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柴波倒是说得理直气壮了,他知道的跟他们一样多,此时程平的毒已经深入骨髓,想要把这毒彻底的解了,几乎就是不可能的了。而且现在已经不是能不能解毒的问题了,现在问题是怎么救命。

“先安五脏,再解毒如何?”段大夫抚着须。

“毒不解,五脏难安。”柴波马上摇头,意思明确,五脏皆由血来滋养,血毒不清,五脏如何能安?

绮罗之前治过,不过病人都死了,她当时也有详细的记录,不过那是当时,她能把那时的记录找回来吗?明显是不能的。不过做法却还多少记得一些。比如说,父亲说的,先安五脏,再清血毒,这是她最早做的,显然,作用不大。这边安五脏的药下去,那头就吐血了。

华佗的换血法,她也不是没想过,只是凭着书中那语焉不详的几句似是而非的话,她真不敢拿人命开玩笑。赌总要赌点有谱的,那就完全没谱了。

“用护心丸护住五脏,在用内外法?”顾仁插嘴。

绮罗回头看着他。

“刚说了,护心丸是程大人能到今天的关键,显然,这是对心脉有用的。有用就继续给他吃,解毒,药丸不成,我们用汤剂,内不行,我们内外兼修。”顾仁反正是提供思路,他可不是开方,所以说起来没什么负担。

“也对,死马当作活马医吧!”柴波竟然点了头,虽说那话还不如不说。

果然段大夫瞪了他一眼,此时,他还真不知道这就是闻名天下的御医柴波,不过段大夫没空搭理他,“护心丸延缓了他的命?”

“是,不然受伤七到十天,就没了。”顾仁马上说道。

段大夫给程平再耗了一下脉,想想,“宏毅的法子可以一试,不过不用汤药,只用汤浴。程大人,你平日也会些内家功夫吧?我们会在你的药浴盆里不停的加入汤药,而你要做的,就是练功。可以吗?”

绮罗明白了父亲的意思,解毒的汤药直接饮用,会影响护心丸的作用,用护心丸加强心脉,而解毒的汤浴从皮肤渗入,也许慢一点,但安全。而让程平在这种情况之下练功,只是为了加速血液运行,其实跟自己刚刚用十颗麝香丸的功效一样。

拿了护心丸,用黄酒化开,给程平喝了。程平看了绮罗一眼,绮罗忙对他笑了笑,“他们都没事,都很好。所以安心治自己的伤,你若没了,大嫂就太可怜了,努力!”

程平也笑了笑,靠在了浴桶边上,刚刚笔直的背终于放松下来。绮罗轻轻的叹息了一声。招呼童子在浴桶下加热了,这是医家药蒸专用的,下面其实是可以生火保温的。而此时,因为是药蒸法,火要略大一点。

太君就静坐在回廊下,当绮罗说,‘大嫂就太可怜了’时,她抬起了头,而顾仁也看着绮罗,她没叫卢氏为大奶奶,而是随口叫的大嫂,她那时,自己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不过他们都没打扰她,她开始开方,和段鼎柴波一块讨论,甚至他们还讨论了,麝香丸的配方,会不会与他们新药方的冲撞,如何利用麝香丸与新方相辅相成。

顾仁懂行,可是他只是懂行,此时听三位真正的大夫在讨论治疗方案时,他终于知道自己缺在哪了。自己不仅仅是胆小,而是正如绮罗说的,医道,易懂难精。曾经一直觉得自己只是心慈手软,现在明白,自己其实是没有自信罢了。他太明白内中含意,也明白自己其实是做不来的,于是从内心就排斥了。

