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绮罗和顾仁还是去了仁心堂,她答应过的,她得去看看,虽然治疗的方式已经定了,她去不去的,都没什么,她第一次觉得其实她可以做一个贤内助,乖乖的躲在顾仁的身后,过自己的小日子。不过想想,段老爷的脾气不好,她答应过,隔天去,她还真不能不去,不是为了程家,而是为了自己家黑脸老爷子。

顾老爷也知道师弟的德性,知道媳妇只不过是去看看,忙让他们快去快回;顾太太就笑得不能自已,觉得段神医这性子,真是让人无语得很了,他们家的宗妇能去当医女吗?当然不成,又不能出去行医,段老爷还非要千锤百练自己女儿的医术,想想都觉得气闷得很,笑道,“亲家老爷是寂寞了,等你们有了孩子,让亲家老爷教去,定不会再找你们的麻烦了。““不成!”绮罗和顾仁一齐冲口而出,声音齐得跟早就训练过一般。顾老爷再一次大笑起来,看看师弟那人缘啊!

顾仁倒是给岳父母带了不少的礼物,他只当去看望岳父母的,真没当一回事儿,绮罗也没当回事儿,他们这回是从家门进去的,先看段大娘,段大娘也是在段鼎身边过久了,也没把外头的程家人当一回事儿,专心的过自己的日子,看女儿,女婿回来了,而女儿那红润的脸色,怎么看都知道,这两天女儿过得很好,她自然也就没什么可说了。“快到前头去,你爹昨儿就念叨你了。说程公爷发了一天的烧,太医和御医都来了,说是凶险得很。反正昨天咱们家来了不少的人。”

“哦!”绮罗猜到了,此时大家都在观望着,而朝庭也在观望着,昨天老爷子不凶险,凶险的是那些外部的声音,想来昨天最忙的是老太君吧。

她默默的提裙往铺子那边走去,顾仁不喜欢她和程家接触,于是马上从丫环那拿了跟在了后面。

前头人还是很多,段大夫的脸色很差了,好在诊室人不多。不然。绮罗觉得父亲一定会抓狂的。她对父亲行了一礼,才跪坐在程公爷边上。他醒着,看到绮罗笑了笑。

“你来了?”

“很难受吧?对不起。”绮罗对着这位老人。竟然板不起脸来,十八年,常听老太君提及,虽说她跟老公爷从来就没接触过,但是他就好像是活在他们的身边的,正是这样,她对着老公爷时,竟然没有陌生感,也自然不会对他表现出自己对程家的抗拒了。

“没事,没事。”老爷子轻轻的摇摇头。

绮罗把手放在自己的脸上捂了一下。觉得不冷了,才轻轻的放在了程公爷的手腕上,她知道,此时老爷子正在发烧,冒然的用冷手去接触他,老爷子会惊着的。

不得不说段大夫的医术比绮罗要稳定太多,由绮罗开方,段大夫操针,本身就是黄金的组合了,此时老爷的情况与绮罗预想的差不多,她根本就不用额外的做什么,轻轻的对老爷子笑了笑。

“我爹的针法好,您情况比预想的好,若一直由我爹给你下针,半年左右,您的身体应该更甚从前。”绮罗擦了一下手,让人换上温水,轻轻的用温水帕子给老爷子擦了手和脸。

“行了,能活着回来,已是万幸了。”老爷子轻叹了一声,茫然的看向了屋顶,显然想到了什么,于是陷入的沉思之中。绮罗不再说话,她本就不是那种爱说话的人。让人给老爷子持续的用温水降温之外,她就准备退出来了。外人太多,她也不喜欢。

外头顾仁也挺高兴,程安不在,只要程安不在,基本上,顾仁就觉得挺好的,感觉就没什么压力了。看绮罗准备离开了,他也就更高兴了,表示真的可以早去早回,然后隔天再来,反正也没什么事了。

但绮罗快到丈夫身边时,她停了下来,一脸的若有所思,猛的抬头,开始在人群之中找着什么,刚刚红润的小脸,此时好像被抽光了所有的脸色。

“怎么啦?”顾仁忙上前。

绮罗没的搭理他,终于她站在了程平的面前,显然,他才进来。绮罗死死的盯着他的脸,明明程平比绮罗高一个头,但此时,被绮罗盯着都直发毛。

“顾…”

“受伤几天了?”绮罗呆板的问道。

“啊?”程平不禁摸了一下脸,受伤几天?

