉看着他也不分不出是什么,但是,这么坦然的放在桌面上,也显出她的自信来了。

绮罗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回复了,告诉他自己两世三十多年从不停歇,加之无数的士兵让她来试药,到今天还不敢说自己真的学会了,所以说,难吗?

“你学过多少?”她反问了一声。

“进铺子后,跟姑父学过些认药。”顾义想想说道。

“哦!”绮罗点点头,觉得有点接不下去了,她此时真的想说,你想说什么快点说吧,不过想想又放弃了。只哦了一声,等着顾义自己开口。

“建立宗学是真的吗?”

“只是一个想法,这要等师兄回来,再谈。”她松了一口气,总算说正事了,答得很干脆了。

“我是说,这是你的想法?除了读书,还让他们学药?”显然顾义不是问能不能成事,而是问想法。

“身为顾家的一份子,学药是基本的吧?”绮罗觉得这个还有什么可问的,真心的觉得这位的想法有点奇怪了。

“大伯同意吗?”顾义笑了,说得饱含深意了。说完了,自己起身准备离开。

“小叔叔,如果公公同意办宗学,药学我一定会加上。”绮罗抬头看着他,说得很平静。意思很明白,只要有宗学,那么,她一定会把药学加上。

顾义对她长揖了一下,退了出去。他的脸色显得柔和了些,显然这个答案,他是很满意的。

第二十八章 父母心

绮罗盯着天平发起呆了,这就是顾家三十年没出过一个药方的原由?顾老爷、顾仁都得拜名师,但是他们都是不适合学医的性子,他们不适合做大夫,但是受的教育是完整的,所以,他们很懂药,就算不敢开方,更不可能做成药,但是他们作为一个药铺的当家人是合格的。但是,顾家,包括同是宗家的顾二叔和顾义都没有受过同样的教育。顾二叔没学,这个绮罗倒是能理解当年老太太的想法,为了不让兄弟阋墙,于是,她根本不给次子机会。而顾义,她不禁摇摇头。

自己呢,也会这样吗?为了长子的权威,于是把其它的孩子们都养废了?

她倒是没想过,顾老爷会不同意。她是专业的,她深知,自己算是有天赋了,可是前后三十多年,她几乎不眠不休投入了整个人生,她也不过如此。

此时,不过在未来的宗学里加一门药学,她不是瞧不起这些族人,觉得他们一定学不会。相反,她只是希望让族人们知道,不是顾老爷和顾仁没用,而是,不是谁都能学医的,谁说‘不为良医,必为良相’。那真是鬼话,其实中医这个,易懂难精。而药这个比医还麻烦,学医像柳大夫那样,也能混。反正照着书上的方子抄也成,只要吃不死人,大家都不会说啥。

而药就不同了,光识药就不是一两年能学得会的,不然。为什么绮罗养成了尝药的习惯,我眼睛靠不住的时候,我就只能用舌头。但是谁又能跟段大夫教女时那么严厉?看看顾义和顾二叔泡在药里这么多年,其实还是没入门呢。

所以她很有信心说服顾老爷。加门药学,是很能调解他们对宗家深深的怨恨的,让他们知道,谁也不容易,你坐宗家的位置,还不如我们呢;再说了,真的万一有一两个天才,他们是旁枝子弟,没有继承权,培养自己人。比找外人还是强多了。

脑子乱七八糟的。药也做不下去了。起身去窗台上看那些药草,用手试试泥的温润度,每一种药草的生长环境要求不同的。顾仁也是很懂行的,从哪挖的,什么习性,配上的相应的土质,信里还写得清清楚楚的,顺便把当地的天气都一说。绮罗其实也是知道的,不过她喜欢看顾仁的信,从信中看,顾仁当年看来学得真的非常好,除了不能开方看病之外。该学的应该都会了。

这些药草她也侍弄得极小心,天气她没法模仿,但可以用搬位置的方式的来调节阳光的照射,温度的变化。不过,从这些日子的养植来看,她再怎么模仿,药性是很能说明问题的。她不禁有些失落了,这些药草长得再茂盛又如何,花盆的生活它们真的觉得这里好吗?

“奶奶,亲家太太来了。”门外小厮按手在院里低头通报着。

顾家有顾家的规矩,当然,谁家的女儿嫁了,也不可能真的没事就回娘家,就算顾段两家交好也不成。段家就一个闺女,段大娘就没离开过闺女,从小衣食住行全是她一手打理,猛不丁的,女儿就嫁了,一时半会儿就不习惯了,有点什么吃的,喝的,段大娘也就不管了,直接给送来。反正见天的顾老爷都在段家打混,她到顾家来打扰,基本上顾太太也不怎么介意。

两老太太现在关系不错,这之前不太了解,主要是段大娘忙着着,丈夫、孩子、铺子都得靠她,现在女儿走了,段大娘没了人生的寄托,丈夫,铺子都没心情管了,于是也成了闲人一个,没事就找顾太太聊天,段大娘市井多年,那是练就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见话的主,把顾太太这内宅的妇人哄得开开心心还是容易的,谁让她惟一的女儿在人手上,段大娘对顾太太那叫一个好,不然,她没事到顾家来看女儿,顾太太还能一点不生气,还让她去绮罗房里坐,这都是显功力的。

绮罗虽然对母亲、婆婆都没什么话说,不过她对母亲倒是越来越内疚了,果然,她欠的最多的还是父母。父亲对她的期望勉强她还算达成了,上一世父亲去世之前,她把自己整理的药方给父亲看过,虽然没能见上面,不过她的方子上,父亲改了几味药。父亲最终也没跟她说过什么,但是,改了那几味药,她明白,父亲认同了她在边关的努力,也理解了她不是因为程安是公府二少,她退亲真的只是因为,她爱程安,她真的爱程安。

可是母亲,明明身体极好,可是却匆匆的离世,快得她都无法接受,接到消息时,她在边关,其实已经晚了。她在那片旷野上失声痛哭。等回朝时,太君说,你去给你娘上柱香吧。她静静的摇了头,她不敢去,她无颜见母亲。

而这一世,她对母亲说过,她会好好的照顾他们,可是现在想想,她实在没给他们做什么,听他们的话,嫁到了顾家,可是还得累得母亲常常来看自己,还要巴结顾太太,想想都觉得自己不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