所以这才是她让族中的孩子学药的原由,因为她很清楚,那些孩子中,能有一两个能学出来,就算是祖宗保佑了。更多人,就只能像柳姑父那样,做个平凡的医者罢了。

第二卷完

第三卷 败军程家

第一章 决断

第二更

程平和老公爷一块留在了仁心堂,绮罗也留下了。程平就泡在药汤之中,而且就在院子里。太君倒是想跟绮罗说说,让儿子能不能别这么在院子里,毕竟已经是深秋了。绮罗对老太君还不错,就算被她置疑了,不过十八年的情谊,还真不假。她看看天,好一会儿,才说道,“解毒的法子很多,但是最有效的,就是以毒攻毒,药浴汤是剧毒,只能放在露天的地方,不然照顾他的人,很容易跟着中毒。”

太君不再说话了,只能柱着拐杖靠在了廊柱上,这些日子,太君除了为程家败军之事奔走外,其它时间都留在了仁心堂。御医柴波都留下了,而且不眠不休,皇帝再怎么着,对柴波还是信任有加的,派小苏拉来看柴波,直接被柴波赶走,他忙着呢。

小苏拉又不懂医术,只看着老公爷在屋里,浑身发烫,神智不清。而程大爷在院里泡着,脸一半用黑药泥包着,看着可吓了。他也就回去如实汇报了。

“柴御医?他很忙,忙着跟段大夫,段姑娘研究药方,人都瘦了,显然救不救得活还是两两之数。”

皇帝想想也是,若不是救人性命,柴波也不可能一直留在仁心堂。皇帝也算是中兴之主,老爹留下一个乱摊子,要他收拾。刚把长达十年的内乱给平定了,外敌又要入侵。他觉得自己真的是起了葫芦按了瓢,这也就算了。内乱如何发生的。他很清楚,门阀林立,各有壁垒。像程家,秦家这样拥兵自重者。他已经厌烦透了,所以程家这回去打这场必输无疑的战争,他是预料到了结尾的,活着回来,就是败军之将;若是死了,他的儿子还没成气候,倒是可以马上削兵权了。结果现在结果是,老公爷誓死与敌周旋,为第二次援军争取了时间。虽说是败了,可是这回败得是很有气节的。

鞍然虽说面上强硬。可是却也不敢真的再战。他们很明白。永安朝是拖得起的。而他们是死一个少一个。于是永安朝一求和,他们马上就不打了。和谈之时,大家显然都知道对方的底限在哪。倒是比较顺畅。这比自己当初预想的好多了,若不是老公爷的忠诚,只怕没有这么好的结局。

当然为帝者,对武将还真没那么多好心,他更深一层的考虑是,秦家!这回秦家可是毫发无伤。若是自己把程家打下去,那么兵部就是秦家一家独大,这太凶险了,这非他所愿。

于是在太君的奔走之下,在程家父子慷慨赴义。此时生死未卜的高风亮节下,朝庭终于下了旨意,表明,鞍然一战,程老公爷与右将军程平奋勇杀敌,加五百户食邑,程平还封了一个伯爵。这就是结果,朝庭承认了程家虽败尤荣的战绩,他们安全着陆。

若是之前,太君也许是会开心的,可是现在,程平泡在药汁里,没人敢说,他能活,老太君心无刀绞。其实人真是这样,若是说程平真的死在了战场之上,老太君也会痛苦,也会伤心欲绝,可是万万比不上此时看着儿子明明很清醒,却离死神不远那种揪心,就如凌迟一般,一点点看着儿子的生命在消亡,自己一点忙也帮不上那种痛,比一时的剜心之痛,痛苦万倍。

怪谁,其实谁也怪不了。她也知道自己那天把顾夫人得罪了,不过她竟然觉得顾夫人不很生气,反而顾家的小子更生气。是啊,她是母亲,她迁怒得不是地方,但她是母亲,她总想着要迁怒。已经过了一个月了,儿子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了,儿媳妇,只敢躲在柱子后面偷看,因为她止不住泪。

段神医,顾夫人,柴御医都瘦了,他们真的尽力了,果然救不活吗?她思索了很久,下定了决心,柱着拐慢慢的敲着暂作休息室的诊室。

顾仁正给柴波,段鼎,绮罗盛鸡汤,这是他从家里带来的,绮罗已经一个月没回家了,程家父子的事,外头也传得沸沸扬扬,这回绮罗虽然不是主角,但是能跟在御医柴波的后头学习,对长春堂来说,也是一件幸事。对提升长春堂的名声有帮助。所以就算这么久没回家,婆家也都没说什么。当然,主要是,顾仁两头跑,白天回去,晚上过来。谁也不能说绮罗红杏出墙的。