“师兄,让无关的人都出去。”绮罗脸青的可怕,也顾不得男女大防了,拉着程平去了第二间诊室,其实跟着程平一起来的还有一位干瘦的老头子,不过绮罗并没有看到他,她此时眼里只有程平而已。

让程平坐好,她轻轻的揭开了程平脸上的纱布。程平的半张脸都透出青紫色,皮肤透出异样的透明,让人顿时觉得有作呕的冲动。那老头没有,只是啊了一声,就皱着眉,背手站在绮罗的身后。

绮罗抽了一口气,拿出药丸,顺手塞进了程平的嘴里,也不解释,快如闪电的拿针在程平背后大穴刺去,顾仁也抽了一口冷气,这是几处生死大穴,平时真的连碰都不能碰的地方,而此时绮罗竟然全刺到了,那神态与之前看程老公爷完全不同,他觉得,完了,只怕这回程大爷比老公爷还严重了。

针留在了程平的身上,绮罗拿出几只水蛭来,放在了程平的脸上,此时顾仁都不得佩服程平了,在此情况之下,竟然还能巍然不动,不过他闭上了眼。

那老头‘咦’了一声,但马上,又‘哦’了一声。

绮罗没空管那人咦还是哦,她提着裙子,飞快的冲出去了,顾仁看她那方向,应该是去铺子找药了。顾仁想想,伸手抓住了程平的手腕,但很快放下,老实的在边上等着。

那老头看顾仁给程平号了一下脉,忙也过去跟程平号了一下,他握着程平的手的时间可比顾仁长多了,想想,他又拿了左手腕,这回时间短点,不过显然,他没有得到他想要的。

绮罗回来了,手里拿着药包,“师兄帮我磨成粉。”

顾仁忙过去,把药看看,看不出什么来,而且份量不大,他也不做声,很快磨成了粉,倒在碗里,递给了绮罗,绮罗拿出一只黑色的瓷瓶,倒入不知道什么汁液,搅成了糊。

程平脸上的水蛭变成了紫色透明的,顾仁才明白,水蛭是吸血的,而程平脸上除了血,其实最多是的浓,水蛭想要吸到血,就得把浓一块吸走,这也是刚刚那位老人先咦,后哦的原因。因为没人会想到,绮罗会用这种方式来吸浓,大多数人,会直接切开伤处,放出浓水,再上药。

程平的左脸已经深深的凹了进去,绮罗没用木夹子去夹水蛭,而是在水蛭上面撒了点药粉,那肥得透明的水蛭一下子掉到了她的小碗之中,那是刚刚配药的小碗。几只水蛭被搅成了泥,显然,此时,对绮罗来说,这些吸了浓的水蛭也是药方的一部分了。

顾仁都觉得有些想做呕了,好在,绮罗没给程平吃,而是敷在了他干扁的左脸上,虽然没有包上,但黑乎乎的一大片让人觉得从心里透出一丝阴冷。

“这是怎么啦?”太君看到顾仁在这边,才会着意看一眼,结果看到绮罗和长子,忙过来问道。

“太君,到边上去。”绮罗慌忙拦住了太君,毫不客气的指向了门口。

“顾夫人。”太君虽然对绮罗观感不错,不过此时还是不禁变了脸。

“程夫人,顾夫人是为你好,快,跟老夫站远一点。”那干瘦老头终于开口了,并且拉住了太君。

“柴御医!”太君这才看到这位是公认的神医圣手御医柴波。赶忙伸手作揖,老太君军人作风,行礼也跟男人一般。

不过没人怪她,只会觉得,国公夫人,竟然对御医也会行此大礼,当然会有些讶异的,不过顾仁不会,顾仁也跟着吃了一惊,要知道,这位老人家可是轻易不会出手的,就算是太子有事,圣上也不见得会请柴御医出来的,可见对他的尊重了。顾仁也就只闻其名,从未见过其人的。

柴波本人不是出身御医之家,他也是少时拜得名医,然后游历天下,四十岁时一战成名,成为知名的名医。本来名医就是要被挑战的,段鼎此时还有人来没事挑战一下,更何况这位了。挑战成就了他的名声,而十年前,当今圣上在外领兵抗敌,老圣上在逃亡的路上突然宣布退位,逼着当今匆匆在外登基,接起老头子的烂摊子。

军中本就缺医少药,更何况,国家正值叛乱之中,谁知道新上任的这位江山坐不坐得稳,于是刚刚上任的皇上病了,而正好又被经过的柴波所救,柴波也没离开,就一直跟着当今圣上一点点的收复失地,重塑河山。所以当今圣上最信谁?不是那些跟随他的武将文臣们,相反,就是这位在他最艰难时,跟随他的大夫柴波。

国之安定了,这位也准备回去继续自己的磨练之旅了,结果当今不干了,封了御医,老爷子本来不受,结果当今圣上说,“您还是可以出去慢慢的磨练医术,反正你有空回来看看朕就成了。”

话都到这份上了,这位也就挂了御医之名,不过这位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主,在京中,真见过他的人,并不多。老太君认识这位,还是因为当年打仗时,他们一块,见过几次,不然,照样不认识。

第三十七章 剧毒

一更

“平儿他…”老太君看到柴波就放心一大半,但是又马上提起来了,自己已经叫了‘柴御医’,但凡是医药界的,听到这名字,最该做的就是放下一切事情,上来打招呼,就跟边上顾仁一样,本来刚刚是盯着绮罗和程平的,但一听自己叫柴波的名字,马上就跟了过来,满脸的崇拜了,而绮罗就好像没看见,她已经让程平躺下,让小童帮着程平把外衣脱了,她在前开始施针了,显然此时,她全部心力都是程平身上,“显是中了毒,若不是顾夫人发现,只怕…”柴波摇摇头,但眼睛还是紧盯着绮罗的手法,她很纯熟,她很明白的知道,程平中了什么毒,她对这种毒很熟悉,于是她所做的一切都是救人,而从程平此时的伤看来,他对此还是有些怀疑的,因为他并没有在刚刚的脉象之中,查觉到什么。可是中毒这是肯定的,脉象却又显现不出来,先封住内脏大穴,刚刚她给程平吃的什么药?还有什么毒,为什么水蛭不死?此时柴波是满腹的疑问。

段鼎那头把程公爷给安顿了,回过头来,却看到女儿并没有回家,竟然在给程家的老大在施针,从施针的顺序看,是在逼毒,女儿是他教的,他瞟一眼就知道她在干嘛,走上前,拿了自己的针包,跪坐在另一边,绮罗看到父亲,松了一口气,自然的让出了左边,两父女不用交流什么。手起针落,很快,程平的手就已经是黑色了。

父女各执一碗,轻轻划破程平的手指。黑血喷流而出。此时太君和柴波都怔住了,柴波是知道程家老大是中毒了的,但是,他刚号过脉,他并没从程平的脉象之中感受到什么,而程平把他从家里接来,他是来看老公爷的,一路上,他自然知道程平的脸被流箭擦伤了,但是看着精神尚好。一问一答之间。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他也就没多想,结果刚进门,就看到一个少妇在院中穿插着。他没多关注,在他看来,这与他无关。他去看了老公爷,这就没事了。

结果,那女子显然感觉到了什么,竟然回头了,她在寻找,然后找到了程平,显然,有什么自己没有发现的东西被她发现了。这是让柴波无比愤恨自己的地方。自己跟程平一路走来,竟然一点也没发现他中毒了,而这个女孩几乎一眼都没看,她怎么知道的?刚刚看了伤处,他是猜到了中了毒,但是他却还是一筹莫展,因为他不知道是什么毒,明明他也见识过不少毒了,这样的明显的,却又毫无症状的,他表示真的没见过。现在看看那乌黑的双手,黑如墨汁的毒血,他怎么能不微怔,原以为不会很严重的,结果这么严重,这到底是什么毒?