“程夫人。”段鼎先看到,忙站起。

柴波对太君也挺敬重的,也跟着站起。而绮罗几乎是跟段鼎一同站起的,不过她站起的姿式是最好看的,利落之中,带着几许柔美,这非一日之功能练得出来的。

老太君对他们笑了笑,“打扰各位用点心了。”

“如若不弃,一块用点吧!”绮罗请老太君坐下,给她布的碗筷,连擦手的布巾都放在一个小碟之中,摆在老太君的右手边上。

太君怔了一下,这是自己在家的习惯,再看看,绮罗对段鼎和柴波也这么摆着,连顾仁面前也有一套,顾仁表示很无语的拿布巾擦着手,显然已经是认命了。柴波和段鼎倒是挺习惯的,他们是学医之人,随时洗手,擦手,这都是生活的一部分了。

绮罗端上汤,一人面前还有一块胡饼。显然,他们就算是用点心,也不会随随便便的抓个饼子乱咬。

点心都上了桌,有话也不能说了,五人安静的吃着点心。而对段鼎,柴波,绮罗来说,此时就是放空脑袋,让自己能歇一会,想想下一步该怎么办。

终于吃完了,丫环收走了碗筷,绮罗顺手擦了桌子。看她仔细的样子,太君很确定,这丫头不是一般的洁癖。一个月了,她瘦了很多,但头发一丝不乱,她的衣服也没有在忙乱中,出现什么褶子,污渍。

而这些日子,有时,她在也这里留宿,就在诊室里,她不想离丈夫儿子远了。她也注意到,绮罗没躺下,她除了去内院洗澡更衣,留在外头时,她就没见过她躺下。她总是坐在诊室的一角,靠近门边的位置,背后垫一个大大靠枕,就那么靠着打盹。她的丈夫会劝她躺下睡一会。她就笑,但却没有改变过。

太君知道,她是怕夜间有事,不好起来才这样的。不过这又让太君怀疑了,这也是自己的习惯。她行军多年,深知,在军营之中,男人与女人的不同。男人可以随意的套上盔甲就马上投入战斗,而妇人却不可能,就算把长发与男人般束起,但妇人的头发比男人的长得多,收拾更不易。衣裳也是,为了害怕夜间的偷袭,她们能做的就是穿戴得整整齐齐的,然后不让自己躺下,以保证随时能第一时间投入到战斗之中。

她不否认,这种习惯其实很多女将都会有,但绮罗是医女,她为何有?显然这不是段神医教的,因为在另一间诊室里,段神医和柴御医都已经睡得很沉了。所以此时,绮罗是在守夜,无论谁出了问题,作为年轻的她可以马上起来,让柴波和父亲都能好好歇歇?

“程夫人,可有何事?”段鼎看太君一直盯着女儿,忙拱手问道。

“已经一个月了,平儿可有机会?”太君慑住心神,直接问道。

“已经一个月了?”柴波还真没计算过,忙看向了绮罗。

“是!”绮罗笑着点点头,她挺喜欢这老头的,看着跟父亲年纪差不多,但性子就活泼多了,医术也高,这一段时间,真的让她偷了不少师,她一直与段鼎一脉相承,没什么机会接触外面的名医,这对她来说,其实也是有一定的局限性的,此时柴波的出现,多少也是在她医术的瓶颈之上打开了一个小口,一下子就豁然开朗了。很多之前没有解决的问题,现在都有了突破口,这让她这一段时间,并没有因为程平的毒而压抑的原因,她知道,自己又上了一新的台阶,这对一个醉心医术的人来说,自然是无比的喜悦的一件事。

当然,她还真不是不在意程平,但是她上世真的经历了太多的生离死别,眼看着无数的生命就在她身边消亡,她其实这方面比段鼎强多了,段鼎没有她一天之内就能看着数千人瞬间死去的经历,一个程平,救了一个月的累心之举,让段鼎真的有些疲惫不堪,脸也就更黑了,而绮罗却淡定很多了。

“你说!”柴波捅了绮罗一下,意思是,你最小,你来解释。段鼎也对女儿点点头,他真的很累了。

“太君,大爷的毒这一个月,我们清了十之**。他的五脏也修复得差不多了。但是…”绮罗深吸了一口气,“但是,上回民妇说过,大爷来得太晚了,毒已经深入骨髓,只要大爷离开浴桶,毒血就会不停的出来,他还是会死。”

“没有办法了吗?”

“我们商议了一个法子,不知道成不成。不过成了,大爷就能活着。不成,也不用不这么痛苦了。”绮罗想想说道。

“那试试吧!”太君直接说道。

大家一块诧异的看着太君,都不用想想吗?当然,除了绮罗,是啊,除了绮罗,她实在太了解太君了,对她来说,此时泡在药水中的儿子,是生不如死的,还不如让他来个痛快。

ps:

就知道不能两卷一块发,因为我要建立新的分卷,上卷的最后一章就得老实的发布之后,才能建立新的分卷。早知道只发一章了。业务不熟啊。

第二章 程平

绮罗开始准备了,他们三人商量了很久,这一个月,除了是不停的在给程平解毒之外,他们其实是在寻找一种方法,像程平这样,能毒入骨髓,又神智清醒,有强大坚忍之心的并不多。他们一边试药,一边还会问程平的感觉,这对他们来说实在是一次很珍贵的经验。连段鼎,虽然觉得救不了而痛苦,但是他却也在为这次珍贵的经验而兴奋不已。

所以一个月的时间,足够他们积累经验、数据,然后进行最后一搏了。毒入骨髓怎么救?总不能把骨髓抽出,让新的骨髓长出来吧?其实这个也可以考虑,他们试过,一天抽出一点点,但是结果是,新的跟旧的继续产生新的毒素。他们最后的一击是,平衡之道。

中医其实处处讲究的就是平衡之道,中医认为,只要身体里各处都平衡了,人的身体才会好。现在既然他们已经去除不了程平身上的毒了,那么,他们就用其它的毒加入到程平骨髓之中,让它们自己平衡去。

其实看着似乎觉得挺简单的,但是这却是最难不过的。首先,得确定是什么毒来克制。不是什么毒都可以的,弄不好一剂下去,与先前的合成一气,程平就一命呜呼了;其次就是剂量了,找到合适的毒,还得有精准的剂量。不能多,也不能少,多了,程平也得死,少了没用,就得被吃掉。

所以这对柴波,段鼎。绮罗来说,都是不小的挑战。绮罗倒是知道什么毒能克制,不然,这些日子。程平能活着被他们折腾?但是剂量就是问题了,抽出程平的血,打在兔子身上,待兔子不成了,开始试着打入新的毒素。结果并不乐观,后院的石灰桶里已经不知道化去了多不兔子的尸骨。

现在就算他们找到一定的剂量,其实,他们也不知道这个剂量对不对,用柴波的话说,死马当活马医吧。

这边他们准备着。那头。程家的人都来了。不管成不成的,总得当最后一面见了再说。

当最小的程乐扑到桶前时,一下子被绮罗伸手拦住。当然,她也被习武的程乐撞到了木桶边上,顾仁真是被程家人气疯了。

“懂不懂规矩?这是医馆,离远一点。”

程乐还真没被父母之外的人这么吼过,一下子就吓傻了,绮罗的背被撞了一下,有点疼,轻轻的放开了程乐,动动肩膀,慢慢的站直。“不要碰任何东西,也别靠太近。”