“师兄,让人在院里备热汤,拿麝香丸…全倒进去。”她低头吩咐着。

顾仁冲出去,与小童一起去烧热水,灌木桶了。本来每家每户里,灶里都留着火,煨着热水,此时只要扒开了,再添把柴就能烧着,水本就是温的,一会就热,这边加水,加火,那边忙着灌桶,很快,水够了,顾仁拿了麝香丸的瓶子,数了十颗扔进去,刚想放好瓶子,柴波把那瓶子拿了过去,倒了一颗出来,放在鼻子边上闻了一下,想尝,顾仁忙说道,“先生,这是外用的。”

“做什么用的?”柴波看着顾仁。

顾仁脸红了,他真不好意思说,这是媳妇儿用来洗澡的,不过当着这位的面,又不好不说,只能干笑着,“洗澡用的。”

柴波瞪着他,而太君过来看看,“哦,上次二郎伤风入骨,顾夫人给了几粒,让他一日两粒泡汤,很有效果。”

“你洗澡用一粒,伤风用两粒,此时解毒,她用十粒。”柴波盯着这小药丸,揉开,再闻,想从气味之中找中其配方一般。

而绮罗却不管那些,程平的血已经慢慢的变成暗红色,她并没有松一口气,轻轻的用止血散让程平止血,当然,剧烈的疼痛让程平平静的脸庞都抽动了,脸上厚厚的药泥好在快干了,不然还得被他抽裂了。

“能起来吗?现在你要泡汤。”绮罗轻轻的对程平说道。

程平一直都是清醒的,不得不说他是战士了,经历了这么久,竟然一直努力保持着清醒,但这种清醒是最可怕的,人是不能让自己时刻清醒的,因为等待很可怕。而此时绮罗比他还冷静,竟然问他能不能自己走。

“我会死吗?”

“不知道,我没把握,时间太晚了。”绮罗迟疑了一下,还是轻轻的说道。

段大夫抬起眼,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女儿。

“过会我帮你睡着,至少不用这么清醒。”绮罗想想,还是轻叹了一声。

“不用,我喜欢清醒着。”程平安静的起身,慢慢的走到院里。段鼎看向了女儿。

“这种毒的特性,没有恶臭,相反,会有种檀香味。而中毒的人,到死,都是清醒的,能体会到身体里每一种反应。”绮罗小心的把毒血倒入刚准备的黑瓶里,放入了自己的药箱。段鼎知道这有剧毒,女儿收集,是怕小童不小心中毒,就算不小心处理也会出事的。所以他小心的拿过面粉,放到刚刚放过毒血的碗里,轻轻的清理了毒血,把有毒的面粉放入一个专门的罐中。绮罗看着父亲,不禁笑了,是啊,自己会的全是父亲教的,所以自己的医术和他一脉相承。

“爹,我种了一株断肠草,可是现在连蚂蚁也毒不死了。”她轻轻的说道。

“断肠草本就毒不死蚂蚁,就像刚刚你用毒水蛭吸毒疮,水蛭吸了毒疮,本身就把疮解了,然后水蛭就成了解药。你种的断肠草也许药性改了,但毒性还在,只不过方向不同罢了。换兔子试试。”段鼎头也不抬。

“知道了。”绮罗没想到父亲竟然只是看了程平的脸一下,就知道她怎么做的,这个是她后来在军中自己实验出来的。不过再追根塑源,她明白,还是那句话,自己会的,全是老爷子打的底,所以自己无论怎么做,都抹不去老爷子的影子,所以老爷子根本也就不怀疑自己为什么会了,因为这些他也会。

医术易懂难精,但是医术也是一法通万法通的事,老爷子引她入门了,于是她其实万变也不离其宗。

“还不出去?”段鼎看到女儿还在发呆,吼了她一声。她才如梦初醒,赶忙把东西收拾了,走出院子。

程平已经靠在浴桶里了,神态安祥的跟太君说着话,太君此时好多了,但柴波却是一脸的狐疑,盯着程平,半天不言语。

“别说话了,毒在你体内已经十多天了,现在我们就得看你运气了!”绮罗拿针,让他运气,气到,针到,而桶中的麝香加速着他血液的运行,不一会儿,绮罗满头大汗,段鼎已经看了一会了,他们本就同出一脉,马上就明白了女儿在干嘛,看女儿有些力量不支,抽出针,扒开了女儿,顶上继续,绮罗几乎都要站不住了,好在顾仁就在身边,忙直接抱起她到边上的廊边坐下,赶紧给倒了一杯水。

“顾夫人?”太君过来,刚刚看儿子能自己走路,能跟自己清醒的说话,她以为没事,结果看到段家父女那神态,还有此时绮罗几乎虚脱的样子,她不确定了,她得问清楚。

“鞍然剧毒,轻轻的擦伤就能使人中毒,没有什么表症,中毒者,伤口会有檀香味…”她猛的抬头,她突然想到,三天前,就在这儿,她总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但一直想不起。而这两天和顾仁一块,她也实在没功夫想程安,也就真的忽略了,她其实那天就闻到了檀香味,只是那天极淡,她又因为顾仁的归来,心乱了,于是忽略了,她忙站起,奔到桶边。

“程安受伤了没?”