“乐儿,听姐姐的话,这里的东西都有毒。”程平柔和的看着妹妹。

“大哥,他们都不让我来看你,你没事了吧?”程乐还想靠近一点,他们几个小的,其实都很依恋着大哥的,结果说大哥伤得很重,她就一直闹着来看,结果看到大哥泡在漆黑如墨的药水之中,脸也跟之前不同了,她就再也忍不住,泪流满面。

“大哥没事,你都多大了,还哭。”程平还是一派云淡风清。

“大哥,我要走了。”程安拉开妹妹,轻轻的对哥哥说道。

“去哪?”程平马上瞪圆了眼睛。

“送公主出嫁,朝庭已经亲封了宁亲王之女为安澜公主,和亲鞍然。我为送嫁统领。”程安一脸死灰。

原本绮罗已经让开了,去准备药品,听到这儿,不禁抬起了头。顾仁就在她身边,轻轻的拍拍她的手背,她看了顾仁一眼,轻轻的叹息了一声,低头继续准备药。

宁亲王家安澜郡主原本在上一世嫁给了老三程喜,以表达皇家对程家忠烈满门的褒奖,而这回,同样的战败了,程家当然没有资格去娶郡主了,但是,这位郡主加封公主,被弄去和亲了。往深了想,朝庭得多讨厌宁亲王这个人,才会这么对他的女儿。由此,也可想到,上一世,朝庭把安澜郡主放到程家,也没安什么好心吧。

不过她也和安澜郡主做了多年的妯娌,说起来,安澜郡主的脾气是暴躁了一些,不过人真不是坏人,有事时,她也是真把自己当成程家的一份子,不会把皇家看得更重。就凭着这点,她其实还是认同她的,知道她要去和亲,想到当初那位和亲公主那苍桑,漠然的脸,她的心不由的绞痛了一下。明明是男人的世界,为什么让女人来承担责任。

程平也低下了头,好一会儿,“程家丢的面子,不能让别人去捡,你好好去吧。路上小心!”

程安没说话,但眼睛里透出了浓浓的悲哀。

程喜不敢说话,老实的站在边上,这一个月,他真的长大了,曾经有父兄为他遮风挡雨,现在父亲躺下了;大哥生死未卜;二哥要担起程家的责任,而他,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真的什么用都没有了,他的心被打击得无法形容。这些日子,他都过得浑浑噩噩的,现在看到大哥,他竟然脑子一面空白,最后一面吗?

卢氏倒是平静了,静静的就到了木桶边上,绮罗本想拦的,可是手都伸出了,最终收回了,拿了一颗解毒丸她,便退到一边。

程平其实知道妻子一直躲着偷看他,他知道,她怕在自己面前哭,会影响到自己,现在终于能见了,他倒是说不出什么了。

“嫁我,你真的亏了。”程平好一会儿才轻轻的说道。

“知道就好,段姑娘的医术挺好的,真的,我觉得她能救你,所以你要听话,你亏欠我的,让我再成寡妇,我恨你一辈子。”卢氏厉声说着。

“好!”程平笑着对妻子说道,那干瘦还包着黑黑药泥的脸,一下子好像充满了阳光一般。

绮罗这一刻突然明白,卢氏为何不离开程家了,卢氏和自己一样,对她来说,只要不离开程家,她就还是程平的妻,谁也不能把程平从她的身边夺走,这个温暖的男人,就永远是她的。所以这也何尝不是一种幸福。或者又是残忍,当爱情太完美时,一切就变得太残忍了。

太君没上前,她还是静静的坐在回廊的边上,柱着拐。其实此时的太君身体还不错,根本就不用拐的,刚刚老公爷回来时,她虽说被程安扶着进来,但是被扶着,也只是因为她是老夫人,这是出来的气势,可过了一个月,身心俱疲的,不仅仅是绮罗他们,对家人来说,一个人重伤已经是太大的伤了,现在他们家俩个,其实更伤吧。

把人都赶走了,柴波,段鼎,绮罗三人开始分工合作,这是一上连续的工作,要连续三天,而且这是体力活,三个人,其实算起来柴波老,绮罗弱,强点的就是段鼎,不过他连续一个月的密集诊治下,他其实也快不成了。一个疗程完了,柴波和段鼎就直接回诊室躺下了。绮罗因为有老爹和柴波的护持,她刚刚用力最少,所以剩下的事都是她的事了。收拾完了,号了程平的脉,自己找人搬了个春凳放在浴桶边上,晚上她要守夜,这三天,也是最关键的三天,不能有丝毫的闪失。

“我会死吗?”程平突然又问道。

“谁都会死。”天很冷,入夜更冷,绮罗偎在被子中,边上还点起了大大的火盆,不过即便是这样,露天之中,她还是觉得自己骨头在发抖。

顾仁睡了,这些日子,其实顾仁比她还累,得帮她找药,得回长春堂管事,还得回来给她帮忙,晚上,也陪她睡在诊室里,她一动,顾仁就得跟着起来,昨天都有些风寒的症状了,刚刚绮罗逼着他喝了一大碗药,让他就在边上的诊室里好好睡一觉,不然此时,顾仁也一定会陪在她的身边的。

“你明知道我问什么。”程平轻轻叹息了一声。

“我不知道。”绮罗轻叹了一声,这已经是她无数次说这句话了,她不知道,她不愿意给别人虚假的承诺,她也不想轻许承诺,真的答应了,她就会去做,虽然有点傻,不过,这就是她,没有办法。

“你真的对程安没一点好感吗?”程平望着冬夜的星空,之前,他好像从来就没这么长时间的看着天空,发过呆,以前好像一直忙忙碌碌的,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忙什么,就好像一点空也没有。这一个月,他知道自己快死了,好像一下子就放空了,仰头望天,什么也不想,突然很舒服了。是啊,很舒服,不用担心任何人,包括自己,他第一次觉得很舒服。

然后看看边上美丽的少妇,他突然想到曾经他陪程安长久的凝视过这位,看来程安是比自己有眼光,这女孩是值得让他倾心爱的,不过,可惜的是,她不爱他。不过再想想,妻子曾经说过,这女孩应该不是真的对程安无一点的好感的,也许人快死了,就变得八卦了,或者说,他不想这么安静的等死,于是想找人说说话。

绮罗沉默了,这个问题好像不该他来问。再说,问了又如何?他们早就不是一条线上的人了。她的丈夫就在屋里,而这个男人却问她,她对另一个男人有没好感。

“对不起。”程平果然是很温柔的男人,他马上道歉了。

绮罗还是不作声,沉默有时,就是她的保护色,她喜欢这样,沉默着,任着思绪乱飞。

ps:

我挺喜欢程平的,你们喜欢不?今天没时间,二更不可能了,抱歉抱歉。

第三章 战局

一更

“卢氏也许不能再生孩子了,我若死了,她回娘家再嫁都难。给别人做继室,替别人养孩子,然后呢?一辈子其实会很凄凉。可是留在程家,老二、老三会成亲,生子。她一个所谓的长媳,无子膀身,更凄凉。所以你说得对,我得活着,至少她还有我。绮娘,请你帮我。”程平靠着浴桶壁轻轻的说道,他没叫她顾夫人,也没叫她段姑娘,他叫着她的名字,就像她叫卢氏大嫂一样。

“她不是不能生,只是要养。”卢氏的身子绮罗很了解,妯娌们的身体都是她照顾着,所以卢氏身体怎么样,她知道得很清楚。上次的小产对她的伤害是不小,不过若是休养生息,过几年,调养得当,她还是可以生孩子的。不过那时卢氏能不能生,还真没什么用,她也就从来没提过。现在听程平的意思,卢氏是因为不能生了,于是才不回娘家的。