“没有,他没事,我的伤,也没让他帮我处理。”程平温和的睁开眼,对她笑了一下。

顾仁真心的觉得没面子了,连段大夫都觉得手快抖了。

“太君,请大奶奶,还有给大爷换过药的军医过来。大爷这些天换过的衣服,还有接触过这些衣服的人,也得过来。至于说二爷和三爷,还是过来一趟吧,我那天在二爷身上闻到了檀香味,我不确定他有没有没中毒。”绮罗不管了,直接对太君说道。此时跟名节无关,这毒是会传染的。

太君马上挺直了背,这是在军营之中的太君,刚刚从绮罗的神态之中,她已经知道,长子比老公爷难救多了,此时绮罗不顾名节,抢着问程安,就知道,这个有多可怕了,她那天是在程安的身上闻到了这种味道,只是有些淡,她没在意罢了。若是那天,那天她就想到了,也许…太君不愿想了,直接让人按着绮罗说的去办。

程平再一次闭上了眼,好半天睁开,看了疲惫的绮罗一眼,想说什么,最终,他还是闭了嘴,再次闭上了眼。

绫罗看见了,对他来说,真的告诉他,他传染给了他的妻子,兄弟,军医们,比他自己受伤还难过,他宁可那一刻,他睡过去,当做不知道。但最终,他还是决定面对了。第一次,第一次,绮罗觉得程平是个一个可敬的战士。

ps:

还是二更,我连着吃了两天粥了,你们说,我能清到肠胃不?不过我觉得会很难呢,因为是吃粥,于是我比吃饭多。

第三十八章 贤妻之毒

第二更

很快,人来了,程平换下的衣裳被烧了,盔甲不能烧,只能泡进了石灰水,而这些天跟程平接触过的,每人吃了一颗绮罗新制的解毒丸。

跟段鼎做的不同,段鼎是知道跟前山上有什么不能毒物,毒草,他有针对性,而绮罗没有,绮罗是有自己的局限性。段大夫他做药是针对女儿乱尝药的坏习惯,对他来说,只要女儿在山上能接触到的那些可解即可,于是他不会多做什么。

而绮罗做药,全是因为鞍然这个假想敌。绮罗跟鞍然打了十八年的仗,鞍然人出的各种花招,都要在绮罗面前过一次,所以鞍然人的毒药,她也是耳熟能详,认真的研究过。

正是因为鞍然的国师阿士亚擅长用毒,无数战士死于这种毒下,让绮罗一度一筹莫展。于是以后,绮罗的敌人就一直是他,他算是绮罗的另一个师父,虽然绮罗从来就没见过他,而最终他也死在了绮罗的毒下。

所以,绮罗在学医,制药之后,最后一个研究方向就是用毒。当她觉得她自己做医生只有一双手,救不了更多人时,她拼命的制药,让她的药能多救点人,至少等到她来救。然后她发现,她无论怎么做,其实也赶不上敌人手中的刀箭,更可恨是无所不用其极的毒时,她愤怒了。

她开始时,拼命的跟着阿士亚的后头,给自己的战士们解毒,甚至她制出了针对阿士亚一系列的毒药的预防药丸。可是那又如何,她做的一切都是被动的。最后,她怒了,既然我无法救他们。那么我就用你的方法来杀了你。

阿士亚的用毒技巧越来越来高,而绮罗解毒的能力也越来越高,因为这样,她对毒也越来越了解,她把阿士亚当成一个病例在研究着,他怎么做的,然后为什么那么做。所以她后来跟太君说,阿士亚算是她的另一个师父,若不是他,自己也想不到用毒来帮助程喜克敌制胜。最终鞍然永远的消失了。当然。她还没来得及庆祝自己的胜利,还没去旷野去和程安分享时,程安出现在了营帐之中。

因为她把鞍然逼入了绝境。于是,她面对了她永远也不想面对的,程安回来了,请求太君救回他妻子儿女。他知道,战局已经结束,面对着那边瘟疫流行,国师的暴毙,一切都预示着他们走向了穷途末路,再无一丝生存的可能性。

将要面对的是什么他很清楚,于是他要保护他的妻子和子女时。他回来了。他做得很对,太君可以对鞍然下狠手,可以对着那位公主闭上眼睛;但是,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对自己儿子,孙子下手。程安保护了他的妻子儿女,虽然妻子儿女也许根本不会感激他,对他们来说,鞍然才是他们的家,眼看着族人,朋友灰飞烟灭时,她们也许觉得活着更痛苦吧!

不过绮罗不用想他们是不是痛苦,因为那时她也死了。鞍然灭了,她曾经以为自己在为程安,为老公爷报仇,结果最终,面对的却是自己的失败。她不想听程安为什么会活着的话,她只要知道程安活着,他成亲了,他有妻子儿女了,他向太君求救,他的妻子和儿女不能死在那可怕的瘟疫之中…

绮罗死了,上一世的她,是自杀死的。她全身都是毒,她在阿士亚的鞭策之下,她是个比阿士亚还会用毒的人。她知道,她医术、她的制药,都不如她对毒药的研究。所以她最终在对决之中,灭了阿士亚,灭了鞍然。

那么站在太君的身边,看着她爱了一辈子的男人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时,她没有想过毒死他,是,她一丝一毫也没想过要毒死他,她脑中就一个死字。是她自己死!杀死自己没那么难,至少对绮罗来说一点也不难,轻轻的咬破藏在舌下的小蜡丸就行了。她开始制毒,并且略有成效时,鞍然人便开始找寻她,她一点功夫也不会,就算每日跟在太君身边,其实也并不代表绝对的安全,程喜在她的身边加了人手,她想想还是在自己舌下准备了蜡丸,当有危险来临时,她是程家的人,她不能让程家为她而蒙羞,这个她连太君也没说,所以当她倒下时,太君惊恐的叫人,并且想撬开她的嘴,挖出毒来。

绮罗那时就对太君笑着,太君的泪就一滴一滴的滴在她的脸上,她笑着,最终对太君只说了一个字。

“娘!”

她叫了太君一辈子“太君”,从来就没叫过娘,当然,卢氏,安澜郡主也都只是叫太君,家里除了程喜程乐,没人叫太君‘娘’。那时,绮罗已经没力气说什么了,她这个字,只是想说,我不想做你的媳妇了,我想当你女儿。

太君年轻时跟随着老公爷戎马半生,没安定多久,老公爷,儿子们去了,她又得为程家的荣誉疲于奔命,其实对太君来说,真的一直伴在她身边最久的,就是绮罗。即便是亲生的女儿,其它也没这么长时间。太君抱着绮罗放声大哭,喃喃的说道,“如有来生,汝为吾女。”

绮罗就是在这句话里,闭上眼的。她不是程安的妻了,她是太君之女。此时想想,都觉得有些可笑,是啊,她那时追求的是什么?其实说白了,除了不想面对自己的失败,她更不想面对太君拿自己做的解药,去救程安的妻子,子女吧。

她也明白,就算她死了,太君也会拿,不过她不是没看见吗?眼不见心不烦,我被你们逼死了,然后你们吃了我的药,活下来了。想必也够堵心的,除非你们已经无心了。不过也是,本就是无心的人,有什么可堵的。

她想想又苦笑起来,自己真傻,用自己的死还是成全了程安。自己死了,太君才好去救人。不然,自己只要活着,太君与程喜面对着自己,再怎么着,也不敢真的把程安的妻小接回来,他们不敢,因为自己不是药房的小绮罗了,而是段军医,克敌制胜的关键。有用的自己和投敌叛国的孽子,还有鞍然皇族的余孽,谁轻谁重,一目了然。

依着太君,宁可把儿子关了,派人去抱回孙子、孙女,至于说那个女人,太君一定不会要。这样,至少,在太君看来,他们一家是团聚了。只是这个不是绮罗想要的罢了,她死了,太君抱着她哭,真的流过泪就算了。