是啊,老爹一定说,以后生育困难,得调养,结果这些悲观的人们就觉得那是安慰的话,干脆放弃了。绮罗真心的想骂人了,不过她一点也没觉得程平叫她绮娘有什么问题。

程平怔了一下,侧头看着绮罗,好一会儿,想到当初段鼎的话,才恍然,段家父女还真是同一种人,他们玩不来那种虚的,所以他们说的话,最好老实的看字面上的意思。

“所以明天我要告诉她,若是我死了。让她找个好男人再嫁了,你记得告诉她,她可以生孩子,生很多孩子。”程平点点头。似乎松了很长的一口气。

“这回的仗怎么打的?”绮罗没搭理程平那小儿女样,她既然已经不能睡了,那么也问点她想知道的吧。这一仗打得比她预想得要长得多,所以想想看,中间一定是有什么问题了,十八年的军旅生活,有些东西是刻在骨子里的,所以正好趁这机会问问。

“什么?”程平不知道绮罗会对战场感兴趣,竟然会问他这个。

“老公爷为主帅,焦公为前锋。你为右军。对手是鞍然国舅郎里。他们以逸待劳。你们救援算是及时,不过打了近两月,焦公战死。老公爷想来是身先士卒了,你右翼救援,最后一仗,想冲破郎里防线,希望鱼死网破,破茧求生吗?”

“是破釜沉舟!”程平翻了一个白眼,不过侧头看着绮罗,这种排兵列阵,就算是普通的战士都不可能说得清楚,而绮罗这个普通的医女。竟然能说得头头是道,她不是夸夸其谈,她是想知道。

“其实战术是对的,两个月,对方和你们一样疲惫不堪,老公爷这么做,一鼓作气,很有机会。为什么功败垂成?”绮罗侧头看着程平。

“那是焦叔已经战死了,我为前锋,带着老二,老三带着一队人冲过防线,直取郎里帅帐。不过战局瞬息万变,我们本来已经冲出了重围,我快到郎里跟前了,只差一点。突然冲出一队人马,救走了郎里,好在那时程安机灵,他在我身后举枪扔了过去,郎里右手没了。一整个手臂,就被他的一枪打掉了…”说到这儿,程平不禁微笑起来,这是弟弟做的,他们冲到帐前,他们卸下了敌军主帅的一条手臂,这也是战功。

“再左点,就能穿心而过了。”程安不知道从哪窜了出来。坐在地上,轻轻的说道。

“他有护心镜,而盔甲最好折断的反而是关节处,你弄掉他的手臂算是大功一件了。”绮罗摇头,冥想着当时的情形,主帅掉臂,避让于后,这明明是有利的战局啊。为什么会输?低头想着,“一队人马冲出来救了郎里,那么,你们其实是没有反应过来的,你们还在继续冲锋,然后你们被打入了包围圈。老公爷在外策应,为了救你们,只能改变战法,最终功败垂成。所以当时,你们兄弟三人全在包围圈里了?”

“是!”程平笑了,侧头看着绮罗,“你怎么猜得到?”

绮罗不搭理他,觉得这问得,这还用猜?她其实也是懒得想多了,若是平常人家的妇人,谁没事喜欢谈军事啊?连卢氏、安澜郡主都不爱听,她是跟着太君太久了,在军队时间太长,于是很多东西都成了一种本能。她低头想自己的,好半天才抬头,“所以你现在活着,不仅是护心丸的作用,而是他的药还没成熟。”

“你说谁?”程平看着绮罗。

绮罗笑了,轻轻的摆摆手,这个说来就话长了,起身从程平的浴桶里舀了一些药水出来,再把边上新熬的药汁倒入。守夜守的就是这个。白天,柴波和段鼎用针炙引药入脉,而绮罗要做的是就是准时准点,定量的把新鲜的药不断的加入到小浴桶之中。

绮罗其实一直把阿士亚当成最大的对手,却忘记了,在这一役里,阿士亚还是无名小卒,所以此时,这毒并不像后几年那么成熟,于是程平这倒霉的,成了他们试药的第一靶了。

“所以这回中毒的并不多对不对?”绮罗加完药,看向了程安,想通归想想通了,有些事还是得问问的。

“只有大哥一个。”程安点头。

绮罗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她的阿士亚还会有一战吗?她突然有点期待了,是啊,现在的她与尚且青涩的阿士亚一战,那么谁会是谁的师父?