所以这毒的解药绮罗早就做出来了,做完了,还觉得自己是傻子,可是做了又不能扔,只能放在箱子里不管它,换别的做,没想到竟然还派上用场上。

刚刚已经给程平吃过了,然后给边上的人吃了预防的药丸,因为这毒是会传染的,当时为了预防,她做了很多的实验,这个比解毒丸做得好多了,她对程平没把握的原因也在这儿,她治的都是一发生,就马上治疗。像程平这样,中毒十多天的,她不是没治过,但是治的全死了。不然她也不会受这刺激,拼命的研究解药了。

最后只剩下程家兄弟了,程喜还吊着胳膊,不过即便是如此,还活蹦乱跳着,想想,程喜能镇守边关十八年也不是没有道理,光那份坚忍之心,就非旁人能及的。她先看了他的伤,没有被感染的痕迹,然后号了脉,确定他没事了,还是给了他一颗预防的药丸,让他吃了。

“为啥?我之前吃过护心丸了。”他还不知道大哥中毒的事,太君是强人,她根本没告诉他们,出了什么事,只是让他们来给顾夫人看看。所以,此时他们关了铺子门,就在铺子里查,不会让人打扰到程平。

程安扒开了弟弟,盯着绮罗,“出事了?”

“快点吃了。”绮罗很累了,不搭理程安,对程喜吼着。她不自觉中,带入了上一世的角色,她是程喜的二嫂,她正常时,会叫程喜一声将军,或者小叔叔。烦,累时,也会吼他两声。谁让自己是二嫂呢。上一世的程喜就算做了将军,对她也恭敬有加的。

程喜被她一吼还有点吓着,老实的吃了药,才反应过来,这只是位医女,又不是他嫂子,凭什么吼他。正想反驳,被程安给拍了,盯着绮罗。

绮罗没力了,她不知道是回忆让她身心俱疲,还是刚刚抢救程平,让她疲惫不堪,她真的不想解释什么,直接拉着程安的手腕给他号脉。

程安此时已经把盔甲脱了,此时程安的身上没有檀香味,显然,他身上是没有伤的,她轻轻的松了一口气,把药丸给了他一颗,他默默的吃了。还是盯着绮罗。

此时,铺子里只有太君,大奶奶卢氏,程家兄弟了。哦,绮罗身后还有顾仁和柴波。

“太君,他们没事。让人把二爷、三爷的盔甲,跟大爷的一样,泡在石灰水里。还有派人排查一下回来的军士,若有跟大爷一样的,马上圈起来。我会马上制一些药,不过…”绮罗迟疑了一下,没说下去。

这会,她真的只能全力救程平,那些普通的军士,若真的染上,同样的与程平一样,十多天了,其实,早死了。就算勉强活着,等着的也是死。所以什么时候,普通人的命是没权贵值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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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章就交待了,本文书名的来由,绮罗是贤惠的妻子,媳妇,她不想伤害任何人,她的毒,是指她真的是会使毒的,她全身都是毒。她的毒为程家得到了最后的胜利,当然,也让她面对了她人生最大的悲剧,于是最终她用自己的毒,结束了自己的命,是宿命,也是无奈。

第三十九章 医者

一更

“你救不了?”太君咬着唇。

“太晚了。”绮罗也无奈,再一次,上一世无数次面对战士无助的眼神时的挫败感,压在心头。她只有一双手,她就算每一次把自己累死时,她也不能每个人都救,最终她都得取舍,她选那能救得活的,选那救活了,生活质量好一点的。她很清楚,在救活一部分人时,她牺牲了另一部分人。明明以为十八年的训练,让她已经刀枪不入了,没想到,重头来,她还是会痛苦。

“大郎呢?”太君比绮罗明白,她看到绮罗的无奈时,其实已经很讶异了。绮罗虽然痛苦、无奈,可是她一早就已经选择了,她很冷静的安排了,最早给在京的家人们排查,因为他们时间最短,就算感染了,他们是最有可能救活的;其次是程安兄弟,他们时间也久,万一有事,可以与程平一起接受治疗;但是其它人,她只能提供药品,其它的她只能眼不见心不烦了。

“我只能尽力,但太晚了。”绮罗直视着太君,此时她终于可以说了。

“若三天前呢,若三天前,你闻到气味呢?”太君最终还是没控制住。

“是啊,三天前,三天前我知道,也许我比今天多一分把握。不过这个毒七天就伤及五脏,十天就会暴毙,五脏化做一滩血水。大爷应该中毒之后马上吃了护心丸,护住了五脏,才能坚持到今天。不然。三天前,不,他已经死在回来的路上了。”绮罗摇摇头。

她不怪太君的咄咄逼人,她虽然不是母亲。可是她能理解一个母亲的心情。若是三天前,她意识到程安身上的气味,是有人中毒了,就算不是程安,是程平,她提前那么长时间,程平被救活的可能性就能多一分。只是那时,她忽略了。是啊,她忽略了。她被顾仁的突然归来,而被打乱了。

“对不起。我错了。大爷那边。我会尽力。”她真是头痛。

顾仁把她轻轻的扶起,她对顾仁轻轻叹息了一声。

顾仁笑了,他第一次看到妻子这么无力的时候。

“没事。没事。我们是大夫,不是神,我们做不到神才能做到的事,无愧于心就好。”顾仁轻轻的说道。

“也许我救不活他,怎么办?”绮罗想要救他,只是她不知道能不能。就算知道此时这么说有撒娇的嫌疑,不过她突然想对他这么说,两辈子,她没跟人撒过娇,这是第一次。

“那也没法子。那是他的命。”顾仁笑了一下,回头看了程家人一眼,“你救了他们一家子,如果你一直不发现,大爷的毒会传给他们每一个人。一个也活不了!”

绮罗笑了,这就是顾仁,不管什么时候,他都无条件的站在自己的身边。从不管对手是谁,是啊,若是生意人的顾仁,也许不会冒着得罪程家的风险说这个,可是这是丈夫顾仁,他愤怒太君的理所当然,于是反击了。是啊,若不是上一世对太君的感情,她也会愤怒吧,她正在救,她其实没有义务救的,她是大夫,你们没来看病,我哪知道你们家有病人?我自己发现了,还努力抢救中,结果还说我救晚了。是没地说理去。可是她却明白,没有理的,她曾经也是那不讲理的一员,因为她的地位就能让她不讲理。道理本就是上位者定下的。

“你回去跟公婆说一声,我可能有一段时间回不去了。”她慢慢往后走,边走边说,不管如何,现在已经接了病人,就得尽全力,不管他是谁,在仁心堂,他们就会尽全力。

“没事,做你想做的,你不欠任何人,你只是在救人罢了。”顾仁对她笑了一下,回头狠盯了程家人一眼,轻轻的扶着她去了后面。

卢氏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刚刚其实大家已经听得很清楚了,大爷只怕不成了,早上出来还好好的人,现在却说不成了,这让她如何接受。

程安和程喜也呆了,他们没想到竟然会这么严重。

“老二,你去军中排查,这会传染。”太君抬眼看向次子。程安深深的看了后院一眼,抱拳而去,程喜看看母亲,不敢动了,只能老老实实的站在原处。

太君看了小儿子一眼,回头看了长媳一眼。

“别哭了,到后头看看老大去,这会他还清醒着,你哭成这样,让他看到。”

卢氏止住了哭声,可是泪水却止不住的往下掉。

“老三,送你大嫂回家,省得你大哥还得担心她。”太君不耐烦了直接对程喜斥着。

程喜无奈,虽然也挺喜欢大嫂的,但是母亲虽然不常发火,可是真的说出话来,纵是老爷子也不能反驳的,所以此时,程喜只能对大嫂长揖一下,过去扶她。卢氏也知道,自己不能在程平面前哭,可是让她这么走,她却也不愿意的,两相就纠缠起来了。太君实在看不下去了,直接不搭理他们,自己到了后院,却也不往跟着站,段大夫,绮罗,柴御医正在商议着治疗的方案,刚刚一切都是应急的,此时,如何救命,他们三人还得再商议。

“不如就这样蒸浴,不停的在热汤之中加入解毒的药汤,由肌肤渗入,以解血毒。”

“这太慢,要不要试试换血。”柴御医说道。

“您会?”绮罗忙看向了这位久负盛名的御医大人,一脸惊喜了。换血是华佗的医书中第一次提过,过过华佗的那本医书本就是残本,传到此时,都不剩下什么了。所以光有一个名字,让他们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