“你见过死人吗?”程安突然说道,他在火光之中看到了绮罗的期待与兴奋,程安有点气愤了,她懂什么叫战场,什么叫战争吗?她只怕看到成堆的尸体,连胆汁都会吐出来的,现在却这么兴奋,只能说,此时的绮娘与自己当初一样傻。

“很多。”绮罗实话实说,她真的见过很多,成千上万的士兵前赴后继的倒下,她那时的眼睛都被血填满了。开始时,流泪。可是后来,泪流干了,剩下的就是恨了。可是没办法,她救不了,那种无力感常常压得她吐不过气来。而太君就坐在城头上,静静的盯着,只对她说,‘我就坐在这儿,绝不退让一寸土地。’

太君绝不退让一寸土地,以后她就陪着她站着,慢慢的,她也习惯了。

“杀过人吗?”程安笑了,他还是觉得绮娘太单纯,战场绝不是她所想像的样子。

“也很多。”绮罗抿着嘴,坐回了原处,用被子把自己包住了,下巴撑在膝上,闭上眼,最后的鞍然人,就是程安的妻和子女。她灭了那个种族,但她不后悔,她从来就没后悔过,再回来一百次,她也会这么做。

“吹牛!”程平笑了,一个十六岁的小妇人,敢说自己杀过很多人,怎么着他也不会相信的。

“一将功成万骨枯,名医的练成,其实也是一样的。为你的毒,你知道我才杀死多少兔子吗?兔子不是人,可是兔子还没侵略国土,毁我庄稼,杀我百姓。古时名将说,‘犯我中华天威者,虽远必诛。’杀来犯者,不算杀人,就像我用兔子试药,因为我知道,我在救人,所以我没错。”绮罗沉寂如水,说得异常清晰,也在这清冷的夜里,显得尤为的冷酷。

程安沉默了,程平也沉默了,三人都陷入了沉思之中。

这一仗对程平、程安来说,其实都是人生的第一次,他们第一次真的上了战场,也是很一次,亲手杀人,并且第一次,差点被人杀死。这时,若不是程平自己也快死了,才能克制住精神上的崩溃。

而程安不同,程平那箭,其实是为了救和程安所受,他一枪打掉了郎里的右手臂,这对马上民族的英雄来说,就是奇耻大辱了。人家自然要以程安为目标的,为他们的主帅报仇。程平看到了,拉开了弟弟,自己被擦伤了。

所以这一段时间,程安痛苦万分,一是因为杀人了,心理承受着巨大的压力;然后又告诉他,大哥为了救他,也许会死,他其实已经不堪重负了;而现在朝庭又让他去送和亲的公主,他还不能不去,他觉得自己快压得喘不上气了。想喊,喊不出,想哭,却不能。

他最后又晃到了仁心堂,明明知道绮罗已经嫁了,他却还是来了,没想到绮罗会守在大哥的身边,他们在聊天。绮罗好像从来没这样跟他聊过,他就安静的听着,不想打扰他们。最后谈到战局时,他才忍不住跳了下来。

“所以我们失败了,若不是爹为了我们,也许我们就胜了。”程安努力的回想着当时的情形。

“以老公爷的性子,纵是你们三个都在包围圈里,若是有机会,他也会先擒郎里,再救你们。他一定是觉得没机会了,才会选择了你们。”绮罗摇摇头,想想,“把你们放进包围圈,所以郎里其实是以身犯险,引你们入瓮罢了。所以你不错,至少下了他一条臂膀,让他以后还敢不敢这么干。”

绮罗冷笑起来,郎里是鞍然第一勇士。也是鞍然能成为永安朝第一大敌的主要原因之一。能征善战,鞍然第一大柱石。上一世,郎里是十年后病逝的,但逝世之前,他四肢俱全的,现在好了,一个少了一只手臂的强人,会有所改变吗?

ps:

程平不会死,放心放心,小p没那么爱杀人!

第四章 嗜血魔医